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韶华小说> 夺冠后老婆不要我了[电竞] > 第43章

第43章

,没有小女孩儿,我也不会在没放下你的时候,去耽误另一个女子。” 顾玉眨眨眼,浓密的睫毛带着盈透的泪珠,道:“若有那么一个女子,我不会拦你,也不会对她做什么。” 君泽道:“不必解释,我相信你的为人。现在我坦诚相待,你也要对我坦诚相待,我们之间不该就这么潦草结束。我问什么你答什么。你可以沉默,但不能欺骗。” 顾玉张张嘴,没能说出话来。 怎么能不欺骗君泽,她最大的欺瞒便是自己的身份。 君泽道:“你喜欢你那些妻妾吗?” 顾玉瘫坐在地上,靠着门,君泽半跪在她身边,离得很近。 他说这话时声音低沉,仿佛情侣间的耳语。 顾玉摇摇头,对他的温柔无法抗拒,道:“我与她们,并非男女之情。” 君泽道:“你碰过她们吗?” 顾玉不敢将话说得太满,只道:“以前没有。” 君泽握了握顾玉的手。 他就知道,顾玉不是那种情爱与欲望分开的男人。 君泽道:“季妙仙呢?你为什么要娶她?” 顾玉道:“镇国公府不能没有女主人。” 君泽点点头,顾玉跟他不一样,从宫宴一事便能看出。 他大可以搞臭自己的名声,让那些京都贵女断了做逍遥王妃的念头,只因他背后有圣上和长公主给他撑腰。 但顾玉不行,她的阿姐在后宫之中,她的妹妹至今未出嫁,顾玉不能让自己的名声连累姐姐妹妹。 而且顾玉势必要走上权臣之路,那么镇国公夫人的位置就会引得无数人觊觎,再出现一个孙采薇不是没有可能。 季妙仙这个倾国倾城,还是孤女的表小姐就很合适。 君泽幽幽道:“现在是镇国公府不能没有女主人,以后呢?是不是就会变成镇国公府不能没有继承人?你会一步步落入世俗的尘网,无法抽身。” 顾玉低着头,若她真是男子,的确会如君泽所说。 君泽道:“你不肯跟我在一起,真的只是因为世俗不容吗?” 他太了解顾玉了。 若顾玉是那种畏惧世俗之人,就不会提出让女子参军,不会想砸贞节牌坊。 甚至在知道五皇子和小太监德荣的事情时,他都觉得头皮发麻,难以接受,可是顾玉看向五皇子和德荣的眼神依然澄澈。 可顾玉依然道:“我是顾家唯一的男丁,身负不可推卸的责任,不可行差踏错一步。” 君泽道:“不可行差踏错一步,你要走的路,有什么是不能告诉我,跟我一起走的呢?” 顾玉知道若有君泽在她身边,将会是她复仇路上的一大助力。 可她的仇人不是旁人,而是君泽的舅舅。 她亏欠君泽的已经够多了,怎么能再卑鄙地利用他,去向他的亲人复仇呢。 顾玉狠下心来,道:“灯会上,你拦下的刺杀我的人,是长公主派来的吧。” 她后来苦苦追寻真相,可是一无所获,君泽那里也不见动静,所以背后之人只能是让君泽也忌惮的人。 想来想去,只有窥破玄机的长公主能做下这种事,让君泽在受伤的情况下还帮着遮掩。 君泽苦笑一声,道:“原来你怕这个?你是觉得我护不住你吗?” 顾玉还是选择欺骗了他,强忍悲痛道:“除了长公主,还有君家,还有圣上。我不能明知那是歧途,还跟着你进去,也不想躲在你身后,承担这些无妄之灾。” 君泽嘴唇勾起一抹讥讽的笑意,道:“真是个好理由。” 无论是不是真的,都到这种地步了,顾玉将刺杀一事说出来,堵住他的嘴,只能说明一点: 顾玉是爱他的,只是这爱不足以超越她的难言之隐,他就是说再多,也不能让顾玉回心转意。 他站了起来,道:“那我就祝顾小公爷夫妻和睦,儿孙满堂。” 君泽掸掸衣摆上的灰尘,像是掸掉他来过的痕迹。 他推开门,彻底离开了。 顾玉还瘫坐在地,世界一片漆黑。 第361章 镇国公府被红色笼罩,树上、门前皆挂着红灯笼、红绸带,连侍从身上都挂着红腰带。 生怕旁人不知道今日是顾小公爷迎娶正妻的喜日子。 马车从街头排到街尾,都是来贺喜的顾氏族人、亲友、同僚。 顾玉一袭赤红的婚服,骑着高头大马将季妙仙从庄子里接了回来。 十里红妆,八抬大轿,羡煞旁人。 因为有顾府的侍从沿途撒钱撒糖果,围观的人吉祥话不断往外冒。 好不容易到了镇国公府门前,顾玉翻身下马,在众目睽睽之下强迫自己露出笑脸。 礼官捧着托盘进来,顾玉从中拿起弓箭,跟随礼官的唱词射箭。 “一射天,天赐良缘。” “二射地,地配以双。” “三射天与地,天长地久。” 顾玉的射技在京都是出了名的,当初牡丹筵上与逍遥王走马射箭,一鸣惊人,不知惹得多少贵女倾心。 可就是在这人生的大喜事里,顾玉不知分神想什么,最后当射轿顶的一箭险些射入轿门,将新娘子给射个对穿。 虽然歪了,倒也没有酿成大祸。 萧行之在一旁打圆场道:“新郎官是见到新娘了,激动得手抖了吧。” 此言一出,四周的宾客都带着善意哄笑起来。 顾玉弯起嘴角,将弓箭放回托盘。 而后轿夫们压低轿门,顾玉走上前去,将昏昏欲睡的季妙仙背到背上。 季妙仙在她背上嘟囔道:“你的后背全是骨头,硌得我五脏六腑都是疼的。” 顾玉微微一笑,道:“就快到了。” 季妙仙道:“你家的饭那么好吃,怎么不多吃点儿,长长肉。” 顾玉道:“你觉得好吃就行,来我家管够。” 季妙仙轻笑一声。 跨过门槛后,顾玉将季妙仙放了下来。 带着季妙仙跨过火盆,走入正堂。 大禹朝新娘的行头不是遮住脸的红盖头,而是凤冠上垂落下来一帘子流苏。 众人都听说过季家表小姐的倾城美貌,现在在流苏的若隐若现中终于窥得。 果真是容色绝丽,美若天仙。 跟玉树临风的顾小公爷站在一块儿,真可谓郎才女貌,佳偶天成。 顾家没有男人,老夫人和苏姨娘一左一右坐在上堂。 礼官喊道: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到了“夫妻对拜”时,一道娇蛮的声音从外面传来: “等一下。” 所有人往门口看去,松阳郡主气势汹汹从外面走进来,手里捧着一个盒子。 顾玉则注意到他身后跟着的君泽,抓着红绸带的手倏然握紧,变了脸色。 所有宾客都紧张起来,松阳郡主对顾小公爷可谓痴缠,这般横眉怒目的表情,怕是来者不善。 老夫人对礼官使了一个眼色,礼官急忙迎了上去,道:“郡主,您请这边落座观礼。” 松阳郡主道:“不着急,本郡主不是来找麻烦的,是来送贺礼的。” 众人心里嘀咕,谁家送贺礼挑在夫妻对拜的时候。 松阳任性惯了,不顾旁人的窃窃私语,走到顾玉和季妙仙面前,将手里的盒子递了出去。 礼官及时接了过去,松阳道:“打开让这对新人看看,本郡主精心准备的贺礼,看新人喜不喜欢。” 礼官将盒子打开,里面赫然躺着一把明晃晃的剪刀。 那礼官看到后,差点失手将盒子扔出去。 松阳冷眼对礼官道:“怎么不报贺礼名字,莫非是瞧不上本郡主送的贺礼?” 那礼官求助似的看向顾玉,顾玉点点头。 礼官用不大的声音道:“松阳郡主贺上,镶金嵌玉...宝剪一只。” 众宾客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哪儿有人家新婚送剪刀的! 剪刀意味着一刀两断,这可是新婚的大忌讳。 就算是镶金嵌玉也不行啊。 松阳郡主果然生猛。 她身边的表哥逍遥王怎么不拦着点儿? 松阳郡主不懂事,他也不懂事不成。 松阳一扬下巴,蛮横道:“本郡主送的礼物怎么样,顾小公爷可喜欢?” 她讨厌季妙仙,因为初次见面季妙仙就把她耍得团团转。 现在更讨厌顾玉,因为顾玉明知表哥为她付出一切的情况下,依然畏惧世俗,妄图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虚伪懦弱。 这场婚礼她阻止不了,但是给表哥出出气还是不在话下。 就连表哥都默许了她的行为。 众宾客则纷纷擦汗,新婚送剪刀还问人家喜不喜欢,造孽啊。 顾玉抿抿唇,她知道松阳为何闹出这一出,如果能让君泽和松阳出出气也好。 孰料一旁的季妙仙走上前去,将剪刀从盒子里拿出来,在所有人的注视下,从凤冠中取出一缕头发。 而后又在顾玉高束的马尾中取出一缕剪下,她将两人的头发交缠在一起,放入盒中。 季妙仙不卑不亢道:“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松阳郡主送我们这只宝剪用意深刻,我和夫君在此谢过。” 宾客们暗道漂亮。 四两拨千斤,顾小公爷这位正妻三言两语就化解了这场刁难,真是厉害。 松阳脸都气歪了,这个季妙仙可恶至极,当众下她的面子,偏她不知该怎么说才能扳回一局。 松阳仰头看着君泽,委屈道:“表哥。” 她表哥嘴巴是个厉害的,定能将这个季妙仙贬损得无地自容。 可惜松阳的期待注定要落空了。 君泽讽刺地笑了一声,他看着一身婚服的顾玉,大红色衬得她眉如墨画,面似冠玉。 与她寻常清冷的样子截然不同,也看不出半分那晚泪流满面的痕迹。 他来的路上听了无数郎才女貌的好话,耳朵都疼了,现在看她跟季妙仙站在一块儿,果然刺眼。 他满眼凉意地看着顾玉道:“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顾小公爷,这就是你想要的吗?” 顾玉在君泽的目光下弯了脊梁,拱手道:“下官谢王爷前来贺喜。” 君泽将手里的小盒子递出,道:“这是本王的贺礼。” 顾玉接住那盒子,猜到了里面是什么,拿着盒子的手,骨节都隐隐发白。 君泽平静道:“不看看是什么吗?” 第362章 顾玉不敢看君泽,在他的注视中打开盒子。 里面果然是她曾经送出去的墨玉扳指,被君泽原封不动还了回来。 似乎预兆着君泽对她的感情也原封不动还了回来。 君泽道:“喜欢吗?” 顾玉喉间涌起一股甜腥,她压了下去,低声道:“喜欢。” 君泽看着顾玉脸色苍白,只觉满心疲惫,道:“如你所愿。” 君泽不愿将这场婚礼看到最后,说完这番话,便带着松阳走了。 松阳小跑着追上君泽的脚步,问道:“表哥,那盒子里究竟是什么,把顾小公爷吓成那样?” 君泽冷着脸,一言不发,让松阳心里无端升起一丝寒意。 他上了马车,从热闹非凡的镇国公府离开了。 车外的喧嚣和车内的萧索形成对比。 松阳只以为君泽不知顾玉对他的心意,为自己一厢情愿而难过,没忍住道: “反正她现在已经成亲了,现在怕不是已经进了洞房。我不妨告诉你。当初她昏迷不醒,我给她送血,她醒来了一会儿,迷迷糊糊中唤的是你的名字。 可后来我告诉她那是你的血,她却不让我告诉你真相。她心里不是没有你,只是她自私懦弱,如今竟还毫无愧疚地娶亲。这样表里不一,自私懦弱之人根本就配不上你。” 君泽闭目养神,冷冷开口道:“你再多说一句,就给我滚下去。” 松阳小脸气得涨红,她今天可是专程为了表哥出气,说这番话也是为了让表哥早日看清顾玉的卑劣品性,可是表哥却不领情。 松阳骂了一句道:“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 便叫外面的关言停车,自己跳了下去。 君泽睁开眼,额头上青筋暴起。 顾玉就是再深情再难过,依然不肯向前走一步,站到他身边。 既然这是顾玉宁可痛苦心碎也要选择的结果,他成全就是了。 ... 没人再打扰,后面的一切流程都进行得很顺利。 一直到天色黑透,宾客们酒足饭饱离开,镇国公府才回归安静。 外人都走了,季妙仙快速卸掉头上繁琐的发饰,将厚重的婚服脱了,只剩下一层里衣。 老夫人过来,对季妙仙道:“辛苦你了孩子,以后顾府就是你家,千万别客气。” 季妙仙摆摆手道:“好的。” 说完,季妙仙便毫不客气地坐在桌子旁大快朵颐起来。 老夫人看了一眼脸色难看,坐在婚床上的顾玉。 想到今日逍遥王来时顾玉的反应,以及风雪夜,逍遥王往她身上披的大氅,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她跪坐在顾玉的床榻上,握住顾玉的手,眼含悲悯道:“玉儿。” 顾玉看着她平静道:“母亲,今天忙了一天,我有些累了。” 老夫人擦了擦脸上的泪,道:“娘知道,娘明白你的苦,你好好休息。” 顾玉点点头,道:“您也好好休息。” 老夫人走之后,季妙仙彻底放飞了自我,将鞋子也踢了下来,一手拿着鸡腿,一手拿着苹果,招呼顾玉道:“表哥,你也吃呀。” 俨然将自己当成了这里的主人。 顾玉坐到她跟前,只吃了两口便放下了。 季妙仙帮她夹菜,道:“多吃点儿,才有力气做自己想做的事。” 顾玉又象征性地吃了两口。 但是她知道这样下去身体是扛不住的,现在朝堂在风起云涌的关键时期,她不能倒下,还是强迫自己多吃了一些。 吃完后,顾玉不假旁人之手,帮季妙仙将床上的花生桂圆都收了起来,道:“你睡床,我睡榻就好。” 新婚夜总要做做样子,屋子不小,软塌也足够一个成年人睡。 季妙仙笑着道:“跟你这种人相处还挺好的,处处委屈自己替别人着想。” 顾玉知道季妙仙看事情通透,今日之事瞒不过她的眼睛,她平静道:“不委屈。” 季妙仙才不会跟顾玉客气,能睡床自然睡床。 只是睡前还说不委屈的顾小公爷在夜深人静时,发出极小的啜泣声。 季妙仙刚叹口气,那边就问道:“吵醒你了吗?” 季妙仙盯着床幔,为自己天生无情无欲而庆幸,道:“想哭就哭吧,我不会笑话你的。” 顾玉那边又没了声音。 黑暗中,季妙仙瘪瘪嘴。 南宁街。 君显翻身上了屋顶,道:“一个人喝酒多没意思,二叔陪你。” 君泽有些醉意道:“兰兰睡了?” 君显道:“嗯,她知道马上要离开京都了,舍不得你跟五皇子,哭了好久,好不容易才将她哄睡。” 君泽轻轻一笑,道:“你这辈子真就打算一个人了?把兰兰当女儿养?” 君显道:“一个人挺好的。” 君泽又端起酒坛子饮了一口。 君显道:“所以为君家绵延子嗣的压力就放在你身上了,早日找个女人成亲,生一对可爱的儿女。” 君泽道:“再说吧。” 君显道:“人家都成亲了,你还等什么?” 早在江南时,君显就猜到这两人注定走不长远,当时君泽还信誓旦旦说只做朋友之类的鬼话。 现在人家成亲了,算是让君泽彻底死心。 君泽啧了一声,道:“二叔,你是来陪我喝酒的还是来给我添堵的。” 君显笑着道:“不提了,喝酒喝酒,我就要走了,也算是给我饯行” 君泽道:“反正近来江南太平,你带着兰兰多在京都待一阵儿不好吗?” 君显喝了一口酒,道:“京都是个伤心地,不待也罢。” 君泽垂下眼帘,道:“五皇子舍不得你们,他在宫里过得并不好,圣上不是一个好父亲。你跟兰兰在的这段时间,他还能开怀些。” 尤其是德荣离开后,他被逼着收敛了身上所有的尖刺,独自一人在宫里当起了乖顺听话的皇子。 从前五皇子总是惹祸,他忙着帮五皇子收拾残局时,觉得他性子不堪,难成大器。 可如今改了性子,君泽看着他压抑自己,终日如行尸走肉一般,又觉得心疼。 成长是一个满是辛酸泪的过程,每个人都往旁人期待的方向走,却将最初的自己变得面目全非。 君显喝了一口酒道:“看到五皇子,我总想起你姑姑,若是你姑姑泉下有知,看到五皇子在宫里被磋磨成这样,不知该有多伤心。” 小时候的五皇子不是这样的,他跟其他孩子一样,天真率性。 只是圣上将孝悯皇后去世的错放在他身上,总是不给个好脸色。 宫里人见风使舵,表面尊敬,背后乱嚼舌根,久而久之,五皇子被养成了这种性子。 君显跟妹妹君梦兰的关系最要好,知道被一家人捧在手心里的妹妹难产死在宫里,恨不得杀了圣上。 可那是九五之尊,他就是再恨,也不能弑君,连个公道都不能讨要。 只能眼睁睁看着被他们捧在手心里的妹妹死状凄惨,眼睁睁看着圣上一边深情款款悼念亡妻,一边将一个又一个女人收入宫。 君显离开君家后,去江南也不过是因为君梦兰曾说过: “江南好风景,可惜我身为皇后,不能亲自过去,二哥若有机会,代我去看看吧。” 君泽从记忆里找出姑姑,她就是当了皇后,也会在私下里,如孩童般开玩笑,告诉他糖葫芦要洗洗才能吃。 等他因为糖葫芦的糖霜被洗化了,气得跺脚时,她就拍着腿哈哈大笑。 可是宫人一靠近,她就又收敛了笑意,成了端庄敦厚的皇后娘娘。 圣上怀念的是孝悯皇后。 可君家人怀念的只是君梦兰。 君泽心里更添愁绪,每个人都在变,他在变,顾玉也在变。 人生总有那么多的身不由己,让人无力挣扎。 君泽举杯,遥敬那轮弯月,将愁绪一饮而尽。 第363章 文翰司成立之初,所有人都没将其放在眼里,也没将顾玉这个掌事放在眼里。 可是日子一日日过去,世家们渐渐察觉出不对来。 君臣和睦一向是粉饰太平,往常圣上颁布的政令,若是触碰到他们的利益,他们会跟圣上死磕到底。 皇权与世家的博弈各有输赢,端看谁更胜一筹。 有时遇见实在不能退让的事情,他们就启用“拖”字诀,不断上书,拉出一大堆冠冕堂皇的理由劝谏圣上。 户部就是其中的佼佼者。 时间一长,政令受阻,圣上面对成堆的奏折也想要快些解决,就是不退让也得退让。 可是最近,他们发现圣上处理奏折的效率极高,若是坚持要做一件事,比他们的理由还要冠冕堂皇。 往常他们反复上书的奏折,只要让圣上不满意,不到半天的时间就会被打回来。 可最近勤政殿的烛火并未像从前那般彻夜明亮,圣上甚至有闲心多去了后宫几趟。 打听了一番才知道,竟然是文翰司那七十个寒门日日跟在圣上身边,为圣上出谋划策。 有些无关紧要的折子,甚至是他们先看一遍,写下策略,再呈交给圣上。 而圣上若决定要做一件事,或者要阻止一件事,也是他们在背后做参谋。 引经论典,谁也比不过这些读书人。 与朝臣对抗的,不再是圣上一个人,还有他背后由七十个寒门组成的智囊团。 三个臭皮匠顶个诸葛亮,顾玉挑人挑得好,七十个人各有所长,各有所短,面对一件事,一个人不会,总有其他人会。 等七十个寒门对政事逐渐了解,逐渐上手,妄图把控朝政的各个世家颇为气恼。 有几件大事做得十分漂亮,圣上对文翰司的信任和依赖与日俱增。 一些朝臣慌了,上书劝谏圣上,道寒门见识浅薄,怎可将政事随意交由寒门处理。 圣上大怒,道:“让朕设立文翰司的人是你们,不让朕启用文翰司的人还是你们,什么话都给你们说完了,是想让朕成为朝令夕改的昏君吗?” 逼得紧了,圣上就又被他们气得昏倒过去,直言:“朕算是看明白了,你们是巴不得朕累死在勤政殿。” 那些大臣连连请罪,犹如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 特别是吏部的张尚书,在诸位同僚的白眼下不知被凌迟了多少次。 可他才是最冤的那个,不过一时失言,让顾玉抓到了漏洞,成立了这么个文翰司。 明明大家看圣上不同意,一起请命让圣上设立的,现在却把错怪到他一个人身上是什么道理。 不过现在文翰司虽然膈应,还没到让世家忌惮的地步。 他们只能静观其变,一边继续往日的风格,一边慢慢等文翰司露出破绽,一击毙命。 顾玉的钱像是流水一般花出去,文翰司的人一个个像是打了鸡血。 拿出了他们寒窗苦读的劲头去了解政事,协助圣上处理政事。 要论大禹朝如今最忙的官衙是哪里,非文翰司莫属,而且他们的忙还是心甘情愿地忙。 就连顾玉有时看不下去,让他们休息休息,他们也不肯,说:“圣上日理万机,为天下废寝忘食,我等岂能偷懒。” 圣上听到顾玉的陈述后笑了笑,道:“这才是我大禹朝的肱股之臣。” 顾玉跟在一旁道:“圣上谬赞了,他们不过勤能补拙,想尽可能为您分忧罢了。” 圣上一笑道:“你做得不错,文翰司的确为朕分忧了。” 有文翰司在,圣上可算轻松了不少,不必再日夜忙碌,心情愉悦,缠绵了几个月的风寒,经过一个姓冷的御医治疗终于痊愈。 在位这么多年,他时刻警醒自己勤政爱民,正值壮年,身子却因为连年的操劳比不得同龄人。 这还是头一遭放纵自己,朝政却是往好的方向发展。 今日甚至有时间去围场看绍太尉练兵。 虽然现在天下太平,但去年安亲王谋反还是让人心有余悸。 往年重文轻武的风气稍变,练兵也成为大事。 此时的绍无极正在围场上训练兵马,明晃晃的铠甲在炎炎烈日下散发着刺目的光。 绍无极威武雄壮,率领一众兵马在围场奔腾而过,气势恢宏。 顾玉站在圣上面前微微一笑,夸赞道:“绍太尉不愧被称为第一猛将,满朝武官加起来怕是都比不得绍太尉。在他的带领下,军队兵强马壮,所向披靡,真乃国之大幸。” 圣上笑意一顿,颇为怀念道:“可惜你父亲不在,不然第一猛将的名头哪儿能轮到他。” 顾玉道:“我父亲平生所愿便是天下太平,他为国捐躯,死而无憾。现在大禹朝有绍太尉在,若父亲泉下有知,也能安心了。” 圣上一笑,让人揣摩不出他的心思。 第364章 阅兵结束后,绍无极站在场下与几位武官对练。 绍无极第一猛将的名号不是凭空得来的,十个人一起上,都不能撼动他分毫。 圣上看了一眼顾玉,忽然道:“你父亲当年亦是有以一当十的功夫,比之绍太尉有过之而无不及。朕隐约记得顾爱卿也是会武的,你父亲不在,是谁教的?” 先前秋祀,顾玉喊了一声“护驾”,及时挺身而出,拖住了熊的脚步。 顾玉道:“臣跟着家中师父习得一点儿三脚猫功夫。” 圣上道:“你父亲与绍太尉曾有过一场较量,二人打得酣畅淋漓,最终还是你父亲更胜一筹。” 绍无极听到这边的动静,以重剑横扫众人,而后上前一步道:“当年臣输于老镇国公,终成人生大憾,请圣上恕臣无礼,想与顾小公爷切磋一二,以平当年憾事。” 顾玉垂下眼,道:“臣的功夫不及绍太尉远矣,岂敢堕了父亲威名。” 圣上笑道:“无极,你年长顾爱卿近二十岁,跟她切磋,岂非欺负孩子。” 绍无极却抬起头,直视顾玉,一对鹰眼充满攻击性,自额头穿过鼻梁的一道长疤更是显得他整个人凶狠可怖。 绍无极道:“顾小公爷莫不是怕了?” 顾玉客气道:“晚辈知道自己几斤几两,不敢与绍太尉争锋。” 绍无极将手里的重剑往地上一插,一副顾玉不答应,他就誓不罢休的架势道:“亏你还是顾钧益的儿子,未上场先怂了半截。” 顾玉登时冷下脸。 圣上颇为头疼道:“顾爱卿,他就是头犟驴,你今日若不与他切磋一二,他是不会善罢甘休的,与其等他到时候找你麻烦,不如朕在这里看着,也好让他收敛一些。” 圣上开口,顾玉知道自己是推脱不掉了,便从一个侍卫手里接下一把剑,走上场。 站在身高体壮的绍无极对面,衬得顾玉格外消瘦。 一旁的士兵纷纷看向他们,他们有些还是顾家军旧部,及其子嗣,也听说过老镇国公顾钧益曾将绍太尉打败的事迹。 现在绍太尉要欺负人家儿子,他们嘴上不说,虽知实力悬殊,还是希望顾玉能重振老镇国公的名头。 顾玉看着一脸凶相的绍无极,握紧了剑柄。 她若是想以后手里拿到兵权,就不能表现得太弱。 可也不能表现得太强,过早引起绍无极的忌惮。 绍无极率先出手,重剑雷电般划破空气,向顾玉呼啸而来。 真正跟绍无极交手,顾玉才明白自己方才的心态大错特错。 面对绍无极,她哪里有半分权衡的余地! 绍无极一把重剑,名为“贯天”,是从腥风血雨中磨砺出来的杀器,再加上年龄摆在那里,平白多出了她近二十年的功力。 重剑无锋,大巧不工。 他的重剑是笨重的,没有锋刃,但绍无极臂力惊人,能将这笨重的武器发挥出极大的杀伤力。 当初杀熊便是一击毙命。 顾玉与他的实力过于悬殊,只能剑走偏锋,避其锋芒,以身法躲避他汹涌的杀气。 场上二人一攻一守,破风声不断传来,重剑与轻剑分别划出两道残影。 君泽默不作声走到圣上面前,他是世袭的武将,成年后,君家十万兵马皆由他执掌,此次练兵他亦在其中,方才的一幕尽收眼底。 圣上饶有兴趣道:“泽儿,依你看,顾玉有几分胜算?” 君泽实话实说,道:“三分而已。” 他跟顾玉虽然一刀一剑,走的不同路子,各自拼尽全力,能够打个平手。 可是面对绍无极,他只有三分胜算。 不是他妄自菲薄,而是实力摆在这里,不得不承认。 圣上哈哈一笑,道:“三分已经够多了,她才多大。绍无极就是当年不甘心输给顾钧益,现在来顾玉这里找补,恬不知耻。” 圣上毫不客气的评价,从另一方面也说明了他待绍无极的亲厚。 说实话,顾玉能在绍无极手下撑过十招,已经够令他刮目相看了,瞧着文文气气,没想到功夫不差。 君泽道:“一个倚老卖老,一个年少轻狂,胜负已定。” 话音刚落,绍无极重剑一劈,将顾玉手里的剑凌空斩断,一个转手,重剑惯性挥出。 毕竟有圣上的警告在前,绍无极并未动杀心,手腕侧转,剑身重重拍打到顾玉的脑袋。 君泽眼神一凉,淡淡评价道:“逞能。” 顾玉遭受重击,直直摔出去三四米,眼前一黑,头晕目眩,半天没缓过神来。 太弱了。 她实在是太弱了。 一直引以为傲的剑法,在绍无极面前竟如此不堪一击。 绍无极走到顾玉跟前,颇为失望道:“你与你父亲无半点相似之处。” 顾钧益死后,世间再无能与他一战之人。 不得不说是一种遗憾。 顾玉摇摇头,让自己清醒一点,而后挣扎着起身,从侍卫手里取过一把新剑,对绍无极道:“再来。” 绍无极眼中闪过一丝兴味,再次出手。 这次顾玉改了路数,不再一味防守,而是迎面进攻。 仗着自己身法灵巧,一次次惊险躲过他的剑刃。 重剑的厉害在于他的惯性,破绽也在于他的惯性。 天下武功,唯快不破。 而重剑的破绽就在于每次挥剑的间隙,只要顾玉够快,就能在这间隙中谋求一线生机。 “噌——”一声。 绍无极的重剑再次将顾玉的剑斩断。 可这一次,顾玉的断剑在他转身的一瞬间指向他的腰间。 等绍无极转过身来,顾玉又一次被击打出去。 输在剑断,赢在剑快。 君泽所说,三分胜算,实在贴切。 绍无极收起重剑,看着从地上挣扎起身的顾玉有些惊讶。 顾玉又一次被打得头晕眼花,浑身疼痛,勉强站起身,扔下断剑,对绍无极拱手道:“谢太尉赐教。” 绍无极理也不理顾玉,径直走向圣上。 顾玉也跟着走了回去,对圣上道:“臣惭愧。” 圣上没有看清顾玉断剑后,指向绍无极腰间那一遭,只知顾玉两番被绍无极打落在地。 圣上道:“能在绍太尉手下撑这么久,不算给你父亲丢脸。” 第365章 顾玉压抑着恨意,道:“技不如人,当不得圣上夸奖。” 圣上带着顾玉离开校场,并不想让顾玉对绍无极产生怨怼,两个人一文一武,都是他十分看重的。 他对顾玉道:“绍太尉就是这臭脾气,当年他输于你父亲,一直是他心中憾事,他对你没有恶意的。” 顾玉明白,绍无极之所以对她没有恶意,是因为她现在太弱了,不值得被他放在眼里。 这也加剧了她要让自己尽快变强的念头。 无论是从武力上,还是地位上。 顾玉道:“臣明白,文无第一,武无第二,好胜乃是武将天性。可惜臣与父亲相差太多,不能与绍太尉酣畅淋漓打一场,也不知放眼天下,有谁能敌绍太尉,也好让臣看一场精彩绝伦的比试,一饱眼福。” 圣上道:“你这么一说,满朝武将,的确无一能敌绍无极。” 圣上说这话时语气平淡,似乎只是陈述一个事实。 顾玉亦是在陈述一个事实,圣上对绍无极的信任过甚,不是一时一句能够动摇的。 她只有徐徐图之。 回到勤政殿,顾玉看了一眼偏殿的几个文翰司学士。 等他们将今日处理的奏折交给圣上后,圣上挑出其中的几个棘手的事情与之讨论。 世家官吏来勤政殿的次数渐少,正是这个原因。 这群文翰学士很会说话,不似朝臣那般只知扯皮,就是反驳圣上的观点,也是处处以他为先,让圣上心情舒畅不少。 就像顾玉说的,“朝臣是大禹朝的臣子,文翰学士只是圣上的臣子。” 商议就快结束时,顾玉向丁孝吉递了一个眼神,丁孝吉上前一步,道:“圣上,有一件事臣不知当讲不当讲。” 圣上道:“什么事?” 丁孝吉道:“今年北方旱情严峻,圣上再次下令将江南赋税减免一成,然而户部呈上来的账目较之往年足足少了三成。再加上去年江南战乱,国库亏空严重,入不敷出,若来年再遇天灾人祸,财政危矣。” 圣上脸色一变,将户部的折子拿到手里翻看。 丁孝吉跟顾玉学会了如何用表格处理账目,两相比较,差距立现。 圣上表情严肃起来,将手里的十八子转得劈啪作响。 圣上道:“顾爱卿,依你所见,为何户部敢呈上这么一本烂账。” 前段时间群臣反对文翰司,户部尚书首当其冲,这不得不让圣上觉得,是户部在给他下马威。 今年北方的确有旱情,可根据各地呈上来的折子,还没严重到赋税锐减,以致国库空虚的地步。 顾玉道:“回圣上,依臣所见,国库亏空乃是危及江山社稷的大事,户部并不敢做烂账来敷衍圣上。” 圣上皱起眉头,对顾玉替户部说话的行为十分不满,道:“账目都呈上来了,有何不敢?” 顾玉道:“实乃天灾人祸,致使民不聊生,无田可耕,温饱尚难保证,更别说上交赋税了。” 圣上心底陡然升起一股火气,如今大禹朝不说国富民强,也称得上百姓安居乐业,可顾玉竟然说民不聊生,无田可耕。 圣上道:“大禹朝自建国以来,改前朝的屯田制为占田制,丁男占田七十亩,丁女占田三十亩,天下土地人人皆可开垦,岂会无田可耕?” 顾玉看了一眼丁孝吉,对他道:“你来说。” 丁孝吉上前一步,道:“回圣上,臣出身农户,祖上世代耕种,可惜经年积累下来,一遇天灾,便要卖地卖田,上田早被世家富户占去,唯余中下田地开垦。 虽有七十亩,可良田甚少,所产不多,课税却要交五十亩,虽有圣上仁厚,遇见天灾人祸便会减税。 但长久下来,便如顾小公爷所言,无田可耕。或者说,无良田可耕,苛捐杂税,却一样不少。” 顾玉默默点头,认同了丁孝吉的说法,看向圣上,圣上果然脸色阴郁。 大禹朝建立之初,经过长久的战乱,人丁稀少,为了促进农业发展,开国皇帝改屯田制为占田制,鼓励农民开垦土地。 百姓们像是吃了兴奋剂一般,纷纷抢占优质土地,让大禹朝在短期内休养生息。 可惜占田制是兴奋剂也是毒药。 如丁孝吉所说,百姓们能占的土地虽多,但是课税是固定的,若遇荒年,就算七十亩的产量只有四十亩,也要按照五十亩的税来交。 还不说一个人怎么可能耕种七十亩? 百姓们交不上税,便要放弃名下的土地,跟家人的合并。 那么早年积攒的良田便落入世家贵族手中。 再惨烈一些,干脆放弃所有土地,成为世家的农奴,所有课税让世家来交,他们只能替世家耕种,累死累活,求一口饭吃。 世家兼并土地的风气愈演愈烈,地位也更加稳固,农人只能埋头耕种,哪儿有时间读书。 阶级差距越来越大,世家门阀不仅钳制圣上,还钳制着万千百姓。 长此以往,可不就是民不聊生,无田可耕吗? 圣上道:“占田制原是为万千百姓着想,如今却成了百姓们的祸源。” 顾玉道:“圣上,现在情况还不算太糟,不过是一遇天灾,赋税锐减,可若任其发展,大半土地归世家豪族所有,百姓只能放弃土地,听令于世家...” 顾玉没说完,圣上冷汗涔涔,大声喝道:“住口!” 顾玉和文翰学士皆跪倒在地,顾玉道:“圣上息怒,臣一时失言。” 圣上喘着粗气,知道顾玉说的都是实话,道:“有什么法子,将田地还给百姓。” 顾玉直起腰杆,道:“与其让百姓自主开垦荒地,不如重新丈量土地,计口授田,在授田之外,鼓励开垦荒地,荒地所收不计赋税。此法可在一定程度上阻止世家兼并土地,也可让百姓固定居所,延续百年。” 圣上道:“计口授田?” 顾玉道:“是,不仅要重新丈量土地,还要摸查人口,完善户籍,便是世家大族,也要根据人口、仆役分田...” 顾玉详细说了许多,圣上听后颇为激动,甚至站起来来回走动几步。 圣上对顾玉道:“你们去完善各种细节,而后交给朕。” 第366章 顾玉道:“圣上,此事非同小可,必将引起大批朝臣反对,百姓们也不一定能理解圣上的用意。” 言下之意是让圣上有个心理准备,均田制是从根本上损害了世家的利益,他们怎么可能松口。 就算实行下去,也必将引起世家的反扑, 圣上像是兜头被浇了一股子凉水,意识到此事施行的困难。 圣上想了半晌,道:“顾玉,你去户部,先从京畿挑选两三个县城,丈量土地,统计人口。” 顾玉一脸严肃道:“臣遵旨。” 从勤政殿回到文翰司,顾玉一脸凝重地将今日值班的十个文翰学士叫了过来,吩咐道:“从今往后,你们十人要谨言慎行,不可出半分差错,不然本官也保不了你们。” 众人意识到这件事的重要性,纷纷应下。 山雨欲来风满楼。 顾玉到户部的消息不胫而走。 自从文翰司创立后,顾玉在吏部几乎成了透明人,虽也参与一些政事,但能分给她的要紧事着实不多。 更多时候,顾玉还是待在文翰司,与七十个文翰学士一起协助圣上处理朝政。 陡然被圣上派去了户部,自然引起多番猜想。 顾玉此人早已成了烫手山芋,最开始整出了清谈会,又被任命为钦差,直接激得安亲王提前谋反。 到了刑部,为圣上生母洗白差点儿丢命,被居尚书赶了出来。 又在吏部协助春闱举办,却搞出来一个文翰司。 可以说顾玉去哪儿,哪儿就得出事。 更何况如今的顾玉从某种程度上来看就是圣上的人,她的一言一行皆是圣上授意。 被调去了户部之时,户部整体表现出极大的不欢迎。 可惜顾玉过去乃是圣上亲自任命,点名道姓让她前往京畿的云卢县和常中县丈量土地,统计人口。 土地二字戳中了世家的敏感神经,一个个小心观望着顾玉这又是想干什么。 顾玉与几个户部官吏率先来到离京都不远的云卢县。 云卢县的新任县令正是高怀,一榜进士及第,他有些迂直,没能进文翰司,被顾玉安排到云卢县当县令。 云卢县因为临近京都,是个富县,当时羡煞一众人等。 高怀出身微寒,从江南走到京都当上一县县令属实不容易。 知道自己能来云卢县当县令,其中定然有顾玉的手笔,走马上任之后十分勤勉,唯恐辜负了顾玉一番精心安排。 他自己就是穷苦出身,深知百姓所需所想,让云卢县的气象一新。 此次北方旱灾,他更是亲自带领百姓开渠打井,寻找适合旱地耕种的作物,想尽办法不让百姓们受饿。 顾玉风尘仆仆来到云卢县,高怀亲自到城门口来接。 顾玉沿路看到县里的风气,又下乡考察了一番,一些农人看到高怀亲切地打招呼道:“高县令又来了。” 顾玉看在眼里,夸赞道:“高县令,你做得不错嘛。” 高怀能做到这一步,属实超出了她的预期。 高怀忙道:“都是顾小公爷的功劳,下官哪里当得。” 他跟顾玉一直有书信来往,刚上任时什么都不懂,处处受阻。 顾玉不知从哪儿听说了他的遭遇,主动与他通了书信,对一些政令进行指点。 这次旱灾中,根据河流走向开渠打井,就是顾玉给他出的主意,还派过来几个行家,亲自考察指导,才不至于在秋收时造成饥荒。 每次通信,高怀都能豁然开朗,一次又一次折服于顾玉的高瞻远瞩。 可以说现在云卢县变成这样,有顾玉一半功劳。 在云卢县奔走了一天后,夜里,顾玉跟高怀彻夜长谈。 一只飞鸽从县衙悄然飞出。 半个月后,京都百年世家王家的老太爷大寿,数十个相熟的世家家主、爵主前来贺寿。 可原本该热热闹闹的贺寿场景并未出现,反而是二十几个有头有脸的世家代表人齐聚一堂,气氛凝重。 每个世家家主脸色都不好看,对云卢县传来的消息议论道: “均田制?” “荒唐!” “大禹朝的占田制施行近百年,将大禹朝从一个贫弱小国变为富足的大国,期间从未出过差错,多少百姓受益,岂是说变就变的。” “均田制一出,各个世家名下的田地莫非都要还给那些农人?真是笑话。” “只有不事生产的农人,放弃土地交给世家,世家给他们提供耕牛和农具,让他们哪怕在荒年仍有立足之地,现在说还就还,把世家当什么了!” “年年税收丰盈,只有今年不幸遇上天灾,户部交上的账本较往年减了三成,圣上就如此坐不住吗?” “依老夫看来,圣上想要推行均田制,可不是因为今年户部税收锐减,而是他想要对世家下手。” “今年开办恩科,只让寒门参与,我们让步了。文翰司成立,让多少寒门跟在圣上身边,我们也让了。” “可圣上仍不知足。” “当初他依靠世家上位,现在龙椅坐稳了,却过河拆桥,反咬一口。” “君家家主,您怎么看?” 君家家主君越抚了一把胡须,道:“诸位说得不错,只是政令未出,不过是让顾玉前去摸查人口,丈量土地,能不能施行还是一说,咱们是不是操之过急了。” 君家出了一个皇后,娶进来一个长公主,自然比他们的心态更稳一些。 一个家主状似不经意道:“常中县可是有君家不少土地,君家主。大事上头,您老可别犯糊涂。” 另一人及时补充道:“徐家可是想来给王老爷子贺寿,王老爷子给拒了。只因徐皇后行事不端,我们看不过眼。” 君越一笑,道:“大事上头,老朽不会犯糊涂。” 众人暗自松了口气,将话题继续引到均田制上。 “圣上久居高位,等闲不会想到这茬,若说此次均田制的提出跟那群文翰司学士无关,我是万万不能信的。” “文翰司几次三番坏我们好事,实在碍眼。” “顾钧益走得早,顾家没有一个管事的长辈,顾玉小儿不知天高地厚,行事愈发猖狂。” 不知是谁说了一句: “该让她吃点教训了。” 第367章 君越从王家出来后,幽幽叹口气,道:“将君家在朝中能说得上话的族人都请过来吧,要出大事了。” 侍从道:“家主,逍遥王要请吗?” 君越上了马车,犹豫了半天,还是道:“请吧,他到底姓君不姓景。” 君泽收到消息,匆匆赶到君家祠堂。 这里除了君越,就属他身份最高,从门口走进来时,一些君家人略带异样地看着他。 君泽与君家族人的关系不算亲厚,全因君泽的母亲是当朝长公主。 来之前,他们多少听到了一些风声,隐隐猜到与这次均田制有关。 圣上削弱世家的心思昭然若揭,只是不知君泽会在君家和景家的利益中如何抉择。 君家家训是精忠报国,可是身为世家大族,总有些不同的声音。 若是大敌当前,他们会毅然决然与皇族站在一边。 可太平时期,无法忍受守护的皇权对他们利益的侵犯。 君泽进来后,先向家主行礼,而后君家族人纷纷向他行礼。 君越指着旁边的座椅道:“坐吧。” 虽是晚辈,但架不住他身份高。 君泽坐定后,君越率先开口,道:“想必大家对云卢县丈量土地,统计人丁之事有所耳闻。” 君泽消息灵通,自然也听说了。 君越道:“云卢县传来的消息,一旦丈量统计结束,就要施行均田制了。” 一个君家族人轻咳一声,道:“若只是云卢县倒还好,顾小公爷还遣人去了常中县,那里有君氏大量屯田,一旦实行均田制,数千农田交与朝廷重新分配,君氏族人将损失惨重,流离失所。” 他说得难免夸张,君家百年底蕴,岂会因区区一个常中县的屯田而让族人流离失所。 他们怕的,是均田制在全国推行开来,河间本家的数万亩屯田也将不复存在。 这也是所有世家担忧的结果。 圣上已经磨刀霍霍,要向世家出手,他们不能坐以待毙。 君家族人议论纷纷,言语间皆是要阻止顾玉在云卢县和常中县推行均田制。 君越道:“今日王家牵头,集聚了二十几个世家在王府商议这事,王丞相那里已经派人去云卢县了。” 君泽皱起眉头,确认道:“二十几个世家?要一起对付顾玉?” 君越有些诧异君泽的插嘴,道:“非是对付,而是让她知难而退。” 君泽歪了身子,轻笑一声,道:“二十几个老头子让一个初出茅庐的年轻人知难而退,这不是明摆着欺负人吗?” 君越沉下脸,知道君泽的舌头不饶人,没想到在祠堂里他还吊儿郎当,没个正形。 君家一个族人以为君泽在圣上与世家的对弈中,打算站在圣上那边。 便道:“世族的威严是百年积累下来的,容不得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子挑衅。知道圣上霸道,近两年世族在朝堂上一退再退,可若是连世世代代积累下来的田地都要拱手相让,那我们还有什么脸面去祭祀祖宗。” 君越也适时警告道:“君泽,别忘了你姓什么。” 君泽端起茶杯饮了一口,道:“我自然姓君。” 喝着君家的茶,自然是君家的人。 君越对他这么说还算满意,道:“常中县得有人去一趟,在座各位谁有意愿过去,将顾小公爷拦上一拦。” 这不是个好活儿,毕竟顾玉代表的是圣上的意愿,枪打出头鸟,所有世家把君家当做出头鸟,君家被架上火上烤,也不得不派出人去。 一个在兵部任职的族人道:“家主,我去吧。带些兵马守着君家田地。” 君越摇摇头,道:“太强硬了。” 另一个在户部任职的族人道:“家主,不如我去,几位同僚也在那里,大家好说话。” 这是打算在数据上弄虚作假,出了疏漏,圣上怪罪下来,罪过自然落到顾玉头上,但户部的人也落不了好。 君越再次摇摇头,道:“云卢县和常中县的县令都是今年的寒门士子,就算没有户部的人,也能将此事做出来。” 君泽这个时候站出来道:“我去吧,之前在江南,跟顾玉有点儿交情,若能兵不血刃解决了,对彼此都有好处。” 君越看了一眼君泽,君泽的身份在顾玉之上,若不能以交情劝服,也可以势压人。 况且顾钧益死得壮烈,还曾与君泽的父亲君晋是同袍,他们并不想与顾玉闹得太僵,生生落下欺负人家儿子的名声。 再者说,君泽这一表态,未尝不是站在君家这边的意思。 君越点点头,道:“若你愿意,自然再好不过。” ------------------------------------- 汤显在县衙里气得浑身发抖,道:“太卑鄙了!他们竟然散播谣言,说丈量土地是要开辟围场、修建行宫,统计人丁是要强征徭役!近些日子,咱们去哪儿、做什么,都会被一群百姓阻拦。派去解释均田制的衙役反被说成妖言惑众!这样下去,怎能推行均田制!” 汤显正是常中县县令,他性子稍软,比不得高怀得民心。 现在云卢县的各项事宜稳步推进,但是常中县却举步维艰。 顾玉一路过来,跟着他吃了不少苦头,他看在眼里,惭愧在心里,可是面对当下的局势一筹莫展。 在听过顾玉解释均田制后,他深知均田制是利国利民的好事,但那些百姓不知道,偏信乡绅的蛊惑之言,认为他们在行不义之事。 平沙那边接到一只飞鸽,看到纸条上的内容后匆匆过来,在顾玉耳边耳语一番。 顾玉眼神发冷,道:“明日再去。” 隔日,顾玉带着汤显来到了长梁乡,不出意外地又遭到无数百姓阻挠。 大概知道法不责众,他们一个个手执农具,堵在大路上,对着官府的马车满是敌意。 顾玉从马车上下来,跟在他后面的汤显扬着手道:“乡民们,稍安勿躁。” 汤显和一些衙役又是一顿解释,不知是否是汤显苦口婆心的话打动了长梁乡的乡民,长梁乡的乡长竟然请顾玉下地考察。 汤显以为终于守得云开见月明了,欢欢喜喜带着顾玉下了农田。 就在两人陷入一片泥沼之时,一个衣着朴素的乡民手持锋利的锄头,向顾玉袭击而来。 第368章 汤显下意识挡在顾玉面前,喊道:“小公爷当心!” 顾玉一把将他推开,硬生生受了这一锄头,那锄头明显是被打磨过的,右肩膀瞬间渗出血来。 衙役们这才涌上前来,护着顾玉和汤显,拔出腰间的佩刀,直指乡民。 那些乡民看到衙役手里的刀纷纷警惕地后退两步,可眼神中的敌意依然未消。 刚刚伤了顾玉的乡民不知不觉退到人后。 顾玉被衙役护着离开,仍然留下一句:“不得伤人!” 汤显看到顾玉的伤口,顿时被吓得魂飞魄散,再回头看看一个个视他们为仇敌的乡民。 他瞬间涕泗横流,径直跪了下来,道:“乡亲们啊,你们醒醒吧。” “你们知道镇国公是多大的官儿吗?她大可以锦衣玉食,高坐庙堂,对百姓不管不顾,可她还是来了。 有哪个贪官奸臣会踩着满脚泥泞,从京都赶到穷乡僻壤宣政。有哪个贪官奸臣被你们打伤还叮嘱衙役不得伤人。” 他举着双手,道:“你们看看,你们看看我这一手老茧,我也是穷苦出身,举全族之力才供养出我这么一个二榜进士。我在进京赶考前一晚,还在往地里挑粪。 你们听信那些油头肥脑的乡绅煽风点火,为什么就是不肯信我这么一个和你们出身一样的寒门县令。 乡亲们,你们看看身上的补丁,脚下的烂鞋,家中还有几斗米?多久没吃过一顿饱饭了?这日子真的过得好吗?” 乡民们对堂堂县令给他们下跪的行为十分震惊。 一声又一声的质问让他们不由得开始反思。 在他们眼里,县令已经是天大的官职了,今天能来堵人,不过听信乡绅所说,法不责众,看到衙役刀剑那一刻不可避免有些害怕。 所幸那位京都来的大官没有计较。 他们互相看看面黄肌瘦的亲族,第一次对传闻中的政令有些动摇。 乡长意识到了什么,忽然问道:“刚刚是谁伤了京都来的大官儿!快站出来!别连累大家伙儿!” 所有人面面相觑,都说不认得。 乡长赶忙下地,将汤显扶了起来,道:“去草民家里说。” 汤显去乡长家里说了什么,顾玉不得而知。 她随着人回到县衙,平沙过来要帮她上药,顾玉道:“我自己来,你先出去吧。” 汤显回来后,跪着给顾玉请罪,不过带回来一个好消息,长梁乡答应下来先丈量土地,明年试试均田制了。 汤显按照顾玉之前的话,承诺他们明年赋税定会比今年低,否则他自请脱掉乌纱帽。 乡长甚至答应去临近的几个乡里帮忙劝说。 一旦有了表率,以后的事自然而然会顺利许多。 顾玉道:“汤县令,你代我写一封奏折,就说我们宣扬政令之时,被歹人刺杀,求圣上调一队兵马过来。” 汤显连忙应下,道:“小公爷,您可上了药?” 顾玉看了一眼肩头,道:“上过了。” 汤显愧疚道:“都怪下官没用。” 云卢县的高县令可不像他这般,各项事宜推进得十分顺利。 顾玉道:“不必自责,若非我受伤,那些乡民就生不出敬畏和怀疑。” 汤显一愣,道:“莫非小公爷是故意的?” 顾玉道:“一点儿小伤,不妨事。” 汤显再次给顾玉跪下道:“顾小公爷,有您在,真是万民之幸。” ... 圣上知道顾玉受伤的消息后震怒,知道是世家捣鬼,没想到他们竟敢如此放肆,当即传调五千兵马去了常中县,听顾玉指挥。 兵马一来,整个常中县陷入两极分化的境地。 一些人敢怒不敢言,任由顾玉率领兵马,软硬兼施,与衙役和乡长一起做好数据统计。 一些人更加惊恐,更加确信乡绅所说,摸查人口是为了来年强征徭役,丈量土地是为了给圣上修建围场行宫。 时间一日日过去,顾玉还是来到了君家族人的领地。 君泽大马横刀地坐在庄子口。 在京都金尊玉贵的两个人与四周的田地格外违和。 顾玉翻身下马,对君泽请安道:“王爷,下官奉圣上旨意,前来丈量土地,摸查人口,重整户籍,还望王爷行个方便。” 君泽擦着手里的端方道:“本王若是不让呢?” 顾玉回头看了一眼今日带来的兵马,道:“还请王爷不要让下官为难。” 君泽冷冷说道:“本王还在这里,顾小公爷是打算硬闯吗?” 在圣上将兵马派过来的时候,常中县的君家族人就没有反抗的余地了。 否则就是抗旨不尊,谁也担不起这个罪名。 所有世家闻风而动,在京都小动作频出。 君家不愿当这个冤大头,只能寄希望于君泽能在世家出手前,拖住顾玉的步伐,保住这里的土地。 不然兼并这么多年,直接让圣上知道这里的实际情况,容易让圣上心生忌惮。 君家便让君泽过来,跟顾玉周旋。 顾玉垂首道:“下官不敢。” 君泽看着她道:“天都快被你翻过来了,你还有不敢做的事情吗?” 顾玉道:“下官都是奉圣上的旨意行事。” 君泽看着她,许久未见,顾玉日夜奔波劳累,憔悴不少。 她华贵的官服在奔波中不可避免地沾上灰尘,头发在风中稍显凌乱,整个人带着一股风尘仆仆的味道。 可通体的气质依然不减,人群中一眼就能看到她。 君泽注意到她肩膀一高一矮,想到她身后的兵马是怎么来的,眼中满是冷意,命令道:“过来!” 顾玉往前走了两步,道:“王爷有何吩咐?” 君泽一脚踹在了顾玉的膝盖上。 顾玉闷哼一声,单膝跪倒在地,与坐在椅子上的君泽平视。 君泽一把揪着她的衣领,用只有两人听到的声音道:“顾玉,京畿这么多县城不选,偏偏选在了常中县,是料定了本王会为你让步吗?” 顾玉在君泽带着冷意的目光下低头,承认道:“是。” 她的确是在利用君泽。 推行均田制的第一步,就拿君家开刀,一方面是知道有君泽在,会更顺利一些。 另一方面,是她知道皇权与世家终有爆发的那一天,端看君泽如何选。 如果他站在圣上这边,他们之间的矛盾或许能够暂时调和。 若是站在世家这边,他与圣上的矛盾将会被激发。 君泽对顾玉毫不掩饰的利用只觉心寒,道:“顾玉,在你眼里,连真心都能被你当成争权夺势的筹码吗?” 顾玉在他的质问下无地自容,道:“对不起。” 君泽抬起她下巴,让她直视自己,道:“又是对不起,一边对不起我,一边又毫无愧疚地利用我。你把我当什么了?你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一条狗吗?” 顾玉手握成拳,摇摇头道:“不是。” 君泽是她人生里的一道光,越是明亮,就越是显得她卑劣不堪。 君泽道:“这次是家族,下次是不是就轮到我的命了。” 顾玉道:“君泽,我不会伤害你。” 可这话万分苍白无力,她哪一次不是让君泽遍体鳞伤。 君泽看了一眼顾玉身后,一个个手握刀柄,蓄势待发的士兵,道:“你该知道我的为难,让他们退回去。” 刚刚还满怀歉疚的顾玉却摇摇头,道:“他们不能退。” 君泽脸上浮现出怒火,道:“本王有时候真恨不得你死了,也好过看你逐渐变成这幅样子,与曾经的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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