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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八方赌坊那一抱,顾玉为何没有第一时间推开他。 是他过于疲惫,精神太紧张了,所以昏了头,跟顾玉一而再再而三地争吵。 他只顾嫉妒那个叫郦若的女人,却忽略了顾玉谨慎的性子,每一次犯险,他看着惊心动魄,实则都在顾玉掌控之中。 如果不知郦若的底细,她怎么会放在身边。 红颜知己。 呵,那个女人看着脑子就不大灵光,武力值更是差到离谱,他有什么好嫉妒的。 顾玉那么聪明的人,唯有他这个同样聪明的人,才配得上站在她身边,才配被顾玉称为知己。 君显气的跳脚,怎么自己来劝侄儿回归正途,反而适得其反,激得他更坚定了呢。 他道:“奶奶个腿儿,你就犟吧,我就看你去撞南墙,怎么磕得个头破血流。” 君泽认真道:“我知道这条路有多难走,知道世俗、皇权、亲族加在我身上的枷锁有多重,所以并不打算撞南墙,天下难得一知己,我跟她像之前那样相处,就很好。” 君显先是一愣,然后暴怒地站起来,用力踹了君泽一脚,吼道:“滚,我君家没你这个丢人现眼的狗东西,给老子滚!啊啊啊!给老子滚啊!” 君显暴怒起来,他这侄儿是要走他父亲君晋的老路。 当年长公主眼瞎,跟苏县令那回眸一顾闹的京都沸沸扬扬。 君晋全当不知,尽职尽责跟在长公主身后,初春时为了一支梅花,他闷声不响爬上御都山,只因山上冬雪未消,梅花未谢。 君显一生孤寡,是真正的逍遥自在,不懂这种为一个人倾心付出的感情,只觉丢脸。 他那么好一个哥哥,成了长公主的跟屁虫。 这么好一个侄儿,又要重蹈他哥哥的覆辙。 还是心甘情愿,不与对方知晓那种。 君泽被他踹得险些摔倒,索性站起身,道:“二叔你别给自己脸上贴金,你已经被君家除名了,不要再说你君家你君家,那是我君家。” 君泽清醒的时候,可谓骂遍天下无敌手。 君显哪儿是他的对手,不,对嘴。 君显拿着桌子上的药瓶就往君泽身上砸,大吼一声:“给老子滚!啊啊啊!滚啊!!!” 君泽灵巧闪过,道:“二叔你消消气,我这就滚了。” 他说完,不管背后的君显如何无能狂怒,脚下生风就走出了别院。 想明白了,一切就豁然开朗。 喜欢顾玉又如何? 没什么好纠结的,天下痴男怨女那么多,多他一个不多,少他一个不少。 顾玉此人如清风明月,难道一定要握在手里,才算是自己的吗? 孰不知清风是握不住的,明月也是捞不起的。 先前跟顾玉相处时,不也挺自在吗? 那他还有什么好纠结的。 什么未过门的孙采薇,什么黑芝麻馅儿的汤圆六皇子,什么镇国公府独子。 什么世俗伦理,皇权争斗。 他君泽要交个朋友,考虑那么多做什么。 他骑上马,向八方赌坊奔去,同样的路,同样的马嘶,耳畔的风却变得轻柔起来。 八方赌坊离安亲王府有一段距离,等他勒了马缰,到了八方赌坊门口时,天蒙蒙亮,不知哪里的雄鸡在引颈高亢。 所有人都在沉睡,君泽料想顾玉也在睡。 以往他会怎么做呢? 他应该是... “砰砰砰!” 八方赌坊的大门被粗暴地拍开,赌坊的伙计打着哈欠,道:“谁呀?谁呀?拍什么拍?” 他把门拉开后,看到君泽过来吓了一跳。 君泽径直走了进去,走到后院继续拍门。 来开院门的是郦若,君泽看到她面色就不善,一把挥开她,径直往顾玉的房间走去。 郦若一边拦他,一边大声道:“我们世子还在睡觉,你做什么?” 郦若不确定顾玉现在的状态,唯恐顾玉在睡梦中解了衣服,被这人看出端倪,大声提醒着。 君泽皱着眉头,对郦若道:“聒噪!” 郦若:... 大清早来拍门,聒噪的到底是谁啊大哥! 顾玉本就休息不好,折腾大半宿,喝了安神汤,好不容易眯一会儿,就被一阵吵闹声惊醒。 她忍不住把手插在头发里,强忍着未睡醒的头疼,坐起身。 君泽已经到了她的房门口,道:“顾玉,开门。” 顾玉一瞬间睡意全无,她晚上睡觉是不穿束衣的,赶紧惊慌失措道:“在外等着,别进来!” 第188章 顾玉以最快的速度穿好束胸小衣,披上一件外袍便去开门,她的头发还是乱蓬蓬的,脸上是未褪尽的惺忪睡意。 拉开门,看到君泽一脸别扭,头发上还有一层薄薄的朝露。 顾玉压着困顿,道:“王爷忽然到访,有何贵干?” 君泽没有在意她话里的疏离,把手伸到顾玉跟前,道:“看手。” 他手腕上的绷带在到八方赌坊前就被他解开,又随手绑了一通,可以用乱七八糟来形容。 饶是顾玉脾气好,面对此情此景也不禁骂道:“你踏马脑子有病啊!” 昨天她要看,君泽把她赶走,今天一大早又蒙着朝露,大老远赶来。 这人的脑回路就不能正常一点吗? 骂归骂,顾玉还是让君泽进了房间。 郦若见状,可谓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尴尬道:“我去给顾世子准备些朝食。” 顾玉点点头,道:“多准备一份。” 郦若同手同脚地走了。 君泽背对着顾玉,微微翘起嘴角,昨夜无能狂怒的人仿佛不是他。 看吧,他一到,什么郦若,还不是得乖乖滚开。 环顾四周,满屋子都是整洁干净,哪儿有什么红颜知己,哪儿来什么“男人嘛,不就那回事儿”。 顾玉此人干干净净,像是春日里新生出来的一节新竹,像是昏黑冬夜里,压在枝头的一捧雪。 顾玉没有问他为什么一夜之间,转变这么大,只是默默无言地拿出药膏,帮他上药,然后一圈一圈缠上绷带。 她学艺不深,但也能看出来,这只手在过去的两个月里,是如何被它的主人过度使用。 两人谁都没说话,也谁都没看谁。 末了,顾玉觉得这么干坐着实在无趣,便道:“你的手不能再用力了,好好养着吧。” 君泽点点头。 又是枯坐了一会儿,郦若端着膳食进来。 一碟小咸菜,一碟时令菜蔬,两个咸鸭蛋,一碟小馒头,两碗清粥,简简单单。 这段时日,都是郦若陪顾玉用的早饭,但是郦若不懂这两个人之间是怎么回事,在他们中间,郦若就感觉浑身不自在。 在顾玉问道:“怎么没准备你自己的?” 郦若忙回答:“我在厨房已经吃过了,你们吃。” 然后同手同脚走了出去。 面对简单的饭食,君泽胃口大开,他已经习惯了左手吃饭,顾玉却默默为他剥了个咸鸭蛋。 君泽看着她那双手,一点点褪去咸鸭蛋的皮,是那么干净修长。 他道:“这些日子,你在不夜城都做了什么?” 顾玉手一顿,咸鸭蛋滑掉在桌子上。 她赌上江南万千百姓的性命所做的一切,终究逃不过君泽的眼睛。 君泽一点儿也不介意地把鸭蛋拿起来,咬了一口,又咸又香,蛋黄流油,他捧着碗,喝了一口清粥。 君泽不以为然道:“食不言,寝不语,我懂。” 然后他扬了扬手里的咸鸭蛋,道:“顾玉,谢谢你。” 顾玉低垂眼眸,颤抖的睫毛昭示着她内心深处隐藏的惊涛骇浪。 他说:我懂。 他懂她的选择,懂她的冒险,懂她的挣扎。 然后他说:顾玉,谢谢你。 谢谢她帮他剥咸鸭蛋,也谢谢她以一己之力,加速了这场战役的结束,让他早日捂着受伤的手腕回来。 一切尽在不言中。 顾玉说不清现在的感受,只觉心里火辣辣的,又疼、又涩、又热得厉害。 君泽像是一点儿也不关心她的沉默,自顾自大口吃饭,一脸餍足。 他们一直没说话,却并不觉得尴尬,直到吃罢饭,把餐具都撤了出去。 君泽道:“我好困。” 顾玉去隔壁给他收拾出一间客房,再回去时,君泽已经躺在她的床上,睡着了。 她帮君泽放下床帘,遮住了外面的阳光。 她自己也去了隔壁,沉沉睡了一觉。 梦里没有滔天的巨浪,没有想把她拉下水的冤魂,没有看着家园被毁仰天痛哭的百姓。 什么都没有。 一个月以来,顾玉终于睡了一个好觉。 君泽醒过来时有一瞬的迷茫,不知自己今夕何夕,今地何地。 被褥的草木香让他想起昨夜今晨都发生了什么,他抱着被子在床上滚了一圈,然后给顾玉整理好床铺。 顾玉睡了整整一天,睡得四肢发软,才幽幽醒来。 君泽已经离开了八方赌坊,战事结束,可他还有许多事情没有处理。 叛军要按罪量刑,朝廷军要按功请赏,粮草要整合,军饷要发放,烈士要补贴... 他忙得脚不沾地。 顾玉也有一大堆事情要做,不夜城安全了,她要在这个小京都里履行钦差的职责。 实际上是肃清江南的官场,安亲王叛变一事,太多官员临阵倒戈,为安亲王打开城门,以致战火迅速蔓延,生灵涂炭。 这种事情,宁可错杀一千,不可放过一个。 哪怕你说你是为了城中百姓安危,不敢过多反抗,哪怕你说法不责众,哪怕你是受安亲王胁迫。 该砍头的砍头,该流放的流放,该抄家的抄家。 这段时间,不夜城的问罪台上,刽子手的刀都换了三四把,磨了无数次,鲜血染就红泥,蝇虫遍地滋生。 江南来了一次大洗牌,根除了圣上的心头大患,圣上大悦,连下了两道旨意。 其一,明年重开恩科,为江南遴选官员。 其二,减免今岁江南赋税徭役,以供江南百姓休养生息。 百姓无不兴奋,高呼万岁。 另一边绍太尉的兵马还没到不夜城,他似乎也无意来不夜城。 听说他挖了一个万人坑,坑杀了两万余叛军,闻者无不骇然。 时隔多年,杀神之名传到了江南,能止小儿夜啼,人人闻风丧胆。 坑杀之后,江南在某一天忽然下了一场红雨。 有人把这场红雨跟绍太尉坑杀两万叛军联系在一起。 流言一出,圣上速诏绍太尉回京问责,自己也连夜下发了罪己诏。 可谁都知道,圣上这是在用罪己诏,保绍太尉。 顾玉走上不夜城的城墙,君泽正站在那里,眺望远处。 她开口道:“那些流言,都是你放出去的吧。” 君泽站在不夜城的城墙上,喃喃道:“他倒是一条好狗,两万余人啊,都是我大禹朝的百姓。” 第189章 顾玉道:“在圣上看来,叛军,已经不是大禹朝的百姓了。” 君泽冷笑一声,道:“也是,毕竟两万人,总不能都处死、流放,可是留他们活着,圣上远在京都会觉得膈应。” 顾玉也露出不适的表情,道:“绍太尉善于体察圣意,这坑杀的罪名,只能让绍无极背。他背得倒是心甘情愿。” 顾玉看不透绍无极这个人,无妻无子,孑然一身,专为圣上办事。 他也从不在意自己的名声地位,否则行事不会这般毫无顾忌。 倒是听说过他圈地敛财,可又不见他生活多豪奢富贵。 这般无欲无求之人,让顾玉莫名觉得害怕。 君泽眼里流露出厌恶,道:“所以我说绍无极是圣上的一条好狗,什么脏的臭的,只要是圣上给的,他都愿意吃下去。” 顾玉微微叹口气,大概这就是绍太尉能成为满朝第一权臣的原因吧。为了博取圣心,已经到了丧心病狂的地步了。 她看了一下君泽,这人自然猜得到圣上的心意,毕竟坑杀叛军要比安置叛军来得方便快捷多了。 毕竟人多粮少,大多将领都不会费心思给那些俘虏提供食物和住宿。 可是坑杀的惯例都是针对入侵中原的外族人的。 安亲王手下的叛军可都是大禹朝的生民,绍太尉如此坑杀,不得不让人胆寒。 君泽的脸上露出疲惫,他最近忙得脚不沾地,就是为了尽可能给他手下的叛军一条活路。 许多叛军戴罪充当徭役,一部分去修筑连海堰,一部分被派往边塞苦寒之地,开荒拓土,加固长城等等。 可依然有不少叛军像牛羊一样,拥挤在荒郊养兵场,等待发落,每天供给他们的粮食让君泽颇为头疼。 顾玉道:“派他们去修个蓄水湖吧。” 君泽顿了一下,疑惑道:“蓄水湖?” 顾玉道:“便是在运河中游,以人力修一座大湖,汛期用来蓄水,缓解上游的洪水,旱期用来放水,解决农耕,平时可以租给渔民,发展渔业... 此事重大,非一时能完成的,需要大量劳力,不仅那些叛军可以得以安置,也可雇佣一些百姓,提供他们工作机会。” 顾玉开始慢慢给君泽解释蓄水湖的一些原理,她认真说着,忽然感觉君泽不说话了,抬头一看,他正目光灼灼看着自己。 顾玉不自在地咳了一声,道:“我跟你说的,你都听明白了。” 君泽收敛了目光,道:“听明白了,此事需要呈与圣上,交给工部的人来处理,你跟我一起写个折子。” 顾玉道:“这是利国利民的大事,若能修好,恩泽江南,流芳百世,圣上会同意的。” 君泽“嗯”一声,道:“顾玉,你的想法,很好很好。” 他突然觉得自己笨嘴拙舌的,明明有一肚子好话来夸顾玉,到最后只剩下两个很好很好。 顾玉道:“走吧,咱们去写折子。” 咱们... 君泽会心一笑。 以前在军营,见到过不少毛头小子提起自己心上人时的腼腆羞涩,那时他不懂,只觉好笑,只觉犯蠢。 没想到自己有一天会因顾玉一声“咱们”就窃喜不已,他觉得自己没出息,又不可避免地沾沾自喜。 他跟顾玉一起下了城墙,两次洪灾过后,江南百废待兴,处处可见有人修补房屋。 顾玉跟君泽一起,把在通宁县那套糊弄富商出钱的法子推行整个江南,江南在逐渐恢复生息。 回去的路上,顾玉听到一阵号子声。 “一二、一二、一二...” 顾玉转头看去,一些人正在费力地堆建一个牌坊,打眼一扫,顶上“贞节”二字冰冷僵硬。 一个女子一袭黑衣,站在人群中间,看不清她的样貌,只因她连脸都用黑面纱遮得严严实实。 一旁有人笑着说:“余夫人为亡夫恪守贞节三十年,给你们余氏宗族挣来一个贞节牌坊,真是光宗耀祖的喜事啊。” 另一人说:“我们宗族怎么就没出一个余夫人这样的好女人呢?” 还有人道:“若天下女子皆如余夫人这般,该多好啊。” 夸赞声此起彼伏,那个余夫人站在人群中一言不发。 热闹是大家的,她身为余家的寡妇,哪怕主角是自己,也不应表现出高兴来。 似乎一生沉湎于亡夫的悲痛中,才配得上这座贞节牌坊。 顾玉在人群外看着,觉得身体在一寸寸发凉。 宗族的荣辱不靠建功立业争取,倒是强加于一个孤苦伶仃的女子身上。 顾玉道:“守着一座冰冷的牌坊,穿着一身密不透风的丧衣,在久不见人的屋子里度过余生,没有欢乐,没有自由,没有希望,这样活着,有什么意思呢?” 君泽顺着她的目光看去,道:“江南未亡人守节的风气比其他地方都要浓厚。你知道吗?有些家族为了挣一座贞节牌坊,用白绫把女子吊死,营造为夫殉情的假象。” 顾玉道:“男人亡妻,可以光明正大地迎娶续弦,偶尔悼念两句,就有无数人夸赞深情,可是女人亡夫再嫁,却要被人戳着脊梁骨骂。 世俗让她们只有守节这一条路可走,一座贞节牌坊,不过是用荣耀给她们套上一道又一道枷锁。有时我就在想,幸好我是‘男人’,否则这一生该过得多么无趣。” 君泽心道:我倒希望你不是男人,而是女人。 不过他转念一想,若顾玉真是女人,哪儿有机会走出闺房,与他相识相知。 这个认知让他心里泛苦,世间竟无两全其美的法子,他虽然站在顾玉身边,却仿佛相隔千里。 君泽道:“你想砸了那座贞节牌坊吗?” 顾玉颇为意外地看着他。 不等顾玉回答,君泽继续道:“巧了,我也想。” 顾玉睁大了眼睛,心里隐隐有些期待,道:“你要这么做吗?” 君泽道:“不然我跟你提这个干嘛?” 顾玉手心有些冒汗,道:“你这是在挑战整个江南的道德。” 君泽道:“不,我这是在拯救整个江南。” 第190章 他这么一说,顾玉就懂了,这场战役死伤无数,男丁数量锐减,若是任由守节的风气存在,那么会在一定程度上导致新生儿的断层。 顾玉心头一热,道:“我跟你一起。” 君泽道:“不必,你是钦差,代表的是圣上的脸面。我做事,不需顾忌太多。” 他的战功已经够多了,圣上如今对五皇子一派颇为忌惮,派顾玉前来,就是为了与他制衡。 与其让圣上费心思找借口打压他,还不如他自己主动递上去。 左右他一个京都霸王,到了小京都继续横行霸道,也合情合理。 顾玉知道这一茬,心里有些难受,没想到来江南之前,她与君泽剑拔弩张,恨不得把对方摁死在江南。 短短几个月,二人之间的相处就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她开始忧他所忧,想他所想。 这让她心里多少有些烦躁,早点回京吧。 早点回京,种种现实才能让她保持冷静。 道不同不相为谋。 顾玉在心里默念这句话。 君泽做事雷厉风行,叫上了一些人很快过来,砸的第一座贞节牌坊就是余夫人的。 余家人在牌坊下哭得撕心裂肺,仿佛失去的不是一座冰冷的牌坊,而是他们的命。 余夫人依然站在那里,不见她哭,也不听她笑,仿佛一个失去了灵魂的女人。 君泽四处点火,在满江南掀起一阵砸牌坊的风潮。 继杀神绍无极名震江南后,荒唐的逍遥王也让江南人民恨得咬牙切齿。 无数被砸牌坊的宗族都堵在官衙外哭诉,顾玉关上大门只当不知。 听说各地县令联合上书,痛陈逍遥王砸贞节牌坊的劣迹,等他回京,一顿训斥自然是免不了的。 郦若端着茶走了过来,道:“那位逍遥王倒是跟寻常男子不一样。” 顾玉放下毛笔,道:“长公主巾帼不让须眉,却苦于女子身份,为他人做嫁衣,他受其母亲影响,比寻常男子更能明白女子的处境。” 郦若听顾玉夸赞君泽,又开始不自在了,小心翼翼问道:“除了这些,顾世子对逍遥王是什么看法呢?” 顾玉低头饮了一口茶,让郦若看不清她脸上的表情。 顾玉道:“没什么看法。” 郦若有些失望,她的顾姐姐嘴硬啊,明明都跟人家抱起来了,还大早上给人家包手,这段时间更是形影不离,会是没什么看法吗? 郦若迟疑了一下,又问道:“那位逍遥王,会不会已经猜到您的身份了?” 顾玉认真道:“绝无可能。” 郦若把自己的猜测说了出来:“我看他对顾世子不像寻常兄弟那样,而他都二十出头了,寻常人孩子都有几个了,他还未娶亲,我真的很怀疑,他会不会是断袖?” 顾玉被茶水呛了一下,连咳好几声,道:“这茶有点烫嘴。” 郦若拆她的台,道:“您都喝了好半天了。” 顾玉摸了一下鼻子,道:“他看起来,也不像断袖啊。” 之前还总笑话她娘来着。 郦若道:“知人知面不知心啊。” 郦若在心里泛起浓浓的担忧,像逍遥王那种天潢贵胄,行事没个忌惮,若真的看上了男装的顾姐姐,是件顶麻烦的事。 他若是真心实意,发乎于情止乎于礼最好,若是人面兽心,强迫了顾姐姐,又发现顾姐姐是女子。 想到这儿,郦若打了个寒颤,听说许多断袖喜欢男子的原因是厌恶女子,万一他就是这种人,那顾姐姐还会有好下场吗? 郦若越想越觉得可怕,忙道:“顾世子,您可要离他远点儿。” 不用郦若提醒,顾玉也知道。等回了京都,她和君泽不过是大路朝天,各走一边。 各不相干是最好的结果,斗个你死我活也不是不可能。 顾玉道:“我知道分寸。” 郦若只觉顾玉心思干净,不懂那些男人的卑劣心思,一时着急,把心里话说了出来:“若您真的知道,上次就不会给人家抱着了。” 想到那个抱,顾玉自己也有些难为情,道:“你不懂,男人之间的友谊就是如此不拘小节,你别多想。” 郦若在心里翻白眼,觉得顾姐姐太单纯了,道:“是您想得太简单了。” 顾玉道:“我明白你想说什么,你放心,我跟他之间,绝无可能。” 君泽过来刚好听到这一句,心霎时冰凉。 知道他们之间不可能是一回事,真正从顾玉嘴里听到又是另一回事。 说好的只当朋友,但还是在心里存了一点儿希冀,现在最后一点儿希冀也破灭了。 他看着紧闭的房门,静悄悄来,又静悄悄走了。 郦若道:“那就好。” 顾玉岔开话题,道:“神女教的教义安排得怎么样了?” 提到神女教,郦若抛开了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道:“教义已经发下去一部分了。大多数教徒都认可了新教义,还有许多对前教痴迷的信徒不愿承认,劝不回来。” 顾玉道:“慢慢来,能劝就劝,实在劝不回来的就算了。” 郦若道:“神女教背后不只有教主,我们这番动静,怕是惊动了那人。可惜以往那人都是跟教主用信鸽联系的,现在教主死了,也探查不到那人的身份。” 顾玉猜得到,景双年岁不算大,身份又敏感,一个人很难成事。 她担心的是,扶持景双的人跟宫里有关,毕竟景双如何从永安巷出来,也是一个谜。 她制造了神女降世这个假象,让神女教大多数教徒改信新的教义,那人不会不知道。 敌人在暗,我在明,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被人从背后捅上一刀。 顾玉对郦若道:“你跟我一起回京。” 郦若惊喜道:“真的吗?可是,江南的神女教怎么办?” 顾玉疑惑道:“天下那么多人信佛信道,可是你见过佛祖,见过道祖吗?她们信仰的不是神女,而是教义。新的教义发下去就是了,你想办法以神女的身份联系上京都的分舵,暗中把新教义传到京都,尽快让京都的信徒摆脱那人的控制。” 郦若扭捏道:“那我以什么身份跟顾世子回京?” 顾玉道:“以我侍妾的身份,不过你放心,若你遇见喜欢的人可随时离开。” 郦若自无不应。 第191章 时间匆匆逝去,等君泽把江南的贞节牌坊砸了大半,请修蓄水湖的折子递到京都,各地受灾的灾民安置妥当,圣上终于下令召他们回京。 君泽的车马已经备好,可是去请顾玉的人却自己回来了,道:“回王爷,顾世子带着她的侍妾走水路了,说是等到了金江县再跟您会合。” 君泽的脸瞬间黑了下来,顾玉不打招呼自己走了,还给了那个叫郦若的女人侍妾名分。 可是他带着兵,压着二郡王和小郡王,又不能单独转水路去找她。 君泽心里闷着一口气,道:“加快步伐,赶往金江县。” 他坐在马车里,桌子上还有他精心给顾玉准备的茶、点心,还有一副棋。 他一怒之下,把桌子上的东西一扫而空,马车外骑马的关言听到动静,微微侧目。 并没有搭理自己的主子。 连海堰被毁之后,唯有不夜城到金江县这段水路风浪还算平稳。 运河上浪涛阵阵,昨夜一场雨让水面上云蒙雾绕,遥遥望去白茫茫一片。 这是顾玉走水路的第三天,运河水湍急,不出意外的话,明日就能到达金江县了。 顾玉正侧卧在塌上,品着香茗提神,看起来像是专程来游历运河风光的富贵公子哥。 平沙一脸着急走入船舱,道:“世子,我们的船被包围了。” 顾玉放下茶盏,道:“终于来了。” 平沙放心不下,半跪下道:“世子,是属下一时疏忽,让贼人钻了空子,您与属下互换衣服,一会儿趁乱走吧。” 顾玉不以为然,甚至拿起桌上的茶点放入口中,一口茶一口点心,吃得自在。 平沙急得额头冒汗,不懂顾玉此刻的闲适,道:“外面的人不知什么路数,人数是咱们的两倍之多,您再不走,真的要折在这儿了。” 顾玉再次端起茶盏,把嘴里的糕点沫咽了下去,道:“本世子走了,谁当看客?” 平沙此刻猜到了他家世子这是又设了局,但是以身涉险实在让他心惊,他想要再劝,却见顾玉伸手递给他一个糕点。 平沙:??? 顾玉道:“垫垫肚子,若是打不过,一会儿也不能做个饿死鬼不是。” 平沙道:“世子,您究竟想干什么,给属下透个底行吗?眼看她们就要杀过来了!属下不想当饿死鬼,更不想当糊涂鬼。” 顾玉见平沙不接她的糕点,就放回碟子里了,而后轻轻一笑道:“平沙,我还是第一次知道你说话这么有意思。” 平沙急得不行,道:“世子!!!” 顾玉道:“稍安勿躁,等她们打上来再说。” 平沙充分体会到“皇帝不急太监急”的感受,实在看不得顾玉这么淡定,道:“属下去问问来路。” 顾玉道:“别去,问了她们也不会告诉你。” 平沙是个急性子,顾玉话音未落,就走出了船舱,冲着河面大喊:“来者是谁?所为何事?” 对面的人运用内力,大声吼道:“来取你狗命的人。” 顾玉一手撑着自己的额头,自言自语道:“嗐,都让你别出去了,让人骂了吧。” 平沙气急,大约是顾玉刚刚表现得过于淡定,让他有了底气,不由回道:“狂妄!” 平沙正要下令,让带来的人先出小船去抵挡一波,就听见顾玉在船舱里面幽幽道:“不要轻举妄动。” 眼看那些船越逼越紧,平沙急得跺脚,又走回船舱,道:“世子!” 顾玉道:“你这性子还不如落雁,得好好磨一磨。” 平沙回头看了一眼河面,急道:“她们马上就要过来了啊!” 顾玉吃完糕点,还有闲心给自己剥了一个橘子,道:“放心,她们过不来。” 这时外面的喊杀声响起,离顾玉的船不远不近,平沙又跑出去看,河面上凭空又冒出一些船只来,对第一波来的船围追堵截。 顾玉拿着剥好的橘子,走出船舱。 她慢条斯理地把一瓣橘子放进嘴里,道:“我说了,她们过不来。橘子吃了容易上火,就不给你分了,免得你遇事更着急上火。” 而不远处的河面上,形势瞬间大变。 带头的赵三娘对身边人道:“怎么回事!为什么我们反被包围了!让你探查河面,你为什么不探查清楚!” 这些船来得蹊跷,几息功夫就把她们的退路全堵了。 那人道:“我探查的时候,河面上除了顾世子的船,明明没有别的船了啊!” 赵三娘骂道:“蠢货!” “别骂她蠢货了,你也聪明不到哪儿去!” 一道清丽的声音自水面传来,郦若带着面纱站在船头,从迷雾中驶出来。 赵三娘带的人是顾玉的两倍之多,而郦若带的人又恰好是赵三娘的两倍之多,她不甘心道:“撤。” 郦若冷哼一声,道:“想走?没那么容易!” 两方迅速打了起来,鲜血蔓延到水面上,又被湍急水流裹挟而走。 顾玉一边吃橘子,一边冷眼看着。 她等了这些人整整三天,终于在这个大雾的清晨等到了。 另一边郦若飞身上船,拔剑与赵三娘缠斗起来。 神女教里,唯有郦若常年带着面纱,赵三娘认了出来,大骂道:“郦若,教主对你不薄,你为何叛教!” 郦若格挡住她的进攻,道:“叛教的是你们才对!我等信仰神女,亲眼见到神女降世,散播真正的教义,你们却顽固不化,死认旧理。” 赵三娘原本也是景双的心腹,对神女教有更清醒的认知。 随着“蹭”一声,她的剑刃与郦若的剑刃相抵,擦出火花,赵三娘怒道:“神女降世是怎么回事,你自己不清楚吗?” 郦若则是轻蔑一笑,道:“我清楚什么?我只清楚神女确已降世,并把福音传播人间。” 赵三娘眯起眼睛,道:“郦若!你说这话,不心虚吗?” 郦若不屑道:“笑话,教主以前糊弄我的时候都不心虚,我心虚什么!” 赵三娘带来的人渐渐不敌,急着突围,奈何顾玉已经布下天罗地网,怎么会这么轻易放她们逃走。 赵三娘喊道:“吾等誓死追随教主!” 郦若接着道:“你身为神女教教徒,不想着追随神女,反而誓死追随曲解福音的教主。” 赵三娘气得要死,道:“教主乃是创教之人!” 郦若道:“神女才是吾等信仰!” 第192章 来的两拨人是神女教新教义与旧教义的追随者,其实每个人都在新旧之间摇摆不定。 听赵三娘语气中处处落了下风,赵三娘带的人更是节节败退。 郦若道:“缴械投降者,悔思己过,依然是我教教徒。冥顽不灵者,我便替神女逐出神女教,就地格杀!” 里三圈外三圈的包围着,赵三娘带的人无路可逃,听到郦若这么说,不少人都扔下刀剑,高呼:“我愿追随神女。” 赵三娘看到这一幕恨得咬牙切齿,就要跳水而逃,可是郦若怎么会给她这个机会。 很快,赵三娘就被人捉住,压在地上动弹不得。 郦若把赵三娘单独带到顾玉的船上,郦若问道:“世子,那些不认新教义的旧教徒怎么办?” 顾玉道:“先放她们回去。” 郦若道:“是,世子。” 赵三娘看着顾玉气结,冲她大骂道:“你这卑鄙小人!改我教义!骗我教徒!” 郦若听不得有人骂顾玉,正要教训她,顾玉抬手制止,道:“你先去安置那些旧教徒,她交给我来审。” 郦若退了下去。 顾玉让平沙把赵三娘带到船舱,自己坐在椅子上,继续吃刚刚未吃完的橘子。 赵三娘知道自己落在顾玉手里绝无活路,便道:“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顾玉看着她道:“杀你剐你,我有的是手段。可我知你是苦命人,想要给你个主动坦白的机会,免得十八道刑具下去,你白受了刑,想要保住的秘密还是吐了个干净。” 赵三娘往顾玉脚边啐了一口,道:“老娘可不是郦若那种软骨头。” 顾玉皱着眉头道:“粗鄙。” 平沙上前就要拔了她的牙。 顾玉道:“等等。” 转而对赵三娘道:“我信你有一身硬骨头,只是你今天带来的人有没有硬骨头我就不知道了。” 赵三娘骂道:“你明明说过,只要她们投降,你就会放她们一马的!” 顾玉眼含怜悯道:“我是要放她们一马,但是你背后的人可不打算放她们一马。” 赵三娘道:“你什么意思!” 顾玉道:“真够蠢的,这都想不明白。” “你说我要是把她们完好无损地送回去,你背后之人会不会以为,是她们之中的谁背叛了旧教?毕竟我今天对你们的围攻实在蹊跷。 如果你背后之人不确定究竟是谁背叛了旧教,会不会宁可错杀一千,不肯放过一个?只要有人去杀她们,然后我再及时出现把她们救了。 我想,到时候,不用我用刑,她们就会倒豆子一样,把所有知道的事情都告诉我。 你也不必存侥幸心理,觉得那些人什么都不知道,她们不知道,来灭口的人总归会知道点什么。 你想要保护的人保护不了,想要隐瞒的人亦是隐藏不住。” 赵三娘听她这么说,明白了顾玉留她们性命的用意,不由破口大骂,道:“你这卑鄙小人!你不得好死!” 顾玉对她的骂声无动于衷,道:“这法子太麻烦,所以我给你一个主动坦白的机会,与其最后你两边都护不了,不如直截了当地把你知道的都告诉我,毕竟都是神女教的教徒,只要她们改信新教义,我就会护好她们,不被你背后之人灭口。” 赵三娘气得已经不知该说什么好了,道:“你!你!你!” 顾玉道:“还是说,你非要过一遍刑具,才肯说实话?” 见赵三娘低着头,陷入痛苦的抉择中,顾玉却没那么多耐心,对平沙道:“把她带下去,先过一遍刑。” 赵三娘眼看自己就要被拖下去了,不由道:“你发誓!你发誓我告诉你了我背后之人是谁,你就会保那些旧教徒一命!” 顾玉伸出三根手指,道:“我发誓!” 赵三娘这才道:“我也不清楚我背后之人是谁,联系我的人,让我来杀你的人,声音雌雄莫辨。” 顾玉看着她,知道她说的不是假话,可景双是她亲手杀的,只能说明又一个雌雄莫辨的人出现了。 这个神女教,盛产雌雄莫辨的人吗? 顾玉道:“他们从哪里来?” 赵三娘道:“说的是正统官话,应当是京都人。” 顾玉略有所思,道:“想必他们还在江南,等你的消息。” 赵三娘艰难地点了点头。 顾玉问道:“人现在在哪里?” 赵三娘道:“在我家。我家在不夜城柳叶巷,院子里种有樱桃树的就是我家。” 顾玉想知道的已经知道得差不多了,便道:“你走吧。” 赵三娘愣了一下,没想到顾玉会放过她。 平沙也颇为诧异,但还是把赵三娘放了。 赵三娘见顾玉一言不发,硬着头皮走了出去,跳入河中消失不见了。 平沙道:“世子,就这么放过她吗?” 顾玉道:“叫人跟上她,如果有人灭她的口,再把她救回来,最好把灭她口的人也抓住。” 平沙道:“是!” 顾玉又给自己剥了个橘子,那些放回去的神女教教徒会被认为叛教,更何况是赵三娘呢。 她几乎是把自己的计划都跟赵三娘说了个明白,赵三娘如果聪明点儿,在河里就会自杀,这样也不必脏了她的手。 如果赵三娘实在蠢得不可救药,就等人来灭口,再实施她的计划吧。 很久没见过这样的蠢人了。 顾玉把橘子放进自己嘴里,微微叹口气。脑海中蓦地浮现君泽的影子。 似乎只有他才能跟自己打个平手。 平沙打断了顾玉的思路,道:“那些神女教的旧教徒,真的要保护吗?” 顾玉道:“生死有命,不必强求。” 信仰这东西,太容易让人丧失理智了。如果一开始那群人都无法从旧教转换到新教,那后面做再多的努力,都很难把她们掰回来。她为什么要劳心劳力去护一群想杀她的人。 更何况她们知道了她的身份,安全起见,不能留下活口。 一场水上的局,她不仅要让景双背后之人露出马脚,还要把江南的旧教徒都摸清楚,以免那些人妨碍她传教。 平沙有些迟疑,道:“可是您刚刚发了誓。” 顾玉道:“怕什么?我自己就是造神之人。” 平沙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出去办顾玉给他安排的事情去了。 第193章 船在隔天靠岸。 君泽的大部队走陆地慢得很,顾玉在等他的日子里,卸下了所有负担,像个富家公子一般,在金江县到处玩乐,还专门挑那种闲杂人多的地方去。 酒楼茶馆,勾栏瓦肆,苍蝇小馆,切实体验了一波平凡百姓的生活。 而现在,她正坐在一座瓦舍听戏,折扇一摇一摇,悠闲极了。 台子上唱的,居然是她曾经为了报复周宝林所创的《鸳鸯梦》。 上面的杜英朗正哭哭啼啼唱着:“好春风吹不入深深宫苑,好春梦梦不见粉袖翠衫,你瞧那白玉镯儿碎,你看那孤鸳寒水独自睡,我的镯子唉,我的好翠娘,谁知我肝肠寸寸断,身形憔悴衣带宽。” 下面的人纷纷叫好。 顾玉忽然冒出一个念头,如果她不是镇国公世子,光靠写戏文,说不定也能养活自己。 这时门口一阵躁动,不知道哪儿来了一个膀大腰圆的流氓,突然跑到台子上,正拉着那个小花旦翠娘的手,骂骂咧咧说道:“你班主还不起赌债,已经把你卖给我了,跟我走。” “不要,不要!”那浓墨重彩的翠娘哭得好不悲戚。 杜英朗拉着翠娘的手,也哭了起来,“爷,爷您再给我们班主几天时间,班主一定把钱给您凑齐。” 那个流氓道:“老子都给你们多长时间了?你个臭唱戏的,这么唱下去,一辈子都还不清。” 流氓说着,就把那个翠娘往外拖。 杜英朗哭道:“您要把她带到哪儿去啊。” 流氓道:“你妹妹模样身段都不错,卖到青楼里比跟着你唱戏强。” 生旦二人哭天喊地,还真就在台上,把戏文里的悲苦故事演了一遍。 来瓦舍看戏的人都是平头百姓,看到这群流氓闹事虽然愤慨,但都不敢上去搭救。 还有些人,见气氛不对,直接骂了声“晦气”便走了。 大概是顾玉衣着光鲜,气度不凡的原因,眼看翠娘就要被流氓掳走,那个杜英朗居然爬到顾玉脚边,求道:“这位爷,您帮帮我们吧。” 顾玉翘着二郎腿,看杜英朗脸上的油彩都哭花了,用扇子挑起他的下巴,道:“长得还可以嘛。” 顾玉又看了一眼被流氓撕扯着,半个肩膀都漏出来的翠娘,仿佛动了恻隐之心,道:“慢着,她们班主欠了你多少钱?” 流氓拎着翠娘走了过来,道:“欠老子二十两银。” 顾玉道:“欠条呢?给我看看。” 流氓把欠条从怀里掏了出来,亮到顾玉面前,上面明明白白写着,欠银十五两,一成利息,算下来到今日,利滚利的确到了二十两。 上面还写道,若不能按期归还,便把戏班子里的小花旦抵押。 流氓粗声粗气道:“怎么?你想替她还钱?” 顾玉道:“不,我想买下她。左右你卖给青楼也是卖,卖给我也是卖。” 流氓眼珠子转了转,道:“她这模样,卖到青楼少说也有三十两银子,你想买,得拿三十两,剩下十两是利息。” 围观的众人倒吸一口冷气,一个小戏子,哪儿值三十两银,分明是在坑这个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公子哥儿。 顾玉冷笑一声,道:“你是把我当冤大头了。” 那流氓不自在地轻咳一声,道:“那二十两,一分也不能少。” 顾玉不理他,道:“不是说欠钱的是班主吗?把你们班主叫出来做个见证。” 一直装鹌鹑的班主这才缩着脖子从戏台后走了出来。 顾玉道:“你是班主?” 班主道:“是。” 顾玉道:“你这两个伶人戏唱得还不错,我打算都买下来,带回府专门给我唱,你开个价吧。” 那个班主跟流氓是一路货色,见顾玉这么说,也狮子大开口,道:“两个人,六十两。” 顾玉嗤笑一声:“你倒是敢开口。” 班主额头开始落汗,道:“那,五十两。” 顾玉没说话。 那班主再降价格,道:“四十两,不能再少了。” 顾玉这才对身边的平沙道:“平沙,给钱。” 平沙一脸为难,道:“主子,两个伶人要不了四十两。” 顾玉道:“爷今天听戏听得高兴,四十两就四十两吧。” 平沙叹口气,似乎对顾玉这个败家子儿无可奈何。 班主拿过钱后,当即还了那个流氓的二十两银,乐滋滋把两个伶人拉到顾玉面前。 那流氓虽然因为没坑到顾玉而不甘,但能从这个穷班主这里拿回来二十两,已经不错了,拍着屁股就走人了。 顾玉合上折扇,先后挑过两个伶人的下巴,暧昧道:“走吧,回爷的府邸,你们两个一起,在床上唱给爷听。” 围观众人:!!!!!! 有钱人玩这么刺激的吗??? 那两个伶人瑟瑟发抖,欲语泪先流。 班主拿了钱,才不管那两个伶人的死活,道:“跟着这位贵人,比卖到青楼、卖到我这里唱戏有前途多了,你俩好日子在后头呢!” 顾玉径直回她在江南租赁的府邸,两个伶人互相搀扶着跟在顾玉身后。 到了府里,顾玉连洗脸的时间都不给她们留,就把她们推到屋子里,语气轻佻道:“伺候男人,会吧。” 那个翠娘盈盈一拜,像是怕极了,弱弱道:“会。” 顾玉道:“那便脱衣服,开始吧。” 他们两个人一动不动。 顾玉像是意识到了什么,道:“害羞了是不是,去把门锁上,咱们仨自己在屋里,放开了玩。” 杜英朗过去把卧室的门关上,还放了门栓。 随着“咔哒”一声,门关上,确认好守在外面的平沙不能轻易进来。 翠娘突然向顾玉的方向撒了一把有毒的药粉。 顾玉屏住呼吸,“唰”一声,打开折扇,用折扇遮挡药粉,整个身子带动椅子往后靠。 杜英朗和翠娘一起抽出藏在腰间的软剑,向顾玉袭来。 顾玉从墙上的剑鞘里拔出三棱剑,一人对付他们两个游刃有余。 屋里乒乒乓乓一顿乱响。 等平沙把门踹烂进来,两个伶人一死一伤,躺在地上。 平沙紧张道:“世子,您没事儿吧!” 顾玉摇着折扇道:“松松筋骨罢了。” 平沙埋怨道:“您何必次次拿自己做饵,有怀疑,直接去抓人就是了。” 顾玉淡漠道:“不能闹得太大。” 第194章 君泽马上就要到金江县了,如果走漏了风声,难免不会被他发现,她现在接管了神女教。 她不知道君泽对真相猜到了哪种地步,毕竟晚娘是他先发现的,那个“天地摧崩,邪祟横行,神女降世,普度众生”的口号,他定然也猜测过是什么意思。 现在天地摧崩与邪祟横行的都实现了,可是结果却在往好的方向发展,不得不让人起疑。 还是那句话,她不敢赌人心。 所以能防着他,就防着他。 平沙派去追踪赵三娘的人来回了话,赵三娘背后之人格外阴毒,根本没有给赵三娘活命的机会。 不过还是被顾玉的人发现了逃亡的蛛丝马迹。 于是顾玉就在这金江县里四处玩乐,给那人制造杀她的机会。 《鸳鸯梦》是京都的戏,当时闹出的动静不小,那人恐怕已经知道是她所写,于是安排了人在瓦舍里唱这出戏,又安排了流氓抢花旦那一出。 目的就是让顾玉因戏动恻隐之心,出手救下杜英朗和翠娘。 顾玉正愁自己捉不到那些人的踪影,自然上赶着买下了,还多买了一个杜英朗。 两人的武功都不错,可惜遇见的是她。 平沙上前处理,那个杜英朗已经被顾玉一剑刺入心脏,死透了。 那个翠娘受了伤,但是招招避过要害,她的下巴被顾玉卸了下来,现在口水不可避免地流出嘴角,配着脸上的油彩,看起来颇为狼狈。 平沙明白顾玉为何要卸了她的下巴,便拿着小匕首去撬她嘴里藏毒的牙,撬出来后,翠娘疼得泪流满面,却叫不出声。 顾玉道:“摸摸那个杜英朗的下体。” 平沙硬着头皮去摸,摸完后道:“世子,他是个阉人。” 顾玉点点头,果然如她所料。 赵三娘说联系她的人声音雌雄莫辨,除了景双那个变态,声音雌雄莫辨的人除了戏子就是阉人了。 景双是从宫里的永安巷逃出来的,宫里的宫女是不能出宫的,但太监可以。 只是宫里哪个人布局这么大,又想干什么? 顾玉想不明白。 不过景双背后之人已经知道神女教落入她手中,还多番来刺杀她,怕是也知道了连海堰是她提前引爆的。 这让她不得不警惕。 一旦牵扯到宫里,事情就愈发严重起来。 顾玉道:“那个戏班子和那个流氓控制住了吗?” 平沙道:“已经派人去抓了,逃不出您的手掌心。” 顾玉道:“把这个小花旦带下去,好好审。” 平沙道:“是。” 等平沙把两个人都拖了出去,屋子里的血腥味还散不掉。 顾玉开始拿布擦拭三棱剑,来江南以后,三棱剑着实饮够了血。 晚上的时候,平沙一身血腥气过来回话,道:“那个翠娘被折磨到死都没有招,倒是那个班主抗不过刑,说那个翠娘出身京都的教坊司,名叫崔兰,那个阉人名叫崔柳,的确是亲兄妹。” 顾玉道:“那个班主的身份清楚吗?” 平沙道:“他原是京都普通的戏班子,后来经营不下去时,受教坊司接济,此后便帮教坊司打听一些民间的传言,这次来江南,也是教坊司吩咐他们过来的。整个戏班,有一半人都是像崔兰崔柳这样的练家子,属下已将他们灭了口。” 但愿这次顺藤摸瓜,把宫里的神秘人派来刺杀她的人都解决了。 不然等她跟君泽会和,再遇见这种刺杀,很难解释清楚。 等郦若送那些旧教徒回来,又过了没几日,君泽的大部队才到达金江县的驿站。 顾玉带着人赶过去跟君泽会和,她其实准备了许多借口来搪塞他,可是一个都没用上。 看到她平安无事过来,君泽只是在晚膳时多喝了几杯酒,并未过问太多。 说实话,顾玉宁愿他问,不然总感觉是君泽在纵容她。 就这样他们踏上了回京的路。 回京并不像来江南时那么赶,而且这次回去带的兵马比来时多多了。 囚车上还有二郡王和小郡王,脚程不能太快。 顾玉带着郦若坐上了自己的马车,虽然比不得君泽那辆两马骈驾豪华,但总比骑马舒服。 郦若知道路途遥远,还买来瓜果、骰子、话本等东西来消遣,一路还算悠闲自在。 可惜起程没多久,君泽坐的那辆豪华版双马骈驾就出了问题。 顾玉下车去凑热闹,看到那辆车的一个车轱辘卡在一个坑里。强拉上来时,车轱辘居然裂开了。 那辆车实在是太豪华了,连车轱辘都比一般的车大了两圈,荒郊野岭的,根本找不到配套的。 顾玉在一旁幸灾乐祸,道:“哎呀,这么好的车,车轱辘怎么就裂开了呢?” 君泽弯起嘴角,道:“本王的车走了一路都没坏,怎么一遇到顾世子,就坏了呢?看来顾世子该是专门来克本王的。” 顾玉:??? 顾玉一甩袖子,道:“王爷还是想想怎么修吧,这么多人,不能干等着王爷。” 君泽道:“修?本王岂会坐修过的车。来人,把本王的照夜玉狮子换到顾世子的马车上。本王与顾世子同乘。” 顾玉没想到看热闹看到自己头上,连忙拒绝道:“王爷,这不合适吧。” 君泽道:“再合适不过了。” 不等顾玉再拒绝,关言就带人过来牵马,还把车上的一些用具都挪到顾玉那里。 本来顾玉的马车,她跟郦若坐刚刚好,现在猛然加上一个君泽,瞬间拥挤不堪。 顾玉能感觉君泽一上来,郦若就浑身不自在,她也觉得就这么一个狭小的空间,硬挤进来一个大高个,连呼吸都不怎么顺畅了。 顾玉道:“王爷,您有没有觉得,咱们的马车,有那么一点儿挤?” 君泽道:“是有点儿挤。” 然后他冷冷地扫了郦若一眼。 郦若身体瞬间僵硬,道:“世子,妾身觉得胸口有些闷,想下车呼吸一下新鲜空气。” 顾玉看君泽跟癞皮狗一样,怎么撵也撵不走,郦若夹在中间实在难受,就点头应了,让她下去。 君泽这才勾唇一笑,道:“陪本王下下棋,消遣消遣。” 第195章 就这么不尴不尬地行车了四五日,顾玉中午吃完晌饭,打着哈欠回马车。 这几天沿途没有经过驿站,她睡在帐篷里,被蚊虫叮咬得不能好眠,想回车里趴桌子上补补觉。 拉开车帘,君泽已经在车里等候,此刻正翻着一个话本子,看到她进来,桃花眼里流露出异样。 顾玉觉得他这表情不对,眼睛一扫他手上的话本,瞬间汗毛直立,磕磕绊绊道:“你,你,你怎么会大白天看这种东西!” 大禹朝的话本大多是给平头百姓看的,他们识字不多,所以语言十分简单粗暴。 除了字,书商往往为了吸引读者,会请画师来画生动的插图。 就比如君泽手上这本,一男一女正没穿衣服抱在一起,很是辣眼睛。 君泽声音有些低沉道:“不能大白天看,莫非顾世子都是晚上偷偷看的?” 顾玉一只耳朵霎时红透了,道:“你胡说什么!我从不看这种东西!” 她接受的是正经的世家教育,再加上身份敏感,大夫人对国公府上下管得严,哪个不要命的敢给她看这种东西。 然而君泽接下来的话让顾玉更加惊悚。 他声音有些低沉道:“可这书,就是你的啊。” 顾玉:!!!!!! 顾玉当即想到郦若先前买的那些话本,当时为了赶时间到驿站,郦若就从书商那里随手拿了几本带上,没想到还夹杂了一本这玩意儿。 君泽伸出另一只手,像是随便翻了翻,道:“我也是第一次知道,男人与男人之间,女人与女人之间...” 他停顿了一下,像是在找合适的词语表达,继而道:“居然是这样的。” 也不知这个书商从哪儿请来的高手,每一幅画都栩栩如生,惟妙惟肖,让人看了面红耳赤。 不仅有男女,还有男男和女女,尺度之大,让人叹为观止。 顾玉随着他翻书的动作,看那些男男女女的纠缠,脑子已经完全震惊麻了。 心里只有啊啊啊啊啊啊啊啊的狂叫。 君泽深深看了顾玉一眼,自顾自道:“我亦是没想到顾世子涉猎,嗯...如此广泛。” 没有哇!!! 顾玉僵硬的表情下是她崩溃的内心。 完了,完了,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她做了什么孽,要经历这种社死瞬间。 顾玉轻咳了一声,郦若毕竟是女孩子,面皮浅,偶尔还会坐上马车三人同行。 她便把锅甩到了平沙身上,道:“这书是平沙从书摊上随意拿的,我不知道里面会是这样。” 君泽“嗯”了一声,道:“他倒是了解主子的想法。” 顾玉:??? 眼看他越翻越多,里面的男男女女的动作越来越奇葩,顾玉赶紧上车,按住他翻书的手,道:“这真的不是我的。” 君泽看着顾玉压在自己手上的手,那么纤细,骨节处透着淡淡的粉,让他不由自主想握上去。 但他的理智还在,不动声色道:“食色性也,顾世子不必这般难为情。” 顾玉调整了一下呼吸,稳了稳心神,认真道:“真不是我的。” 君泽看着顾玉透红的耳朵,笑道:“没想到顾世子口味还挺重,什么都看。” 顾玉抬头,一下子看出了君泽眼里的戏谑,明白他是故意给自己难堪,随即也不多解释了,就要把书抢过来扔出车外。 君泽好不容易逮住顾玉害臊的样子,哪儿能让她那么轻易得逞,狭小的车间里,两人就一本书抢来抢去。 争夺中,桌上的棋子被衣服扫落,顾玉脚下踩着一枚棋子,一个没站稳,就趴在君泽身上。 两人贴得很近,为了夺书,顾玉的右手几乎是握着君泽的左手,把他抵在马车的车壁上。 可是顾玉的腰是软塌下去的,君泽另一只手下意识去搂,是印象中的纤细与柔韧。 顾玉一只红透的耳朵就在他眼前,只要一低头,他的双唇就能含住那颗红得有些可怜的小小耳珠。 衣料摩挲,淡淡的草木香就在萦绕在怀中,君泽眼里浮现出炙热,呼吸也粗重起来。 远远不够,近一些,再近一些,一道声音在君泽心里叫嚣着。 可就在君泽失神的一刹那,顾玉已经把书抢夺过来,从他身上站起来坐稳。 清风明月的顾世子,从未出现过这样难堪无措的时候。 她一脸严肃,原想保持清冷正经的仪态,可是耳朵的赤红让她看起来更加撩人。 像是雪地里的一枝红梅,就那么一枝,怎么不勾得人想去采摘。 君泽一下子心跳加速,脑海里瞬间冒出无数模糊画面。心火竟比刚刚顾玉贴过来燎地还要烈,让人难耐。 顾玉冷着声音道:“别闹了,我都说了这书不是我的。” 君泽喉结滚动了一下,也慢慢坐稳,声音沙哑道:“嗯,不闹了。” 如果忽略君泽狗嘴里吐不出好话,他的声音是极好听的,像是一把尘封已久的古琴,稍一弹奏,低沉而富有磁性。 尤其是他现在,不知为何像是收敛了獠牙与利爪,一句“不闹了”,竟是服了软,温柔得不像话。 顾玉觉得这气氛古怪极了,她手里还握着那本香艳的书,想到自己刚刚的丢脸,她伸手就要撕碎。 刚一用力,就被君泽的手盖住,道:“你现在撕碎,扔哪儿?” 顾玉道:“扔出去。” 君泽低低一笑:“好哇,扔出去,让大家都看看,顾世子偷偷躲在车里看什么东西。” “你!”顾玉瞪着一双薄怒的凤眸看他。 君泽道:“先收起来吧,趁着月黑风高,再毁尸灭迹。” 顾玉一股气堵在胸口,没想到刚在心里夸完他声音好听,他就故态复萌,变回老样子。 她啪一声把书合上,然后放在马车座椅下的暗格里。 她实在是没脸跟君泽独处,就要下车骑马,君泽却攥住了她的手腕,道:“顾玉,你,你对男子相恋有何看法?” 顾玉眼神晦涩不明,道:“我自有美妾作伴,断袖分桃,与我何干?” 说完,顾玉便甩开了他的手,从马车上跳了下去。 君泽看着她的身影逐渐远去,又骑上马,跟郦若并行。 他苦笑一声,顾玉的回答在意料之中,有什么好失落的呢? 他靠回车壁,可是心头的郁气怎么也散不开。 第196章 郦若虽以顾玉侍妾的身份跟着,可是并不与顾玉睡在一间房,这让君泽多少存了点儿不切实际的妄想。 毕竟顾玉的秘密太多,郦若的身份也神秘得很,举止根本不像侍妾。 他不是不能探查,而是在心里把持着一个度。 他知道顾玉忌惮自己,一旦被顾玉发现他在查她身边人的底细,势必会引起顾玉反感。 就像是他猜得到顾玉单独从不夜城出发,十有八九又是去冒险了,可除了担心,依然不能去细究。 他不问,是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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