第39章
城门。 那马没有缰绳,宋游也无需缰绳,只见他在前边走着,马儿便默默跟在后头,再旁边还有一只猫,也是乖巧的跟着,旁人看来只觉神奇。 前方又是千山万水,晴雨难测。 不过道阻且长,行则将至,宋游只保持着一颗宁静的心,一步一步往前走。 城外黄土路,通往视线的尽头。 道旁农田村舍,风景清秀。 一路浅草枯黄,随着太阳出来,露水蒸发,而地上灰土厚重,每一脚踩下去都会激起一小篷灰尘。宋游很喜欢这种感觉,这让他踏出的每一步都变得更有视觉效果,也因此变得更清晰真实。 三花娘娘依旧跑前跑后,这里闻闻,那里嗅嗅,时而露出疑惑的表情。 “我们好像走过这里。” “三花娘娘聪明过人。” “我们为什么又要回去?” “只有这一小段是重复的。” “我们要去哪里?” “往东走。” “东是哪边?” “太阳早晨出来的那一边。” “去那边做什么?” 三花猫一边迈着小碎步跟上他的步伐,一边歪头往上看他:“你要去找太阳从哪里出来吗?” “不是。” “那你去找什么?” “去找山水奇绝之处,去找民风淳朴之地,去找传说中的神仙,去找那些故事里才有的生灵,去看这个世界所有精彩奇妙的地方。” “……” 小猫儿歪头看了他很久,消化了很久,才搞清楚,随即说:“庙子里就有神仙,三花娘娘以前也是神仙。” “他们……” 宋游摇头笑了笑:“不过是当官的鬼罢了。” “那你说什么是神仙?” “不好说。” “你也不知道?” “我没见过。” “那你还去找。” “没见过才要去找。” 这个世界不如前世发达,却也有不少奇妙之处,即使宋游前半生一直待在道观,也已经见识过了一部分,但他觉得还该不止于此,所以想再去见见更多的更精彩奇绝的风景,更玄妙有趣的东西。 这次再出发,无疑比之前要舒服很多,一来有三花娘娘陪伴,二来准备充分,三来多了一匹马,至少不必再背行囊,是空手前行了,于是有更多心力来感受走过的每一步路。 到了下午,便又上了金阳道。 古道有古树,遮阳又遮雨。 正好今天天气也好,走在这样的林荫小道里面,阳光隐隐绰绰,斑斑点点,从中缓慢的行走,脚踏在青石板上,眼前时亮时暗,一下被阴影所笼罩一下又有阳光打在身上,耳旁马蹄得得,心中从容,不愁千里路,不惧风雨声,感觉便也美极了。 没走多远,又见一茶摊,人也不少。 这条路虽同为金阳道,但过了逸都,已不再是之前走的那一段了,这茶摊也是没遇见过的茶摊。 正好有些累了。 宋游牵马过去,在茶摊前停下。 “要一碗茶。” 末了又补一句: “好茶。” 茶摊老板是个驼背的老人,看起来很是慈祥,立马过来招待:“小先生,除了茶水可还要些吃食?马的草料小摊也有提供,价钱便宜。” “不必了。” 宋游出门带了蒸饼和馒头,只消一碗热茶化着吃。 而这马看似驮了不少东西,其实都不重,这一路走来远算不得重役,反而慢慢悠悠,它边走边在路旁寻些野草来吃,现在全然不饿。 “哎哟!” 老丈想为宋游拴马的时候才发现,这小先生的马竟没有牵绳。 “小先生你的马……” “马儿聪慧,不必缰绳。” “不怕丢?” “不怕。” 老摊主大为惊奇,但也去打茶了。 一个炊壶,倒上满满一碗。 身边的江湖人、商人也频频向宋游投来目光,这本只是一件略有些出奇的事,配上宋游那身道袍,好像立马就多了几分玄妙的意味,即使桀骜的江湖人也收敛了轻蔑的目光。 但见宋游掰开馒头,取肉馅喂猫,自己吃外头的面饼,不由又多几分称奇声,小声议论不止。 一人一猫都不管他们。 马儿也只默默站在摊前,没有栓绳也不乱跑,见旁边有中意的浅草嫩芽,也只走出一两步,低头慢慢啃食,不走远了。 期间不断有人结账离去。 但凡有从左边路来、往右边路去的,老摊主必上前躬身请问,问他们去往何方,想要请人帮忙带信。 不过问了很多人,都收获不大。 这年头山高路远,书信难递,离了官马大道,路上既有妖鬼又有山匪,书信便更难递了。 而这金阳道上除了官府的人,便多是客商与江湖人。商人要么重信,要么重利,重信的怕带不到,不敢轻易答允,重利的又嫌钱少,问了半天也只有一个商人同意,却也不见得能平安送到。 “……” 宋游把碗端高,喝下最后一口茶。 甚至端起碗还停了一下,等挂在碗壁上的茶汤流下来。 他算是摸清楚了,这官马大道上的茶,越贵料越多、越顶肚子,且滋味丰富,有盐又有糖,还加了梅子。满满一大碗,加两个馒头,他居然已经感觉肚子里被填饱了。 “结账。” “十文钱。” 赶上一碗馄饨了。 倒也正常,前世喝杯奶茶,还要比吃碗馄饨贵一些。 老丈佝偻着腰,看宋游数着铜板,一边看一边堆出笑意:“敢问小先生,这是要去哪?” “往东。” “可要经过栩州拢郡?” “……” 宋游将十个铜板数好,却一时没有回答,而是笑着问摊主: “老丈想要带信?” 其实他只听过栩州,在逸州的东边,往东是要经过栩州的,却完全没听过拢郡。 “正是!小先生若要去拢郡,顺路的话,小老儿便想请小先生为我带一封信!”老摊主说完,又连忙道,“小先生尽管放心,绝不让小先生白带!” “一封什么信?” “小先生真要去拢郡?” “在下山野闲人,游历天下,正不知往何处去。只知道往东,要过栩州。若老丈有急事,去走一趟拢郡也无妨。” “小老儿不骗小先生,早年家贫,我那儿子随他二叔去栩州拢郡做买卖,后来就留在了栩州,中间隔得远,离了大路又有山贼,上次回来离现在已经有两年了,前几日我家老婆子想她那儿子,思劳成疾,彻夜不眠,前日已卧病在床,小老儿求路过的官人写了几封信,想请人带过去,好教他回来看看……” “原来如此。” 山水能隔音信,却不该隔了母子亲情。 宋游几乎没有多想,淡然一笑:“那在下就借为老丈带信一事,去见识一番拢郡的山水。” “谢过小先生!” 老丈顿时感激不已,深深鞠躬。 宋游哪敢承受,只得连忙将他托起:“受不得如此大礼,在下本就云游四海,老丈为我指路,说起来该我谢过老丈才是。” 第四十章 我欲与君交心 老丈免了宋游的茶钱,又给了一百文的带信费用,说送到之后,儿子还会再给二百文。 总计能得三百文钱。 带信一般都是分两次给。 至于信,则被卷起来装进了一个小竹筒中,宋游随便将之插到了被袋里,而他也与老丈说好,自己游山玩水,走得慢,可别嫌他送得迟。 于是宋游领着马,又再度启程了。 回身望去时,只见那老丈又在点头哈腰的问一群江湖人,似乎信还没递完。 这很正常。 这年头叫人带信必然不会只带一封,若是重要一些的信,怕送不到,怕送得晚,带好几封也是正常的。 “栩州拢郡,凌波县北,干枣巷,陈汉……” 宋游口中念叨着。 倒也不必记,已写在了竹筒上。 看这地址倒是好找的。 只是此去栩州还有大几百里路,听老丈讲述,这拢郡凌波县在栩州也格外偏远,道路难行,难怪那么多客商和江湖人都不去或不接。 所幸这陈汉至少住在县城里边。 这年头没有地图导航,若是送信的地址比较偏,从一个州到一个郡,又到一个县,到了县里也分不清方向,送信人便得耐心打听,打听到一个方向后又得在错综复杂的小路上寻找,沿途不知要费多少力气,多少时光,又要走多少错路。 所以这薄薄一封家书,才会重抵万金。 细细一想,今日已是初五,照往年算,恐怕福清宫的道长们也已经在前往伏龙观的路上了吧?走得早的话,师父恐怕已经看到他的信了。 不知她读到信时心里会想些什么。 那个老坤道好吃懒做,嗜睡成性,自己一走,怕是三天饿九顿吧? “道士,你又在想什么?” 跑到前边去的三花猫停下来回头等他。 宋游笑了笑,只缓慢跟上。 枣红马依旧在他身后默默跟着。 便又是穿山过水,日出就走,日暮则停,偶尔兴致来了,也星月兼程,哪天犯了懒困,就找个舒舒服服的地方一躺,晒着太阳睡个午觉。 道人心静,脚步从来如一。 马儿老实,始终沉默可靠。 那三花猫最是活泼,总在一人一马前后晃悠。穿过树林时是人,走过河边时又成了猫,与宋游一起躺着午休时是猫,坐在马儿背上大笑着拍打着马儿叫马儿快跑时又变成了人,总是如此变换。 不知过了七天还是八天。 只见远处青山如黛,山脊是平的,与云相接处有一条青白分明的线,在这曲线温柔的山脊上,远远可以看见一人一马缓缓行走着。从这个角度看这一人一马就好像走在天上,不知他们来路,亦不知去向,一时这天地之间好似只有这一人一马了。 这里其实不是官道,是山顶。 官道在下边山腰上。 是宋游又临时起意爬上来的,开始没找着路,费了好大一番功夫。 对此三花猫是不太理解的,只觉得在下边走路也挺好,有树可以爬,有虫子可以捉,树上还有不少鸟窝,上这山费了好大力气不说,这上边比半山腰上要光生很多,没那么多的乐趣,还多是比她还高的草,难走死了。 而到时候还得费心爬下去。 三花猫问题可多了,没少问为什么。 不过她也只是一只猫罢了,既然跟着这道士一起出来游历,也只好跟着他了。 没有别的办法。 眼见得又是一天日暮。 三花猫随着化形日久,自行有了吐气的神通,可吐黑烟遮蔽视野,可吐白烟使人昏睡,是妖精常见的神通,不过一直跟着宋游,她多数只将吐黑烟的本领用于化形时换衣服,此般便又借着黑烟化作人形,勤勤恳恳的去捡了许多木柴来。 晚上冷,要烤火的。 烤火最舒服了。 宋游则面朝西边,盘坐不动,也不感悟这方山水的灵韵,只静静看着太阳西沉。 赏夕阳,又赏霞光。 直到天黑才转身。 只见三花娘娘在身后堆了一堆木柴,被袋被搁在枯草地上,枣红马似是格外安心,也趴坐于地,嘴里嚼吧着附近的干草,斜眼瞥着女童。 女童蹲在柴堆边,凑得很近。 “呼……呼…… “咳咳! “呼……” 宋游看出她想使自己教她的吐火之法,竟是想自食其力自己生火,可是费尽了力气,也只吐出一簇灰白的烟气,偶尔还把自己呛得咳嗽。 “你差点道行……” 宋游对她小声说着,但顿了一下,眼睛微微一眯,又带起笑容,接着说:“但也只差一点点了,下一口你再加把劲,一定能成。” 女童抬头看了他一眼,自是对他所说深信不疑,于是内心大定,又深深的吸足了一口气,连胸膛都鼓了起来。 “呼!” 一簇明黄火焰自她口中吐出。 不过此时她吐出的火只是凡火,没有别的神异之处,对着柴堆吐了一小口,也只是燎了柴堆一下而已,烫人都嫌不够,远不能将之点燃。 “恭喜。” 宋游笑着对女童说:“三花娘娘天赋异禀,才几个月时间,就已学会了吐火之法。” 女童不理不睬,只专心吐烟。 灰白的烟气里夹杂着许多火星子。 过了一会儿,才失望扭头。 “烧不起来……” “已经很厉害了。” “道士你以前学了多久。” “……” “怎么不说话?” “能吐出明火,说明三花娘娘已经走在这条路上了,日后多多感悟、多加练习即可。切记,每次施法时,要对成功深信不疑。” “那你以前学了多久?” “……” “道士你以前学了多久?” “两天。” 宋游一边答着,一边伸手一指。 “篷!” 木柴顿时燃起火焰来。 女童一屁股坐倒在地,直愣愣盯着眼前的火,一句话也不说了。 宋游则借火烤了两个蒸饼,类似前世的馒头,而这里叫做馒头的东西,其实里边是有馅的,前世常叫做包子。本想给三花娘娘烤点肉干,结果她说她这会儿不想吃,也不想吃肉干,说这山上有耗子,等晚上耗子出来了,她去捉新鲜的来吃。 这小猫儿比他吃得好—— 这才开春,天气还冷,但她却已经不愁吃食了,路边捉虫,白天捉鸟,晚上捕鼠,都是她的家常便饭,要不是这季节还不对,感觉她这一路能把宋游的伙食也一并给管了。 吃过晚饭,天也冷了,宋游寻了一处平整之地,用火烧过,便铺上俞知州赠予的羊毛毡,盖上毯子躺了下来。 三花娘娘则与她心爱的马儿躺在一起。 躺下睁眼一看,周天星斗,密密麻麻,这片天空都好像要装不下了,所以才沿着夜幕垂到了大地上来。 “三花娘娘请看天上。” “三花娘娘在看天上。” “满天星星。” “看见了。” “三花娘娘知道吗?天上每颗星星都是一个像我们一样的世界,只是有些有人,有些没有人。也许在我们看星星的时候,在星星上也有某个人在仰头盯着我们的方向看。” “有人的地方也有猫吗?” “多半有。” “没有人的地方呢?” “也许有。” 宋游小声回答,心越来越静。 三花娘娘有一种超脱于人的思维,每当他与她说什么,她的回答或问题总是让他觉得十分奇妙,又让他觉得格外轻松。 宋游小声问道:“星星好看吗?” “好看。” “山下树多,看不到星星呢。” “这里看得到。” “这就是我们爬上来的意义。” “是哦。” 三花娘娘仰着头,眼巴巴看着星星。 只觉得星星真好看,亮晶晶的。 让她忍不住想伸手去捉。 而她也真的伸出了手,在眼前空中晃啊晃,招啊招。 如果是为了看星星爬上来,虽然辛苦,虽然不能爬树捉鸟了,可好像也是可以的。 这时又听见那道士的声音: “三花娘娘。” “唔?” 三花娘娘若有所感,忽然放下手来,扭过头。 只见那道士莫名的长呼了口气: “以前我并不喜欢这个世界。” “为什么?” “原因很多。” “为什么?” “因为这个世界落后原始。没有灯火通明的城市,没有便利的交通,没有精彩的网络,不可足不出户而知天下事,不能在一座城市里就尝遍大部分地区的美食,饭菜也多不好吃。城里白天臭烘烘,到处都是粪便,行人衣服大多稀脏破烂。一到晚上,若没钱点烛灯,就是黑漆漆的一片,即使点着烛灯也只能在黑暗中照出豆大点的昏暗光芒,这世界也是这样,黑漆漆暗乎乎,除了神鬼法术、自然风景,我不知道它有什么精彩的地方。” “晚上不黑!还可以捉耗子玩!” “你瞧,送封信都这么难。” “送信就是这么难的。” “还因为这个世界陌生愚昧。我刚来的时候,举目无亲,而世人愚昧,哪怕读书人,哪怕贤者,思想也被困在了这个时代,绝大多数人不是喜欢践踏别人,就是习惯了被人践踏,或是两者都有,很多时候我其实一点也不想和他们交谈。” 宋游躺着看星星,脸上却不见傲慢,只有那一如既往的淡然。 三花娘娘这次老实说了: “听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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