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玉判若两人。” 他说完一脚将顾玉踹倒在地,站起身来,故意踩上顾玉受伤的肩头,刀顶在顾玉的脖颈。 顾玉带来的士兵一个个抽刀而出,君家人也不甘示弱。 恶战一触即发。 汤显在不远处看到这一幕,连滚带爬过来,跪下道:“王爷息怒!有事好商量,您请高抬贵手,勿要伤了小公爷。” 他说着,用自己的手去拦君泽的刀。 君泽冷眼看着顾玉脸色发白,额头冒出冷汗,衣服上渗出斑斑血迹,道:“顾玉,我看你如何作茧自缚,玩火自焚。” 说完,在汤显战战兢兢的目光中收刀入鞘。 君泽收起脚,冲君家人挥了挥手,道:“让他们进去。” 一个君家族人不可思议道:“王爷!” 君泽锋利的眼光一扫,道:“你要抗旨不尊吗?” 那个族人暗自咬牙,带着一众人退到一边。 顾玉在汤显的搀扶下起身。 汤显低声道:“小公爷,他们已经让开了,您要不先回县衙包扎伤口。” 顾玉摇摇头,君家人个个不好惹,若没有她在这里镇着,后面的事汤显也难以完成。 她回到马车里,简单包扎了一下伤口,然后在君泽的冷眼中进入君家领地。 她稳稳心神,告诉自己,作茧自缚,玩火自焚之后,也许是破茧成蝶,浴火重生。 ... 两日后,君越接到来自常中县的消息,君泽在阻拦顾玉时,失手将顾玉打伤。 圣上遣人传话过去,将他怒斥一顿。 君越叹口气,道:“去通知各大世家,君家没能拦住,后面的事,就看他们的了。” 第369章 孙采薇午睡醒来,她的侍女流萤端着茶过来,嘟囔道:“先前昭贵妃赏赐下来三匹云锦,全被老夫人赏赐给夫人了,夫人看都没看,就给撂库房里了。” 孙采薇道:“你是怎么了?自从夫人入府后,说话越发没个顾忌。” 流萤忽然有些紧张道:“奴婢就是看不惯,夫人天天不管事,把府内杂务全交给您管。明明您是被圣上赐婚,当时为了给小公爷冲喜,拜堂都是跟公鸡拜的,受了天大的委屈,老夫人和小公爷却只疼夫人。更别说您为了不给小公爷添麻烦,跟家里都断了联系,可是顾府上下,没一个念您的好。” 孙采薇当即呵斥道:“住口!” 她登时出了一身冷汗,怎么不知不觉中,流萤对顾府的偏见这么重。 几匹云锦罢了,竟让流萤心生怨念。 顾玉因为她在宫宴上的算计,至今不肯跟她圆房,她的的确确感到委屈。 可这未尝不是她自找的,当时为了摆脱孙府,她做下了不耻之事,后来怎么弥补都换不来顾玉的心。 她认了。 可是顾府上下对她不曾有半分亏待,吃的穿的比不得夫人,但也是顶好的。 顾玉先前说要帮她出版诗集,她以为不过是随口一说,敷衍了事,没想到顾家书坊的管事没多久就找上她,竟然真的帮她装订成册,摆在了顾家几个书坊出售。 老夫人身子不好,夫人又不管事,顾家上下的账目都是她跟三小姐在管。 平日里她跟三小姐学理账经营,三小姐跟她学诗词歌赋,相处得十分融洽。 夫人性子懒怠,从不让她去请安立规矩。 苏姨娘虽然泼辣,但是为人率直,有什么说什么,从不弯弯绕绕。 除了无法获得夫君欢心,在顾府的时光简直是她一生中最轻松愉悦的时候了。 这还不能说明顾府对她的重视吗? 孙采薇站起来道:“是谁跟你说的这些混账话?耿滨吗?” 流萤跟在她身边许久,虽有些争强好胜,但不是刻薄挑刺的性子,可最近频频在她这里上眼药。 孙采薇不得不往别处想。 流萤家里哥哥给她找了一个未婚夫,名唤耿滨,约定来年成婚,最近流萤频繁出门,就是与耿滨相会。 流萤当即紧张道:“与他无关!是奴婢自己看不过眼,才多说了几句,与耿滨无关啊。” 孙采薇摇摇头,道:“耿滨是给你灌了什么迷魂汤,让你这般维护?” 流萤眼神飘忽,看着十分紧张。 孙采薇还没来得及问出答案,外面传来一阵不小的动静,隐约夹杂着哭喊声。 孙采薇刚睡醒,发髻还有些乱,来不及整理便提起裙子走出房门。 一个侍从哭着道:“侧夫人不好了,外面来了好多兵!个个凶神恶煞,堵着大门!” 孙采薇听罢,顿时害怕起来,但还是问道:“老夫人、夫人、苏姨娘和三小姐呢?” 侍从道:“老夫人和夫人过去门口了,三小姐今日出门,至今还没回来!” 孙采薇心急如焚,一边盘着自己的头发,一边往大门走。 到了大门口,老夫人在季妙仙和苏姨娘的搀扶下站在庭中与人对峙。 老夫人道:“狄罗,搜查镇国公府,凭你也配?” 狄罗道:“顾小公爷行事不端,数罪并列,百官上奏,圣上亲自下的搜查令。” 老夫人有些急,道:“圣旨呢?圣旨未下,你空口白牙,岂敢放肆!” 狄罗冷笑一声,道:“老夫人,圣旨虽未下,但本官听得圣上口谕,既然敢来,便不会假传圣令。” 老夫人还要再说什么,季妙仙抚了抚老夫人的胸口,站出来道:“国公爷不在,镇国公府只剩一家女眷,你既无圣旨,却带兵前来堵门,喊打喊杀,莫不是欺辱我顾府无人。” 狄罗正要反驳,季妙仙又道:“你没有圣旨,我们可有。来人,将先帝册封公公为镇国公的圣旨以及册封婆婆为一品诰命夫人的圣旨取出,将圣上赐封夫君为镇国公的圣旨也一并取出。” 季妙仙平日里懒懒散散,万事不经心,可到了关键时候,却能一语中的。 一个弱女子,刀剑之前,临危不乱,三言两语便将狄罗压了一头。 孙采薇看在眼里,似乎明白了顾玉一直宠爱她的原因。 孙采薇站出来道:“还有圣上赐婚将我赐婚给夫君的圣旨。” 镇国公府的侍从匆匆捧出四道圣旨,摆上香案供奉在庭院中。 狄罗看着四道圣旨,面部有些扭曲,道:“老夫人百般阻拦,莫不是镇国公府真有见不得人的东西?” 季妙仙轻轻一笑,道:“狄大人慎言,镇国公府世代忠良,战功累累,就连圣上都没定罪,您倒是比圣上还要厉害几分。” 狄罗向前两步,狠狠看着季妙仙道:“国公夫人好口舌。” 狄罗手执大刀,身量比季妙仙高大不少,妄图以狠厉的气势压人。 孰料季妙仙并未将他放在眼里,身子一转,反而坐在了椅子上,不以为然道:“比不得狄大人,上下嘴唇一碰,就给镇国公府扣了黑锅。” 一高一低,一站一坐,季妙仙气势分毫不输。 狄罗怒从心起,偏偏四道圣旨摆在眼前,道:“去宫里请圣旨。” 顾玉推行均田制未到一半,圣上就被群臣逼着给顾玉降罪,本就心绪不平。 圣上知道顾玉谨言慎行,不会留下太多把柄,让狄罗去搜查镇国公府,不过也是让他走个形式,以为他是绍无极的义子,多少懂得他的心意。 可没想到他非但不懂,竟还敢问他要搜查的圣旨。 圣上抬眼看了看恰好在他面前的绍无极,满含冷意开口道:“绍无极,这就是你的好儿子。” 绍无极皱起眉头,道:“不如臣亲自前去,与狄罗说明,只是这搜查的圣旨圣上您写不写?” 圣上心不甘情不愿,自然不肯写圣旨。 这时,又有一个朝臣奉上弹劾顾玉的奏折,圣上漫不经心一扫,却变了脸色,提笔写下搜查圣旨,让太监送往镇国公府。 第370章 圣上的圣旨最终还是送到了狄罗手里,狄罗得意起来,站在季妙仙跟前道:“国公夫人,您还有什么话好说?” 季妙仙对府里的侍从吩咐道:“捧着咱们家的圣旨,跟着搜检的人走,好让先帝、圣上和祖宗看看,这起子宵小是怎么趁国公爷不在,欺辱国公府女眷的。” 狄罗盯着她道:“我看你们能笑到几时。” 府里顿时乱作一团,好在有几道圣旨的震慑,狄罗带的人不敢太过放肆。 苏姨娘忧心忡忡道:“镇国公府成立这么多年,何时有过这种事情?老夫人,您可知玉儿究竟做了什么?” 老夫人的脸色也不算好,道:“不是玉儿做了什么,怕就怕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孙采薇看着府里乱糟糟的样子,竟隐隐有抄家的危机,不禁有些害怕。 几个女人的脸色都不好看,季妙仙道:“母亲,姨娘,您该相信夫君,不会让国公府陷入险境。” 一句话仿佛给几人吃了定心丸。 老夫人道:“你说得不错,玉儿向来稳重。” 苏姨娘忽然哭起来,小声道:“琼儿,琼儿怎么办?她在外面还没回来。” 老夫人闻言亦是在手心里捏了一把汗。 季妙仙道:“小姑子在咱们家的铺子,听到风声一定会躲起来的,现在她不在倒是好事。” 季妙仙这么说不过是安抚众人,大家都知道顾琼的性子,虽然这半年来变了许多,但她们不知这改变能让她扛到何种地步。 身后传来一阵哭喊,孙采薇转头一看,流萤被几个官兵连拖带拽走出来。 孙采薇道:“这是我的陪嫁侍女,你们为什么要带走她?” 狄罗道:“侧夫人怕什么?一个侍女罢了,若是清清白白,自然会将她还回来。” 孙采薇忽然想到刚刚发生的事情,流萤虽然害怕地哭喊,但是并没有向她求助。 想到刚刚老夫人说的那句“怕就怕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她还有什么不明白。 孙采薇许久不犯的心疾又犯了,在顾府几个女人异样的眼光中跌坐在地,死死捂住心口摇头。 哪怕如此,老夫人还是发了话:“快叫冷大夫过来给她看病。” 孙采薇泪水克制不住流了出来,道:“我没有,我不知道。” 季妙仙过来道:“你先别急,若不是你做的,就放宽心。” 镇国公府被搜检的事情很快传到顾琼耳朵里,顾琼瞬间慌了神志,道:“我要回家。” 琳琅阁的掌柜道:“三小姐,您不能回家!不知小公爷究竟犯了什么事,闹到搜府的地步,万一是连坐的大罪,您这个时候回家就是自投罗网。” 顾琼六神无主道:“不会的,哥哥她有分寸,不会犯大错的,这种时候我不能抛下家里人,她们定然也在担心我。” 萧行之这个时候,穿着一身仆役的衣服过来找到她,道:“顾妹妹,你快跟我去躲一躲。” 顾琼摇摇头,问道:“究竟是什么罪,会闹到搜府的程度,镇国公府可是一等勋爵世家,我父亲战功赫赫,哥哥也屡建大功。” 萧行之道:“我听到一些风声,百官齐齐上奏,罗列了顾玉十条罪状,跪在奉天殿前请求圣上彻查。” 顾琼吓得浑身颤抖,道:“这不可能,哥哥向来谨言慎行,怎会被列出那么多罪名。” 萧行之大概知道是顾玉硬要推行均田制,得罪了世家,才招致大祸,但情况紧急,他没办法跟顾琼细说。 萧行之忙道:“顾妹妹,镇国公府现在被封了门搜检,一旦发现你不在,定要将你捉回去,顾氏名下的铺子很快会被盯上,你跟我走,我带你躲一躲。” 顾琼道:“我不能走,我要与家里人共进退。” 萧行之急的跺脚,警告她道:“现在顾府只有你一个人在外面!若真出了事,好歹能留你在外想办法,等风头稍微过去,你得找路子将顾家人捞出来。” 顾琼道:“会不会连累你。” 萧行之道:“我跟顾玉的交情,说什么连累!” 顾琼这才哭着跟琳琅阁的伙计换了衣服,跟着萧行之从琳琅阁的暗门逃了出去。 宫里的昭贵妃知道顾府被搜检之事,当即脱簪待罪,跪在乾清门,替顾玉求情。 ------------------------------------- 顾玉被抓之前,刚知道常中县一户农人听信乡绅散播的谣言,抗拒前来统计人丁的衙役和官兵。 不知他们发生了什么冲突,那户农人死在了士兵手里。 顾玉叹口气,幽幽道:“该来的,还是来了。” 汤显道:“现在闹出人命,小公爷,咱们该怎么办?” 顾玉道:“我若被抓,汤县令也不要懈怠了丈量土地,摸查人口。若遇难事可与云卢县的高县令通信商议。” 话音刚落,京都来的官兵凶神恶煞地过来逮捕顾玉。 看着官兵手里的镣铐,顾玉嗤笑一声,道;“本官是犯了多大罪,连镣铐都用上了。” 带兵前来的张都尉道:“识时务者为俊杰,顾小公爷,请!” 顾玉重重叹口气,抬起双手,让张都尉亲自给她拷上手脚的镣铐。 一向老实木讷的汤显看到这一幕十分不忍,他对张都尉哀求道:“都尉,您稍等下官一会儿。” 很快,汤显拿着一百两银票和一袋子碎银子过来,悄悄塞到张都尉手里。 这是他所有积蓄,考中进士朝廷的赏银,这半年来担任县令的俸禄,和顾玉近来的赏赐,全在这儿了。 他不善做这种行贿的事情,哆哆嗦嗦道:“张都尉,您行行好,一路上多看顾些顾小公爷。” 顾玉看在眼里,说不感动是假的。 但是张都尉是京都五品武官,岂会将这点儿钱放进眼里。 张都尉看着那一百多两银子颇有些嫌弃。 就这点儿钱不知被这个穷县令怎么小心宝贝着,那装碎银子的帕子都起了毛边。 顾玉适时警告道:“张都尉还是收下的好,我此番回京都,结果如何谁都说不定。” 这算是对张都尉的威胁了。 再想到顾玉的父亲镇国公,这个面子他自然得卖给顾玉,收下了汤显的钱。 在汤显的胆战心惊中,顾玉坐上了押送她的槛车。 第371章 从常中县到京都,顾玉在槛车里看不到外面的风景,只有晦暗,闭塞,夜里还会觉得有些冷。 张都尉还算懂事,路过驿站和城镇,知道给顾玉送点儿热汤热食。 闲暇时,也知道陪她说说话,更多的,是聊一聊顾玉父亲当年的事。 说多了,张都尉也不禁产生一些物是人非的凄凉感。 二十多个世家,数百个官员,为了阻止均田制,跪请圣上彻查那些莫须有的罪名,将堂堂镇国公镣铐加身,囚于槛车。 张都尉叹息道:“要是老镇国公在就好了。” 若是老镇国公还在,顾家军还在,顾玉何至于被人欺辱到这种地步。 顾玉看着槛车缝隙透过来的光,道:“会回来的,镇国公府的荣光,顾家军的荣光,迟早会回来的。” 三日后,押送顾玉的队伍终于到了京都,槛车停到了京兆府。 顾玉在张都尉的搀扶下从槛车走了出来。 阳光好得刺眼,久在昏暗环境下的顾玉抬起手,挡住自己的眼睛,镣铐哗哗作响。 张都尉道:“下官就送到这里了。” 顾玉道:“这一路,有劳张都尉。” 张都尉正色道:“小公爷,公堂之上,您可要挺住,不要堕了老镇国公威名。” 顾玉挺直了脊梁,虽然发丝凌乱,衣冠不整,依然还是那个风骨傲然的顾玉。 顾玉道:“不会。” 顾玉手脚皆带了镣铐,走起路来哗哗作响。 她气定神闲,在所有人各种各样的眼神中,仿若穿花拂柳,闲庭信步的公子哥儿。 终于走到了京兆府的官衙,前面三张公案,分别坐着刑部尚书居子石,大理寺卿狄罗,御史台御史乔闽。 上次顾玉参加三司会审,审的还是狄罗。 现在二人处境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不得不说造化弄人。 而原本该京兆尹卢领坐的位置上坐着君泽。 二人仅有几步之遥,却仿佛相隔千里。 顾玉知道,君泽今日能坐在这里,代表的是世家。 世家要将她打入谷底,君泽被派来做个见证,确保事情顺利进行。 狄罗看着堂中的顾玉,道:“罪臣顾玉,何不下跪?” 顾玉冷眼看着狄罗,道:“我既无罪,为何要跪?” 狄罗道:“你罪孽深重,证据确凿,怎敢说无罪?” 顾玉道:“说到这儿,狄大人倒是跟我说说,我都有什么罪孽?又是谁给我定下了这些罪孽?” 百官上奏,是请求圣上彻查顾玉。 十条罪孽,不是每一条都有确凿证据的,这也是今日三司会审的目的。 要让顾玉认下这些罪,才能从重处罚。 狄罗道:“公堂之上,岂容你放肆!” 狄罗给一旁一个官吏使了个眼色。 那官吏手持水火棍上前一步,道:“顾小公爷,您可别敬酒不吃吃罚酒。” 顾玉看了那官吏一眼,脸上忽然浮现了恍然大悟的表情,道:“我记得你,我在刑部时你还伺候过我,求我提拔你一二,当时鞍前马后,殷勤至极。” 顾玉有意无意地看了狄罗一眼,道:“跟狄大人某些时候的姿态像极,就差叫我一声爹了。怎么刑部你待不下去,找到狄大人的路子,给大理寺当奴才了?” 顾玉低低笑了出来。 狄罗被他指桑骂槐的话气得青筋暴起,顾玉竟敢当众讽刺他认绍无极为干爹之事。 狄罗咬牙切齿道:“顾玉!你竟敢不敬公堂,是嫌罪孽太轻吗?” 他再次对那个官吏使了一个眼色,那个官吏手持水火棍,一棍敲到顾玉的腿弯。 顾玉没想到在未定罪的情况下,狄罗还敢下死手,猝不及防挨了一棍子,身体前倾,跪趴在地,鼻子撞到地上,瞬间涌出一股血来。 几个衙役在狄罗的示意下走上前来,几根水火棍分别压在了她的后脖颈、后背、腿弯。 顾玉从常中县一路过来,耗费了不少体力,水火棍压人又是有技巧的,她一时间以极其狼狈的姿势被压在地上,拼尽全力也无法起身。 顾玉不敢抬头,这样的境地过于屈辱,她不想以如此不堪的姿态面对君泽。 君泽收在桌下的手倏然收紧,而后缓缓放开,对眼前发生的一切熟视无睹。 “够了!” 一声怒喝从顾玉的头顶传来。 顾玉艰难地抬头,往声源的方向看去。 “各项罪责还未理清,顾玉还未认罪,她依然是一等镇国公,你胆敢这般欺辱,本官定要上一封折子,参一回狄大人挟私寻仇!” 居子石的脸依然又臭又硬,当众发火,一点儿体面不给狄罗留。 顾玉万万没想到在这种时候,帮她说话的人竟会是曾将她扫地出门的居子石。 在居子石的怒喝下,狄罗进退两难,一边装着对顾玉的愤恨,一边还是挥挥手,让几个衙役退下。 桎梏着顾玉的水火棍一撤,她便踉跄地从地上站起来,用袖子擦拭了鼻下的鲜血,左半张脸不可避免地沾上了血渍。 顾玉的余光看到君泽,他靠在椅子上,面无表情,似乎只是来旁观三司会审,一副置之度外的作态。 顾玉垂下眼,道:“说说吧,都给我定下了哪十条罪责,好让我一一辩驳。” 狄罗拿出折子,一条条念道: “蒙蔽圣上,暗助学子科举舞弊,有负皇恩,其罪一也。 文翰司乃圣上笔墨之司,顾玉身为掌事,协同文翰学士奴颜媚上,狼狈为奸,挑拨君臣关系,致使政令不通,君臣不睦,其罪二也。 借行政之名,草菅人命,滥杀无辜,其罪三也。 窃弄权柄,专权跋扈,误国害民,其罪四也。 结党营私,卖官鬻爵,公然索贿,其罪五也。 去岁逆贼安亲王叛乱,广散谣言,顾玉毫无作为,任其延传,污名圣上,其罪六也...” 顾玉原本漫不经心地听着世家给她罗列的罪名,直到听到其罪六,猛然抬头,看向君泽。 君泽眼神冰冷,毫无掩饰地与顾玉对视起来。 顾玉牙齿都在发抖,心底一阵阵发寒。 她明白了。 直到现在,她才明白。 为何本该极力保她周全的圣上,会下旨对她进行三司会审。 看到顾玉变了脸色,君泽身子往后一靠,似乎在回应顾玉。 这一条罪责,就是他定下的。 顾玉在他的目光中惨然一笑。 第372章 所有的罪责都是莫须有,唯有“其罪六也”是她切切实实做过的。 也正是这一条,让圣上对她生了疑心。 一个放任圣上出身不明流言传播的人,真的会全心全意效忠吗? 圣上不知道,一旦起了疑心,就无法控制。 所以有了这次三司会审。 而这一条罪责,除了苏县令外,只有君泽知道。 世家不可能用如此短的时间,前往江南逼问苏县令。 仅这一条,足以让她陷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顾玉忽然想到君泽跟她说的那句话:“本王有时候真恨不得你死了...” 她可以昂首无视所有人的诋毁,却只能在君泽的实话下低头。 狄罗还在罗列她的罪名: “常侍圣侧,不知劝谏,擅宠害政,其罪七也。 圣躬不豫,顾玉毫无忧戚,每进见后,谈笑如常,其罪八也。 强占侍女,寡廉鲜耻,此罪九也。 纵奴行恶,管教无方,可见猖狂,其罪十也。” 最后,狄罗一拍桌子,露出一副疾恶如仇的嘴脸,对顾玉怒斥道: “顾玉,你恶贯满盈,桩桩件件,罔顾天理,还有何话可说?” 顾玉脸色苍白,环视众人,道:“这么多罪责,你们罗织下来一定费了不少功夫吧。” 狄罗道:“罪臣顾玉!事到如今,你还不知悔改,恶意诽谤。” 顾玉神色淡然,道:“有什么人证物证,都摆出来吧,我陪你们慢慢玩儿。” 狄罗道:“将所有人证都带上来。” 京兆府呼呼啦啦进来十几个人。 顾玉记忆力惊人,道:“从第一条开始吧。蒙蔽圣上,暗助学子科举舞弊,有负皇恩,谁站出来作证?” 一个礼部的小吏站出来道:“下官曾在会试时,与顾小公爷一起守夜。贡院着火后,有十二名学子受伤,顾小公爷非但不暂停他们的科考,让医者为其疗伤,反而单独辟出几个隔间,顾小公爷挨个巡视之时,与其中几个学子说了许多话。十二人中,竟有七人上榜,其中状元丁孝吉亦在此列。” 顾玉道:“这第一条罪是否该和第二条罪一起说,奴颜媚上,狼狈为奸,挑拨君臣关系,致使政令不通,这七人中,有五人恰好被我选入文翰司,太巧了对吗?” 礼部小吏道:“正是如此,为何十二人中有七人能上榜,又有五人被您选入文翰司,其中高怀更是被您安排到出了名的富县云卢县。 听闻那高怀在去年清谈会便与小公爷相熟,此次春闱赶考,他更是频繁与你接触,替你扬名,种种行径,实在可疑。” 门口围观的一些读书人义愤填膺起来,道:“科举乃是为朝廷选官,你怎可一边在贡院前实行连坐,一边自己徇私,为自己相熟的学子开后门。” 顾玉面向刚刚扬声的学子道:“你要知道,去年清谈会若不是我提议,根本办不下来,今年春闱没有我,依然是寒门与世家子弟并取。” 话不必说多,只要长脑子的读书人都能明白顾玉在其中的付出。 顾玉又转向礼部小吏道:“那便请礼部将七人的试卷贴出来,让天下读书人看看,他们配不配进入这个进士榜。另外,也不妨进入文翰司,将五人抓出来。细细问一问,他们是如何与我狼狈为奸。 还有那个高怀,既然觉得他不配当云卢县的县令,也可遣人去云卢县考察一番,看看高怀上任后,云卢县所发生的变化。” 一番话堵得礼部小吏哑口无言。 居子石道:“按她说的去做,去将考生的试卷翻出来,请大儒进行公开评判,另外,将文翰司的这五名文翰学士寻出,再将高怀请入京。” 狄罗看向居子石,不知道为何这个居石头将顾玉赶出刑部,现在又处处维护。 但他们一唱一和,已经将事情落定了,狄罗只能道:“这两条暂且不表,等证人到齐再审。” 顾玉冷笑一声,道:“第三条,借行政之名,草菅人命,滥杀无辜。谁是证人?” 一个农妇带着一个小男孩儿哭着跪了出来,道:“我家那口子与前来丈量土地的官兵发生了几句口角,就被官兵杀了,连带我的公公和小叔子,皆受了重伤。” 顾玉看向狄罗道:“狄大人在大理寺多年,怎么连审案都不会了,找证人只找一方,杀人的官兵怎么不叫上来?” 那个杀人的官兵在与这户人家争斗时,被这户人家的男人用钉耙打伤了头。 自来民与官斗便先矮了一截,更别说那个官兵还被伤了,他自然不好叫上来。 狄罗道:“那官兵还在常中县为非作歹,尚未过来。” 顾玉质疑道:“既然知道他杀了人,还放任他在常中县为非作歹,狄大人,敷衍塞责,怠忽职守,我是不是能参你一回。” 狄罗站起来道:“顾玉!人命关天,休得胡搅蛮缠!” 顾玉对狄罗道:“你知道人命关天,还放任伤人者逍遥法外,却把杀人之罪归在我头上。” 不等狄罗再说什么,顾玉看向那个妇人,道:“敢问这位嫂嫂,你家中有几口人,有几亩地?” 那妇人讷讷不能语。 顾玉又道:“你可知为何要统计人丁,丈量土地?” 那妇人激动起来,道:“你要实行均田制,将我们辛苦开垦的土地收回,等到明年强加赋税!” 顾玉道:“每年你开垦的土地能耕种过来吗?听你方才所说,你的丈夫死于官兵刀下,公公、小叔受伤,那就按最少的人数和耕地计算,三个男人可以开垦210亩地,你一个女人可以开垦30亩地。 小叔子的妻子、你婆婆还有其他亲戚,你没说我就当她们不在,不另外计算了。按照以往的课税,几个男人要交150亩的粮食,你一个女人要交20亩的粮食。且不论这地是否肥沃,是否有旱涝灾害,你们一家子,一年能耕种170亩地吗?” 那个妇人在顾玉的逼问下摇摇头。 顾玉道:“如若不能,又是谁帮你们种的地呢?” 第373章 那妇人一惊,顾小公爷怎么知道! 这妇人从前家里富裕过,兼并过两个族人的良田,让其沦为流民,只能为他们一家耕种。 这也是她抗拒丈量土地,排查人丁的原因。 门口围观的人对顾玉列出的数字深有体会。 均田制还没有施行,但是占田制的弊端已经完完全全暴露出来。 顾玉道:“均田制又有什么不好呢?改固定的地税为丁税。家中人口兴旺,分摊的田地便多些,家中若只有一个独子,便可减轻赋税徭役,家中只剩孤寡老人,连赋税都不用交。 从前累死累活也交不上五十亩,只能与家人兼并,甚至放弃土地,成为世家豪族的农奴。现在只要量力而行,多劳多得,少劳少得,为什么要抗拒呢?” 众人听罢,也不禁反思,对占田和均田之分有了更清醒的认知。 醒悟非是一瞬间的事情,而是经年累月穷困生活的积累下的失望,和对新生活的一点期盼。 顾玉做的,不过是在这个临界点点醒了他们罢了。 狄罗没想到顾玉巧舌如簧,非但没有认罪,反而动摇观者人心。 顾玉道:“这也是我第四条的罪状,实行均田制乃是利国利民的好事,却被多少人恶意曲解,我反而成了误国害民的奸臣。该去何处申冤呢?” 公堂之上一时无人反驳。 顾玉点点头,道:“对了,这里就是京兆府,我不妨直接敲了登闻鼓去。” 狄罗道:“拦下她!” 顾玉看着拦在自己身前的人轻蔑一笑,道:“怕什么?怕杀威棒也杀不去我的威风对吗?” 居子石再次开口:“伤人者是官兵,顾玉最多是治下不严之过,此条改了去。” 狄罗看着居子石道:“居尚书,怎可如此敷衍?” 居子石看了他一眼,道:“你急什么?这才第几条?” 狄罗坐了回去。 顾玉看着那群证人道:“第五条,卖官鬻爵,公然索贿。呦,岳父大人,您怎么在这儿?许久不见,您老身子可好?” 这声岳父大人臊得孙老爷脸红。 但他一想到孙采薇那个死丫头竟敢不顾孝道,跟家里断绝关系,就恨得牙痒痒。 还有上次因为帮赵川给顾玉送礼,又被顾玉摆了一道,让他成了一个笑话。 孙老爷站出来道:“我来这里,不是为了与你叙旧,而是要大义灭亲。” 顾玉低声笑了出来,道:“好一个大义灭亲。浑然忘了,您是怎样将珍珠宝石金砖藏匿于我的马车。” 孙老爷道:“那些珍珠宝石,都是你贪得无厌,向我讨要的,我迫于你的权势,掏空家底,才将那些钱凑出来。” 顾玉道:“你为什么掏空家底,也要凑出钱来呢?” 孙老爷道:“一则是为了我的宝贝女儿,你自从娶她进门,对她日日苛待,我不忍她受苦,只能进献给你钱财,冀图你能好好待她。 二则是你说了,只要给你进献珠宝,就能在以后为采薇的弟弟谋得功名。我,我该死,我一时鬼迷心窍,在你的威逼利诱下向你行贿。” 孙老爷一边说,一边打自己耳光。 顾玉道:“好一个慈父,若是采薇知道,你有一天会为了她的处境,而掏空家底进献给我财宝,不知会有多高兴。” 孙老爷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顾玉道:“你说我苛待采薇,倒是说说我怎么苛待她了。” 这时,孙采薇的侍女流萤站出来,哭道:“我们小姐对你一片真心,为了给您冲喜,虽有圣上赐婚在前,却潦草地嫁了过来,可是小公爷你非但不真心对她,反而日日冷待,我们小姐,至今还是处子之身。非但如此,您为了折辱她,还...” 顾玉打断她道:“你是不是想说我为了折辱她,强迫于你,寡廉鲜耻。” 流萤屈辱道:“您心思扭曲,对小姐不满,为了折辱小姐,竟然对我做出畜生不如之事。” 顾玉道:“我对你做出禽兽不如之事?” 她神色忽然变得十分轻浮,道:“不是你刻意勾引我的吗?你说你不想当侍女了,想让我扶你做妾。你胸口那枚红痣,我只要稍微一碰,你就浪得没边。啧,不能回忆,一回忆你床上的模样我就有点儿难耐。” 堂上大多数人为顾玉的话臊得脸红。 流萤不过是个十五六岁的小姑娘,当众被人这么说自然羞愤不已,道:“你胡说八道!我胸口何曾有过红痣!又何曾...” 顾玉道:“有没有,你掀开衣服给大家瞧瞧不就得了。” 人群中不知是谁低声骂了几句: “无耻之徒!” “衣冠禽兽!” “当众这么说,让这女孩儿怎么活?” 流萤哭道:“我没有红痣!你胡说!” 顾玉走上前,伸出手就要扒了流萤的衣服,道:“怎么没有,我可是记得清清楚楚。” 眼看衣服就要被完全撕下来了,胸脯半漏不漏,流萤哭喊道:“你又没有与我上过床,怎能诬赖我,说我胸口有红痣。” 话音一落,狄罗暗道流萤不中用,先前没能挑唆好顾玉跟孙采薇的关系也就罢了,现在顾玉随便诈一诈就露了馅。 顾玉也松开手,似乎嫌脏,在衣服上擦了擦手。 顾玉又恢复了平静的面容,对狄罗道:“下次找人,狄大人要擦亮眼睛,别我还没做什么,她就都招了。再有,我妻子倾国倾城,我侧妻秀外慧中,几个妾室也是出了名的貌美。我又不是瞎了,对这么一个平平无奇的侍女行欺辱之事。” 流萤比不得顾玉的妻妾,但绝对不差,否则狄罗不会大费周章找上她。 现在被顾玉贬损地一无是处,流萤跪倒在地,呜呜哭泣,她再没脸见人了。 顾玉觉得没意思极了,对孙老爷道:“孙老爷,您既然大义灭亲,不妨一灭到底,您因为要帮小儿子获取功名才向我行贿,那我就把话撂在这儿。 你儿子有多无能我清楚,在座各位想必也心里有了个底儿,只要我顾玉活着一天,你儿子就别想走上仕途,未免让我背上卖官鬻爵的罪责。” 孙老爷没想到结果会闹成这样,道:“我,我没有为我儿子向你行贿!那都是赵川干的!我儿子非是无能,他八岁就过了童生试...” 居子石像是看到了什么脏东西,道:“来人,将他们拖下去!” 顾玉道:“连带我家那行恶的家奴一并拖出去吧,纵奴行恶,管教无方的罪责我认了,要杀要剐随你们便,最好打死了事。” 那个家奴忙跪下道:“大人饶命,大人饶命啊,我,我是被逼的,有人出了二百两银子,让我当街打人。” 那家奴本就目睹刚刚顾玉的见招拆招而胆战心惊,做足了心理准备,没想到轮到他顾玉说也不说,就认了罪,还要将他打死了事。 这次不用居子石说,狄罗就先怒道:“给我拖下去!” 第374章 经过刚刚的一幕幕,这十条罪责是怎么来的,围观的人心里都有了底。 顾玉道:“常侍圣侧,不知劝谏,擅宠害政。狄大人,这一条罪责旁人冤枉我也就罢了,怎么你也冤枉我? 我记得我上书劝谏过圣上,狄大人怠政,将刑部的案子一拖再拖,以至蔡英敲了登闻鼓替父申冤,快没了半条命去。 当时圣上正是听了我的劝谏,将你停职半月,罚俸三月。你不记得了吗?” 御史台的乔御史没忍住笑出声。 居尚书也借助喝茶挡住了嘴角的笑意。 狄罗看顾玉得意的模样,将拳头握得咯吱作响。 这一条本是要说圣上提出均田制,顾玉非但不劝谏,反而主动行政,导致民怨沸腾。 可是经过刚刚农妇一事,顾玉辩白了占田和均田的利弊,他再提就十分不合时宜了。 狄罗只能用其他理由代替,道:“一些政令不合规矩,各官衙陈明利弊,你怎么不知劝谏圣上?” 顾玉道:“你怎么知道我没劝谏?莫不是遣人日日监视着我与圣上,就看哪件事我劝了,哪件事又没劝。” 狄罗道:“你这是胡搅蛮缠,我怎会遣人监视圣上。只是你长伴君侧,诸多事宜只顾与文翰司一起哄圣上欢心,却不思索是否合情合理。” 顾玉道:“说到这儿,我又想说了,圣体不豫,我常常陪侍圣上左右,端茶递水,嘘寒问暖,那个时候狄大人在做什么? 狄大人与一些同僚跪在勤政殿外,逼圣上设立文翰司,以致圣上气晕过去。毫无忧戚,谈笑如常之人究竟是谁?” 狄罗肺都被气炸了,这么多罪状,有些被她辩驳过去,有些还要等证人。 她唯一认下的那条纵奴行恶,那家奴还率先招认了。 在顾玉的胸有成竹之下,狄罗强迫自己冷静下来,道:“还有一条。” 顾玉知道,最致命的一条还是来了。 狄罗道:“罪责之六,去岁逆贼安亲王叛乱,广散对圣上不利的谣言,你为何毫无作为,任其扩散。” 顾玉沉默了一瞬。 她为什么任其扩散呢? 那个时候兵临城下,他们守着一座孤城,四面楚歌,等待着不知什么时候到来的朝廷军,一日又一日,在极度的恐慌中度过。 她下意识看向君泽,那个时候明明是两人商量好了的。 那个时候,算得上是他们最美好的回忆。 虽然时局紧迫,朝不保夕,可他们互为依靠,并肩作战。 为了彼此,哪怕是龙潭虎穴也敢去闯,哪怕九死一生,也会倾尽所有,毫无保留。 当时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自救而已。 想活下去,有错吗? 君泽从始至终一言不发,冷眼旁观,没有施以援手,也没有落井下石。 顾玉从他身上移开眼,淡淡道:“我问心无愧。” 刚刚的顾玉可不是这副样子,伶牙俐齿,巧舌如簧。 现在却只说出了四个字。 狄罗知道,这一条正是顾玉的死穴。 狄罗道:“我看你不是问心无愧,而是事实面前,无可辩驳。” 居子石道:“顾小公爷,你有什么难言之隐,不妨说出来。” 狄罗对居子石屡屡添乱十分不满,警告道:“居尚书,你为罪臣辩解,是念着顾玉曾在你手下领职,想要偏帮徇私吗?” 居子石拍了一下桌子,怒道:“本官只为公理偏帮徇私。” 顾玉道:“我的难言之隐太多,能说的都说了。” 居子石看顾玉已经没了刚刚的气势,大有认罪的意思。 他十分不解,为何帮圣上生母洗白的顾玉,竟然曾任由这条流言散播。 居子石因顾玉心里发堵,道:“押入大牢,等候圣上发落吧。” ------------------------------------- 阴暗潮湿的大牢,君泽缓步从楼梯口走下去。 一眼就看到被锁到墙上的顾玉。 她官服破损,发丝凌乱,浑身狼狈,身上看不见伤口,却面容颓靡,像受了不少折磨。 “想不到风光无限的顾小公爷,会落入这般境地。” 君泽的声音带着秋雨般清冷,顾玉没忍住打了个哆嗦。 她稍动了动,手上的镣铐发出刺耳的响动。 这里四面是冰冷的石壁,只有斜上角一方窄小的窗子,却没有透过天光。 顾玉看到君泽从楼梯口的光明处拾阶而下,一阵锁链声后,牢门闭合,那光明又被阴暗取代。 他衣冠华贵,气度不凡,通身的气派与这阴暗的监牢格格不入。 顾玉看了一眼,便垂下头,闭上眼睛。 她疲惫得很,头昏脑涨,浑身酸痛,耳畔不时传来类似于哀嚎的幻听。 现在一点儿也不想面对君泽,只想昏死过去,但那些痛苦的记忆在脑海中挥之不去。 越是痛苦,就越是清醒。 越是清醒,就越是痛苦。 君泽轻轻触碰着四周的刑具,每一道都散发着残忍的森然。 他不知碰到了什么,发出的声响让一直处于神经高度紧张的顾玉如遭重击,没忍住发出一声痛吟。 可顾玉依然不愿看君泽一眼。 见顾玉不理他,君泽语气中像是带上了冰雪,道:“这些刑具,旁人用不得,本王可以。” 第375章 顾玉终于开口道:“你用吧。” 她的声音十分沙哑,说句话嗓子都是疼的。 君泽听出她语气里带着破罐子破摔的意味,心里的怒火再次升腾到极点,竟然真的从刑架上取下来一根鞭子,在空气中甩出一道响声。 顾玉头痛欲裂,听不得一点儿声响,眉头紧皱。 看着君泽一步步走过来,道:“你没什么想跟我说的吗?” 顾玉平静道:“折在你手里,我倒不算冤。” 君泽磨着后槽牙,用鞭子手柄挑起她的下巴道:“你是不冤,落到这一步,都是你咎由自取。” 顾玉的心情跌到了谷底,她双眼无神道:“是,都是我咎由自取。” 君泽最见不得她这副模样,好似这世间没有什么值得她留恋的东西,马上就要离开了一样。 君泽道:“本王给过你机会,在常中县让你退下,可是你不退,现在闹到这种地步,你觉得谁还能救你。” 顾玉再次低下头,不跟他言语。 君泽气恼得很,强制性钳住她的下巴,让她直视自己道:“你年纪轻轻就是镇国公,想要实权不过是时间问题,何须如此急功近利,将自己落到这种地步。” 顾玉闭上眼,不想看他。 君泽对她油盐不进的样子十分气恼,掰开她的眼皮。 他恨铁不成钢道:“从古至今,哪朝哪代不是世家撑着,你偏偏异想天开,跟着圣上一起对付世家,你脑子装的都是屎吗?” 顾玉一偏头,不让他碰自己,一副拒不合作的样子。 君泽道:“世家的学识、技艺、经验、文采、典籍...哪一样不是代代相传,所有的东西都是最好的,就算是最不堪的世家子弟,也比一般的寒门更胜一筹。你凭什么觉得,区区几个从农田里出来的寒门,能抵抗底蕴丰厚的世家?” 顾玉终于有了反应,道:“从来如此,便对么?” 君泽诧异道:“什么?” 顾玉声音低沉道:“你的优越感来自世家皇族,可你有没有想过,如果你出身寒门,现在的你会是什么样?” 君泽眯起眼。 顾玉继续道:“若是你出身寒门,你会终日与牛羊、田地打交道,就是有再高的雄心壮志,也会在一日又一日的辛苦劳作中泯灭。” 君泽道:“不会有那种可能,我既然出身皇族世家,为何要做这种假设。” 顾玉冷笑一声,道:“好一个心高气傲的逍遥王。你连做这种假设都不敢,又是怎么敢嘲笑那些寒门,觉得最不堪的世家子弟,也会比寒门强?” 君泽看着她,辩驳道:“每个人都有每个人该走的路。” 顾玉道:“能走到京都的寒门,他们非但没有在辛苦的劳作中泯灭心志,反而发愤图强,寒冬腊月,手指都冻僵了,依然要抄借来的书。炎热酷暑,他们一边在田地里耕作,一边忙里偷闲,习几个字,看几句诗。 他们如此辛苦,一心想要通过读书摆脱贫困,可有朝一日,榜上提名,他们以为别人会夸赞他们的辛苦和付出,可惜迎接他们的,是你们这种高高在上之人的评价: 久贫寒,乍富贵,见识浅薄,怎堪大用。” 君泽皱起眉头,顾玉的话打破了他以往的认知。 可是他仍有不甘,反驳道:“他们大可不必如此,若是老老实实劳作,亦能将日子过得不错。你可知,许多寒门为了你所谓摆脱贫困,举全族之力供养一人,结果竹篮打水一场空,没能走上仕途,反而弄得家破人亡,妻离子散。” 顾玉闭了闭眼,道:“我给你讲个笑话吧。” “从前一个穷县,县里的百姓穷得揭不开锅,去找县令,问县令要怎样才能将日子过好一点。你猜县令怎么说?” 君泽道:“怎么说?” 顾玉道:“那个县令说,为什么会这么穷呢?你们可以将闲置的田地和房屋租赁出去,用空闲的马车来往拉活。这不都是能让你们富裕起来的法子吗?” 君泽一愣。 他一愣,顾玉就低声笑了起来,道:“你乍一听,也觉得很合理对吧。因为你有无数闲置的房屋、土地和马车。可那些百姓没有啊,他们怎么会有闲置的土地和房屋,哪里能买得起马车。何不食肉糜的故事你自幼明白,可是换一种处境,你就又不明白了。” 这一次,换君泽沉默了。 从没有人给他做过这样的假设,也从没有人给他讲过这样的故事。 他生来便是天之骄子,想要什么触手可及,就算是得不到的,只要稍作努力,便能得到。 他不会去思考自己的一切是怎么来的,不会去思考没有这一切的话,他要怎样生活。 顾玉叹息道:“君泽,你站得太高了。” 君泽竟不知该如何反驳。 顾玉道:“不只是你,所有世家都站得太高了。你们用理所当然的认知,去衡量那些底层百姓,却根本不明白,百姓要的是什么。” “只有寒门知道,百姓要的究竟是什么。” “你说得不错,论底蕴,论学识,论技艺,论权谋心智,寒门是比不过世家的。” “但有一点,世家是绝对比不过寒门的,那就是他们不认命。” “不仅不认命,还想要用他们那‘浅薄’的见识,去帮助那些同在底层的百姓。” “他们在寒窗苦读和日夜辛勤劳作中,都不认命。你出身显贵,凭什么要他们认命?” 君泽握紧了拳头,方才所有优越感瞬间荡然无存。 君泽道:“这就是你与世家作对的理由吗?要帮寒门。” 顾玉摇摇头,道:“我是个顶自私的人,我帮那些寒门,有很大的私心,可是我不帮他们,就没人能帮他们了。” “这不是一个很好的时代,也不是一个很好的世道,不能因为我们身处高位,就看不见那些苦难。” “也不能因为我们手握权柄,就以施舍的姿态面对百姓。” “你不是想知道,事到如今谁能救我吗?” “我告诉你,哪怕我身处囹圄,被人踩进泥泞,也会有千千万万处在泥泞中的百姓将我拉出来。” 第376章 君泽看着顾玉,再次对这个人感到陌生。 这是个什么样的人? 她本该神姿高彻,如瑶林琼树。 可是却为了那些谁都瞧不起的寒门百姓,被罗织罪名,锁在阴暗潮湿的牢狱,受人欺辱。 他曾经以为自己很了解顾玉。 所以才因顾玉的转变痛心疾首。 他觉得顾玉在乱花迷人眼的权势中变得面目全非,甚至恶毒地说恨不得她死了。 在权势面前,她汲汲营营,似乎什么都做得出来。 为了讨好圣上,她以刚正之姿行谄媚之事,跪在风雪天里为云嫔洗白。 为了博取圣心,她与粗鄙的村夫一起走入满是泥泞的田地。 能放下傲骨,像奴才一样给圣上端茶递水。 能冷心冷情,为达目的,连他们之间的感情都能利用。 直到现在,他才恍然大悟。 他从未看透过顾玉。 顾玉的私心他一无所知。 顾玉的仁心他不明所以。 只是凭借自己的无知,高高在上地将她种种行为进行曲解。 在顾玉澄澈的目光下,君泽觉得无地自容。 君泽丢下鞭子,道:“我要怎么帮你?” 顾玉像是很疲惫,道:“不需要你帮,我欠你的已经够多了,不想再欠你的了。” 君泽道:“你欠我的,这辈子都还不清,还差这点儿吗?” 顾玉仍然犟着,道:“不用你。” 君泽道:“你是在怪我,给你定下的那个罪责吗?” 顾玉有些泪意,道:“不敢怪。” 是她利用君泽在先,君泽不过是在反击罢了。 只是她克制不住的难过。 他们之间怎么会走到这一步,君泽在定下这条罪责之时,真的恨不得她死了吗? 君泽道:“我是个睚眦必报之人。你利用我,我也让你尝尝被利用的滋味。” 顾玉一瞬间没了所有气势,面容颓唐,低着头道:“我知道了。” 君泽还是见不得她伤心的样子,道:“若是不能将你彻底打垮,世家是不会善罢甘休的。” 所有世家都知道,那些莫须有的罪名无法将顾玉打垮。 这一次不行,还会有下一次。 这样的事情多了,圣上迟早会觉得顾玉是个麻烦,说不定哪一次就将顾玉抛出去了。 给顾玉定下这个罪名,的确会将顾玉打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但还有一句话,叫做置之死地而后生。 顾玉需要一个谁都撼动不了的理由,而这个理由莫过于去年的守城之战。 去年正式开始平叛,是在绍无极带着朝廷兵马赶来后,局势逆转。 功劳大多归于绍无极,顾玉又是以钦差的名义去江南巡查,圣上对顾玉的功劳仅仅是让她提前荫封袭爵。 君泽道:“苏县令已经在进京的路上了,他带了上百个通宁县的百姓,来为你申冤。” “反正这种事情他不是第一次做了,当初能引发江南学子暴乱,而今亦能为了你,引起江南百姓暴乱。” “那么多百姓为你申冤,圣上的疑心便不攻自破。” “有江南的百姓在,这条罪责根本动不了你。” 不仅动不了,往后世家再想对顾玉出手,也得掂量掂量她在江南百姓心目中的分量。 顾玉的父亲曾凭借打退西戎的赫赫战功,在大禹朝百姓心目中屹立不倒。 顾玉不是没有这样的民心。 只是用起来费点儿劲儿罢了。 顾玉听罢抬起头,看着君泽,心里五味杂陈。 在这一点儿,她跟君泽不谋而合。 她用的是寒门学子、高怀带领的云卢县百姓和汤显带领的常中县百姓,还有千千万想要改变现状的百姓。 她没想到君泽会想到这一茬,是报复她的利用,更是对她的救赎。 君泽在顾玉感激的目光中轻哼一声,继续邀功道:“徐家为了得到世家的支持,向世家透露,保河山是你炸毁的,要以此条给你定罪。” 顾玉再次惊讶了。 保河山... 顾玉皱起眉头。 当时她顺势而为,让神女教提前炸毁连海堰,又炸了保河山替江南挡下这场浩劫。 虽然从江南回来后,顾玉已经私下告知圣上,保河山是她炸毁的,但其他人不知道。 若说出去,一个不敬祖先,炸毁福地的罪责是逃不了的。 徐家怎么会知道是她炸毁了保河山? 炸毁保河山和连海堰,参与的人可不少,都是神女教的人。 难道说,徐家跟神女教有关系? 徐家,神女教,背后的太监? 无数思绪闪过,只能等她出去后再求证。 君泽道:“是我用你在江南放任谣言流传的罪责,替换掉徐家提供的这条罪。其中固然有排挤徐家的心思,但更多的,还是为了你。” 顾玉抿抿唇,由衷道:“谢谢你。” 她何德何能,在一次次狠心拒绝了君泽后,还能得他如此相助。 君泽道:“刚刚给你机会你不用,现在要想让我帮你,你得好声好气求我。” 顾玉睫毛微颤,昭示着心里的不平静,她嘀咕了一声,也不知说了什么。 君泽凑过去道:“你说什么?大声点儿。” 顾玉在他耳畔低声道:“你求我求你。” 君泽的脸有些扭曲,不可思议道:“谁给你的胆子,到了这种地步,还敢说出这样的话?” 顾玉闭上眼,大有君泽不配合,她就不张口之意。 在京兆府屈辱的一幕终究在她心里留下了伤疤,无论脊背挺得再直,在别人的指责声中再冷静。 她还是无法接受自己在君泽面前那般不堪的样子。 明知自己的要求过分得很,还是不肯低头。 手腕上的镣铐晃了晃,发出哗啦的响声。 看到顾玉狼狈的姿态,君泽磨着后槽牙。 他完了。 他真的完了。 他这辈子彻底栽到顾玉手里了。 万劫不复,无法抽身。 君泽抱住顾玉的脑袋,仗着她被锁在墙上,反抗不得,狠狠咬上顾玉的唇。 锁链哗啦作响。 君泽在这声音中咬牙切齿道:“顾爷,我求你,求你求求我,让我帮你。” 顾玉低声一笑,流下泪来,道:“君泽,求你了,你帮帮我吧,我真的好痛苦。” 第377章 百姓的爆发是什么人都拦不住的。 高怀不愧是跟着苏县令来过京都的人,他振臂而呼,带领云卢县万千百姓进京。 常中县不甘示弱,汤显在高怀的协助下,均田制进行得如火如荼。 两县的百姓浩浩荡荡入京,沿途将均田制的好处都宣扬出去。 越来越多的百姓对均田制产生了向往,要求改占田为均田的呼声越来越高。 对为民请命,却惨遭百官构陷的顾小公爷产生了崇敬,要求朝廷还他们一个清清白白的顾小公爷。 苏县令带领一百四十多位通宁县百姓,经过水路入京。 这种事他不是第一次干了,再做起来倒也轻车熟路。尤其这次,还有君泽在背后相助。 看着茫茫的江河,苏县令的心绪久不能平。 他也对顾玉曾有过许多误解,可往往到了最后,才知顾玉的用心良苦。 上次,他为了寒门,拼着乌纱帽不要,带人进京。 这一次,他为了守护寒门的顾玉,再度带人进京。 无数寒门学子闻声而动。 拥挤到京兆府,要求重审十条罪状,为顾小公爷讨个公道。 顾玉是第一个设身处地为寒门发声的高官。 没有她,就没有科举改制,寒门学子依然连最起码的公平都保证不了。 她为了寒门能够出头倾尽所有,却被构陷科举舞弊。 多么荒唐? 居子石坐在茶楼里,听着说书先生将顾玉的事迹说得唾沫横飞,在座宾客无不拍手叫好。 清谈会、科举改制、江南平叛、坚守孤城、寒门恩科、文翰司、均田制... 恍然回头,这一桩桩,一件件,都是为国为民的大功劳。 可就是这样一个人,因为触碰了世家的利益,被百官构陷,罗织十条大罪入狱。 连老怪抹着眼泪道:“你个猪狗不如的畜生,还将顾玉扫地出门,就显得你刚正不阿了是不?” 居子石想到他是如何不留情面地将顾玉赶出去,还在她走后泼水洗地,脸上有些挂不住道:“这件事你还要揪住不放到什么时候?耳朵都要起茧子了。” 连老怪道:“顾玉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就跟你绝交!” 居子石喝了口茶,轻咳一声,道:“我已经在帮她了。” 顾玉那些罪名有些已经洗刷干净了,有些还没有。 这些日子,他一直在为顾玉奔走,毕竟是刑部出身,那些罪名又都是莫须有,让顾玉清清白白出来的本事还是有的。 不过是时间问题。 楼下说书人正说着顾玉是如何在陷入泥泞之时,被不懂她的农人用锄头打伤。 又是如何在身受重伤的情况下,还嘱咐衙役不得伤人。 就算镣铐加身,她临走前还是嘱咐常中县县令,继续为均田制丈量土地,摸查人丁。 连老怪掩面哭泣,道:“你要是已经在帮她了,她怎么到现在还没出来?” 居子石不耐烦地站起来。 连老怪哽咽道:“你干什么?没脸听下去了是不是?” 居子石语气不善道:“我继续去给她洗刷冤屈,行了吧。” 真是服了连老怪,不停叨叨叨,让他连喝口茶都喝不痛快。 ... 蔡英再次敲响了登闻鼓,小小的身躯拿起鼓槌,在鼓面上敲出咚咚的响声。 知道她是为顾玉敲的鼓,京兆尹卢领成了缩头乌龟,愣是不敢出去。 围观的人群情激奋,让京兆尹出来,为顾玉重审冤案。 卢领擦着额头上的汗,对师爷道:“他奶奶的,我要是有那个本事,三司会审的时候,至于连个坐的地方都没有吗?” 师爷也是一脸苦相,道:“就由得她敲下去吗?” 卢领道:“敲吧,敲吧,事儿闹大了,就不归我管了。” ------------------------------------- 萧行之在马车里悄声对顾琼道:“打听过了,松阳郡主就在这座楼里听戏,你进去后就说‘萧萧班马鸣’,自会有人接应。” 顾琼点点头,对萧行之感激道:“大恩大德,顾琼没齿难忘。” 萧行之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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