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罗香的缘故,用膳的时候,她总能感觉到四面八方投来的视线。 筵散后滕玉意沿原路出宫,始终未见阿芝郡主和昌宜公主来找她,想来还是小?孩儿心性,自己?说过的话扭头就忘了。 回府后,滕玉意把香料搁到桌上,耐着性子等父亲回府。 滕绍直到后半夜才?露面,一来就令程伯叫滕玉意去前院。 滕玉意到书房的时候,滕绍轻袍缓带,正趺坐在榻上拭着自己?的那?把刀。 她端着香料进去,父亲每回出征前都会擦拭自己?的铠甲和宝刀,看样子又要领兵离开长安了。 “皇后今日赏了我两枚羯婆罗香。”滕玉意把托盘搁到条案上,淡淡道。 滕绍把刀收回刀鞘:“皇后今日还召了邓致尧的孙女和武如筠的次女进宫,赏她们的又是什么?” “各人都是八匹绢。” 滕绍默了默:“那?两人也是太子妃遴选名?单上之人,皇后召了你们三人进宫,却只赐了你一人羯婆罗香,阿玉,你可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滕玉意冷笑:“阿爷答应过我,亲事由我自己?做主。” 滕绍心中沸乱,起身来回踱步:“阿玉,此事牵连甚广,阿爷与你细说说,你听完就知道皇后为何?有此举了。 ” 他眉头拧成一团,缓声?道:“你该知道各地藩镇作乱已久,圣人即位后宵旰图治,一心要削藩振朝,先扫除了剑南道的柳成,后又镇压了在黔中道作乱的魏文茂,然而淮西道、山东道拒不将兵力交归朝廷,这几年背地里大量屯兵,已然成了朝廷的腹心之患。” 滕玉意道:“女儿早有耳闻,可这跟今日之事有什么关?系?” 滕绍长叹一口气:“上个?月淮西道的节度使彭震发兵侵扰邻境,有人密奏到朝廷。圣人听了雷霆震怒,当即下?旨讨伐淮西道,但朝中有大臣反对,说这些年朝廷东荡西除,早已师老?兵疲,削藩之事不宜急进,劝圣人以招安为主。 “另一派则主张继续削蕃。” 滕玉意会意:“阿爷自是主张继续削藩了。” 滕绍点点头:“彭震狼子野心,隐有盘踞中原之势,淮西道与河北山东两道互相勾连,早晚会作乱一方。用兵要趁早,否则定会养痈贻患。 “如今朝中两派各执一词,整日哓哓不休,圣人急召我回长安,我回说:如果能一举击溃彭震的叛军,河北山东两道自会望风而靡,此举有百利而无一害,望圣人早日用兵。 “圣人听了大悦,令我主持讨伐淮西道一事,可朝中几位老?臣横加阻挠,最激烈的当属中书侍郎邓致尧和御史中丞武如筠。” 滕玉意恍然大悟:“邓致尧的孙女和武如筠的女儿,也在太子妃遴选名?册上,皇后当着她们的面单独赏我羯婆罗香,大约有圣人的意思在里头。” 滕绍道:“圣人此举,旨在借皇后之手震慑两位老?臣:一来表明态度,削藩之举势在必行;二来也是敲打二人,若再横加阻遏,会另择大臣之女做太子妃。” 滕玉意面色发黑:“倘或这两名?老?臣仍不肯改主意,圣人岂不是就会定下?我为太子妃了?” 滕绍讽笑:“或许他们已经改主意了,刚才?阿爷回府的时候,邓致尧和武如筠正要递文牒进宫,圣人自称要休息,未放二人入宫。我猜明日早朝的时候,杜武二人就会委婉改变说辞。圣人怕夜长梦多?,只待这几位老?臣松口,立即会派阿爷率兵前去讨伐。” 滕玉意扫一眼父亲搁在条案上的宝刀,提前擦拭兵甲,是因?为知道马上会出征吗? 滕绍看向女儿:“玉儿,假如明日几位老?臣不再反对出兵,圣人为了安抚臣心,会将邓武二女保留在名?册上。” 滕玉意缓缓颔首:“阿爷说了这么多?,是劝我不必过于忧虑,因?为君臣之间正在暗中角力,圣人既要制约几位老?臣,就不会在这个?时候贸然指定谁是太子妃?” 滕绍目露赞许:“正是如此。打从你跟阿爷说不想嫁入宗室,阿爷便上奏回绝此事,但阿爷历来是朝中最支持削藩的那?一派,如果圣人这时候下?旨将你从名?册上剔除,定会招来两派的猜忌。 “因?此圣人不但没答应阿爷,还命皇后着意抬举你,背地里却告诉阿爷:孩子们的亲事由他们自己?做主,等淮西的战事平定了,若你还不肯嫁给太子,他再找个?体面的理由让你退出遴选。” 滕玉意暗忖,圣人这样安排,远比自己?想象得要睿智开明。只是这样一来,一切都要等到淮西道战事平定之后了。 滕绍又道:“另有一事需让你知道,太子也极力主张削藩,皇后赏你羯婆罗香虽是圣人的意思,但太子至少是知道和默许的。” 滕玉意面色微变。 滕绍抬手往下?压了压:“邓武二人早在名?册上,临时把你加上去,与太子本人脱不了干系。上回的玉真女观赏花宴,太子应该是第一回见你,不过他素来稳重,就算目前对你有些好感,也会好好考量之后再做决定。你放心,太子是难得的仁人君子,不会强迫更不会使阴私手段,你只需装作毫不知情,万事等阿爷从淮西道回来再说。” 滕玉意忍不住道:“阿爷这次出征,大约要多?久回长安?” “最短三月,最长半年,你安心在家里养病,此次平定淮西,天?下?兵权尽数归于朝廷,阿爷便告病在家,专心替你张罗亲事。” 滕玉意心中猛地一跳,她因?为母亲枉死之事深恨父亲,这些年跟父亲说过的话加起来都没有今晚多?,本以为父亲这一生都会戎马倥偬,今晚他竟然主动说出要告病回家的话。 滕绍回身走到阁架上取下?一物,眉宇间是深深的疲惫,灯影照亮他鬓边的白发,一刹那?就见老?了。 “叛首彭震的父亲彭思顺当年曾是朝中股肱之臣,彭思顺死后,京畿两道仍有不少彭家的旧部,这回朝中多?名?大臣反对讨伐淮西道,估计与长安彭家的党羽甚众有关?。可惜军情紧急,来不及一一排查奸伏。” 滕绍一面说,一面慢慢揭开覆在那?东西上的妆花锦,等那?东西完全暴露在灯影下?,滕玉意心中一刺。 那?是一把琴,漆光油润,琴首上镶嵌着螺钿,处处精巧瑰丽,让人爱不释手。 这是母亲陪嫁之物,母亲出身太原王氏,年少时便精于此道,父亲常年征战,母亲常会借着抚琴纾解相思之苦。 滕绍手指轻轻按在琴弦上:“自从你阿娘走了,阿爷已经许久没听人抚过琴了,今晚阿爷有些乏累,你给阿爷奏一曲如何??” 滕玉意淡淡道: “我不会抚琴。” 滕绍苦笑:“我听程伯说,这些年你苦练琴法,技巧上有不少你阿娘的影子,你阿娘是个?中高手,你能练到这地步,应该下?了不少功夫。” 滕玉意心中冷笑,她并不好此道,只是担心这世间再也找不到关?于母亲的痕迹,凡是跟母亲有关?的东西,她都会千方百计保留下?来。 唯独这把琴例外。 这琴曾落到父亲那?个?叫邬莹莹的表妹手中。 事后她因?为嫌弃这把琴被邬莹莹摆弄过再也不肯碰了,万万没想到,父亲竟把它收在了书房里。 滕绍自顾自拨弄琴弦,伶仃的乐调从他指尖溢出来,技巧并不娴熟,但能听出是胡人名?乐《苏慕遮》。 滕玉意越听脸色越难看,就在母亲去世前不久,她曾无意中撞见邬莹莹与父亲在书房私会,彼时吐蕃再次进犯,河陇一带告急,父亲正要率军出征。 邬莹莹以此曲相赠,颇有依依送别?之意。 滕玉意记得自己?闯入时,邬莹莹满脸是泪。 而她的好父亲,正默然立在案前看着邬莹莹抚琴。 曲子幽咽凄恻,两人好像都有些痴怔了,不知过了多?久,滕绍转头看到滕玉意,脸色隐约闪过一丝惊惶。 滕玉意当时才?五岁,但也看出来两个?人不对劲,这个?邬莹莹是父亲的表妹,半年前被父亲带回家中,父亲对母亲说,表妹父母去世,如今孤苦无依,表妹已许了人家,但离出嫁之日还有半年,这半年需寄居在家中。 母亲事事以父亲为重,自然满口应许,当即命人拾掇出一个?幽静的院落,好好安置邬莹莹。 起初母亲常跟邬莹莹走动,邬莹莹活泼机灵,编出来许多?小?玩意哄年幼的滕玉jsg意,因?为擅长拉拢人心,连府中下?人也对邬莹莹颇有好感。 过了没多?久,母亲不知何?故开始疏远邬莹莹,有时滕玉意想去找邬莹莹玩,也会被母亲拦住。 正是从那?时起,母亲身体开始抱恙。 再后来滕玉意就在书房撞见了那?一幕,她未将此事告诉母亲,可母亲终究还是知道了,母亲当时已经怀了身孕,气急攻心未能保住胎儿,身体彻底垮了。 回忆到此处她猛地抬起头来,耳畔琴音不绝,父亲沉浸在回忆中,滕玉意忍无可忍,快步穿过房间,霍然推开门?。 滕绍按住琴弦,低喝道:“阿玉!” 滕玉意停下?脚步,厉声?道:“阿爷口口声?声?怀念母亲,却连阿娘在世时从不奏胡曲都不知道!这首《苏幕遮》只有一个?人弹过,阿爷用母亲的遗物弹奏此曲,究竟在凌-辱谁?” 滕绍仿佛被人扼住了喉咙。 滕玉意眼睛赤红:“阿爷不必用这样的法子提醒我,这把琴我永不会碰,这曲子我每听一回就想作呕!我永不会忘记阿娘是怎么死的,那?女人如今在南诏国过得好好的,阿娘却已成了一堆白骨,而这一切全拜阿爷所赐!” 滕绍面色铁青,断喝一声?:“够了!” 滕玉意的泪水在眼眶里打转,母亲去世那?晚,下?人们忙着装殓,年幼的她不知发生了何?事,自顾自爬到棺中,张开胳膊对母亲说:“阿娘,阿玉乖,求阿娘起来抱抱我。” 可不论她怎么哭闹,阿娘都不肯理她,她手足无措,在棺中抱着阿娘哭了起来。 从那?日起,再没人每晚哄她入睡,再没人抱着她在花下?唱儿歌。没人笑着替她梳发,没人手把手教她写字了。 阿娘下?葬后,无数个?漆黑的夜晚,她周围冷寂一片,陪伴她的只有母亲留下?的那?个?布偶。 她想起母亲那?双笑意弯弯的眼睛,对父亲的恨意怎么都压不住。 滕绍撑着条案起了身,刚一迈步,身子就晃了晃。 “阿爷是个?粗人,不懂乐理,不懂对仗,没替你阿娘画过一次眉,没陪你阿娘摘过一次花,那?时候吐蕃和南诏国进犯剑南道,正是军情最险急之时,阿爷每回出征回来,陪不了你阿娘多?久就得走,所以阿爷连你阿娘爱弹什么曲子都不知道。“ 他垂着头用手指轻抚琴身,眼神异常温柔:“但是阿爷却知道,你阿娘爱抚琴、爱作诗,茶道刚兴起时,你阿娘是两京第一个?熟习此道的,每回长安有人出新诗,你阿娘都过目成诵,国子监那?些刁钻的算学,她算得比谁都快。这世间的事,就没有她学不会的。” 他嘴唇颤抖起来:“她有许多?爱好,阿爷都不甚了了,但阿爷还是要说,你娘在的时候,是阿爷这一生最快活的岁月。阿爷最庆幸的事,就是娶了你阿娘。“ 滕玉意含泪看向滕绍:“既如此,为何?会有邬莹莹?” 滕绍咬了咬牙:“阿爷早跟你说过,阿爷当年是受人所托照拂邬莹莹,阿爷这一生亏欠你阿娘多?矣,但从不曾背叛过你阿娘!“ 滕玉意死死盯着父亲,一时间觉得讽刺莫名?,父亲想不起阿娘弹过的曲子,刚才?信手一弹,却是邬莹莹弹过的《苏幕遮》。 或许父亲自己?都不知道,他曾在某个?阶段对邬莹莹动过心,而这对于深爱父亲的母亲来说,无疑比死还难过。 她恨声?道:“阿爷敢说一句阿娘患病与邬莹莹无关?么!你把她带到家里,可曾想过引狼入室?那?时候阿娘性命垂危,你留下?医官给阿娘看病,自己?却专程送那?个?邬莹莹去渡口,你可知道,是你亲手将阿娘逼上了绝路!” 滕绍目光刹那?间变得极严厉,注目滕玉意半晌,又颓然倒回去,他眼神里藏着无尽的凄楚和痛苦,哑声?道: “阿玉,你阿娘的死就像阿爷心中的一根刺,自她走后阿爷没有一天?不活在煎熬中,阿爷自认亏欠你阿娘,愿意承受这一切,可你不一样,阿娘已经走了那?么多?年了,你心里压着这么多?事,何?时才?肯彻底放下??” 滕玉意失望到了极点,哽咽道:“好啊,把我的阿娘还给我就行了!” 她迈过门?槛,头也不回,漫天?的飞雪兜头扫过来,一瞬间迷了眼,面上湿湿凉凉,分不清是泪还是雪,她推开下?人们递过来的手炉和斗篷,冒雪往外走去。 *** 翌日滕玉意起来时,滕绍已不在府中了。 程伯过来传话,说早朝时圣人任命滕绍为兵马大元帅,不日便要率军前去讨伐淮西道。 “老?爷这会应该已经去了军营,最迟这两日就要离开长安了。” 滕玉意在案前临着一本《南华经》,淡淡说:“知道了。” 程伯又道:“老?爷走前嘱咐,这阵子娘子出门?一定要带上端福,如要出城,务必提前通知老?奴,以便老?奴早做安排。” 滕玉意笔下?一顿,昨夜阿爷曾说过,这回朝廷平叛之举进行得艰难,或许与京畿暗中潜伏着大量叛臣的党羽有关?。 此前就有朝臣夜晚外出游乐时遭伏击的例子,阿爷这是担心那?些贼子会向家眷下?手?如果他们真敢如此,未免也太明目张胆了。 但此仗至关?重要,能让平叛之师晚一日出征,淮西的叛军就能为自方多?争得一分筹算,阿爷的担忧并非全无道理。 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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