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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爷是谁?” 提起自己的东家,混混像是来了底气,道:“是不夜城八方赌坊的东家,也是不夜城黑道上的老大。” 君泽恍然想起在锦宜别墅,被安亲王的府兵围攻时,顾玉提到过八方赌坊。 每个地方都有每个地方的风云人物,强龙难压地头蛇正是说得如此。 听这个混混这么说,君泽的心放下来一半,另一半还是在担心顾玉的安危。 安亲王之死跟顾玉有关,洪水突然来临,又忽然消失跟顾玉有关吗? 其中的危险不言而喻,顾玉能化险为夷吗? 君泽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现在就算再担心顾玉,也得按捺住。 战事还未结束,他现在能做的,就是以最快的速度追赶二郡王的部队,杀上不夜城跟顾玉汇合。 君泽道:“你刚刚说极乐楼爆炸了,是怎么爆炸的?” 混混正要说他也不知道,就那么一下,突然就爆炸了,殷三爷从八方赌坊走出来看的时候,高兴得嘴都快咧到后脑勺了。 但是君泽的表情实在不算好,他绞尽脑汁把自己知道的都说了出来,道: “当时不夜城下着暴雨,安亲王就带着一队人马冲进了极乐楼,很快极乐楼里的姑娘侍女都跑了出来,唯独不见安亲王,然后砰砰几声爆炸后,极乐楼就塌了,安亲王没出来,死里面了。” 听着都惊心动魄。 君泽道:“你确定爆炸时,顾玉从楼里出来了?” 混混当然不确定,他只是被殷三爷派来传话的,但想来是安全的。 混混稍一迟疑,君泽就看出来了,他忍着想一脚踹翻他的欲望,放开了他。 在营帐里来回走动几圈后,对关言吩咐道:“去,先把安亲王死了的消息传到叛军那里。明日整合兵马,给我杀上不夜城。” 第179章 安亲王死的消息很快在叛军中四散开来,屡屡败退,焦躁不安的二郡王知道后,竟然急火攻心,两眼一黑,直直晕了过去。 军医过来施针,喂药,费了好大劲儿才把他弄醒。 他刚睁开眼,就看到身边的幕僚和将领纷纷在胳膊上缠了黑色的丧带。 这打破了二郡王最后一点希望,看来不夜城的讣告已经传到了军中。 父王,是真的去世了。 愤怒,悲痛,恨意,齐齐涌上心头。 他艰难地开口:“父王,是怎么死的?” 幕僚们面面相觑,安亲王死的地方实在不算体面,他们刚知道时也觉得不可思议,但多方打听,确是如此。 一个幕僚道:“讣告说是,死于极乐楼坍塌。” 二郡王瞪大了眼睛,道:“不可能!” 他父王不重女色,府里唯有他娘安亲王妃和两个侧妃罢了,从不踏足烟花之地。 就算是真的要女子侍候,也绝不会去极乐楼这般脏污之地。 一代枭雄,死于花楼,这不仅让天下人笑话,也是遗臭万年的耻辱。 二郡王崩溃道:“假的,这是假的!定是君泽那厮,扰乱军心之举!” 在场诸人不敢反驳。 二郡王在心里认定,父王的死不会这么草率,这么荒唐。 他想到前些日子收到的密函,父王明明还让他在汛期时,把君泽的军队引到不夜城外的大运河旁。 可是洪水来得比预料中的早太多了,没有淹到君泽的军队,反而把他带领的军队冲得七零八落。 其中究竟出了什么岔子?父王的死是否与之有关? 一个斥候跑了过来,跪下道:“禀二郡王,平南将军的兵马杀过来了。” “杀回去!” 二郡王咬牙切齿说出这句话,恨意弥漫在他眼中。 一众将领和幕僚脸色都不好,任谁都能看出,现在的叛军已是强弩之末。 可是他们无路可走。 君泽虽然不像绍无极那个杀神一般凶残,所到之处,血流漂杵,叛军无一生还。 但是君泽的英勇与狡诈,还是在他们心里留下了不可磨灭的阴影。 都是大禹朝的百姓,普通士兵缴械投降,君泽可能还会放他们一马。 可是他们这些带兵的将领幕僚,君泽是万万不会给活路的。 二郡王一口饮尽大夫给他开的药,把碗往地上一摔,道:“破釜沉舟,也要一战。” 无论二郡王如何有破釜沉舟的决心,也无法挽回军心。 君泽不知道受了什么刺激,像是疯狗一样,只要咬定叛军的足迹,就不肯松口。 君泽知道,顾玉还在不夜城里,不能让二郡王的兵马进城。 他的军队日夜不停,用了不到一个月的时间,就把二郡王的兵马围困在不夜城外。 此时正值汛期,运河的大浪发出滔天巨响,断不能走水路过河。 可通往不夜城的道路被一整座山堵住,那是不知因何崩塌了的保河山。 守护江南运河几十年的连海堰不知什么原因断裂,上游的水像是一只发狂的猛兽,眼看就要吞噬整个江南。 可到了断裂的连海堰,又峰回路转,被保河山阻挡住了。 大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势。 二郡王的兵马所剩无几,前面是君泽的围剿,身后是滚滚浪潮,以及阻挡前路的保河山。 叛军气数已尽,再无死灰复燃的可能。 二郡王狂笑出声:“哈哈哈,保河山!保河山!老祖宗,这是你的指引吗?同样是你的子孙,你为何如此偏心!” 他笑着笑着就哭了。 他不甘心。 他怎么能甘心! 大哥死了,父王死了。 前几日接到密函,三弟对上杀神绍无极,也在宿安县被万箭穿心而亡。 留他成了战场上的丧家之犬。 君泽的士兵一个个面目狰狞,眼里布满了红血丝,像是从地狱爬上来的索命的恶鬼,看得叛军人人遍体生寒。 孰不知是君泽太狠了,为了把二郡王截到不夜城外,日日夜夜追杀,不给叛军喘息的机会。 他自己的兵马当然也没有喘息的机会,一个个累得双眼通红。 不光是叛军想君泽去死,就连君泽自己带的人,都想把他踢入波涛汹涌的运河,狠狠涮上一涮。 明明是必胜的局势,至于这样赶吗! 战鼓擂动,最后的厮杀开始了。 二郡王的人心态全崩,像是绵软的羔羊,面对君泽这条疯狗两腿颤颤。 有些人在厮杀中高举刀剑,跪地求饶。 有些人为保尊严,拔剑自刎。 有些人拼死一搏。 包围圈越来越小,直到二郡王身后只剩寥寥几人。 尸体堆积成山,鲜血染红泥土。 君泽骑着马,众星捧月般走了过去。 二郡王浑身鲜血,狠狠地看着君泽。 君泽不语,平静无波地看了回去。 一个手下败将,不值得他产生除睥睨外的过多情绪。 可毕竟身上流的都有景姓人的血,按辈分他还得叫二郡王一声表哥。 该给的体面,他还是要给的。 怎么死,留给二郡王自己选择。 这里是运河河畔,滚滚浪涛之前,最能引起人抒发豪情壮志,慷慨悲昂的地方。 无论是拔剑自刎,还是投身入背后的滔天大浪,君泽都不会拦他。 残阳如血,这场叛乱已经到了尾声。 史官会向参与这场平叛的军人询问此情此景的详细信息,然后用千百年也不会褪色的松烟墨在史书泛黄的宣纸上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 主角正是马上的君泽,和被几个残兵护在身后的二郡王。 可令谁都没有想到的是,二郡王竟然扔下了手里的剑,跪在地上。 君泽平静无波的脸上出现了裂痕,瞳孔微缩,他的确没想到在这种情况下,二郡王会选择跪着求生。 就连守在二郡王身边的几个亲兵都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二郡王会苟且投降。 明明落到君泽手里,也难逃一死,他为何要扔下武器,跪地投降。 “二郡王,您这是为何啊!”一个受了重伤,依然守在二郡王身边,死撑着不肯倒下的将领痛心疾首道。 二郡王看了那人一眼,道:“尔等,自行了断吧。” 不论二郡王为何如此,剩下的人还是不肯像他那样放弃尊严,纷纷拔剑自刎。 连身边的残兵败将都有骨气的自我了断了,二郡王却缴械投降。 仿佛是因为他们拥有一半景家的血脉,让君泽觉得二郡王此举实在不够体面。 他抬高了下巴,放低了眼帘,以蔑视的姿态缓缓开口道:“你大哥和你三弟,都没你这么怂。” 二郡王道:“我父王有未解之心结,我要替他向长公主问个明白,以免到了黄泉路上,他还未了余恨。” 君泽眯了眯眼,涉及上一辈人的恩怨,他不好多说什么,伸手一挥,对身后的士兵吩咐道:“留活口。” 第180章 君泽的大军进入不夜城时已是傍晚。 不夜城里留守的安亲王的兵马不值一提,安亲王与两位郡王死了,二郡王也缴械投降了。 只剩下年幼的五郡王和几个郡主躲在安亲王府,没人会为了这群妇孺拼命。 安亲王妃一袭白色的丧服,紧紧抱着怀里瑟瑟发抖的小儿子。 灵堂里安放着安亲王和芳贵太妃的棺椁。 他们母子二人的尸体已经被火药炸得支离破碎,棺椁里只有他们的衣物和常用的器皿。 安亲王妃的眼泪已经哭干了,可是仍然打算在君泽杀进来后,再哭一哭。 用卑微的姿态祈求君泽饶小儿子一条性命。 可是君泽迟迟未到。 君泽几乎是畅通无阻地骑马闯入不夜城。 上次从不夜城离开,是他被安亲王的手下绑着、推搡着,上了前往通宁县交换人质的船。 那时他被饿得头晕眼花,手腕上是钻心的疼痛,整个人狼狈不堪。 时过境迁,他以胜利者的姿态再次踏入不夜城,却没有过多情绪。 一个将领在他身边道:“将军,安亲王府不是这个方向。” 黑夜中,君泽的脸格外冷峻,他道:“你们先去安亲王府,我稍后再去。” 这个时候,还有什么事比去看安亲王家眷伏诛还重要,那个将领很没有眼色地开口问道:“您要去哪里?” 君泽一侧目,冷冷开口道:“找人算账。” 那个将领吓了一跳,明明已经大战告捷了,平南将军怎么看起来一脸恼火,怪吓人的。 还要算账,找谁算账?算什么账? 那个将领一头雾水。 关言看出点端倪,夹着马腹率先去了安亲王府。 主子不去,他当侍卫的,得去帮他收拾局面。 君泽让那个混混带路,一路到了八方赌坊。 殷三爷笑着出来寒暄,又来一个大人物,他可不得好好攀交情。 可是君泽冷着脸,把他甩到身后,径直到了顾玉所在的院落里。 殷三爷在后面讨了个没趣儿,心里不禁感慨,像顾玉那样不以出身交朋友的贵人真是天下少有。 经过这么久的厮杀,君泽手上的人命无数,鲜血洗去了他在京都时的放荡不羁,他以为自己的心已经像手里的刀一样冷硬了。 但是看到房间的窗纸上,被熏黄灯火映照出的人影时,他心里还是涌出了一股暖流。 这种暖流不知从何而来,却让他这个在战场上双手沾满鲜血的大男人有些热泪盈眶。 窗纸映着顾玉的身影,就像一幅橙黄基调的壁画。 她应该在翻看东西,头上一缕青丝垂落下来,又被她伸手撩住,别到耳后,继续低头翻书。 君泽悬着的心落了下来。 说着要找顾玉算账,可是他又有什么账可跟顾玉算的呢? 他又以什么身份跟顾玉算账呢? 如果不是顾玉闹出这么大动静,这场战役不会这么快结束。 但他就是很恼火。 恼火顾玉不与人商量,就冒这么大的风险来不夜城。 恼火顾玉让他牵肠挂肚,日夜难安。 他不知道情为何物,只是看到顾玉身影的一瞬间,他焦躁不安的心定了下来。 未到不夜城时,他想了许多跟顾玉重逢的画面。 他觉得自己需要揪住顾玉的衣领,恶狠狠警告她,下次不许这样冒险,否则下次一定要她好看。 可他的怒火在看到顾玉身影的一瞬间就消散了,化作浓浓的委屈。 顾玉就在几步远的房间里,君泽快步走过去。 到了门边,君泽从门缝中看到了真真切切的顾玉,不是梦中的一道幻影。 她像是久未休息好,眼底一片晕黑,看样子很疲惫。 熏黄的灯火映照她如玉的面庞,一角衣摆落在地上,安安静静坐在那里翻看东西,格外温馨。 似乎听到了动静,顾玉抬起头来。 君泽却急忙躲到门后,轻轻呼吸了几下,他听到顾玉站了起来,就要走向他。 君泽几乎是落荒而逃,他说不清自己为何逃走,身体也不受他使唤。 殷三爷守在院落外面,看到君泽急匆匆跑出来,问道:“将军,您有何吩咐。” 君泽看了眼他道:“给我准备热水,我要沐浴。” 殷三爷满头黑线,不愧是京都来的贵人,脑回路就是不一样。 君泽看了看自己的双手,他一路杀过来,连睡觉的机会都没有,哪儿会有洗澡的时候,最多就是趁着下雨,在马上把上衣一脱,冲冲雨水罢了。 夏天炎热,他整个人都馊得不行,指甲里满是灰尘与干涸的血渍,身上的衣服也被血液和汗水浸透了一遍又一遍。 在军中大家都是这样,谁也不嫌弃谁,可顾玉... 他眼前又浮现了刚刚看到的那一幕,顾玉静悄悄坐在那里,青衣墨发,脊背挺拔,像一支干干净净的青竹,似乎只有阳春白雪才配入她的眼。 他怕这样邋遢的自己会遭到顾玉嫌弃... 顾玉知道君泽的军队今日就闯入不夜城了,料想他会先去安亲王府,捉拿安亲王的家眷,便没找人告诉他自己在这儿。 她刚刚在房间里翻看邸报,保河山被炸毁得及时,连海堰断裂没多久,就及时堵住了缺口。 现在汛期已至,保河山成了天然的屏障,江南并未出现洪灾。 只有连海堰摧毁那一晚,有几个村落在夜里被水淹了。 顾玉来不夜城前,就下令让苏县令联系其他县令早早做好防汛措施。 虽然田地房屋被摧毁,但没有造成人员伤亡,苏县令早让当地的官员前去妥善安置灾民了。 顾玉松了口气,没人知道在炸毁连海堰后,她整晚整晚做噩梦,那些无辜的百姓在洪水中苦苦哀嚎,求她伸出援手救救他们,可当她伸出手,那些人就把她拽入洪流之中。 每每夜半惊醒,她都浑身是汗,心跳加速。 幸好,没有酿成大祸,否则她这一生,都将在噩梦中度过。 顾玉回过神来,推门出去,院落里空无一人,可方才明明听到动静。 她有种莫名的直觉,是君泽过来找她了。 可既然来了,为何不现身? 她又回房间等了一会儿,等院落里再次响起一阵沉稳有力的脚步声,顾玉站起身,把门打开。 君泽站在门边,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一身水汽,头发也是湿淋淋的。 他面无表情,唯有一双桃花眼,充斥着顾玉看不懂的炙热。 重逢的第一句,顾玉问道:“你的手怎么样了?” 下一秒她就瞪大了眼睛,整个身体落入君泽的怀抱。 第181章 顾玉是一个很欠抱的人,无论是前世还是今生,很少有人抱她。 前世就不用说了,今生她穿越过来,就已经被养到了大夫人那里。 大夫人严厉,是真的把她当男孩子教养,从身到心。 至于苏姨娘,她一个已经成熟的灵魂,就算是孩童模样,也做不到像妹妹那般对苏姨娘撒娇。 还是阿姐发现站在角落里的她,那时她五短身材,看着花架下面,姨娘把妹妹抱到腿上,亲昵地往妹妹指甲上染凤仙花的汁液。 她不知道自己眼里不经意流露出羡慕与渴望,是阿姐从后面把她抱了起来。 当时阿姐也才二八年华,抱起她来尤为吃力。 可那时她太渴望一个抱了,就算看到阿姐吭哧吭哧地抱着她往外走,她罕见地没有说话,埋头在阿姐的脖子上离开花架。 她渐渐大了,毕竟是男子的身份,又有母亲在那里看着,阿姐不能对她太亲昵。 后来,连阿姐也进了宫。 妹妹会在受委屈时过来抱她,但她不敢让妹妹知道自己的身份,每次都不着痕迹把妹妹推开。 所以在君泽抱她的一瞬间,顾玉的脑子是完全空白的。 她四肢僵硬得不知道该放哪里,连呼吸都不会了,若是有人低头,可能还会看到她微微发抖的指尖。 她不知为何君泽突然这样,紧箍着她身子的双臂十分有力,让她产生一种安全感。 连日来让她夜不能寐的压力忽然也消散了。 顾玉知道自己这个时候应该立刻推开君泽,告诉自己跟他不是一路人,更不是断袖。 最好讥讽他两句,看他羞愤难当,还要装作满不在乎的样子,说着“本王喜欢谁也不会喜欢你这个娘娘腔。” 可是她太贪恋这个怀抱了。 这些日子她每每从亡魂索命的噩梦中惊醒,都在想念阿姐,想念妹妹,想念母亲和姨娘。 她一个人抱着被子,看着案台上一支蜡烛燃烧殆尽,然后她在黑夜中摸索一根新的出来点上。 就这么重复了一夜又一夜。 她也会想一下君泽,那些他战无不胜的邸报不断传来,似乎没什么值得她担心的,可她就是安不下心来。 她甚至做过一次梦,梦到她没能阻止景双炸毁连海堰,滚滚而下的洪水把君泽吞噬,她想要去救君泽,可怎么也抓不住。 今日她本是想去不夜城的城门去接君泽的,但是想想他应该会直接去安亲王府,还是正事要紧。 其实这不是理由,真正的理由是她怕了。 炸毁连海堰,是她人生中最冒险的事情,她当时并没有十足的把握让保河山压倒连海堰的缺口。 一旦计划有所偏差,整个江南都会生灵涂炭。 她这是拿江南无数百姓的性命来赌。 君泽对世事洞若观火,什么事都逃不过他的眼睛。 别人或许不知道连海堰是怎么回事,君泽却一定会猜到,是她在背后当推手。 在苏县令面前,选择支持她的君泽,还会一如既往支持她吗? 顾玉不知道。 君泽的炽热的呼吸扫过她的后颈。 她应该推开他的... 她的意识向四肢发出指令。 可惜四肢不听使唤。 罢了,就这一次,就这一下。 顾玉的四肢不听使唤,君泽的四肢也不听使唤。 他明明是想揪住顾玉的衣领,把她按在墙上,狠狠骂她莽撞,骂她轻狂,骂她不知天高地厚。 骂她一个狗血淋头,然后看她瑟瑟发抖,竖起三根手指,向他保证以后绝不再犯。 但是看到顾玉拉开门的那一瞬间,所有脏话都被他一口吞进肚子里,嚼都不嚼。 熏黄的灯光照耀在顾玉身后,衬得她更加面如冠玉,不似凡人。 等他反应过来时,他不听使唤的双臂已经把顾玉紧紧抱在怀里。 身上好闻的草木香萦绕在他鼻尖,连日的担忧这才彻底散去。 他向来骂遍天下无敌的嘴此时也不听使唤了,喃喃说道:“顾玉,我好想你。” 顾玉的身子更僵硬了。 一阵晚风吹过,君泽理智稍稍回归,他突然意识到自己居然把清风明月一般的顾玉抱进怀里。 还无意识间说了句想顾玉。 他怎么会想顾玉,他只是,只是,有些气恼顾玉而已。 夜半梦回,也只是想狠狠教训顾玉一顿,让她不要冒险行事。 能理直气壮教训顾玉的机会可不多,他当然要抓住。 这成了他的执念,他才日日把顾玉放在心上。 绝对不是想顾玉了! 等等,顾玉是怎么想的? 他突然抱住顾玉,还说了那奇怪的话。 顾玉会不会以为他是断袖。 等等,顾玉好像一直以为他是断袖。 怎么办? 顾玉这么光风霁月一个人,会怎么想他。 她还会像以前那样毫不留情地斥责自己吗? 君泽做事向来不知忌讳,在京都可谓横行霸道,无法无天,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哪儿会考虑别人的想法。 但此情,京都霸王的威风被刚刚的一阵风刮走了,他一时不知所措。 该说点什么? 该做点什么? 该放开吗? 可是他不想放开。 顾玉为什么一动不动? ‘我只是不小心摔倒,恰好抱住你罢了’,这个理由是不是有些牵强,无法解释他那句想你。 ‘我只是久别重逢,一时激动,我对好兄弟向来如此’,会不会显得欲盖弥彰。 ‘你别误会啊,我只是想看你后背有没有受伤’,救命啊,比前两个借口还要烂一百倍。 老天爷,谁来给他一闷棍,把他敲晕得了。 老天爷似乎没有听到他内心的呐喊,阎罗王倒是听见了。 “啪”一声。 瓷碗落地。 打破了院中的静谧。 郦若带着面纱,双手还保持着端碗的姿势。 但她不是重点,她身边的君显才是重点。 君显的脸已经比黑夜还黑了。 至于为什么在黑夜中,还能感受到君显的脸这么黑,完全是因为他嘴里吐出的那个字: “呵。” 不屑、讽刺、愤怒... 全都溶于这一个“呵”字。 顾玉被这一声“呵”拉回理智,她迅速从君泽的怀抱里挣开,与君泽拉开距离。 第182章 君泽紧张起来,不出意外,低头一看,顾玉金质玉相的一张脸比君显的还黑。 那双凤眼根本没有情绪,也没有一丝温度。 仿佛被他抱一下,并不是什么值得放在心上纠结的事情。 君泽开始语无伦次,道:“你别误会,我...” 别误会... 顾玉冷冰冰抬起眼帘,不以为然地看他一眼,同样呵了一声。 然后顾玉就把他甩在门外,房门用力关上,险些砸到君泽高挺的鼻子。 君泽一时不知道怎么办才好,他拍拍门,道:“顾玉,我还有话要跟你说。” 没想到门真的被他拍开了。 顾玉却对他身后的人开口道:“进来。” 那一瞬间君泽以为顾玉是对他说的,刚要进去,顾玉一个凌厉的眼神扫过,掐灭了他的幻觉。 郦若绕过君泽走了过去,在进门的那一瞬间被君泽伸手一拦。 君泽这才把注意力放在这个突然出现的女人身上,她虽然带着面纱,但是露出来的眼睛昭示着这是个不可多得的美人。 君泽心头一慌,质问脱口而出:“你是谁!” 郦若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她还沉浸在刚刚那一幕中,走路都有点同手同脚。 顾玉倒是替她说了出来:“我的红颜知己。” 顾玉伸手把郦若拉进房间,再次合上了门。 显得君泽这些日子格外... 可笑。 他不敢相信,不敢相信最近自己牵肠挂肚,日夜担忧的人,不仅没有危险,还在不夜城里跟所谓的“红颜知己”在一起厮混。 他过去拍了拍门,像是撞破自己丈夫跟姘头奸情的小媳妇,不敢相信道:“顾玉,你说清楚,什么红颜知己,你给我说清楚!” 他听到里面顾玉的声音。 顾玉道:“你的手怎么样了,刚刚被那碗汤烫到了吗?” 那个红颜知己道:“有,有一点...” 顾玉道:“来,我给你涂点烫伤药。” 君泽的脑子炸开了花,顾玉的语气是那么紧张,那么贴心,还带着一点心疼。 可是刚才明明是顾玉先问了他:“你的手怎么样了?” 明明是他不顾一切,日夜兼程赶路,就为了早点过来见顾玉一面。 明明是他的手伤得更严重,虽然他已经尽可能减少使用右手了,但这么久厮杀下来,右手终究还是落下了一些后遗症,一用力就会疼。 可顾玉在干什么,她把自己拒之门外也就罢了,还对一个不知道哪里来的红颜知己嘘寒问暖。 原因只不过是那个女人的手被汤碗烫伤了。 可笑,太可笑了。 君泽觉得自己就像一个笑话,他还要再拍门,把顾玉拍出来问个清楚,可是刚扬起手,就被君显紧紧攥住。 君显恼怒起来跟他如出一辙,此时正咬牙切齿道:“丢人现眼的东西,还不滚回去。” 丢人现眼... 君泽脸色刷白,顾玉也这么看他吗? 他不相信。 他再次拍响房门,道:“顾玉,你出来,你出来跟我说个清楚。” 顾玉拉开门,像是对他的聒噪忍无可忍,她的眉目是世间少有的清润,此时明明是夏季,却像是落了雪。 顾玉语气像雪一样冷,道:“说什么?” 君泽像是被泼了一盆凉水,是啊,说什么,有什么可说的。 顾玉如果心里有他,早该去城门接他了,而不是等自己过来找她。 如果心里有他,不会把他关在门外,跟这个女人在房间里腻腻歪歪。 如果心里有他,怎么会摆出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姿态,眉眼都是不耐烦。 一旁的君显气急,恨铁不成钢地对君泽骂道:“无可救药!” 然后就挥袖走了。 君泽迟迟说不出话,顾玉再次开口,道:“王爷不去安亲王府捉拿叛王余孽,来我这里做什么。” 君泽完全忘了自己之前是怎么怒气冲冲,想要理直气壮痛骂顾玉一顿的。 他向来不饶人的舌头打了结,他想说回答顾玉对他说的第一句话,告诉顾玉自己的手好疼,想让她也给上上药。 可是话没到嘴边,顾玉的红颜知己就走了过来,指头上还有一点褐色的药膏。 “男”俊女俏,好生般配,好生刺眼。 他心里的委屈像是潮水一样泛滥,那些示弱的话像是玻璃碴,被他咽了下去,噎得他浑身难受。 干嘛要说那种话。 竟像是争风吃醋的小娘们一样。 他叔叔君显说得不错,可不就是在顾玉这里丢人现眼吗。 再开口时,君泽打结的舌头被他强行捋直,以往的战斗力恢复了几成。 他把那些玻璃碴如数还给了顾玉,道:“本王在外浴血拼杀,顾钦差倒是躲在这不夜城里,红颜知己在侧,真够风流快活的了。” 顾玉不出意外地再冷了冷脸,眉目堆积了三九寒天的雪。 郦若承受着君泽像吃人一样的眼神,汗毛都竖起来了。 这人似乎误会了什么,但是顾姐姐的反应也颇为奇怪,似乎是故意引得这人误会。 而且此人似乎也并不知道顾姐姐的女子身份,刚刚那一抱,实在... 额,让人不知道说些什么好。 郦若一时不知如何反应,在顾玉身边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只听顾玉面无表情道:“下官如何行事,就不劳王爷操心了。” 君泽在顾玉疏离的语气下恼羞成怒道:“谁为你操心,本王...” 恨不得你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孙子死在这里。 可看到一个安然无恙的顾玉,后半句话他终究还是没说出来。 咬咬牙,转身走了。 走了几步他还在等顾玉叫住他,只要叫住他,他就跟顾玉服个软,跟顾玉说自己手好疼。 可是一直走出院子,身后都没动静。 君泽气得不行,偏偏殷三爷还守在外面,他杀气腾腾问道:“那个女人是谁?” 在场也唯有郦若一个女人,殷三爷不懂他们之间的官司,如实道:“似乎是顾世子的红颜知己,一直跟在顾世子身边。” 君泽保留着最后一点理智,道:“什么叫一直跟在顾世子身边?” 殷三爷理所当然道:“嗐,男人嘛,不就那回事儿。” 君泽:!!! 她们究竟知不知廉耻! 君泽一瞬间想起在李府时,顾玉抱着一个美貌的瘦马给人家喂酒。 那动作,比情场老手还要娴熟。 是他看错了顾玉,她人前人后两副面孔。 什么光风霁月,清冷孤高,分明是淫秽放荡,龌龊下流。 不管什么女人,只要漂亮她就往怀里带。 他气得一拳砸上殷三爷背后的围墙,泥土灰尘簌簌往下落。 殷三爷吓出了一身冷汗,还不知自己怎么得罪了这位爷。 这时院子里传来动静,君泽耳力灵敏,听得出来是顾玉跟她的红颜知己进了房间,关上了门。 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君泽理智全无,气势汹汹又杀入院子。 第183章 顾玉关上门,胳膊就撑在门上,她呼吸有些不稳,似乎在隐忍些什么。 太突然了,今天的君泽表现得太突然了。 她根本不知道该作何反应。 那炙热的眼神,让人贪恋的拥抱,搔得她耳后发痒的呼吸,还有那句让人心停了一瞬的... “顾玉,我好想你”。 两个人的身份、立场、处境天差地别,横亘在二人之间的鸿沟岂是说跨就跨的。 她不是一个自恋的人,不敢过多去揣摩里面蕴藏的深意。 她渴望亲情,渴望母亲和姨娘能多疼爱她一点,渴望阿姐多宠爱她一点,渴望妹妹能多依赖她一点。 可她对爱情、友情,天生淡薄。 不懂那些痴男怨女的纠缠,也不懂那些高山流水的真挚。 更分不清自己对君泽,亦或者君泽对自己的感情,究竟是什么样的。 她只是觉得脑子空白,手足无措。 这是一种全新的体验。 这种体验让她还未能细细品味,就下意识想要抗拒。 太脱离她的掌控了,无论是君泽对她,还是她对君泽。 他投之以火热,她只能报之以冰霜。 “顾姐、不,顾世子,你还好吗?”郦若小心翼翼开口,她觉得顾玉的状态实在不算好。 现在已经不是她跟顾姐姐单独相处的时候了,人多眼杂,她知道顾玉要隐藏身份,所以只能三缄其口,唤顾玉为顾世子。 郦若的一声顾世子把顾玉猛然拉回现实。 是了。 她是顾世子,不是顾姐姐。 她有什么好纠结的呢,她是“男人”,君泽也是男人,他们之间注定只能是... 瑜亮的关系,连高山流水都称不上。 顾玉一下子冷静下来,对郦若道:“无事。” 郦若舒了口气,道:“刚刚...究竟是怎么回事?” 顾玉道:“没怎么回事,故友重逢,一时激动罢了,你不懂,男人之间的感情就是如此...不拘小节。” 郦若干巴巴道:“是嘛。” 她还真的不懂。 只是在极乐楼这么多年,她看惯了男欢女爱,那人看顾世子的眼神,实在算不得清白。 不过顾世子既然这么说了,她只能把话咽下去。 这团乱麻顾世子都理不明白,她自然也理不明白。 郦若道:“那碗安神汤刚刚碎了,我再去给顾世子熬一碗吧。” 郦若知道顾玉最近休息不好,心里压着那么大的负担,能休息得好才怪,她无法帮顾世子排解忧思,只能在饮食上下些功夫。 顾玉揉了揉脑袋,道:“辛苦你了。” 可是郦若还没转身,外面就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顾玉皱起眉头。 “砰——”一声。 这次君泽没有礼貌地敲门,而是一脚把门踹开,那门受到冲击,还来回撞击了两下。 顾玉的脸不出意外地黑了下来。 君泽一次又一次挑动她的情绪,让她有点烦。 顾玉道:“你又想做什么?” 君泽却是一边盯着郦若,一边对顾玉道:“本王来提醒顾世子,圣上赐婚,你再怎么心痒痒,也得忍着。 别新娘子没过门,你就跟不三不四的女人牵扯不清。这不仅是打新娘子的脸,更是打圣上的脸。若圣上降罪,要你们俩吃不了兜着走。” 君泽自然知道顾玉那场赐婚是怎么回事,虽然心里不舒坦,但眼下更要紧的是让这个不三不四的女人知难而退。 别仗着自己一副好相貌就妄图攀上顾玉。 顾玉道:“什么不三不四的女人,你嘴巴放干净点!” 君泽分明是在信口雌黄,圣上日理万机,闲着蛋疼来降罪她跟郦若吗? 郦若的关注点跟顾玉完全不一样,她跟顾世子是什么情况她自己清楚,自然不会把自己带入到不三不四女人的行列。 而且她在有小京都之称的不夜城,原本安亲王的管辖之下,天高皇帝远的,对圣上的敬畏并不深厚。 她的关注点在于那句“你再怎么心痒痒,也得忍着”。 看看看,她就说吧,逍遥王对顾世子的想法不清白,好兄弟会关注对方的这方面吗? 君泽更是气得七窍生烟,还没怎么样呢,顾玉这就维护上了。 他在气头上,嘴里愈发没个把门,开口就是戳人肺管子的话。 君泽道:“这女人戴着面纱,举止扭扭捏捏,不敢以真面目示人,定然有不可告人的秘密,说不定是谁派到你身边的奸细,偏你为美色所惑,识人不清。” 郦若听罢猛地抬头,心里一惊。 她这副样子落在君泽眼里,也让君泽一惊。 没想到自己信口胡诌的话还成了真,当即怒火蹭蹭往上涨。 她怎么敢勾搭顾玉!她怎么配站在顾玉身边! 还让顾玉给她的手上药! 要知道他受伤时,顾玉最多就是给他端来一碗药和一颗蜜饯,还嫌弃地说他叫疼很吵! 君泽眼中透着杀气道:“我猜对了是吧,你这种道行,也就糊弄糊弄顾玉,休想逃过爷的眼睛,识相点儿,收拾铺盖赶紧滚。” 顾玉听他说话越来越放肆,怒喝道:“够了!你来找我,就是来为难我身边人的吗?若是如此,我这小庙容不下您这尊大佛,还请哪儿来回哪儿去吧!” 君泽被那句“身边人”刺伤了耳朵。 他不信顾玉看到刚刚那个女人的反应猜不出来她的身份,唯一的解释就是顾玉被那个女人灌了迷魂汤,勾的理智全无。 孰不知自己才是那个理智全无的人。 他觉得自己为这么个女人跟顾玉吵架很不值当,但是就是一腔委屈无处诉,满腹怒火无地撒。 想来想去唯有自己的身份能压一压顾玉,便一手推上顾玉的肩头,怒道: “顾玉!你吃了熊心豹子胆,敢这么跟本王说话,真以为在江南就可以目无尊卑了吗?” 郦若见状以为君泽在盛怒之下要对顾玉不利,身体比脑子反应更快,当即出手向君泽袭击。 君泽根本不把郦若放在眼里,一掌迎了上去。 郦若武功远不如君泽,尽管君泽在情急之下用的是右手,还是被他打了出去,连连倒退几步。 第184章 人天生都是慕强怜弱的,顾玉看到郦若被君泽打退,再加上今天的君泽跟条疯狗一样乱咬人,那个拥抱带来的悸动早被她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来江南后,她跟君泽之间的相处比京都自在多了,二人甚至一起饮酒一起舞刀弄剑,硬说的话,还一起在芦苇荡里睡过觉,哪儿管什么王爷世子,尊卑有序。 顾玉从后面接住郦若不断倒退的身子,一双凤目发起火来格外凌厉,她对君泽骂道:“你发完疯了吗?” 君泽却像是被这一声骂唤醒了。 他看了看站在一起,亲密无间的顾玉跟郦若,愈发觉得自己可笑。 这个女人身上疑点重重,出身花楼,不摘面纱,还会武功,可顾玉还是在他们对掌之后,站在了她身边。 连日来,昼夜不歇的战役让他身心疲惫,现在更是头痛欲裂,耳鸣不断。 他看着自己被烛光投落在地的影子,就那么一道黑影,跟对面那一对比起来,显得那么孤单。 他逐渐找回了自己,怎么一遇见顾玉,他就像变了个人。 明明他心急火燎赶回来,是想跟顾玉好好说说话,怎么就变成了这样。 他把痛得发抖的右手藏在袖管里,默不作声走了。 眼不见,心不烦... 也不痛。 顾玉见他终于走了,不由松口气,这都什么跟什么啊。 她脑子也是一片混乱,不知道怎么就从那个抱变成了这样。 她看着君泽独自走入夜色中的背影,怎么看怎么觉得带着点儿心酸与孤寂的意味。 她是不是太过分了,从那个抱到刚刚骂君泽,她都表现得太不近人情了。 郦若浑身僵硬,话都说不利索了,道:“我刚刚还以为他要对你动手,才出的手。” 顾玉伸手揉着自己的额头,道:“我知道,你没事吧。” 郦若摇摇头道:“没事。” 顾玉心烦意乱得很,没精力跟郦若说太多话。 郦若颇有眼色,道:“我去给顾世子熬汤。” 顾玉嗯了一声,坐回椅子上。 郦若走到门边时,像是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道:“我能感觉到他的实力,那一掌不应该只是轻飘飘把我推开的。” 顾玉脑子里的弦忽然紧绷起来,她放下自己揉额头的手。 右手。 她刚见君泽时,不是还问他的手怎么样了吗? 刚刚他跟郦若对的那一掌,也是右手。 顾玉比谁都清楚君泽实力,若是君泽狠下心,那一掌足能要掉郦若半条命去。 可是郦若受了那一掌,什么事儿都没有。 一来是君泽从不与女人动手,本来就没存伤郦若的心思。 二来说明君泽的手还没好,或者说,严重到连正常十分之一的功力都发不出来。 顾玉暗骂一声。 郦若没听清,也不知她是在骂谁。 顾玉站起身来,比郦若先一步朝院子外走去。 夜色深深,哪儿还有君泽身影,只有一阵阵的蝉鸣扰得人心烦意乱。 她很快到了前面,看到殷三爷便问道:“他人呢?” 不用说出姓名,殷三爷也猜得到顾玉说的是谁,便道:“问我要了一匹马,走了。” 顾玉心知他是赶去了安亲王府,思来想去还是道:“也给我准备一匹马。” 殷三爷道:“行。” 那边君泽拿着马鞭把马抽得哀鸣不止,一路狂奔在夜色里。 耳畔呼呼而过的风还是带不走顾玉对他的冷言冷语。 他阴沉着一张脸到了安亲王府,关言和他叔叔已经到了,现在安亲王府里面一片混乱。 事到临头,一个个哭声震天,谁能想到,在江南当了这么多年土皇帝的安亲王会谋反失败。 大厦一瞬倾,所有人从昨日的荣华梦里跌落地狱。 君显看到君泽就气不打一处来,连君泽靠近时,都下意识往旁边走了两步。 他虽是走水路,也是跟君泽一前一后来的不夜城,听说君泽没有来安亲王府,径直去了八方赌坊,还道有什么要紧事,便跟过去瞧。 万万没想到,君泽是巴巴过去找顾玉了,两个大男人还腻腻歪歪抱在一起。 但这不是重点,重点是人家顾玉听到动静,就把他的好侄儿给推开了,还跟一个女子纠缠不清,把他的侄儿拒之门外。 君显跟君泽一样,是个极其护短的人,他看见君泽跟条哈巴狗一样,被人凄凄惨惨关在外面,就觉得顾玉实在不知好歹。 也不看看先前君泽是为了谁以身涉险,只带七千兵马出了通宁县县城。 然而事情到这里还不足以让君显怒火中烧,更让他气愤的是自己的侄儿,居然还舔着一张脸去拍门要解释。 解释他奶奶个腿儿。 君泽跟他那个没出息的爹君晋一个样。 当时君晋为了追长公主,就这副不值钱的德行,一天到晚跟在长公主屁股后面转悠。 没想到君泽的性子跟他爹君晋截然不同,可面对喜欢的人一个狗样。 丢人现眼的东西,恨不得把他踢出君家的族谱,平白拉低了君家人的脸面。 君显的脸越来越黑,看到君泽那张阴沉的脸,更是堪比锅底。 一看就知道,他这侄儿又在顾玉那里吃了委屈。 丢人啊,丢人。 想不到君家人都说君泽不像他爹,像他这个二叔,有一天会变成对他的一种侮辱。 君泽一到,那些女眷像是又看到了希望。 毕竟君泽有着一半景家人的血脉 安亲王妃几乎是哭着跪爬着到君泽面前,拽着他的衣角道:“泽儿,泽儿,千错万错都是你舅舅跟你舅母的错,你表弟是无辜的啊,他才八岁,他什么都不懂,什么都不知道,你饶他一条命,幽禁也好,贬为庶人也罢,舅母求求你,留他一命。” 她说着就开始跟君泽磕头,雍容华贵的面容此时涕泗横流,一袭丧服更显她可怜。 她一个长辈,却不停对君泽磕头,的确让人动容。 可君泽深谙斩草不除根的道理,安亲王妃身边八岁的小郡王虽然跪着,但八岁的孩子哪里会隐藏自己的情绪,那双眸子的恨意毫不掩饰。 安亲王妃继续哭道:“泽儿,你先前在锦宜别墅,你舅舅可还是念着骨肉亲情,没有杀你啊。” 第185章 君泽不是一个心软的人,他知道圣上也不是个心软的人。 但圣上同时是一个极好面子的人,杀子侄的名声,圣上是万万不想背的,哪怕这个子侄是谋权篡位的安亲王的孩子。 作为备受圣上宠信的外甥,君泽知道自己应该替圣上背了这个名声,才能讨得圣上欢心。 可正如安亲王妃所说,安亲王在锦宜别墅,饶了他一条命,哪怕安亲王打算废了他的手脚,断了他的心志。 君泽低垂的眼帘,人就是这么矛盾,他这个三舅舅啊,正如他娘长公主所说:“你三舅舅性子温良,至情至性。” 明明都打算谋反了,还是狠不下心肠。 运河边上,二郡王跪地求生,说“我父王未解之心结,我要替他向长公主问个明白”。 君泽大概能猜到安亲王的心结是什么。 想到这儿,君泽道:“舅母,我只能保证让小表弟安然无恙进京。” 安亲王妃破涕为笑,这就够了,这就够了,圣上注重名声,不会背上杀害子侄的名声。 她按着小郡王的头,道:“快,快给你表哥磕头。” 小郡王两眼含恨地由着他娘按着他的头,一下下给君泽磕。 君泽在心里摇头,安亲王妃还是不了解圣上啊。 圣上虽然在意脸面,可更加在意江山。 小表弟入了京,的确能活一阵子,可最终还是难逃一死,只是死的方式更隐晦罢了。 处理完这一桩事,安亲王妃就跟小郡王分开关押了。 明日就会传出安亲王妃并一众家眷畏罪自杀的消息。 她们唯一能选择的,不过是匕首、鸩酒,还有白绫。 安亲王府所有人都在哭,君泽在人群里冷眼瞧着,自古皇权之争就像这般,成王败寇。 不经意间,他身边走过来一个人,君泽转头一看,顾玉正满脸不自在,站到他身边。 不等顾玉开口,君泽就开始阴阳怪气:“呦,顾世子红颜知己在侧,不好生温存着,来这里做什么?” 顾玉木着脸道:“我来看看你的手怎么样了。” 君泽下意识把自己的手放在身后,道:“比不得顾世子红颜知己那点烫伤,姑娘家的手多娇贵呀,我这大老爷们一点伤,哪儿值得顾世子跑这么远过来问。” 这酸味儿都快从安亲王府飘到八方赌坊了,一旁的君显恨不得拿把锥子戳聋自己的耳朵,关言也微微皱眉。 偏生顾玉听不出来他的阴阳怪气的含义,有点无奈道:“你不要无理取闹了,这能比吗?” 顾玉的本意是郦若那点烫伤很快就能好,但是君泽的手却很严重。 可落到君泽耳中,却成了“你这个糙男人怎么配跟我娇贵的红颜知己比”。 他自己把自己气得牙痒痒,眼里全是野兽的凶狠。 顾玉伸出手,就要拉君泽的手来看,被浑身炸毛的君泽一把甩开。 顾玉愣了一下,再次露出“你不要无理取闹”的表情。 君泽道:“滚开,别碰我。” 顾玉看到他右手手腕被一圈绷带潦草地缠绕着,那是君泽在洗完澡后,用一只左手胡乱绑的,自然好看不到哪儿去。 这个人看着吊儿郎当的,实际上脾气差得很,顾玉念在他受伤的份上不与他计较那么多。 她道:“常大夫不在,我会一点儿医术,你给我看看。” 说着又要伸手过去捞他的手。 君泽却受不了了,干嘛要这个样子。 如果真的关心他,为什么在他跟那个女人对掌后,她却扶着那个女人? 如果真的关心他,怎么会过这么久才追过来? 如果真的关心他,作何露出不耐烦的表情,像是他多无理取闹一样。 在顾玉的手再次碰到他手腕的那一瞬间,君泽用力推搡着顾玉的肩头,怒道:“本王让你滚啊,你听不见吗?” 君泽没有压低声音,此话一出,周遭人都听见了,连关言的面瘫脸上都露出一丝意外。 君显扬了一下眉,恨不得朝天吹个口哨。 顾玉一个不防,后退半步,整个人都愣了,眼睛的余光看到众人都朝她这里看。 谁都是要面子的,她一心想看看君泽的手怎么样了,却被他当众骂滚,还被推了一下,那力道不轻不重,却让她失了面子。 她自讨了个没趣,只低头拱手,行了个礼,道:“下官先告辞了。” 冷淡疏离,像是以往那些不分尊卑的相处都是过眼云烟。 君泽冷着脸,说不出旁的话,转过头看满院的纷乱,任由顾玉独自离开。 手腕的痛不知怎么就蔓延到心口。 恰好安亲王府一个貌美的女眷哭着跑了过来,梨花带雨跪到君泽脚边,哭道: “王爷,奴家是被三郡王掳来的良家妇女,身家清白,若王爷不嫌弃,奴家愿当牛做马侍候王爷,求王爷饶奴家一命。” 她嘴里说着自己是良家妇女,又自称奴家,衣衫松垮,就是奔着装可怜,勾引他来的。 这谎言拙劣不堪,跟那个什么鬼的郦若如出一辙,偏偏顾玉看不清楚。 君泽语气森然道:“你是什么身份,也配来侍候本王。” 顾玉脚步一顿,刚在八方赌坊说骂她目无尊卑,现在又对这个女子指桑骂槐,这是暗戳戳讥讽她呢。 顾玉抿紧了嘴角,脚步加快,离开了安亲王府。 一直忙到深更半夜,安亲王府才消停下来,君泽直接住入安亲王府的一处客房里。 对着烛火自己给自己涂膏药,缠手腕。往常关言会给他搭把手,今天熬得太晚,他让关言先回去歇息了,一个人自虐一样在这里鼓捣。 他心里不静,最后一圈的结怎么也打不好,烦躁地锤了一下桌子。 红颜知己,红颜知己,狗屁的红颜知己。 他把顾玉当知己,顾玉呢? 把他当疯子。 说别人是知己。 那么个女人,打眼一瞧就知道处处不如他。 他跟顾玉认识这么久,那个女的最多也就跟顾玉认识一个月而已。 他跟顾玉到江南后并肩作战,生死相交,月下对酌,甚至一起在芦苇荡睡过觉。 等等,那个女人是不是也跟顾玉一起睡过。 想到殷三爷那句“男人,不就那回事儿嘛”,君泽险些没把自己气死。 顾玉!!! 你这个道貌岸然,肮脏下流的衣冠禽兽!!! 他再次锤了一下桌子。 这时,敲门声响起,打断了他的思路。 他咽了一下口水,都这么晚了,谁会过来... 第186章 君泽顾不上缠绷带,起身过去把门拉开,看到来人后,撇着嘴道:“怎么是你?” “你以为是谁?”君显跨过门槛,走了进来。 看到君泽右手手腕上缠着的绷带,讽刺道:“呵。” 君泽默不作声,坐回了桌旁。 到底是自己的侄儿,再怎么嫌弃他,也得给他上药包扎。 君显忽然道:“你还记得你小时候看上过一匹小红马吗?” 君泽愣了一下,道:“什么小红马?” 说完,他脑海里突然蹦出来一点记忆,道:“记得。” 小时候御兽苑新供了一批西域宝马,他那时还不高,一眼相中其中一匹小红马,圣上也说了等这马稍微适应了京都的环境,就让他牵回家去。 可是没过多久,那匹小红马就让松阳给骑走了。 他大发脾气,却被长辈们认为是无理取闹,可那匹小红马是他心心念念了好久的,却被别人骑走了。 他是天之骄子,从小到大想要的东西就没有得不到的,眼见自己的心头好被松阳抢走,他自然不依不饶,开始撒泼打滚儿。 见他实在难缠,圣上提出让他跟松阳站在两边,小红马去谁那儿,马就归谁。 可是那小红马已经跟松阳熟悉过了,自然不会到他跟前。 没人在意是他先相中的那匹马,没人在意他有多盼望那匹马,没人在意看到马走向松阳那一刻,他有多伤心。 可是又能怎么办呢? 强行从松阳手里夺过来的马,也不属于他。 想到这儿,君泽不知道怎么,心里愈发难受,道:“陈芝麻烂谷子的事了,提这个干嘛?” 君显道:“早就忘得差不多了对吧。” 君泽道:“二叔,你究竟想说什么?” 君显道:“我想说的是,你现在的低沉愤怒,就跟当年失去小红马一样,等时间一长,就忘了。” 君泽道:“你什么时候说话这么婆婆妈妈的了。” 君显无语了,他怕伤到侄儿的自尊心,所以拐弯抹角,没想到他这侄儿根本不领情。 他索性也不顾忌太多,直接道:“我知道你喜欢顾玉,但是这种喜欢就像是你喜欢小红马一样,一时兴趣使然,过段时间就散了。” 君泽浑身的汗毛都炸开来,他不知是羞的,还是气的,磕磕绊绊道:“你怎么会这么想,我怎么会喜欢...她?” 说到最后,他自己都迟疑了。 他像是累极了,一手撑着自己的额头,叹口气。 他的脑子很乱,不想承认自己喜欢顾玉,又不知道作何解释。 他见过他爹跟他娘恩爱的样子,见过圣上怀念他姑母孝悯皇后的样子,哪怕是端亲王日日叫嚣着端亲王妃是母老虎,他们的感情也是极好的。 虽然世有断袖龙阳之好,但他从未觉得自己有一天会喜欢上一个男人,那个男人还是顾玉。 在运河上,他把瞎了眼的顾玉接回来时,顾玉问道:“我们是朋友吗?” 他当时嘴硬没有回答,其实已经把顾玉当朋友了。 他这个人嘴巴又毒又欠,跟他相处的人都受不了他,身边看着花团锦簇,实则回头看看,连个交心的人都没有。 说到底,他一出生就含着金汤匙,想要的勾勾手指就能得到,他这种人,哪里需要交心的朋友呢? 可是跟顾玉在一起这段日子,他觉得有这么一个人,能跟你对弈喝酒,默契十足又势均力敌,是一件多可贵的事情。 扪心自问,他真的只是把顾玉当朋友吗?当朋友,会因为对方身边站了另一个女子,自己就嫉妒得发狂吗? 可是再问一遍,他喜欢顾玉吗? 那两个字就像是烙铁,火辣辣地烫在他心头,他不敢承认自己对朋友有别样的心思,唯恐亵渎了这段情谊。 唯剩下沉默。 君显知道他父亲君晋死得早,长公主只知溺爱,没人教过他怎么处理一段感情。 没关系,他这个当叔叔的来教,来引他走上正路。 君显把道理掰开了揉碎了跟他讲,道:“先不说世间阴阳调和,万物生长,断袖分桃之情本就不容于世。单说你是你父亲的独子,她也是镇国公的独子,你们之间要跨越的东西太多了。” 君泽的拳头下意识紧缩,道:“二叔说阴阳调和,万物生长,可是二叔不也孤身一人,笑傲人间,二叔当年跨越的东西就不多吗?” 君显眯起了眼,当然多,他天生反骨,年轻时的恣意妄为比起君泽有过之而无不及。 他一生爱自由,为了不接受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跟一个陌生女子敷衍过日子,什么招数都做出来了。 被怒骂,被耻笑,被贬斥,甚至被逐出君家,为的就是反抗那些繁文缛节,陈规戒律。 他孤独一生,也换得了自在一生,他不后悔。 但是君泽不一样,他封号逍遥,可是他母亲长公主出生皇家,再怎么逍遥也不可能真的逍遥。 看着这个跟自己很像的侄子,君显叹口气,然后伸出手。 兜头就给了君泽后脑勺一巴掌,道:“你能跟我比吗?老子当年在京都荒唐的时候,你还穿开裆裤呢。” 君泽硬生生挨了这一巴掌。 他二叔没把话说明白,他也明白,是比不了。 君家已经变了,不是那个想恣意妄为,就恣意妄为的君家了。 从他父亲娶了他母亲长公主那一日起,从他姑母孝悯皇后嫁给圣上那一日起,从五皇子诞生那一日起。 君家就变了,满门荣华,注定要跟皇权纠缠不清,无法独善其身。 他平时再放肆,自己在心里也有一把尺子。 因为他知道,君家绝对不能,也决不允许再出一个君显。 君显这时才像是一个真真正正世家出身的人,一身草莽气下,还藏着对世态的清醒。 君显继续道:“当局者迷旁观者清,我冷眼瞧着,她对你没有一丝一毫的心动,她就像是那匹小红马,你很喜欢,可是她终究要奔向别人。” 这话很残忍,君泽抬起头,眼底有些泛红,道:“真的一丝一毫,都没有吗?” 君显哪里知道有没有,但是君泽既然问他,就只能有一个答案。 他迎着君泽暗含希冀的目光,双手交叉,缓缓道:“一丝一毫,都没有。” 第187章 君泽沉默了一瞬,忽然道:“我不信。” 君显哑然。 君泽咧开嘴,似笑非笑,似哭非哭,道:“二叔,我爹曾经跟我说过,你每次做坏事,族长讯问你,你就会有一些自己都发现不了的小动作。” 他的眼看向君显的手,君显触电似的连忙收回。 君泽又笑了:“骗你的,我父亲也不知道,不然你闯过那么多祸,早就在君家宗庙前被打断腿了,哪儿会让你一次又一次逃脱。” 君显这才反应过来自己被这个侄子摆了一道。 长兄如父,他哥君晋最是秉承这条准则,从小到大都是他闯祸,他哥揭发。 他挨过的打,受过的罚,十有八九都是君晋以“为你好”的名义,去告的状。 以至于时隔多年,君晋的尸体都化成灰了,可他听到他哥的名头,还是下意识紧张,回想自己有没有闯祸。 他哪儿有什么自己都发现不了的小动作,刚刚的反应,分明是他心虚,条件反射使然,反而露了破绽。 君显气急,伸手又想给君泽脑后一巴掌,这次却被君泽伸手拦住。 君泽目光灼灼,不知是在对君显强调,还是在对自己强调,道:“我不信。” 若是一丝一毫感情都没有,为什么屡屡救他。 顾玉本是一个凉薄自私,隐忍清醒之人,她不会不知道他死在江南,对她而言、对六皇子而言是多好的一件事。 可她还是屡屡犯险前去救他。 顾玉不是那匹走向松阳的小红马,她是个人,她有自己的心,没有人的心是捂不热的,顾玉也一样。 长久以来,他跟顾玉相互争斗,相互扶持,谁说得清这感情是什么样的。 他说不清,顾玉也说不清。 否则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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