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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

出去!” 贡院外的君泽自然也听到了里面的动静,快速集合人到了门口,大声道:“开门!” 贡院外的一个礼部的官员道:“贡院一旦落锁,无论如何都不能打开!” 君泽不管他怎么说,直接挥退了他,拿着刀直接斩落门锁。 可是贡院的门锁内外两道,外面的落了,里面的依然被锁着,根本打不开。 就在君泽犹豫着是否要拆门时,里面的顾玉脚下生风,一双凤眼全是慑人的严肃。 她拿着刀,翻身爬上贡院最中央的桌子上喊着:“所有人听我号令!” 第343章 整个贡院乱纷纷的,被顾玉一嗓子喊地停顿了一下。 顾玉大声喊道: “所有考生!用水打湿手巾,捂住口鼻,护好试卷,不得外出!不得喧哗!违规者革除功名!” “张统领带领三十人取水救火!” “李统领带人协助医者,将烧伤学子抬到后院治疗。” “刘大人带礼部官吏巡视,严禁学子躁乱。” “各处点灯!不要碰撞踩踏!” ... 顾玉有条不紊指挥着,带着一种安定人心的力量。 人影在浓烟中穿梭,所有人的脚步匆忙却不慌乱。 火势很快小了下来,顾玉自己也被浓烟呛得连连咳嗽,声音有些嘶哑。 这时贡院的门发出咚咚咚的声音,一个小吏匆匆忙忙赶过来道:“是逍遥王在砸门,拦不住啊。” 顾玉见这里稳定下来,迅速跑到门边,咳嗽了几声,道:“别砸了,我没事。” 君泽:... 他有些气急败坏道:“本王问你了吗?里面的学子怎么样了?火势怎么样了?” 顾玉自讨了没趣,摸了摸鼻子道:“火势小下来了,大多数学子都没受影响,几个烧伤的学子被抬到后面去了,你守好大门。” 不等外面再说什么,顾玉又快步赶回去稳局面。 一直忙到后半夜,贡院才算是彻底安生下来。 医者熬了清肺止咳的汤药,由官吏给考生送去,顾玉也喝了两碗,嗓子里的痛痒嘶哑才缓解。 此次失火,昏迷不醒者一人,重伤者三人,轻伤者十二人。 昏迷不醒那个考生正是引发火灾的人,他睡觉时忘记吹灭蜡烛,不小心碰倒点燃了考舍。 那个考生烧伤太严重了,医者说大概是醒不过来了。 顾玉听到他们禀报若有所思,道:“将此人的试帖还有与他互为担保的几个人的试帖都誊一份给我。” 官吏很快找了出来,顾玉默默记好上面的信息,而后揣进怀里。 在几个官吏的陪同下,顾玉亲自过去安抚了几个受伤的学子。 重伤的人安排在一处,顾玉先到了他们跟前,其中一个苍白着脸道:“大人,我等无法考试了吗?” 顾玉点点头。 科举考试是有时间规定的,不可能因为他们几个破例。 而且,这几个人的面部均有不同程度的烧伤,朝廷有规定,面上有疤痕瑕疵者,不能入朝为官。 就算给他们破例了,又恰好考中了,他们也无法入仕。 三人面色悲痛,心里也知道自己的仕途就此断了。 顾玉道:“你们无辜遭难,朝廷会给你们一个交代的。” 顾玉身后一个官吏急忙拉了一下顾玉,给她使了个眼色。 这是不让顾玉贸然夸下海口的意思。 三个考生眼里刚燃起的希望,又灭了下去。 顾玉强调道:“你们安心养病,等本官的消息便是。” 说完,顾玉便带着人走了。 剩下的十二个轻伤考生则被分别安排在隔间里,彼此之间互不能相见。 他们满面尘灰,惊魂未定,伤口已经被医者处理好。 其中有两个还是他们当地的解元,也是争夺此次会元的热门人选,曾在一起斗诗,他们的事迹顾玉略有所耳闻。 高怀也在这十二人之中。 礼部一个官员道:“小公爷,这十二个人该怎么办,您拿个主意吧。” 顾玉想到高怀和那两个解元,道:“在座诸位,如果有意愿继续考试的,重发试卷,重新写,若有一时缓不过来的,就安置在后面,前面的试卷全都作罢。” 有两个人放弃了此次考试,剩下的十人都答应会坚持下来。 贡院的门一旦关上,就只能在考试结束后开,而明日午时,就是开门的时候。 幸好这十个人心志坚定,经过昨天一天,已经将策论的答案构思好了,他们顾不上休息,奋笔疾书连夜补写试卷。 顾玉仔细巡视着这十个人,看到一个人急得满头大汗,偏偏下笔还是一笔一划地很慢。 顾玉走到他跟前,帮他挑了挑烛火,又安抚对他道:“本次科考糊名,会有专门的书吏二次誊抄你们的试卷。时间紧急,字不必太工整,能让书吏看明白你们写的是什么便好。” 那人抬起头,感激地看了顾玉一眼,松了口气,下笔也更快了些。 到了最后一日,所有人的试卷上交。 贡院门打开,大多数人都唉声叹气走了出去,火灾或多或少对他们产生了影响。 高怀倒是没多少失望,尽管左胳膊上被烫出了不小的疤,脸上仍带着笑意。 他一个同乡道:“高兄,你都受了伤了,怎么还是一副志得意满的样子?莫非是料定了自己能考中?” 高怀道:“非是我料定自己能考中,而是我知道,我因这场火出现不少失误,其他人定然也会有所失误,大家都一样,没什么好担忧的。” 同乡点点头,道:“高兄说的有理。” ... 等所有考生都出去后,顾玉跟礼部和吏部官员一起整理试卷,收拾残局。 一直到傍晚顾玉才一脸疲惫从贡院走了出来。 君泽抱着刀在外面打盹,看到顾玉后,道:“圣上有宣,召顾小公爷进宫,顾小公爷随本王走一趟吧。” 贡院着火不是小事,还有一人至今生死一线,顾玉的确要进宫一趟,道:“有劳王爷。” 顾玉上了马车,跟君泽相对无言,一副公事公办,互不相熟的样子。 君泽也是挂着一副生人勿近的表情,冷着脸不言不语。 马车里十分安静,顾玉克制不住地打了个哈欠,这九天很是难熬,神经始终处于紧绷状态,昨晚又出了事,一夜没睡。 现在终于结束了,顾玉难免有些昏昏欲睡。 一旁的君泽原本浑身不自在,可一个回头,却发现顾玉靠着车壁打起盹儿来,俨然将他当成了空气。 君泽的表情有瞬间的扭曲。 但是看着顾玉脸上的浮灰和凌乱的头发,终究什么也没说。 快到宫门口时,君泽才踢了一下桌子,把顾玉吵醒。 顾玉正睡得香甜,被吓了一跳,打了个激灵。 她一下子从梦里抽身出来,意识还有些混沌,只是看到君泽时,脱口而出道:“扫把星!” 君泽眯着眼道:“你说什么?” 第344章 顾玉被他带着冷意的腔调彻底唤醒,揉着额头,有些梦醒后的难受道:“没什么,睡糊涂了。” 她的睡眠质量一向不好,但是在君泽身边却出奇的好。 她似乎短暂梦到了君泽,却什么都想不起来了。 君泽瞥开眼,状似无意道:“扫把星是谁?” 顾玉不可能说实话,只是反问道:“什么扫把星是谁?” 君泽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稀松平常,似乎只是闲聊,道:“顾小公爷梦里唤的名字。” 顾玉也没想到自己被君泽抓了个正着,依然嘴硬道:“有吗?没有吧。” 见顾玉是铁了心打马虎眼,君泽眼神幽深,不再追问。 顾玉轻咳一声掩饰尴尬,都怪君泽的马车太舒适了,让她一时忘形。 说话间已经到了宫门口,顾玉下了马车,道:“多谢王爷相送。” 君泽直接将车帘放了下去,手指叩着桌面,喃喃道:“扫把星?” 一次两次,都是巧合吗? 下了马车的顾玉也是冷汗涔涔,为自己的行为颇为懊恼。 说到底,是她在潜意识里信任君泽,知道君泽不会伤害她,所以能睡得安稳,且毫不设防。 不能再这样了,顾玉皱起眉头。 顾玉来到勤政殿,将贡院发生的事情如实禀报,最后将怀里的试帖呈上去,道:“这是打翻烛火那位考生的试帖,以及与他互为担保考生的试帖,非是臣故意推卸责任,实在事出蹊跷,令人不得不怀疑。” 圣上看了一眼试帖,而后压在手下,叹口气道:“朕就知道今年春闱不会太顺利。” 顾玉被圣上任命,全权负责本次春闱,可依然出了事。 这是世家给顾玉的下马威,又何尝不是给圣上的下马威。 顾玉道:“到底还是臣失职,请圣上责罚。” 圣上道:“便罚没你一年的俸禄,补贴给受伤的那几位考生吧。” 说完,顾玉正要谢恩,就听见圣上发出一阵剧烈的咳嗽,直咳得满脸通红,也停不下来。 福海小心地过去奉上茶水,替圣上拍背,道:“唤御医来!” 圣上喝了茶,缓了缓,才能继续说话,道:“不必叫御医了,药也吃了,没什么大碍。” 顾玉一脸担忧道:“圣上日理万机,实在辛苦,可一定要注意身子。” 福海道:“是啊圣上,您听老奴一句劝,好好休息一番,本就感染了风寒,昨儿个又熬了大半夜批奏折,这样下去,什么时候才能好。” 圣上抬起手,似乎是嫌福海聒噪,道:“朕的身子朕自己清楚,你们不必多言。” 圣上已经到了不惑之年,身子自然比不过年轻力壮之时,一场风寒,缠绵许久。 当然,这也跟圣上日夜操劳政事有关。 顾玉垂下眼帘,道:“圣上勤政,乃万民之福。” 当今圣上的确是史上少见的勤政,朝中大小事,他都要亲自审批。 正是如此,他才会觉得世家碍眼,毕竟每每他做出的决定,世家都要插一脚,为了各方利益从中作梗,给他本就沉重的工作再添麻烦。 圣上又咳嗽了几声,道:“朕虽然勤政,但近来生病,渐有力不从心之感,偏偏底下的人不让朕省心,一本奏折恨不得折腾十天半个月,再回到朕的案台上。此次春闱放榜,你身在吏部,要好好替朕挑选几个得用的人。” 圣上提拔寒门之意不言而喻。 顾玉道:“臣有一言,不知当讲不当讲。” 圣上道:“说说吧。” 顾玉道:“从前选拔寒门,皆是从八品九品的县令县丞做起,且大多都是向京都外放官,若是此次圣上想要将寒门提拔进京都,怕是要遭到群臣反对。” 圣上道:“这正是朕的忧患所在。” 光是此次为寒门开设的科举,就一波三折的,若是再进一步,那些世家门阀,不会善罢甘休。 圣上道:“你有什么想法,直说便是。” 顾玉道:“不如殿试之后,圣上亲选数十人,重开一个官衙,专为圣上修书撰史,起草诏书,随您传召,为朝政出谋划策。” 圣上听了有些意动,道:“具体说说。” 顾玉道:“圣上日理万机实在辛苦,若是有这么一些人,能帮助圣上出谋划策,将各项事务考虑妥当,再送到您跟前,您再权衡利弊,下发政令,可大大减轻您的压力,提高处理政事的效率...他们的官职不需高,仅为天子私人,有议政之责,而无行政之权,又不需占据三省六部的官职,唯替您解忧罢了。” 顾玉细细跟圣上解释。 这个官衙看似像笔吏一样,只为圣上起草诏书,无权无势,实则是圣上的贴身秘书。 寒门再合适不过。 他们与世家没有什么利益纠纷,身家清白,提出的建议,只要让圣上满意便可以了。 而这一切最重要的一点是,这些寒门可以为她所用。 她是提出者,自然也会是各项事宜的落实者,甚至是他们的管理者。 那些寒门只要稍微聪明一点儿,就该知道,是她给了他们留在京都,成为天子近臣的机会。 能够从千军万马中,杀到京都考试的,必定都很聪慧。 到时候,顾玉便能第一时间掌握圣上的想法,也能在一定程度上,通过这些寒门影响圣上的想法。 圣上就是再勤政,面对堆积如山的奏折,也不可能面面俱到,尽善尽美。 有这么一群人在,可以替圣上分担压力,而最后的决定权还掌握在圣上手里。 圣上不会不心动。 果然,只听圣上道:“顾爱卿聪慧,甚得朕心。” 顾玉道:“臣只是见圣上过于劳累,才想出的小主意,不敢当圣上夸奖,若能为圣上分忧,乃是臣的荣幸。” 圣上笑道:“依你所见,这个官衙该叫什么?” 顾玉道:“既然他们是为圣上侍奉笔墨,不如取名文翰司。” “文翰司,文翰司...” 圣上在口中反复咀嚼着这几个字,无意间看到案台上堆积的奏折,顿觉心里一阵轻松。 若是有了文翰司,他必定不会像现在这么累。 圣上道:“此事交给你,将一应细节列好给朕看。” 顾玉低着头,勾唇一笑,道:“臣,遵旨。” 第345章 说完文翰司,顾玉想起来那几个受伤的考生,道:“圣上,臣斗胆,想向您讨个恩典。” 这还是顾玉第一次张口要东西,圣上直接问道:“什么恩典?” 顾玉道:“贡院失火,有三人严重烧伤,他们无辜受累,从此断了仕途,臣想请圣上开恩,对他们进行封赏。” 这是彰显圣上对寒门爱护的重要举措,圣上道:“你想得周到,便将他们三人连同昏迷不醒那人一起划为进士出身,虽然不能入仕,也算得上光宗耀祖。” 那三个人如果没出事,有可能光明正大考上,进入仕途,但也有可能根本考不中。 如今有了一个进士出身,可以换得一整个宗族免除赋税徭役,摆脱农门,跻身士族。 虽不能入仕,却已经是顾玉能够为他们争取到的最好的结果。 顾玉道:“圣上仁厚!” 圣上含笑点头,对顾玉再满意不过。 有这么一个人在身边为他出谋划策,的确让他省心不少。 圣上道:“这些日子你也辛苦了,早些回去休息吧。” 说完,圣上又咳嗽了几声。 顾玉道:“圣上千万保重身子,臣先行告退。” 顾玉从宫里赶回家,把身子上上下下洗了个干净。 刚把头发擦干出去,郦若和孙采薇都端着饭食到了她门口。 顾玉也是饿极了,道:“都放下吧,我会吃的。” 然后郦若亲亲热热地凑过来,帮着摆饭,顾玉对孙采薇道:“你先回去吧。” 孙采薇脸上难掩失落,但依然道:“是,夫君。” 回去的路上,孙采薇的侍女流萤抱怨道:“侧夫人怎么就任由那个狐狸精呆在那里!” 孙采薇闷声道:“她不欢迎我。” 这个她自然指的是顾玉。 流萤急得不行,道:“侧夫人,等科举放榜后,小公爷的正室夫人就要进门了,奴婢听说,表小姐貌若天仙,您得想想办法在进门前,在小公爷心里留下一席之地啊。再这样下去,就算您是圣上赐婚,也抵不过这长长久久的冷落。小公爷也是,明明您才是正经人家出来的侧夫人,她偏偏宠爱一个上不了台面的妾室。” 孙采薇眼神有些空洞,她牛头不对马嘴说了句:“流萤,我忽然不知道我想要什么了。” 嫁给顾玉之前,她以为她想在顾玉身边求个清净就够了。 顾玉是个好人,帮她摆脱了孙府的烦恼。 现在她求清净得清净,明明该知足的,可是心里又萌生出无限空虚来。 流萤道:“这有什么不知道的,您当然是想要小公爷了!不然您当初为什么在小公爷生死不明的时候还要嫁过来!要奴婢说,您不妨听听夫人的话,放下一些架子,多多讨好小公爷。” 流萤没敢把话说明白,在她看来,侧夫人虽然带着夫人二字,依然是妾。 那么孙采薇每每端着贤良淑德的正妻架子,一看到那个叫郦若的狐狸精在,她就默默离开,很没有必要。 可是孙采薇摇摇头,道:“我觉得,我想要的,不是你说的那样。” 流萤急得不行,道:“侧夫人!您总不能一直不跟小公爷圆房吧!” 孙采薇走在流萤前面,没有回答,不知在想什么。 顾玉将两个人准备的饭都吃了些,直吃得一脸餍足。 郦若酸溜溜道:“我和她谁做的饭更好吃?” 顾玉认真评价道:“各有千秋。” 郦若不高兴了,道:“那以后你吃她做的去吧。” 顾玉轻轻一笑,道:“还是你做的更符合我的胃口。” 郦若嘟囔道:“这还差不多。” 顾玉道:“府上这些日子还好吗?” 郦若道:“你不在的这些日子,孙家的人找上门来,要侧夫人回去一趟,谁知侧夫人倒是硬气,孙府的人见也未见。后面孙夫人亲自来了一趟,母女俩不知说了什么,在明心院闹出好大的动静,孙夫人哭着跑了出去。” 顾玉一笑,道:“她总算支棱起来了。” 这次处理赵川的事,是顾玉在逼孙采薇跟孙府做个决断。 孙府一家子都是拎不清的,顾玉不可能次次都帮着孙采薇。 郦若道:“等科举结束后,表小姐就要进门了吧。” 顾玉点点头,道:“现在就开始准备吧。” 郦若道:“还有一件要紧事,我发现了几个在京都宣扬旧教义的神女教教徒,您之前吩咐过,让我不要轻举妄动,我没敢往深处查。” 顾玉道:“你做得不错,不要轻举妄动。” 现在神女教的旧教教徒已经不成气候了,现在突然冒出头来,让人不得不小心。 郦若道:“可,不管她们吗?” 顾玉道:“现在还不是时候。” 顾玉能确定创办神女教的人跟宫里人有关,只是这个目标太难寻。 反正现在神女教在她手里握着,心急的人一定不是她。 敌暗我明,只能以不变应万变。 郦若走后,顾玉以为自己这么累了,一定能睡个好觉,可是躺到床上,却翻来覆去睡不着。 那只白猫还存心跟她作对,一直在她窗户下嗷呜嗷呜地叫,让顾玉烦不胜烦。 顾玉打开窗户,拿了个碟子往声源的地方砸过去,那里又没了动静。 没一会儿又回来了。 顾玉直把一套茶具都砸了过去,才算把猫赶跑。 折腾到后半夜,顾玉才会了周公。 但她忘记关窗子了,隔天一早,顾玉觉得脸上痒痒,睁眼一看,那只白猫不知什么时候从窗户里跳进来,窝在她枕边。 此时正瞪着一双圆溜溜的大眼看着她。 顾玉没睡够,没有精力再跟这只猫打架,含混不清道了声:“阴魂不散”,就又翻过身睡了过去。 等顾玉再次醒来时,已经日上三竿了。 用过膳后,顾玉根据那三个重伤考生试帖上填的地址,一一找过去。 贡院开门后,那三个人就被官吏抬回他们的住址。 还没殿试,但这三个人已经是板上钉钉的进士了。 他们重伤在身,难免心生忧虑,顾玉过去给他们吃一颗定心丸,让他们能安心养伤。 再者说,这是顾玉从圣上那里求来的恩典,也是她拉拢人心的关键。 第346章 三个重伤考生都是跋山涉水前来京都的,身上带的盘缠本就不多,只能挤在狭小拥挤的客栈里。 有两个人在同一家客栈,顾玉先过去他俩那边。 顾玉一到,客栈的掌柜就知道顾玉这通身的气派不是一般人,忙不迭地迎了上去。 有在大堂的考生认出这是顾小公爷,纷纷过去行礼。 顾玉没有多加理会,只对掌柜道:“昨日有两个烧伤的考生,可在你这里?” 掌柜道:“在的在的,他二人还是同乡,因付不起房费,住在一个屋子里。” 掌柜忙带着顾玉上了楼,后面呼啦啦跟着一众考生。 还未进门,顾玉就听见里面两个考生低声痛吟。 打开门一看,两个考生皆是面如死灰,身上的药还是昨日在贡院上的,一些伤口已经化脓。 见到顾玉那一刻,两人绝望的眼神中燃起了一丝希冀。 他们想要起身对顾玉行礼,被顾玉制止住了。 顾玉道:“你们安心养伤,我已经为你们向圣上求来了恩典,无论你们前面答题如何,今年春榜,必有你们之名。” 跟在顾玉身后的考生神色各异。 而那两个重伤的考生太过激动,一时竟忘了反应。 还是客栈的掌柜一拍手掌,大声唤道:“给进士老爷请安!” 一众跟来的学子也道:“恭喜恭喜。” 那两个人方如梦初醒。 在贡院时,顾小公爷让他们等消息,他们以为不过是客套话。 现在顾小公爷亲自过来告诉他们,他们必定榜上有名,让他们怎能不激动。 两个人不顾身上的伤,非要起身给顾玉行礼。 其中一人流着泪道:“顾小公爷大恩大德,便是结草衔环,也不能报答。” 顾玉道:“若不是烧伤,你们也必定能榜上有名。” 能不能还是一说,毕竟科举的每一场考试都是一场没有硝烟的战斗。 顾玉说出这句话,是要堵住一些同场考生的嘴,免得他二人烧成这样,还被人眼红嫉妒。 那两个人自然知道顾玉的良苦用心,心里更加感激。 顾玉看着他们身上的烧伤,给了掌柜一些钱,道:“去请个大夫,好好给他们医治。” 在贡院里,还有医者为他们诊治,可是出来后,就没人再管他们了。 那掌柜忙道:“是是是!小的这就去给两个进士老爷请大夫。” 顾玉回头对他们两人道:“你们好好养伤,我先走了。” 说完,顾玉便出去了。 而她为两个受伤的寒门考生求得进士身份一事,也宣扬开来。 再联系着去年的清谈会、科举改制,今年的专为寒门开设的春闱,寒门学子们仿佛看到了希望。 都知道顾玉与那些士族门阀不同,是真正会为他们着想之人。 顾玉也在寒门之间取得了极高的声誉。 顾玉一路赶到最后一个受重伤之人的客栈,此人名叫林康,穷得叮当响,住的客栈还是大通铺。 顾玉将事情简单一说,那个掌柜冷汗涔涔给顾玉跪下,道:“小的该死,那个客人被烧得太严重了,昨天半夜不断抽搐,小的将他给挪了出去。” 一旁一个正要退房的商人看不下去了,直接戳穿掌柜的虚假面孔,道:“你放屁!分明是你觉得那人救不活了,不想他死在客栈里,让小二把他给扔了出去,你还说他晦气。” 顾玉脸色一沉,道:“现在林康人呢?” 那个掌柜吓得浑身发抖,谁能想到一个快死的人居然摇身一变成了进士。 掌柜战战兢兢道:“昨夜将林老爷挪出去后,小的就睡下了,今天一早,就不见了踪影。” 顾玉皱着眉头,对平沙道:“你带人去找找,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也是她昨日疏忽,没有将这三个学子安排妥当。 平沙应下,急匆匆跑了出去。 客栈里的学子听说了这件事议论声四起,最后悔的莫过于掌柜,他怎么就一时短见,将进士老爷给扔出去了呢? 虽然这个进士有名无实,但也不是他这么个老百姓能得罪的。 不一会儿,平沙赶回来道:“林进士被几个乞丐救了,现在在东义街头的一座破庙里。” 顾玉坐上马车,来到平沙说的破庙里。 平沙道:“这一片儿的乞丐都集聚在此处。” 顾玉走了进去,这个破庙的确很破,大概是白天的原因,没有太多人,顾玉一眼就看到了地上躺着的林康。 他一动不动,浑身都是血。 顾玉吓了一跳,不顾破庙里一些乞丐好奇的目光,径直走过去蹲下,唤道:“林康!林康!你还活着吗?” 林康一动不动。 顾玉凑近了才发现,林康身上的血都浮于表面,并非是从他身体里流出来的。 正奇怪时,一个蓬头垢面又跛脚的老乞丐走了进来,手里抓着一只公鸡。 老乞丐看到顾玉也没在意,拿着腰间的刀抹了鸡脖子,鸡血瞬间淋漓下来。 那老乞丐赶紧把鸡血淋到林康的烧伤的地方。 顾玉也不嫌这个老乞丐脏,赶紧推着他的手道:“你这是做什么?” 那老乞丐眼皮一掀,道:“做什么?我在救人,看不出来吗?” 顾玉沉声道:“胡闹!哪儿有人用鸡血救人的?” 说着,顾玉对平沙道:“将林康搬上马车。” 平沙正要跟其他侍卫一起抬林康,却被那个老乞丐挡着。 老乞丐反而露出诡异的笑,道:“他都成这样了,若是再被你们搬来搬去,路上受了惊,就再也活不过来了。” 顾玉皱着眉道:“平沙,你快骑上马,带回来一位大夫。” 老乞丐手里的公鸡痛苦地扑腾几下,鲜血像是泉水一般冒了出来。 老乞丐道:“等你们把大夫叫来,他早死透了。” 平沙没管老乞丐的话,径直走了出去。 这时,一旁一个乞丐抠着脚道:“这人早上来的时候就死透了,被丐帮的这位大夫救了回来。” 顾玉看得出林康现在正在鬼门关徘徊,推着老乞丐的手松了松。 老乞丐趁机用力,还是把公鸡血淋在了林康身上。 顾玉看着林康满身都是公鸡血,眉头越皱越紧。 老乞丐幽幽道:“你们富人有富人的治法,我们穷人有穷人的治法,不管哪种治法,人只要活过来就行了。” 顾玉看着老乞丐,道:“我从未听说过鸡血可以救人。” 老乞丐轻蔑一笑,道:“人血都能救人,公鸡血为什么不能救人。” 人血? 顾玉心头一跳。 第347章 老乞丐将手里的公鸡血弄到林康身上,一时间林康身上腥臭难闻。 他又从一个很脏很脏的碗里抠出一坨药膏,抹到林康的鼻子下面。 奇迹竟然真的出现了。 刚刚怎么叫都叫不醒的林康嘴唇动了动,眼睛也睁开一条缝儿来。 顾玉惊叹道:“竟然真的有用。” 老乞丐冷哼一声,道:“若是你刚刚执意要带他走,他必死无疑。” 顾玉肃然起敬,道:“刚刚是晚辈有眼不识泰山,望前辈恕罪。” 这时,外面一个妇人带着两个大汉走进来,看到地上死透了的公鸡,便道:“就是他!就是这个乞丐偷了我的公鸡。” 老乞丐喉咙里发出两声轻哼,道:“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用你一只鸡换一条人命,是替你行善积德。” 那妇人插着腰道:“你偷老娘的鸡还有理了!给我打!” 两个大汉撸起袖子就要来收拾老乞丐。 顾玉挡在老乞丐前面,扔给那个妇人一块儿碎银子:“这只鸡我买了。” 那妇人见银子到手,便带着人走了。 回头再去看那个老乞丐,他满脸倨傲,一点儿也没有自己刚刚差点挨打的惊慌。 顾玉想到自己喝过的那碗人血,心怦怦直跳。 她旁敲侧击道:“这位前辈,刚刚您似乎说,人血也能救人。” 那老乞丐却不认账了,道:“我可没这么说过。” 顾玉道:“晚辈知道人血入药是伤天害理之事,只是想问问您,这个法子,您都跟谁说过。” 老乞丐闭目不语。 顾玉继续问道:“不瞒前辈,我曾得了重病,正是人血将我从鬼门关救了回来,可至今不知喝的是谁的血,所以想问一问前辈,您都把人血救人的法子跟谁说过,我也好找到救命恩人。” 听到这儿,老乞丐终于睁开眼睛,将顾玉从上到下打量了一番,平静问道:“你什么时候生的病?” 顾玉道:“年初时生的病。” 老乞丐不知想到了什么,忽然大笑出声。 那笑声畅快无比。 顾玉心里的不安愈发强烈,道:“前辈笑什么?” 老乞丐道:“我笑天道好轮回,恶人自有报应在。” 兜兜转转,君泽那个混账竟然喜欢上一个男人,怪不得说是爱而不得之人。 当年君泽的父亲死后,君泽像是疯了一般,把丧父之痛发泄到他一个大夫身上。 砸了他的医馆不说,还极尽欺辱,将他从南蛮一路带到人生地不熟的京都。 他从南蛮受人尊敬的鬼医,沦为京都一个不起眼的乞丐。 后来君泽幡然醒悟,想要弥补,可他恨意难消,不愿再见君泽,也拒绝了君泽的弥补。 等他凭借一手诡谲的医术,在京都的丐帮混得风生水起时,君泽又在一个雪夜前来找他。 曾经满身傲气的青年,竟然跪在他面前,求他救人。 救谁? 一个爱而不得之人。 想到这里,鬼医又笑了起来。 不正是天道好轮回吗? 当时君泽把刀插在地上,说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他真想拿着那把刀砍断君泽的脖子,以报屈辱。 可是想到君泽的父亲解决了南蛮的部落冲突,换来南蛮长久的安定,他就又心软了。 他虽然恨,还是忘不了医者仁心这几个字。 不过是让君泽磕了几个头,放了点儿血,就让他回去了。 但他的怨恨依然无法消除。 看到顾玉这懵懂无知的样子,他就知道,君泽拿自己的血救顾玉,却没有告知顾玉真相。 自古情之一字最为伤人。 他无力报复君泽,看到君泽为情自伤,也是一种痛快。 鬼医狂笑不止,顾玉被他弄得一头雾水,问道:“前辈这是何意?” 鬼医道:“我只是想到了一件好笑的事情罢了。” 顾玉心底一丝异样划过,再次问道:“人血的法子,前辈都跟什么人说过?若是前辈助我找到救命恩人,我必定厚礼相赠。” 鬼医笑着道:“这法子我跟许多人都说过,怎么知道谁是你的救命恩人。” 顾玉袖子里的手不自觉握紧,道:“您可跟端亲王府的人说过?” 药是端亲王妃和松阳郡主送来的,可是松阳郡主的反应太过可疑。 鬼医轻声一笑,道:“端亲王府?我一个脏兮兮的乞丐怎么会认识那样的贵人。” 顾玉的心再也平静不下来了。 她想到一个可能,道:“那您跟逍遥王说过吗?” 鬼医摇摇头,还是那句话:“我岂会认识那样的贵人。” 他在说谎! 顾玉一直盯着鬼医的脸,百分百确定,他在说谎。 提到端亲王府时,他表情如旧。 可是提到君泽时,他的嘴角不自觉地向上挑起,得意之情是掩盖不住的。 这样细致的差别瞒不过顾玉的眼睛。 为什么说谎? 为何会得意? 为何他会把人血的法子告诉君泽? 他刚刚说的“天道好轮回,恶人自有报应在”又是什么意思? 还有最重要的问题。 那一小坛人血是从哪儿来的? 顾玉想到前段时间君泽气血两虚的面相。 真相呼之欲出。 平沙终于带着一个老大夫回来,那个老大夫一看见林康就惊叫道:“这人怎么成这样了?” 那个老乞丐见大夫来了,也不在意,直接起身就要离开。 顾玉拦在他面前,道:“前辈医术高超,我想聘请您当府上的医师。” 鬼医摆摆手,道:“我可治不了你们这样的贵人。” 说着,一瘸一拐走了出去。 这人奇怪得很,平沙走到顾玉跟前道:“可要查查这老乞丐的身世?” 顾玉想到心里的种种疑问,眯起眼道:“查。” 平沙带来的大夫连连惊叹,道:“真是奇了,这人瞧着都要死了,怎么还能喘气儿。” 顾玉心乱得很,对那个大夫道:“此人是圣上亲封的进士,你务必要治好他。” 那个大夫道:“是是是。” 顾玉对平沙道:“我有事先行一步,你留在这里,找人照顾好林康。” 平沙道:“是。” 顾玉骑上马,打听到松阳的行踪,一路来到停杯楼。 第348章 春闱之前,停杯楼里停了歌舞娱乐,现在考试结束,又恢复如初。 松阳在窥破表哥和顾玉那点儿事后,彻底放下了顾玉,到处物色新的美人儿,过上了赏花赏美的逍遥日子。 最近停杯楼里有个琴师弹的一手好琴,人长得还算凑合,就是名字奇怪了点儿,叫什么方柱子。 松阳带着侍女过来捧场,现在正坐在雅间,闭着眼睛听琴。 这时,雅间的门被人推开,方柱子缠绵悱恻的琴声忽被打断。 松阳皱起眉头,道:“是哪个不长眼的过来打扰,不知道本郡主在这儿吗?” 可是回头一看,顾玉从外面走了进来。 一袭青衣,举止风雅,人淡如竹。 饶是松阳放下了,可再见顾玉还是忍不住赞叹,好一个如玉公子。 只见顾玉拱手行礼,道:“见过松阳郡主。” 这一声把松阳神游天外的思绪拉了回来。 想到顾玉跟君泽那些事情,松阳当即道:“顾小公爷安好,本郡主突然想到家里还有要紧事,先行一步。” 顾玉却身形一挪,挡住松阳的去路。 松阳道:“顾小公爷这是何意?” 顾玉对雅间里的方柱子道:“你先出去吧。” 方柱子赶紧抱着琴离开。 松阳道:“本郡主没什么好跟顾小公爷说的。” 松阳说完,便带着自己的侍女绕着顾玉离开。 顾玉道:“在下只是想感谢松阳郡主的救命之恩而已。为何松阳郡主最近对在下避之不及?” 松阳郡主也觉得自己反应过于反常,唯恐露了马脚。 她回过头来,道:“只是顾小公爷婚期将至,家里特意交代我,要与顾小公爷避嫌罢了。” 顾玉道:“原来如此,只是救命之恩在下不敢敷衍了事,本想登门拜谢,同样担心被有心人传出话去。现在刚好与郡主碰到,惟愿郡主可以坐下,让我以茶代酒,谢过郡主的救命之恩。” 顾玉一口一个救命之恩,让松阳听了心虚不已。 但是君泽交代过,那坛血的来历不能往外说。 松阳让自己的侍女先出去,硬着头皮坐下。 顾玉替松阳郡主沏了茶,恭敬道:“谢过郡主。” 松阳郡主抿了一口就放下了。 顾玉看着松阳的眼睛,状似不经意道:“松阳郡主怎会知道人血正对我的病症,那坛血又是从哪儿来的。” 松阳不敢与顾玉对视,撇过头道:“家里的老方子,那坛血是一个死囚的血。” 松阳说完,只见顾玉皱紧了眉头,捂着胸口干呕一声。 松阳瞪大了眼睛,道:“你这是怎么了?” 顾玉道:“郡主见谅,我没想到是个死囚的血,也不知那死囚是否有疾病,我喝了他的血,会不会被过了病气,有些恶心。” 松阳脸色一阵青白,道:“你怎么能嫌那血恶心!你可知那是...” 松阳话道一半,及时刹住车。 可顾玉没给她喘息的机会,道:“那是逍遥王的血对吗?” 顾玉的话如平地炸出一声惊雷。 松阳猛然起身,凳子都被她的动作带倒了。 松阳颤抖道:“你怎么知道!” 顾玉将桌上的茶水一饮而尽,掩盖心里的惊涛骇浪。 原本只是猜测,现在确定下来了。 松阳看到顾玉平静的面容,刚刚那声干呕,是顾玉装出来的。 松阳怒道:“你诈我!” 她被气得身子发抖,可又不知为何要生气。 顾玉声音有些低沉,道:“多谢郡主告知。” 松阳压着怒火道:“只是这样?” 顾玉拉直了嘴角,没有回答。 松阳道:“你知道了是我表哥救的你,然后呢?” 顾玉沉默了下来,假如没有顾家的仇恨,她应该过去找君泽,表达自己的感激,甚至可以向君泽坦露心迹,告诉君泽,她也是喜欢他的。 可世间没有假如。 顾家的仇恨是一座大山,在父亲的牌位前,她选择背起的那一刻,就再也无法放下,也无法回头了。 顾玉垂下眼帘,道:“一切如旧。” 松阳不可思议地看着顾玉,道:“所以你是打算当做这件事没有发生过?” 顾玉艰难地点了点头。 松阳怒不可遏,道:“你知道我表哥给你放血之前,刚生了一场大病吗?你知道他放完血,连路都走不稳,还是去我家叫上我,让我把血给你送过去吗?你知道他因为失血过多,在床上足足躺了三天,才缓过来吗?你凭什么能当作这件事从没发生过,凭什么!” 面对松阳一声声质问,顾玉心如刀割,却低着头,无法回答松阳。 君泽为何会生病,旁人不知,她再清楚不过。 是她在三九寒天,将君泽推下水。 一次又一次。 把君泽的心伤透了。 松阳看顾玉逐渐红了眼眶,道:“你昏迷不醒时,分明也叫了我表哥的名字,为什么现在要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 顾玉猛然抬头,她怎么会在昏迷时叫君泽的名字,还被松阳听见了。 松阳道:“你心里明明也是有表哥的,为什么要这般伤害他!” 顾玉握紧了手,嗓子里仿佛堵了棉花,纵有千言万语,却一句都说不出来。 所有的辩解都是苍白无力的,无非是掩饰她的无耻。 明知那个人对她情深义重,可是无法靠近一步。 理所应当地享受着君泽对她的好,又要因自己的仇恨当做从未发生过。 最终,顾玉只能留下一句:“松阳,我别无选择。” 松阳端起茶水,泼到顾玉脸上,道:“别无选择?呵,不就是舍不下你那些妻妾,不就是不敢面对世俗偏见吗?我表哥真是瞎了眼,会喜欢你这么个自私懦弱之徒。” 松阳就要转身离开,顾玉拉着松阳的衣摆,仰头恳求道:“还请郡主不要告知王爷我叫过他的名字。” 松阳看向顾玉的眼神充满厌恶,道:“你放心吧,我才不会再给他希望,你这种狼心狗肺之人,怎么配得上我表哥。” 松阳说完便离开了。 顾玉回到家时已经很晚了,她机械地躺在床上,对着夜色发呆。 黑夜之中,君泽的身影清晰地浮现在她眼前。 那只白猫从门缝里钻了进来,或许今日的顾玉太过平静,让白猫也收敛了以往的张牙舞爪。 顾玉向它伸出手,可是白猫一脸傲慢地在那里舔毛,不肯过来。 顾玉打开柜子,从里面找到了君泽的大氅,白猫开始在顾玉脚下打转。 安静的房间里,顾玉幽幽道:“你想他了是吗?” 白猫喵呜叫了一声。 顾玉抱着大氅回到床上,那猫便跳到大氅上面。 顾玉将大氅和白猫一齐搂进怀里,哽咽道:“对不起...” 第349章 春闱放榜后,几家欢喜几家愁。 会试之后,考生们就比举人身份再高一等,成为贡士。 他们相当于一只脚踏入了仕途,但这还不算完,还有一场由圣上亲自监考的殿试等着他们。 虽有文无第一,武无第二的说法,但是在科举考试中,依然要分个高下。 殿试便是测试的途径,以殿试确定排名,好安排以后的官职。 殿试这天,顾玉带领一众学子入宫。 经过到宫门口时,一个贡士因为太过紧张,不小心踩到前面贡士的脚跟。 前面的贡士被人踩住了鞋子,一下子跌倒在地,露出一个破洞的足衣。 那贡士名叫汤显,节俭惯了,虽然成为贡士后,朝廷给他发了不少赏银,但他还是不舍得扔掉自己破了洞的足衣。 万万没想到自己的鞋子会被当众踩掉。 汤显站起来,捡起自己的鞋子穿上,可是穿鞋时一只脚站不稳,他又在情急之下跌倒在地。 这番窘态惹得两个守宫门的侍卫一阵嘲笑。 汤显抬头一看,两个侍卫威风凛凛,脸上的轻蔑毫不加掩饰,他不禁涨红了脸。 顾玉看到这一幕便走了过来,亲自将汤显扶起来。 汤显自然连连感谢,可是顾玉阴沉着一张脸,没有说话。 正在汤显忐忑之时,顾玉走到那两个侍卫面前,冷声问道:“很好笑吗?” 那两个侍卫连忙收敛笑意,紧张地躬身请罪:“是卑职失态,顾小公爷见谅。” 顾玉面色平静,但众人都能感受到她的隐怒。 顾玉道:“他们寒窗苦读数十载,一朝登临天子门,是来让你们嘲笑的吗?” 两个侍卫不明白自己不过笑了一声,怎么就惹到了顾玉。 但他们敢笑一个窘迫的寒门,却不敢得罪顾玉,只道“卑职知错。” 顾玉道:“你们不该向本官道歉。” 那两个侍卫身子一僵,莫非顾小公爷想让他们跟那个寒门道歉? 他们可是从八品的宫廷侍卫,能在这里守宫门,家里都是有一定底蕴的,怎能向一个穿着破洞足衣的寒门道歉! 而且事情的起因,不过是他们没忍住发出了一声轻笑罢了。 汤显听到后忙提好鞋子,道:“不敢当,不敢当,我没事的。” 顾玉见那两个侍卫不肯动,便道:“若你们不道歉,便掌嘴三十,好叫你们知道,天子门生,不是你们可以轻辱嘲弄的。” 一句天子门生将这些寒门抬得很高。 那两个侍卫一惊,若真的掌嘴,传出去他们的脸面往哪儿搁。 在顾玉的威压下,他们只能硬着头皮向汤显道歉。 汤显受宠若惊,四肢都不知道该怎么放。 顾玉等他们道完歉后,继续带着贡士们往集英殿走去。 顾玉再次在心里感叹,寒门和世家的差距实在是太遥远了。 她今日逼着那两个侍卫给贡士道歉,就是要放出一个信号,有她在,寒门就不可随意欺辱。 除了这个原因之外,顾玉看到汤显破洞的足衣时,没忍住想起了自己上辈子窘迫的处境。 好不容易考上大学,却在军训时被人踩掉了鞋,一只露着大拇指的袜子暴露在人面前。 别人虽然什么都没说,但是一个眼神,一声嗤笑,足以让她无地自容。 无论哪个年代,要跨越阶级都很难,顾玉想力所能及地帮他们一把。 看着宫里金碧辉煌的楼宇,顾玉将前尘往事抛之脑后。 她不知道背后的贡士看向她的眼神都变了。 不再是将她看作高高在上的镇国公,而是看做一个引路的圣人。 汤显默默拭去眼角的泪,昂首挺胸地走着。 越是靠近集英殿,这群人就越是紧张,顾玉一回头,发现有的人已经两股战战。 尽管礼部的官吏已经教过他们规矩,可他们还是不能抑制心里的忐忑和对圣上的敬畏。 顾玉安抚他们道:“诸位不必紧张,到了殿内,你们只有两件事要做。第一,向圣上行礼。第二,拿起笔,写你们手上的试卷,其余什么都不要想。” 听到顾玉这么说,大多数贡士安定下来,再次向顾玉投出感激的目光。 集英殿内,圣上端坐其上,所有贡士连圣上的脸都看不见,跟着礼官的指示,行完礼后坐定。 顾玉站在圣上跟前,看着这群贡士从刚进来时的胆战心惊,到奋笔疾书,也松了口气。 幸好没出什么大乱。 随着记时的香柱缓缓燃烧,空荡荡的集英殿内鸦雀无声,只有圣上时不时发出一声咳嗽。 殿试要进行三个时辰,不过顾玉是耐得住性子的人。 在福海端着茶走来后,顾玉及时接过,亲自奉到圣上跟前。 圣上接过茶才发现是顾玉。 顾玉低声道:“圣上的咳嗽怎么还不见好?” 圣上的龙椅距离下面有很长的距离,他们说话下面人根本听不到。 圣上嗓子发痒,又是一声轻咳,道:“御医无用。” 顾玉关心道:“臣看不是御医无用,而是圣上太过操劳,不遵医嘱,您听臣一句劝,该休息时就休息,什么事儿都不及您的身子重要。” 圣上一笑,道:“你呀,年纪轻轻怎么也唠叨起来。” 语气中带着连他自己都察觉不到的亲厚。 顾玉却察觉到了。 获得天子的信任很难,但不是不能做到。 顾玉不着痕迹地接近,一次次试探,终于让圣上在不知不觉中习惯了她的存在。 顾玉继续道:“非是臣唠叨,而是圣上这样不爱惜自己,让臣甚是担忧。” 圣上喝了口茶,将茶盏放到顾玉手里,道:“朕知道了,等文翰司弄成后,朕也好好休息休息。” 顾玉无声笑了笑,道:“正该如此。” 圣上看着下面的贡士,道:“你身在吏部,这些人要好好替朕挑挑。” 顾玉道:“这是自然,有桩事臣斗胆跟您提一提。” 圣上道:“什么事?” 顾玉道:“今年的会元名叫丁孝吉,是他家乡的解元,上次在贡院胳膊上还被烧伤了一块儿,哪怕如此,他还是考中了会元,如今已经连中两元,若是他殿试的试卷能入您的眼,还望您赏他一个三元及第,也是一件美谈。” 圣上心情颇为愉悦,三元及第的美谈可遇不可求。 这个丁孝吉争气,已经连中两元,圣上自然乐意与他互为成全这个美谈。 圣上道:“朕留意一下。” 说着,圣上又是一阵咳嗽。 第350章 栖霞宫。 徐代柔将一个香囊放在鼻下深深嗅了一口,道:“冷御医制的香囊果真有用,我用了之后,这个月的癸水都不那么疼了,你得空再去要一些。” 若絮想到丰神俊逸的冷御医,禁不住有些脸发烫,道:“奴婢明日再去一趟。” 徐代柔道:“可惜要防着那毒妇,不能让冷御医光明正大给我煎汤药,只能用这香囊慢慢养着。” 毒妇自然是说徐皇后。 若絮道:“还说呢,先前那毒妇不肯帮您一把,现在您凭自己获得圣上宠爱,她又厚着脸皮给您传话,要您在圣上面前提醒圣上放她出来,呸,忒不要脸。” 前段时间徐代柔在御花园里跳舞,彩蝶纷飞,绕着她不散,吸引了圣上。 最近一段时间,她颇得恩宠,还从美人升为良媛。 若不是被毒妇伤了身子,她怕是早就怀上孩子了。 徐代柔道:“我真恨不得她关一辈子,但是...” 若絮一惊,道:“莫非您真要劝圣上让她出来?” 徐代柔忍着恨道:“我恨不得食其肉,啖其血。” 徐代柔缓了缓,才道:“可是九皇子和十皇子现在都在皇子所养着,整个后宫都盼着毒妇倒台,收养两个孩子。那毕竟是徐家的血脉,再怎么也轮不到旁人。 可惜我品阶不高,无权抚养那两个孩子,现在只能让她出来,起码要让两个孩子掌握在徐家手里。我也要快些获得恩宠,然后将两个孩子抢到自己手里。” 想到这儿,徐代柔揉皱了帕子,若是她真的不能生了,只能倚靠那两个有徐家血脉的孩子。 若絮道:“可是毒妇一旦出来,再针对您可怎么办?” 徐代柔抿抿唇,道:“我虽不知她做了什么惹得圣上厌弃,但是这回连孩子都带离了她身边,必定是触了圣上的逆鳞,她如今空有皇后之名,却无皇后之实,现在宫妃大多被昭贵妃拉拢过去。只要她不蠢,就该知道,现在只有依靠我才能笼络圣上。” 若絮道:“奴婢明白了,只是替您委屈。” 徐代柔道:“委屈,后宫谁不委屈?” 徐代柔想,当初若不是徐皇后召她进宫,想要利用她搞坏顾小公爷的名声,她现在还是徐家小姐。 父母会为她挑一户好人家嫁了,过上相夫教子的贵妇生活。 就算是受了委屈也有家里给撑腰,何至于走到这一步。 上不上,下不下,所有委屈都得自己受着,还要对欺辱她的人笑脸相迎。 徐代柔道:“我所有的委屈都是她一手造成的,我迟早要千倍百倍还给她。” ------------------------------------- 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 一声铜锣敲响,宫卫开道,今年的金榜在万众瞩目下贴在了皇城街头。 人声鼎沸,摩肩擦踵,顾玉一袭青衣,低调地坐在人群后的一个茶摊上。 一边品茶,一边细细观察着上榜之人。 此次一甲进士及第二十八人,二甲进士出身一百五十七人,三甲同进士五十四人。 先前重伤的那三位考生在二甲榜上。 今年的状元郎正是丁孝吉,三元及第,风光无限。 金榜之下,有范进中举的癫狂,也有名落孙山的捶胸顿足。 大喜大悲之时,最容易看出一个人的品性,顾玉要在文翰司培养自己的人,那么轻狂倨傲者、自卑怯弱者就不能选择。 顾玉观察了好一会儿,暗中记下几个人的名字,便起身离开。 这时,在人群里没走几步,身后就传来一阵噪乱。 顾玉刚要回头,就被一块儿巨大红绸兜头盖住,眼前红艳艳一片。 周围响起一阵起哄声与喝彩声。 顾玉意识到了什么,赶紧把红绸掀开。 一个富商笑着过来,拍着手道:“家中有娇女,貌若天仙子,嫁与君为妻,举案齐眉好,恩爱两不疑。” 这个富商身后跟着好几个身量高大的仆从,一看就是来抢人的。 旁边又是一阵起哄声和喝彩声。 顾玉:... 她没想到自己来看个热闹,也能被人榜下捉婿。 平沙挡在顾玉前面道:“休得放肆!我们爷乃是当朝镇国公!岂是你能榜下捉婿的人。” 此话一出,旁边看热闹的人脸色都变了,纷纷向顾玉行礼。 那个富商更是吓得面如土色,连忙跪下来请罪。 他家里有个女儿,因为貌若无盐,迟迟嫁不出去,这才打起了榜下捉婿的主意,过来时一眼看到清雅出尘的顾玉,便想趁机将人骗回去。 有些寒门就是考上了进士,当了官,但是平日里应酬打点许多,仅凭俸禄是远远不够的。 所以一些下层官吏会娶富商的女儿为妻为妾,补贴家用,这也是榜下捉婿一直存在的原因。 若是真遇见合适的,榜下捉婿也能成就一番姻缘。 顾玉手里拿着红绸,一股脑塞到富商怀里,道:“不必多礼,下次捉婿,擦亮你的眼睛。” 顾玉冷着脸走了。 一时间顾小公爷被榜下捉婿的事情传遍京都。 莫哲彦把这事当笑话说给君泽听,最后又状似无意道:“我还专门打听了打听,那个富商的女儿脸长得跟烧饼似的,哈哈哈,笑死我了,幸好顾小公爷出身世家,若她也是寒门士子,岂不就被人捉去跟丑八怪洞房了吗?” 君泽有意无意地摩挲着杯沿,道:“她的女人缘向来不错。” 君泽的语气里没有过多情绪,仿佛在评价一个陌生人。 莫哲彦眼珠子一转,专挑君泽的痛处戳,道:“顾小公爷下个月就要迎娶季小姐进门了。” 君泽道:“你说这个做什么?” 莫哲彦道:“嗐,我就是提醒你一下,毕竟相识一场,你可得备上厚厚的礼。” 君泽沉默下来,房间忽然安静。 明明君泽什么都没说,但莫哲彦就是觉得自己脖子凉飕飕的。 他拢了拢衣领,道:“你就当我放了个屁。” 君泽忽而牛头不对马尾道:“你知道扫把星是什么意思吗?” 莫哲彦挠挠头,不知道话题怎么从顾小公爷转到扫把星了。 好在脖子没那么凉了,他接上了话茬,道:“民间倒是有一种说法,命犯扫把星会很倒霉。” 君泽将杯中酒水一饮而尽,桃花眼里充斥着莫哲彦看不懂的神色。 第351章 金榜出来后,就到给进士们安排职位的时候了。 世家已经感受到圣上扶持寒门,以此对抗他们的念头,对这次进士们的职位安排尤其谨慎。 顾玉在吏部再一次感受到受人冷待的滋味,一大半吏部的官员都是世家出身,他们像是盯贼一样,在暗处盯着顾玉。 笑面虎张尚书在顾玉面前,笑容都要维持不住了。 在知道顾玉被刑部赶出来,又被安排进吏部时,张尚书以为自己手下又添一个人才,往后会省事不少。 可是现在,面对各个世家的施压,张尚书只想像刑部的居子石一般,将顾玉这个烫手山芋撵出去。 不过张尚书的笑面维持了这么多年,实在干不出居子石那样的事情,只能吩咐手下人,给顾玉冷板凳坐。 一应事务不让顾玉沾手,顾玉向谁问什么话,也都含混不清,不给出个明确回应。 可这么做没两天,张尚书就被叫去勤政殿问话,圣上亲自问道:“顾卿在你手下做得如何?” 做得如何? 他敢说不好吗? 能得圣上亲自垂问,顾玉还是头一个。 张尚书只能擦着额头的冷汗道:“顾小公爷聪慧敏捷,是我吏部之福。” 此话一出,在勤政殿的几个世家官员纷纷侧目。 一边是圣上,一边是世家,张尚书表示自己压力很大。 每天一睁眼,张尚书都在愁怎么把顾玉“请”出去,愁得头发更少了。 下面的李侍郎给他出了主意,让他学学居子石,给顾玉一些脸色瞧瞧。 等真到了顾玉面前,他想跟居子石一般给顾玉摆些冷脸,可是他笑面虎的名声不是白来的,脸上虚假的笑挂得太久,摘都摘不下来。 顾玉一开口,就是谦逊恭谨,让他挑不出错来。 若不是顾玉非要作死帮寒门说话,张尚书定然将顾玉当宝供起来。 吏部官衙里的气氛十分焦灼,顾玉的一举一动都被人监视着,写下的每一个字都会被人不着痕迹带走。 顾玉叹口气,看来吏部她也待不了多久了。 顾玉翻看册子的手不停,张尚书踱步到她面前,道:“顾小公爷,圣上交代给你的事,你做得怎么样了?” 以前的张尚书可以一口一个贤侄叫着,现在成了顾小公爷。 不过顾玉并不在意。 顾玉淡笑道:“还未完全定下,我毕竟年纪轻,入朝时日不多,许多地方思虑不周,张尚书有何建议,还望不吝赐教。” 张尚书抚了一把胡须,还是试探一下顾玉,道:“你参照往年旧例安排,保准不会出错。” 顾玉道:“可是今年不同往年,往年不少世家子弟,子承父业,一个空缺顶一个人。可是今年,二百多人皆是寒门,无根无基,去向就成了难题。” 世家子弟不做繁杂琐碎的事情,甚至将一些小官小吏称为“浊官”,以此标榜门第高贵。 这是所有人都心照不宣的事情。 所以往年世家与寒门虽然同在一个榜单,二者的职位待遇可谓天差地别。 这是因为世家对官职的把控过于紧密,一个孩子,从出生那一刻起,就已经确定好他未来要走的路。 正如裘右的父亲就是御史台的御史大夫,所以他能轻而易举成为御史。 再如狄罗的父亲就是上一任的大理寺卿,所以哪怕大理寺有许多比狄罗资历深的老官,依然被狄罗压在上头。 若是顾玉的父亲镇国公没有战死,顾家军还在,顾玉也会成为下一个统领顾家军的武将。 在大禹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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