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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踉跄向前两步。 来到景双面前后,抬起手轻轻抚摸他的眉眼,顿时热泪盈眶,道:“你真是景双?” 景双道:“是,我是景双。” 而后他看到安亲王身上的伤,微微皱眉道:“手下人无礼,竟将三皇叔重伤至此,侄儿定会好好惩戒她们。皇叔稍候,侄儿去叫个大夫过来。” 景双说完就要往外走,安亲王紧紧抓住他的衣角,生怕他下一秒就消失不见了。 安亲王道:“景双,你别走,告诉我,你是怎么活下来的,这么多年,你都经历了什么?” 景双笑着叹口气,将往事娓娓道来。 “当年宫变,我父亲被杀死在奉天殿的龙椅之前,圣上登基后,下旨把我们弟兄姊妹贬为庶民,囚禁在永安巷。 那时我才六岁,我的奶嬷嬷告诉我,我这辈子都要在永安巷度过了。可惜圣上连这苟且偷生的机会都不愿给我们。 我的兄弟姊妹接二连三重病,又找不来御医给他们医治,我的奶嬷嬷不许我吃外面送过来的任何食物。 六岁,我六岁还只能偎依在嬷嬷怀里吃奶保命,惶惶不可终日。后来嬷嬷没了奶水,便割血来喂养我。 眼看着我的兄弟姊妹一个个病死,奶嬷嬷也撑不住了,撒手人寰。就在我即将和兄弟姊妹一样慢慢病死时,一个叫花锦城的太监找到了我。 他早年受过我父王恩惠,把一个与我有几分相似的小男孩藏在粪桶里,把我从永安巷换走。 出来后,为了避免身份暴露,他把我扮作获罪的罪臣家眷充入教坊司。” 景双讲述往事时,嘴角的笑依旧,仿佛那些苦难不是他经历的。 他说完,深吸一口气,极乐楼的香无处不在,驱散了不堪的记忆。 藏在粪桶里从永安巷出来的时候,他以为那将会是他一辈子挥之不去的噩梦。 可是现在却发现那短暂的痛苦,是他重生的必经之路,回首看去,唯剩感激。 后来到了教坊司,到了真正的胭脂香粉之地,他每天沉浸在各种各样绵软的香里,为之深深着迷。 他扮作女孩身,跟着教坊司的姑娘们一起跳舞,一起唱戏,一起把身子变得香软,声音变得甜腻。 他还学了那些勾人心魄的妩媚姿态。 久而久之,他并不能明确分清男人与女人之间的区别。 他一直以为自己和那些娇软可爱的女孩们是一样的。 不懂为什么教坊的妈妈从不让她与女孩一起洗澡,为什么给他裹足,为什么不给他吃饱饭。 随着他渐渐长大,他和几个姐妹偷看了一个官妓接客的场景。 才明白自己身上多的那块儿东西,其他姐妹都没有。 才明白自己唱戏时,为什么声音总也比不上其他姐妹那样细腻。 才明白妈妈给他裹足,不让他吃饱饭,是为了不让他骨架长太快。 花锦城毕竟是宫里人,需得小心谨慎,把他送出来后,只见过他几次面。 最后一次见他,是在他十五岁,喉结已经长出来,教坊司再也藏不住他时。 花锦城给了他两条路,让他自己选。 一条是让他彻底忘记身份,忘记过去,去做一个普通人。 另一条,则是替他的父亲,先太子报仇。 安亲王问道:“你是怎么来的江南?怎么到这极乐楼里来的?” 景双看了眼旁边梳妆台上的镜子,倒映着他姣好的面容。 说到底,宫变时他才六岁,哪儿记得清那么多深仇大恨。 六岁的记忆中,让他记忆最深刻的,还是那个脏污不堪的粪桶,还有教坊司永远也散不去的香粉味儿。 他选择了第一条路。 花锦城很失望,对他提出了一个要求。 离开教坊司前,让他进宫为他的杀父仇人——当今圣上,唱一出戏。 他脸上浓墨重彩,随教坊司的姐妹们进了宫。 一步步走在富丽堂皇的宫宇之间,他才发现他都记得。 记得父王抱着他,站在宫里最高的摘星台上,说这人间灯火最辉煌的地方是他们的家。 记得母妃带他在御花园里赏花,他调皮地摘下一朵牡丹,簪在母妃发髻上。母妃笑着告诉他,牡丹是天下最尊贵的花,也唯有天下至尊至贵之人才配簪。 记得东宫的兄弟姐妹们在一块儿读书玩耍,捉弄迂腐古板的太傅。 记得他的三皇叔,每次来东宫,都会把他抱得高高的,掂掂他吃胖了没有。 他还记得神女湖旁的假山里面,刻着一个双字,那是他跟嬷嬷捉迷藏时,用小石子一笔一划刻下来的。 往事如烟,你觉得它散去了,可是重回故地,又惊觉那烟始终萦绕在那儿。 那是元宵佳节,家家户户团圆之日。 圣上与自己的家人一起饮酒作乐,歌舞升平。 他戏服单薄,裹着厚麻布的脚在戏台上每走一步,就痛一步。 冬夜的烈烈寒风中,他旦腔婉转,唱着《锁麟囊》的团圆喜庆唱词。 “这才是人生难预料,不想团圆在今朝。回首繁华如梦渺,残生一线付惊涛。莫在痴嗔休啼笑,教导器儿多勤劳。今日相逢得此报,愧我当初赠木桃。。” 圣上大悦,赐他一匹绸缎,他跪在戏台上瑟瑟发抖。 “谢圣上赏赐——” 他紧紧抱着被圣上施舍而来的绸缎,一步步走出宫。 风疾雪冷,他站在皇城街头,整个人都冻僵了。 花锦城冒死出宫,在宫门口不远处,让他重新选择。 “我选第二条路。” 他是这么回答的。 圣上团圆在今朝。 他永无团圆那日了。 第146章 “我为什么从京都教坊来到江南极乐楼?” 景双喃喃重复了这句话。 “三皇叔就不奇怪,为什么刚刚我的人劫道时,芳贵太妃没有反抗吗?” 安亲王如坠冰窟。 刚刚水鬼们从水下跳出来,鱼雷炸出朵朵水花,芳贵太妃在船上面色平静。 他以为是顾玉搞的鬼,跳下水后拼命拽着芳贵太妃,让她配合自己游向安全的地方。 可是芳贵太妃却拨开他的手,游往水鬼的方向,任由她们劫持。 他不明所以,心急如焚,放弃独自游向安全的地方,为了救芳贵太妃,在水下与水鬼们打斗起来。 这才受了重伤,被擒到此处。 而他娘芳贵太妃,上岸后一言不发,任由水鬼们将她劫持,脸上依旧如菩萨低眉般平静。 仿佛料到了这一切。 安亲王胸口发闷,是芳贵太妃把景双从京都接到江南的,又把景双安排到极乐楼。 原来他向来喜静的娘,一改常态要定居锦宜别墅,是为了能更方便见到景双。 听戏只是借口,找景双给她唱戏才是目的。 “为什么?”安亲王喃喃问道。 为什么景双还活着的消息,他娘没告诉他?还一声不响把景双安置在极乐楼。 可不用景双回答,他也明白。 因为他娘知道,他重情义,也知道他一直在蛰伏,伺机谋反。 他娘怕他知道景双的存在后,夹在自己孩子和景双之间左右为难。 先帝生了九子,长大后为了皇位争得不像样,唯有他和太子哥哥感情十年如一日的深厚。 只因他娘芳贵太妃,是太子生母敬德皇后的婢女。 当时宫里所有人都在明嘲暗讽芳贵太妃是背主上位,无人知道,是敬德皇后与芳贵太妃共同商议的,让芳贵太妃帮忙笼络圣心。 一主一仆,一个有权无宠,一个有宠无权。 看似针锋相对,实则是彼此互补。 敬德皇后死得早,留下年幼的太子,被芳贵太妃细心教养。 安亲王闭上眼睛,不想在晚辈面前流露出伤感。 知子莫若母,他娘已经料到自己见到景双后,会纠结,会痛苦,会摇摆不定。 所以一直瞒着他景双的存在。 芳贵太妃对他的谆谆教导还在耳边。 “满宫皇子谁都可以争那个皇位,唯独你不能。 咱们娘俩的一切,都是敬德皇后给的,敬德皇后死了,要把恩报在她儿子身上。 太子是嫡长子,是正统,是储君,你要好好辅佐他,不能生出不该有的念头。” 这话不知被芳贵太妃说过多少次,安亲王早已铭刻于心。 也一直对太子哥哥保持敬重,从未想过跟太子哥哥争。 可惜,太子是嫡长子,却不受圣上喜爱,三次废去太子之位,又三次重立。 每一次都惊心动魄。 像是有一把刀时刻悬在太子哥哥的头上。 无数人希望那把刀落下来,唯有他,始终站在太子哥哥身边,祈祷父皇早日驾崩,让太子哥哥上位。 在圣上听信奸臣谗言,要第四次废太子之时。 太子哥哥再也忍不了这种慢刀子钝肉的折磨,发动宫变。 “芳贵太妃用心良苦,三皇叔应该体谅她。”景双幽幽道。 安亲王道:“景双,这些年,你受苦了,跟三叔回去,三叔...” 景双打断了他,道:“侄儿没有受苦,侄儿有今日,多亏了芳贵太妃。这个极乐楼,也是她替我买下的,我在这里生活多年,不想离开。” 安亲王哽咽道:“景双,你可是在怪三叔,当年,三叔不是不想救你们兄弟姊妹,而是宫变之后,掖庭贱妇之子登基,我被他处处打压,自身难保。” 他说着说着就说不下去了,老泪纵横。 说一千道一万,还是当时的自己太过懦弱,宫变的打击太大,他一蹶不振了许久。 回过神来,只得到太子哥哥所有子女病死的消息,留下无穷无尽的悔恨。 现在听到景双的一番遭遇,更是心痛万分。 花锦城一个太监都能冒险做到的事,他却没有做到。 景双笑着摇摇头,看着安亲王的眼睛里暗含悲悯,道:“我从未怪三叔。” 安亲王忙问道:“那你为何不愿跟三叔走。” 景双眼神微凉,道:“我此次请三皇叔过来,不是为了与三皇叔相认,而是想问三皇叔一句,宫变前夜,我父王与三皇叔的约定,可还作数?” 安亲王瞪大了眼睛,显然没料到景双会这么发问。 他身形有些不稳,跌坐到一个软椅上,仰视着景双那张与太子哥哥有几分相似的脸。 所有人都没想到的是,太子在发动宫变前夜,对他说了这么一番话。 “明日宫变,危险重重。” “若我得幸胜了,登上皇位,你我兄弟君臣,共治天下,开创盛世。” “若我不幸败了,劳皇弟将我斩杀,取得护驾之功,替我登上皇位。” 每个字都有千钧重。 每个字都浸透着他们兄弟二人的血与泪。 可惜... 安亲王心里翻起惊涛骇浪,时过境迁,他竟然没有勇气像当年的自己那样,斩钉截铁说出那个“好”字。 他为了谋反呕心沥血,他的几个儿子都对他充满仰慕。 他无心皇位,不代表他的儿子们也无心皇位。 或许,这就是芳贵太妃一直瞒着他景双存在的良苦用心。 景双半跪在安亲王面前,道:“三皇叔,我会像您当年等待我父王那样,等待三皇叔的结果。 若是三皇叔得幸胜了,我当对三皇叔俯首称臣。 若是三皇叔不幸败了,请三皇叔助我一臂之力。” 安亲王看着景双的眼睛,那个“好”字迟迟说不出口。 景双轻轻叹了口气,道:“看来三叔早已忘记了那个约定。” 安亲王合上眼睛,一瞬间想到无数他与太子哥哥相处的场景。想到敬德皇后对他的慈爱。 他压下所有复杂的情绪,再睁开时,里面充满坚毅,他道: “好。” 景双脸上的笑这才真实了些:“侄儿先祝三皇叔心想事成,得偿所愿。” 安亲王道:“我有个疑问。” 景双道:“您问。” 安亲王站起身来,看着他的眼睛道:“若我败了,你无兵无权,拿什么履行那个约定。” 第147章 景双微微一笑,道:“这点就不劳三叔费心了。” 安亲王不再多问,他重重喘气,身上的伤让他看起来十分苍老,仿佛一只手,就能要了他的命。 安亲王问道:“我娘呢?” 景双把安亲王带到安置芳贵太妃的房间。 芳贵太妃已经换上一身干净衣服,跪坐在蒲团上念经,如无波的古井一般,不骄不躁。 安亲王道:“娘,我带您回去吧。” 芳贵太妃看了他们一眼,道:“我想留下,陪陪景双。” 景双道:“那太好了。三叔,芳贵太妃在我这儿您放心,我定会好好照顾她的。” 安亲王稳了稳心神,从见到景双那一刻起,他就猜到了会是这样的结果。 他娘对敬德皇后的忠心日月可鉴,此番为了他,委屈景双这么久,自然不肯离去。 而芳贵太妃留下,无疑又给他跟景双之间的约定增加了筹码。 让芳贵太妃从景双这里怀念回忆的同时,充当维系约定的人质。 安亲王都明白,他没有再劝,他独自一人,拖着重伤的身体离开。 他还没走多远,就被安亲王府的侍卫找到。 几个郡王守在安亲王旁边,安亲王一个个摸过他们的头,对景双一事只字未提。 罢了,事到如今,他应该高兴。 就算是败了,也还有景双这个希望。 他对大郡王道:“是时候了,把那个消息放出去吧。” 大郡王道:“父王,你受了这么重的伤,此时绝不是开战的好时候。” 安亲王咳嗽了几声,咽下喉间的血,道:“无妨,不还有你们吗?” 几个郡王听了这话有些热血沸腾。 安亲王道:“去吧,我相信你们,会做得比我好。” 他们齐声道:“是,父王。” 安亲王躺在床上,看着几个儿子的背影,欣慰地笑了起来:“你当了圣上又能怎样,我的几个儿子哪个不比你的好。” ------------------------------------- “景双,让我好好看看你。”芳贵太妃放下手上的佛珠,对景双伸出手。 景双跪坐在地上,任由芳贵太妃抚摸自己的脸。 “像,太像了。”芳贵太妃哽咽着说。 不是像太子,也不是像太子妃。 而是像敬德皇后。 尤其是景双在教坊司和青楼长大,只要他想,说话做事稍微带丁点女气,就能让芳贵太妃泪流满面,为他痴迷。 景双笑着道:“昨夜,我又梦见皇祖母了,她跟我说了好多话。真奇怪,明明我出生时,皇祖母已经去世多年,她的音容笑貌却如此清晰。” 芳贵太妃道:“跟我说说,你皇祖母都与你说了什么。” 景双道:“好,我慢慢讲给你听。” 片刻后,芳贵太妃带着对敬德皇后的思慕沉沉睡去。 景双从房间里出来,眼睛里毫无温度。 极乐楼的戏台上正在排练一出戏,上面关云长正雄赳赳气昂昂唱着: “怒发冲冠三千丈,一言怒恼关云长。这荆州原本是关某执掌,你们哪一个大胆敢提夺荆襄。不看军师诸葛亮,定斩你首级挂营房。” 景双站在楼上,将腰间的玉佩扔到台上,赞了一声: “好!” ------------------------------------- 顾玉找到常大夫,再次确认道:“他的右手真的没事吗?” 常大夫道:“你怎么不去问他?” 顾玉一噎,问他什么?让他再戏弄自己一回吗? 顾玉道:“您才是大夫,自然问您比较合适。” 常大夫撇撇嘴,今天他俩在芦苇荡人叠人睡觉,被不少人看见了。 常大夫原还不确定,这两人之间究竟有没有那么点儿不可说的意思。 但是给二当家施针医手的时候,明明他自己的手伤得那么重,险些废了,他还不当回事儿,只揪着他问:“顾玉的眼睛好全了吗?” 他当时也是问二当家:“你怎么不去问她?” 二当家与顾玉的说法如出一辙。 “您才是大夫,自然问您比较合适。” 常大夫年少时爱慕一人,这种别扭的情感多少体会过。 但是出现在两个男人之间,就不太好说了。 大当家的脸从芦苇荡回来,到现在都还是绿的。 常大夫颇为不耐道:“没事没事,你看他活蹦乱跳的,能有什么事。” 顾玉松口气,道:“那就好。” 常大夫道:“就是最近要尽量少用右手,不能拿刀不必我再提醒,吃饭,洗澡,提东西,统统不能用右手,最好有人在他身边帮他。” 顾玉点点头,她知道一些医理,常大夫说的这些她也明白。 她转而叹息一声,道:“唉,这人手紧张的时候,还得匀出来一个人照顾他,真是麻烦。” 抬头看到常大夫一脸怪异,她有些不明所以。 这时,背后响起一道声音:“麻烦?呵。” 顾玉尴尬的浑身鸡皮疙瘩都要起来了,到底没忘君泽的手是怎么伤的。 顾玉轻咳一声,问道:“你怎么来找常大夫,哪里不舒服了吗?” 君泽道:“别说不舒服了,我就是病死,也得自己一个人挖个坑躺进去,免得麻烦别人。” 顾玉心虚道:“你误会了,我不是说你麻烦的意思。” 君泽咄咄逼人道:“那你是什么意思?” 顾玉说不出来,哪儿能想到随口一句吐槽被当事人听见了。 君泽赌气道:“呵,果然,我这个残废,哪儿配让人跟在旁边照顾。” 顾玉为难道:“别这么说,你可是当朝逍遥王,平南将军,哪儿能不配让人跟在旁边照顾,我这就去找几个衙役过来供你差使。” 君泽道:“你说得对,我可是当朝逍遥王,平南将军,一群毛手毛脚的衙役,怎么配照顾我。” 顾玉很受不了他这阴阳怪气,道:“你究竟想干什么?” 君泽道:“照顾本王的人,不说是朝廷一二品大员,起码得是钦差那种级别吧,也不枉本王以身涉险,落得个右手重伤。” 顾玉:... 你直接念我名字得了。 第148章 “你做梦。” 顾玉斩钉截铁拒绝。 开玩笑,让她照顾扫把星,不等安亲王打过来,她就得先被气死。 顾玉转身就走,毫不拖泥带水。 君泽在她身后凄凄惨惨道:“常大夫,我这手怕是就此废了,身边连个照顾的人都没有,唉。” 顾玉深吸口气,闷声往前。 “啊,好痛。” 君泽一声痛呼,让顾玉连忙回头。 他脑子怕是进水了,居然在用受伤的右手拿常大夫的药箱。 顾玉赶紧过去,皱着眉头骂道:“你作什么死?” 君泽道:“我只是想帮你拿一瓶痔疮药,上次就是从常大夫这个药箱里拿的。” 顾玉觉得自己心肌梗塞,险些背过气去。 再对扫把星产生一丁点类似于同情的情感,她就是狗。 君泽继续道:“是不是比路上买的那个好用多了。” 常大夫在一旁听着只觉辣耳朵,断袖分桃那回事儿他多少了解点。 眼前两个人无论从身材还是气质,高下立见。 怪不得二当家对顾世子的痔疮这么在意。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君泽还在喋喋不休:“莫非不如上次那个?那我再去找人去别处买点儿?” 顾玉此刻已经不能用心梗来形容了,她只想挖个坑把自己埋了。 赶紧捂住扫把星的嘴,以防他再说出什么惊世骇俗的话。 常大夫还在这儿,她要脸。 顾玉捂住他的嘴,咬牙切齿道:“别说了,我照顾你,还不行吗?” 君泽感觉到捂在自己嘴巴上那只手格外柔软,不同于军中糙汉的粗粝,也不同于他因常年握刀而满是薄茧的手掌。 他垂下眼,刚好能看到她大拇指指甲泛着淡淡的粉。 干净,修长,又不失力度。 就像顾玉这个人一样。 君泽心里有些莫名的痒痒。 他的桃花眼不自觉弯了下来,待顾玉把手拿下来时,他生出一丝不可觉察的失落。 看到顾玉因为羞恼微微泛红的脸,他笑得像个骗到肉的狐狸,道:“那就辛苦顾钦差照顾我这个麻烦了。” 顾玉生无可恋道:“不辛苦,应该的。” 就当我还你个人情。 扫把星这人说好照顾也好照顾,说不好照顾也不好照顾。 晚饭时,因为君泽的胃饿了太久,只能吃汤饼、稀粥之类的食物。 他看着眼前的清粥一动不动,在心里消化一股挥之不去的哀伤。 无肉不欢的自己只能吃这些老头老太太们吃的食物,还有比这更让人难过的事情吗? 顾玉一直注意着他,见他一动不动,以为他在等自己亲手喂他。 顾玉不由眯了眯眼,如果扫把星敢开这个口,她发誓,她一定会把自己面前的饼子怼进他嘴里。 反正这屋里没有别人。 所幸君泽很快消化完自己的情绪,左手拿起勺子,一勺一勺往嘴里送。 两个人都是世家子弟,讲究食不言寝不语,吃东西也很斯文。 但有些人就是这样,哪怕只是简简单单的清粥,也能吃出一种很香的感觉。 顾玉在君泽身边坐着,看他进得香,自己不自觉也多用了点饭。 晚饭后,君泽要练左手刀。 他右手受伤,可是安亲王不会等他痊愈后再打。 如果到时候他连刀都拿不起来,那还折腾什么,现在就一根绳子把自己吊死得了。 顾玉在院子里陪他过招,自己只用两成力,就能轻易把左手握刀的君泽制住。 顾玉并不会因战胜他而生出半点成就感,她的心里泛起担忧。 若君泽以现在的状态开战,根本无力自保。 顾玉拿着剑试着给他喂招,两个人在月光下一起找着左手握刀的技巧。 一直对打到深夜,君泽一次又一次输给自己,看得顾玉有些心酸。 “再来。”君泽道。 他自己并没有沮丧,反而越挫越勇。 虽然还是比不过顾玉使出的三分力,但他出刀的动作一次比一次快,力度一次比一次大。 顾玉试着将用剑的技巧与用刀的身法相结合,以求他出刀的一招一式更方便精准。 君泽再次做出一个挥刀的姿势,顾玉过去一点点帮他调整。 认真道:“手肘更直些试试呢,左脚划过来时,下盘压低,像这样,直击对方腰部。” 君泽在地牢时亏了气血,常大夫开的药里都是党参、黄芪、枸杞之类的大补药材。 顾玉离他很近,那双如青竹般干净修长的手在他胳膊上一点一点挪动,帮他调整最合适的出击姿势。 一股淡淡的草木香萦绕在他鼻尖,像是顾玉头发上,又像是她衣服上的。 君泽莫名觉得有些燥热。 以前他没少跟军中的男人们接触,天热时打着赤膊,跟人肉贴肉摔跤也是有的。 但是现在两个人衣衫整齐,却让他十分不自在。 夜风起,顾玉的头发扫过他的面颊,他拿刀的手都有些不稳了。 “再试试。” 顾玉认真的不能再认真的话把君泽从纷乱的思绪中拉回来。 他下意识摸了摸鼻子,为自己的走神感到不好意思。 按照顾玉刚刚帮他调整的出刀技巧,君泽又与顾玉过了两招。 果然,下手有如神助。 刀锋霸道,剑锋凌厉。 刀剑相接,在燥热的明月夜擦出火花。 顾玉有意给他喂招,再一次交锋时,君泽的刀刃直取顾玉腰间,又在关键时刻停了下来。 点到为止。 “很不错。”顾玉赞道。 君泽没有说话,注意力全被顾玉的腰吸引去了。 她一袭青衫,腰带缠绕两圈,系了一个最简单的结,无任何配饰,简单利索。 又纤细... 一个男人的腰,怎么会这么纤细,打架时又蕴藏着无尽的力道。 顾玉发现君泽这会儿格外沉默,以为他累了,便道:“今天就到这里吧,时辰也不早了。” 君泽点点头。 太晚了,衙役小厮们都歇下了。 顾玉帮他抬了点热水过来,嘱咐道:“你洗澡的时候注意右手伤口不要沾到水。” 君泽咧开嘴一笑:“送佛送到西,不如顾世子帮我洗。” 顾玉当即露出嫌弃的表情。 君泽轻咳一声,掩饰尴尬,他耳朵有点泛红,幸好黑夜里没人看见。 顾玉走后,君泽一个人泡在桶里,一直泡到水变凉,身体里的燥热还是挥之不去。 他不是重欲之人,这种时候没有太多心情,他强行压下,擦完身子后躺回床上。 睡梦里君泽眉头紧皱,呼吸急促,额头上冒出汗来,那股清新的草木香在他梦里挥散不去,让他心烦意乱。 辗转反侧到天色将晓,他才睁开发红的眼,长舒口气。 他这是,怎么了。 第149章 第二天,顾玉总觉得君泽有些许不对劲儿。 看她的眼神十分微妙,顾玉形容不出来。 早上收拾碗筷的时候,她的手不小心碰了君泽一下,他却像触电一样缩了回去。 不过他的话少了些,也没那么气人了,是件好事,顾玉便没有深究。 晚娘被送了过来,顾玉跟君泽一起把她带到一个屋子。 她是个很美丽的女子,可是在一些人看来,她的美丽仅限于符合瘦马的标准。 晚娘眼神木讷,行动迟缓,嘴里不停念叨着: “天地摧崩,邪祟横行,神女降世,普度众生。” 顾玉皱着眉头,这不是一般的佛家和道家咒语。 天地摧崩指的是什么?邪祟横行又是什么? 神女指的是谁,人在哪里。 顾玉问道:“晚娘,你可记得朱见春。” 晚娘木讷的眼神有一瞬的波动,小声道:“求神女赐福于见春,保佑他无灾无难,逢凶化吉。” 顾玉略想了想,道:“晚娘,朱见春身受重伤,需要神女赐福,你能不能告诉我,神女在哪儿,我带着朱见春去找她。” 晚娘依然反复念着那句话:“天地摧崩,邪祟横行,神女降世,普度众生。” 顾玉跟君泽对视一眼,走了出去。 君泽道:“我试过很多方法,她人一直这样。” 顾玉道:“大禹朝信仰佛教和道教,但是她说的都不是两家之语。江南这里,还有什么供奉神女的教吗?” 君泽道:“杂七杂八的教很多,倒没听说过有信奉神女的。” “神女,神女。”顾玉在嘴里念叨着这两个字,脑海里忽然闪过什么,又没能抓住。 君泽道:“我们刻意去找都找不到,只能说明她们很谨慎。” 顾玉想到莺歌燕舞,外表来看,根本就是普通的瘦马,也的确不会武功。 她们潜入这些富商府里,到底图什么呢? 顾玉忧心忡忡道:“她们一共在运河上出现过两次,每次都准备了炸药、鱼雷。我担心她们所图甚大,江南已经够乱的了,这样一方人不知目的躲着暗处,让人不得不警惕。” 这是个冷兵器时代,战场上还是以刀枪剑戟为主,火药一旦用不好,就会自伤。 但火药的威力依然不容小觑。 两次出动,一次抢粮,一次抢人,火药都用得不少, 这么大手笔,恐怕她们储备的还有更多。 顾玉越想,眉头皱得越深,忽然一只手扶上她的眉心,把她吓了一跳,问道:“你干什么?” 君泽嘟囔道:“小小年纪,皱什么眉。” 顾玉没好气地说:“你究竟有没有听我说话,我认真跟你说那帮人呢,怎么就看我皱眉了呢。” 跟君泽相处久了,顾玉总是忽略他逍遥王的身份,说话间多了几分随性,现在看他走神,不悦地又抱怨一声:“脑子里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君泽自讨了个没趣,刚刚是有些走神,他越看越觉得顾玉那张脸好看,尤其是认真的时候,格外引人注目。 怪不得顾玉那么招女孩子喜欢,一个个寻死觅活也要嫁给她。 君泽心里平生出莫名的烦躁。 顾玉想来想去也想不出个究竟,便道:“如果直接让人送来几个瘦马询问,怕是也问不到什么。” 君泽直接道:“可以严刑逼供。” 事到如今没有更好的法子,顾玉正想应下,一个衙役急匆匆赶来。 “顾钦差,平南将军,大事不好了,安亲王平安回不夜城了,还放出了一个骇人听闻的流言。” 那个衙役跪在地上,浑身发抖,也不敢说是什么流言。 顾玉和君泽把他带到一处厢房,顾玉道:“你快说,恕你无罪。” 那个衙役哆哆嗦嗦,道:“流言说,说当初给圣上接生的医女流亡到了江南,被安亲王所救,医女言明圣上非当今太后所出,乃掖庭淫妇所生,而且圣上的出生日子与记档不符合,非皇室血统,鸠占鹊巢,谋权篡位,人人得而诛之。” 话说完,那衙役开始跪地磕头,道:“钦差饶命,将军饶命,此话乃是安亲王妖言惑众,非卑职所言,求钦差、将军饶命,饶命啊。” 顾玉和君泽脸色皆是一变,没想到安亲王会以此事做文章。 顾玉道:“你先下去。” 那衙役见顾玉无心为难他,便战战兢兢问道:“可要全城逮捕散播流言之人?” 顾玉看了眼君泽,发现他除了刚刚听到消息时变了脸色,现在又平静下来,反而多了一丝不可觉察的笑意。 顾玉明白他所想又与自己契合,便道:“此事本官自有主张,你先出去,告诉大家稍安勿躁。” 衙役连忙退下。 君泽舒口气,坐到凳子上,道:“这下好了,不怕朝廷不派兵过来了。” 顾玉心里也轻松了少许。 这流言是把双刃剑,固然可以使天下人怀疑圣上的血统,让安亲王举兵谋反多了底气。 但是也让圣上感到危机。圣上最要面子,绝对不能忍受这样的流言蜚语传出去,所以会加快派兵支援他们的步伐。 这样一来,顾玉和君泽也不会因为不知援兵何时到来而终日惶惶。 顾玉道:“宫廷秘辛,王爷知道多少?” 君泽跟顾玉相处这么久,卸下了很多防备,便道:“圣上的生母原本是掖庭的罪奴,后来勾搭上先帝,先帝为了名正言顺宠爱她,替她一家子洗脱罪名,还封为云嫔。” 顾玉心想,这的确是先帝能干出来的事,他那个后宫是可以载入史册的荒淫无序。 比起先帝让姐妹同榻侍候、强占人妻等等,帮罪臣之女洗脱罪名,再封为高位嫔妃,实在没什么大不了的。 君泽继续道:“后来被人发现那个云嫔与侍卫私通,先帝知道后大怒,把云嫔处死,又把圣上养在当今太后宫里。” 顾玉想了想,问道:“真的私通了吗?” 如果是真的私通的话,先帝难道不会怀疑圣上的血统吗? 君泽道:“我哪儿知道真假,但是云嫔死后,圣上还能活着养在当今太后身边,就说明当年事情存疑,先帝相信圣上是他的亲子的。” 顾玉道:“可到了这种地步,安亲王抛出宫廷秘辛,让天下人对圣上的身世存疑就够了。” 君泽道:“安亲王就要举兵了,但愿朝廷的军队能快点儿到。” 顾玉叹了口气,打开厢房的门,远处阴云涌动,酝酿着一场血雨腥风。 但愿他们都能在这场浩劫中活下去。 第150章 关于圣上出身的流言传得满城风雨,苏县令满脸忧思地找到顾玉,道:“世子,咱们真的不压一压消息吗?” 顾玉知道苏县令有些迂直,不能把话给他说得太明白,只道:“无稽之谈,不需理会。” 苏县令痛心疾首道:“谣言猛于虎啊,现在城内人心惶惶...” 顾玉语气发冷,打断他道:“自古成王败寇,等安亲王彻底被镇压了,这谣言自然不攻自破,苏县令若实在不放心,可以派一两个衙役去抓散播谣言之人。” 苏县令道:“只派一两个衙役吗?” 他想说一两个衙役根本就不够,但是顾玉脸色实在难看,他没继续说下去。 顾玉道:“现在哪儿哪儿都缺人手,整合兵力,准备粮草,锻造兵器,召集新兵等等,若还花大量精力去处理这些不痛不痒的谣言,苏县令不觉得顾此失彼了吗?” 这个流言不需要过多去管,象征性地抓几个人也就罢了。 传得越快,朝廷的援兵才会来得越快。 至于圣上的名声会不会受损,顾玉在心底冷笑,关她什么事。 苏县令见顾玉劝不动,只能转身走了。 很快,安亲王的三个成年儿子从不夜城出发,兵分三路向江南各处进攻。 顾玉花萧行之的钱花得毫不客气,可整个通宁县,征兵只征来了三百多号人,其中老弱病残、混混占了一大半。 顾玉、君泽、苏县令、大当家君显以及几个跟过来的小将领、京都文官,众人围在一起商量对策。 江南安逸太久,短短一天功夫就占下了泰和城,并且占下后没有烧杀抢掠,百姓的生活依然没受太大影响。 那座城的官员本就暗中投靠了安亲王,象征性地反抗几下,就让安亲王破了城门,算得上是兵不血刃。 这是个很恐怖的消息。 只要有了这个开端,其他城县就会闻风而动。 那些早就有投靠安亲王之心的城县会更加坚定这个做法是安全的、可行的。 法不责众,就算有一天安亲王战败,他们大可以说其他县城皆是如此,他们不过是为了百姓。 而那些中立的县城,也会有所意动。 最可怕的是原本站在朝廷这边的县城。 一旦做出反抗,做出牺牲,城里的百姓会埋怨官员无法让他们安宁,造成巨大内乱。 一个小将领道:“咱们手里现在有多少人。” 君显这几天一直在练兵,练君家的兵、县衙的兵、水匪以及新招来的那些老弱病残,所以比较清楚。 便道:“加上那些新来的,一共不到一万二。” 所有人都倒吸了一口凉气,知道兵少,没想到这么少。 安亲王是藩王,有自己的军队,这么多年,私底下也在招兵买马,各部加起来起码有十五万人,光是大郡王带来向通宁县蔓延的就有七万多人。 更不要说一路走来,整合的沿途城县散兵。 一个随顾玉来的文官小声道:“若是加上宝泰县、金江县、永济城等几个拥护朝廷的城县呢?” 那个小将领不可思议道:“你怎么会这么想,他们尚且自顾不暇,不临阵倒戈就不错了,怎么会增援咱们驻守的通宁县。就算是增援,也得是城破了,他们带着一群残兵败将过来投靠。” 那个文官缩缩脖子,显然发觉了自己这问题愚蠢。 顾玉摇摇头,大禹朝重文轻武到了如此地步,文官连这点儿都想不明白。 “把牢里那些犯人拉出来。”君泽忽然道。 顾玉一笑,这人的脑回路永远清奇。 苏县令犹豫道:“那些犯人都是犯过事,怕是不好管教,到时趁乱跑了,岂不更糟。” 君泽道:“那些老弱病残都能来,他们有什么来不得,何况还吃着县衙的粮食,穿着县衙发的衣服被褥。” 这话顾玉都有点听不下去了,给犯人吃的那些,穿的那些,都是剩饭烂衣,实在不值一提,不过她显然不会反驳君泽的话。 “至于不服管教。”君泽说着,看向他叔叔君显。 君显道:“交给我。” 越是穷凶极恶、作恶多端之人越好,这种人崇尚暴力,嗜杀。 人手太缺了,大家都默认了这个方法的可行性。 顾玉道:“苏县令,去信给周边县区,让他们把犯人都送过来吧。另外也安抚一下犯人,若是在战事中立功,可以抵免刑罚,立大功者,甚至可以给予一定的奖励,规则怎么定,苏县令与众大人再行商量。” 苏县令和几个京都文官们应了下来。 有事儿做,他们才不会太过焦虑。 尤其是那些浸润官场的文官们,怎么以最简单的方式糊弄手下人卖命,他们最擅长了。 顾玉道:“还有,征兵也可以把一些健壮妇女征进来。” 此话一出,当即有个将士拍案反对:“妇孺之辈,怎堪大用。” 顾玉眼神微凉,道:“许多农妇、商妇为了支撑家中生计,在田地里挥汗如雨,在商行四处奔波,其力气、手段、心志皆不输于男子。” 一个文官反驳道:“女本柔弱,就算能支撑家里生计,家中不还是要听从父、夫、儿子做主吗?让她们看到千军万马,怕不是裤子都得尿湿了。” 他说着,居然还有人笑了起来。 顾玉冷笑道:“那些妇人面对千军万马会尿裤子,大概李大人拿起刀剑迎战时不会尿裤子。” 李大人脸色一变,他是文官,虽然坐在这里商议,可是没一个人会让文官上战场。 他的手只拿得动笔杆子,刀剑之类的兵器都没上过手,顾玉现在这么说,难不成是要他去送死? 李大人额头出了冷汗,道:“顾钦差说笑了。” 顾玉见他怂了也没咄咄逼人。 又有一人道:“向来遇见危险,都是保护妇孺,顾钦差让妇人上战场,我大禹朝男儿的脸面往哪儿放,叛贼也定会取笑我们黔驴技穷,连妇人都派上用场。” 顾玉道:“保护妇孺什么时候成了维护男儿脸面的借口。面对危险,那些妇孺愿不愿意被保护还是一说,张大人就急着在纸上谈自己临危时的英勇了吗?” 第151章 众人七嘴八舌驳斥顾玉。 饶是顾玉清醒自知,也不免难以招架。 他们越反对,顾玉的心就越凉,那些老弱病残、混混囚犯尚且能上战场,这些妇人就早早被打上了标签。 说她们不堪大用,说她们柔弱无能,说她们胆怯到看到刀剑就会尿裤子,说她们只配躲在男人背后瑟瑟发抖。 顾玉心里凝聚着一团火,又不能明晃晃发出来。 这里坐着的都是男人,没一个会设身处地替女性着想。 他们只会用或戏谑、或道貌岸然的语言,粉饰自己对女性的轻视。 到了最后,就算顾玉不开口反驳,他们依然没停止对女性打上各种各样“低男人一等”、“弱男人一筹”的烙印。 顾玉闭着眼睛,打算结束这个无意义的话题。 一人的力量还是不够,她又天真了。 居然想要凭借区区几句话,让这些男人改变根深蒂固的想法。 “说够了吗?”君泽忽然道。 顾玉睁开眼,看到他冷着脸把刀放到桌上。 “啪”一声响后,一众刺耳嘈杂的议论声戛然而止。 君泽道:“说够了就去发告示,管他是男是女,是贩夫走卒,还是媒婆农妇,我不要求他(她)们拿起武器跟敌军真刀真枪干。 但只要能在敌军攻打时登上城墙、救助伤员、运送物资,只要能做、敢做,本王就给他(她)们加官进爵,保他(她)们家人衣食无忧。” 有人还想说些什么,君泽一个漫不经心的眼神扫过去,那人就立刻闭上了嘴。 顾玉抬头看了他一眼,恰好君泽也看向了她。 他眉毛一挑,刚刚对旁人发冷的眼神霎时变了,嘴角微弯,有些得意。 仿佛在说:“看吧,关键时候还得看我的。” 顾玉回之一笑,坐在他身边,心头有些热。 谢他替自己说话,谢他没和旁人一样,把女性看得很低。 同时也看清了自己和他之间的差距。 不是一个人的力量薄弱,而是她的力量薄弱。 眼前这群文官武将,口口声声唤她“顾世子、顾钦差”,可一旦触及到他们的敏感点,就全无尊敬了。 权力,她缺的还是权力。 不是顾钦差和顾世子这种空荡荡的名头。 她要像君泽那样,关键时候,能有震慑人心的权力和地位。 让别人再不能轻视她所说的一切,哪怕“惊世骇俗”、哪怕“胡言乱语”,也得硬着头皮执行。 有了君泽的一句话,苏县令很快便把告示写了出来。 贴在县城各处的告示栏中,引起了一大波躁动。 县衙外,围了男男女女对着告示指指点点。 “让女的迎战,笑死人了。” “我通宁县是无人可用了吗?” “让女人跟一群男人厮混,伤风败俗。” “我的媳妇女儿要是敢去,我打断她们的腿。” “女人那双手天生是用来绣花的,哪儿能帮得上老爷们的忙。” “女人倒也不是全然无用,我想到一个妙用,嘿嘿嘿。” “什么妙用,快说快说。” “让女人去伺候兵老爷呗,嘿嘿嘿。” “要真如此,我也报名参军去,那句话怎么说来着,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也让我老杨开开荤。” “老杨,你个不要脸的老光棍,原来在打这主意。” “...” 顾玉站在人群中,听着这些污言秽语,握紧了手里的剑。 余光看到一个妇人拉着旁人问:“我不识字,告示上真的说,只要上城墙帮忙,就有十两银子可以拿?” 这妇人三四十岁的样子,腰背宽厚,满面风霜,一看就是常年辛苦劳作之人。 顾玉从人群中挤过去道:“是真的。不仅有十两银子,若表现得好,还另有赏钱,若立有大功,甚至可以破例加封诰命。” 妇人咽了一下口水,看样子很紧张:“没男人,也能封诰命?公子你在说笑吧。” 顾玉指着告示上的印章道:“这告示上加盖钦差官印,绝无虚言。” 妇人呼吸急促,拽住自己的衣角,跃跃欲试。 旁边有个屠夫截住她的话头,道:“林寡妇,你不会想参军吧,你丈夫死了这么多年,终于忍不住痒痒,想去军中伺候男人了吗?” 引起一群人哄笑。 林寡妇刚刚燃起的念头瞬间被摧毁,当即羞愤难当,磕磕绊绊道:“我不,不,我就是好奇问问,问问而已。” 她说着,头越来越低。 顾玉眯起眼,眼神不善地盯着那个屠夫。 有个读书人道:“你何必这样戏弄于她,林嫂嫂孀居多年,家里拖着公婆还有三个孩子,日子颇为不易,就算是想参军拿些赏钱糊口,又有何不对。” 屠夫被这个读书人驳了脸面,当即骂道:“怎么,你心疼她,怎么不把她娶回家好好疼爱,在这儿装什么好人。” 那个读书人气得面脸通红,道:“你,有辱斯文。” 屠夫继续道:“我有辱斯文?你一个读书人,跟个寡妇搅混在一起,才是什么狗屁的有辱斯文吧。” 那读书人气得就要撸起袖子打那个屠夫。 林寡妇夹在中间,忙道:“张秀才,别别,你以后要考取功名的,别因为我落下不好的名声,快走吧,快走吧。” 那屠夫却不肯让张秀才走,把衣服一撩开,露出上身因多年杀猪而练得十分健壮的肌肉,堵在张秀才面前,道:“骂完我就想走,没那么容易。” 顾玉胸口燃起一把火,拳头握得咯吱作响,沉声对屠夫道:“你身强体壮,不思报效祖国,反而作践女人,羞辱读书人,是什么道理。” 那屠夫看了看顾玉,无耻地笑了起来,道:“哈哈,林寡妇,你艳福不浅,张秀才刚帮你说完话,又招来一个小白脸。” 顾玉怒从心起,刚要拔剑指向那个屠夫,就被一只手摁住。 顾玉抬头,看见君泽面庞十分冷峻,低头与顾玉对视一眼,道:“无能鼠辈而已,别脏了你的剑。” 说完,他一脚踹向那个屠夫。 屠夫健壮的身子却被这一脚踹翻在地,滑行了四五米才停下,哎呦哎呦的痛呼。 君泽一步步走过去,那个屠夫指着他道:“你竟敢在县衙门口当众行凶,我要告官。” 君泽一脚踩住他吱哇乱叫的嘴,还用鞋底狠狠碾了碾,冷笑一声,道:“报官,呵,顾钦差,当众寻衅滋事,该当何罪?” 第152章 顾玉见屠夫这般惨样,刚刚压抑的情绪有所好转,眼底也不自觉多了几分笑意。 论嚣张,还得看逍遥王啊。 顾玉站出来道:“当众寻衅,不敬官府,当视情况处以鞭刑,入狱监禁三月以上,一年以下。” 林寡妇这才反应过来,刚刚回答自己的人竟然是钦差,她当即跪下,行礼道:“民妇拜见钦差大人。” 众人也纷纷跪下,跟着道:“草民拜见钦差大人。” 只有那个读书人,有秀才功名,拱手行礼便可。 君泽把脚从那个屠夫嘴上抬下来,那个屠夫嘴边一个明晃晃的脚印,嘴里的门牙被君泽的脚碾掉了,牙床鲜血直流。 但他听到顾玉的身份后吓得不顾疼痛,连忙跪下来求饶,道:“草民有眼无珠,冒犯了大人,大人恕罪。” 顾玉道:“你不是冒犯了我,你是冒犯了这位嫂嫂,该向她请罪才对。” 顾玉回头看了眼林寡妇,道:“嫂嫂,请上前来。” 林寡妇没想到顾玉会这么说,一时间跪也不是,站也不是。 有人暗中推了一下林寡妇,道:“嫂嫂,钦差大人叫你呢,你快去呀。” 林寡妇这才站了起来,低着头走到顾玉身边,有些迷茫。 顾玉道:“还未请教这位嫂嫂贵姓。” 林寡妇简直要晕过去了,她一介寡妇,日常就是被欺凌,被贬低的人物,现在朝廷的钦差大臣居然问她尊姓大名。 她的姓氏在嫁到林家的时候就丢了,丈夫活着的时候还有人称呼她为林戴氏,丈夫死后,她就只剩下林寡妇这个称呼了。 她唯唯诺诺道:“民妇林戴氏。” 顾玉道:“戴嫂嫂,此人轻你辱你,如今本官在此,可替你讨回公道,你想他受什么惩罚,尽管说来。” 戴嫂嫂还未从钦差跟她说话的眩晕中回神,就被那句“想他受什么惩罚”砸得更晕了。 从来官员不都是凶神恶煞、高高在上的吗? 为何这位顾钦差如此温和,还说会替她讨回公道。 寡妇门前是非多,自来如此,她想参军赚赏钱,也就是一头脑热,被那些人一笑话,就熄了心思。 看到满嘴是血的屠夫,还有温和中不失威严的顾钦差,她手足无措,不知道想让屠夫受到什么惩罚,也不知道他该受什么惩罚。 更不知一句她早已习惯了的浑话,为何屠夫就要受惩罚。 见戴嫂嫂不说话,那个屠夫以为她憋着狠,要报复自己,忙道:“林嫂嫂,啊不,戴嫂嫂,我该死,我有罪,我不应该欺负您,您大人有大量,放我一马吧。” 屠夫说着,就跪在地上去拉戴嫂嫂的裙角。 吓得戴嫂嫂往后退了一步,顾玉一脚把那个屠夫的脸踢歪,屠夫躺在地上,半天没有站起来。 戴嫂嫂脑子已经转不过来了,她一向就是被人轻视欺辱的人,刚刚还嚣张的屠夫现在居然跪在她面前求饶,还被顾钦差一脚踹开。 让她左右为难的同时,生出一丝报复的快感。 可她真的不知道,该怎么惩罚屠夫是好。 顾玉看出了她的局促,道:“戴嫂嫂不说话,想必是气急了,来人,把这个口出狂言之徒鞭打十下,打入大牢。” 顾玉看着那个屠夫强壮的身子,为自己抓来一个能上战场的壮丁而满意。 躺在地上装死的壮丁连忙求饶。 衙役一直留意着这边的动静,看顾玉发话,连忙过来把屠夫抓走。 戴嫂嫂脸色发白,她是会因为屠夫得到惩罚而高兴,但她怕等钦差走后,这个屠夫再报复自己,那时她一个孤立无援的寡妇,根本无力反抗。 她想要开口阻止,顾玉及时道:“戴嫂嫂,生活不易,唯得自己立起来才行。你现在心软放过他,不代表他就会感激你。可你如果把他收拾狠了,唯有让他怕了你,才能杜绝他日后报复你。” 戴嫂嫂期期艾艾道:“可他一时怕,还能一世怕不成。钦差大人,有哪一天他不怕了,民妇该怎么办。” 顾玉道:“刚刚见戴嫂嫂打算投军,若是戴嫂嫂能在战事中立下功劳,成为军户,那人一辈子都不敢欺辱你。” 不仅戴嫂嫂蒙了,连其他人都蒙了。 大禹朝户籍按照士、军、医、农、工、商划分,最高等的是士,其次就是军户。 若哪家人是军户,真是了不得的事情,没人敢看轻。 戴嫂嫂道:“钦差大人,民妇男人死了多年,就算我投军,也不能成为军户呀。” 顾玉道:“你成为军户跟你男人有什么关系?你是你,他是他。” 人群躁乱起来,从来没有女子能自立门户之说,更别提一下子就立成军户。 这时一个衣着颇为干练的紫衣女子走了出来,问道:“顾钦差,您是当官的,可不能骗我们老百姓。” 顾玉当即叫衙役送来笔墨,拔出剑,在自己右手食指割开一道口子,滴入砚台,跟墨混在一起,用毛笔沾着这血墨在告示上添了几个字: “凡有功者,无论男女,皆可立军户。” 君泽在他身边微微皱眉。 顾玉写完,伸出三根手指,起誓道:“本官以血起誓,若违此言,天打雷劈。” 那紫衣女子当即道:“我要投军。” 话音刚落,一个老男人就走了过来,捂住那紫衣女子的嘴就往回拖,对顾玉道:“钦差大人,小女无礼,冲撞了大人,我这就带她回去。” 那女子挣扎起来,用哀求的眼光看向顾玉。 顾玉立刻道:“住手。你没听到吗?她说她要投军。” 紫衣女的父亲道:“钦差大人,我女儿不懂事,您别跟她一般见识。” 紫衣女好不容易挣开她父亲的手,道:“我就是要投军,要立军户,钦差大人,我会打猎会使弓,还会包扎伤口,力气也大,能搬东西,到时一定能帮上忙,您收了我吧。” 紫衣女的父亲当即给了她一个重重的耳光,骂道:“你是个女子,投军像什么样子,不嫁人了吗?” 顾玉再也忍不了了,三棱剑出鞘,直指那个父亲,冷声道:“当着本官的面行凶,你是嫌命长。” 第153章 那个父亲忙跪了下来,道:“大人饶命。” 紫衣女挨了一巴掌,没有哭,只厉声道:“我才不要嫁人,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收了铁匠的聘礼,他都打死了两任妻子了,你为了区区十五两聘礼,就把我往火坑里推。” 一旁众人听罢说什么的都有。 有人说这个父亲不是人,为了钱卖闺女。 有人说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那铁匠打杀妻子,一定是那妻子的问题。 顾玉道:“世风日下,竟然还有这种恶事。来人,将她口中杀妻的铁匠抓捕归案。” 又多一个壮丁,还是个铁匠,罪人,自有罪人该得的报应。 紫衣女的父亲当即道:“不可,不可啊。” 顾玉一个凌厉的眼神扫过去,道:“你多番阻挠,莫非与那铁匠是同谋?” 那老父亲吓得瑟瑟发抖,哪儿敢认,连忙说:“草民冤枉,草民冤枉。” 顾玉道:“你明知铁匠杀妻,却为了区区十五两银子把女儿卖出去,枉为人父。” 然后她对紫衣女道:“你可想好了,到底要不要投军。” 紫衣女当即跪下,斩钉截铁道:“民女想好了,要参军,自立门户。” 顾玉道:“去县衙报名,领钱。” 紫衣女对顾玉磕了一个响头,道:“谢钦差大人。” 然后她头也不回地走入县衙,她父亲还在顾玉剑下跪着,干着急也没办法,只能眼睁睁看着女儿脱离他的控制。 顾玉对戴嫂嫂道:“戴嫂嫂,你想好了没有?” 戴嫂嫂还是有些犹豫,问道:“会很危险吗?民妇家里还有老人孩子。” 顾玉道:“本官实话实说,定然会有危险,可一旦城破了,叛军杀进来,危险会更大。若你们真的为国战死,朝廷会荣养你们的父母子女,有大功者,也会为你们立碑立传。” 戴嫂嫂一个人养着公婆和三个孩子,日日劳作也赚不了几个钱,家里就要揭不开锅了,刚刚看到告示才会心动。 现在听到顾玉说女子还能立军户,就算死了,朝廷也会养着父母子女。再加上她怕屠夫从狱中出来后会报复她,便再没什么顾虑。 便道:“民妇要参军,民妇力气大,会缝补衣服,民妇虽然会的不多,但都可以学,求钦差成全。” 顾玉道:“去县衙报名,领钱。” 戴嫂嫂对顾玉磕了个头,急匆匆进去。 在紫衣女和戴嫂嫂的带动下,另有一个医女和一个女镖师过来报名。 虽然只有这四个人,但对顾玉来说已经很不错了。 这件事会传出去,让许多像紫衣女和戴嫂嫂这样无路可走的妇女来加入。 也会在潜移默化中,改变世人对女子的看法。 而女子自立门户,唯有在这混乱之时,才能借机实现。 这是一个很小很小的进步,却至关重要。 令人意外的是,刚刚替戴嫂嫂说话的张秀才也弃笔从戎,报了名。 一传十,十传百。 在这种风声鹤唳的紧张时候,又带动了一些人投军的决心。 ... “顾世子真是让我刮目相看。”君泽在顾玉身边说道。 顾玉停下脚步,转过身看着他,毫不吝啬自己的夸奖,对他道:“王爷也一样让我刮目相看,世间女子多困苦,世人轻之、贱之,又享受着她们的付出,王爷昨日竟会支持我的想法,我冒昧问一句,为何?” 君泽道:“我从不会轻视世间女子。说点大不敬的,先帝有次喝醉酒,开玩笑说过,若我娘是男人,大禹朝后继有望矣。” 顾玉没想到还有这段往事,回想长公主宫变时的铁血手腕,的确令人钦佩。 顾玉道:“可是长公主现如今并不参与政事。” 君泽道:“圣上虽然疑心重,万事讲究君主制衡之道,但于政事上还算勤勉可靠。我娘自然不会去碍他的眼。” 顾玉说不清心里是什么滋味。 这天下,还是男人的天下,女人想出头太难。就算尊贵如长公主,也得在弟弟面前收敛锋芒。 君泽回头看了一眼那几个刚报名参军的女子,她们脸上还有未褪去的迷茫。 君泽道:“朝廷可不会让女子立军户。” 顾玉一笑,道:“王爷神通广大,这种小事,不是抬抬手就能搞定的吗?” 君泽哭笑不得:“合着你刚刚夸下海口,是指望我出力啊。” 顾玉笑着道:“不是我指望王爷做事,而是整个江南都在指望王爷出力。” 君泽看到顾玉一脸狐狸样,心底再次泛出异样的情绪,道:“让我出力,总要给我点儿报酬吧。” 顾玉一挑眉头,问道:“王爷想要什么报酬。” 君泽道:“你出城前,陪我喝次酒吧,也算是我为你践行。” 顾玉脸上的笑逐渐落了下来,她垂下眼帘,道:“好,你想什么时候。” 君泽道:“通宁县兵力整装待发,想来你早有打算,只是瞒着我这个拿不动刀的废人罢了,我不知道你什么时候就悄悄走了,不如就今晚。” 顾玉道:“好。” 她的确早有打算。 安亲王的军队势如破竹,连拿下三座城,照这样下去,通宁县根本撑不到援军到来。 所以她只能冒险出城,拦一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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