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对准顾玉,而是呲牙裂嘴地冲着平沙吼叫。 顾玉的指尖都在颤抖,忙问:“他怎么了?” 就算冷流将顾家的真相告诉阿姐,让顾玉一时恨极,甚至有过一瞬想杀他的念头。 但是这么多年以来,顾玉一直把冷流当弟弟看待,自然不希望他出事。 平沙摇摇头,道:“是宫里人用轿子将他抬回他的府邸的,我们靠近不得,不知小冷大夫现在究竟如何。” 顾玉出了一身冷汗。 是谁? 是谁竟敢在宫里对冷流动手。 会不会是... 他。 这时,岚烟穿着一袭白玉兰散花袄裙走了进来。 印证了顾玉的猜想。 顾玉看着岚烟,紧握双手,指尖嵌入掌心。 她强装镇定对平沙道:“你先下去。” 平沙走后,岚烟对顾玉行礼道:“小公爷放心,王爷让妾身转告您,冷御医只是失足从楼梯上跌了下去,虽然摔断了腿,但并无性命之忧。” 一阵寒风掠过廊下,顾玉的身子被风吹得晃了晃,冷意蔓延。 岚烟悄悄看了一眼顾玉,继续道:“王爷还说,若再有下次,冷御医就不只摔断腿这么简单了。” 第429章 冷流躺在床上满头大汗,脸色苍白。 他的左腿被夹板和绷带包裹得十分厚实,稍微一动便是钻心的疼。 他自己亦是因为剧烈的疼痛神志不清,嘴里不时发出一声痛吟。 绍无极居高临下问道:“冷御医究竟是怎么摔伤的?” 御医院的药房藏药颇多,建得也大,外面有一层高高的汉白玉阶梯。 御医院的其他御医说发现冷御医的时候,他整个人窝在雪中昏迷不醒,左腿骨折。 而石阶上的积雪有滑倒的足迹。 似乎是他失足跌落的。 然而现在这种关键时候,绍无极不敢掉以轻心。 冷流像是被他这一声唤醒,半眯着眼摇着头,艰难道:“被...被人推下去,打伤。” 绍无极问道:“是谁?” 冷流像是要被疼晕过去了,依然艰难答道:“看不清。” 绍无极道:“那好好想想,有没有什么线索?人多高?穿的什么衣服?可有说什么?” 冷流虚弱地摇摇头:“没有,记不得了。” 绍无极皱起眉头,匆匆离开。 房间安静下来,冷流睁开眼睛,回忆起昨晚发生的事情。 那个人将他按进雪里,堵住嘴,硬生生折断了他的左腿,又把他拖到石阶上,推了下去。 在撕心裂肺的疼痛中,那人留下一句: “你做的事我家主子都知道了,若是还想保命,就把嘴闭严实了。” “还有主子让我转告你,以后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望冷御医心里有个数。” “至于以前的事,你若是敢牵连到旁人,我家主子能让你求生不得求死无门。” 他疼得几近昏迷,加上天黑,没能看清那人的脸。 可是他记得那道声音。 若是他说出来,让圣上下令满宫找,定能找到。 那人也并未刻意隐瞒他是谁派来的。 但是冷流不能说。 他知道那是逍遥王派来的人。 否则,弑君之罪,绝不只是断了一个御医的一条腿这么简单。 逍遥王猜到了他跟顾玉合谋对圣上下手,不是不想杀他,只是顾忌着顾玉。 彼此都投鼠忌器。 只是顾玉... 彻骨的疼痛源源不断传来,疼得他浑身发抖。 冷流睁开眼,满是恨意的眼睛又夹杂着几分快感。 逍遥王,她喜欢你又能如何? 你们两情相悦又能如何? 要怨,就怨你那该死的血脉吧。 昏暗的房间里,传出一阵低笑。 另一边绍无极带着内卫回去复命。 圣上脸色沉郁,道:“查得怎么样?” 绍无极道:“冷御医说是被人推下去的,但他没看清是谁,其他御医说都没听见动静。” 圣上转动着十八子的手骤停,语气里带着隐怒道:“是谁!竟敢在宫里下手!” 圣上觉得冷流日日在他耳边念叨的话还是起了作用。 他反复告诫自己不能动怒,勉强将怒火压了下去。 绍无极道:“臣已经将冷御医挪出宫,又安排了内卫隐藏在冷御医的府邸,若有人要对冷御医下手,定能一网打尽。” 圣上道:“若是背后之人不会再出手呢?” 绍无极道:“臣已经有所怀疑,若是此事真成了悬案,那便将所有沾上嫌疑之人都杀了。” 圣上对绍无极的话不置可否,道:“朕的皇宫,早已千疮百孔,蛀虫遍布。” 绍无极道:“臣会彻查全宫上下。” 圣上闭上眼,缓缓道:“查。” 最近接二连三出事,让圣上危机感顿生。 有人要弑君。 圣上很确定这个结果。 先是中毒,再是被冷御医救了回来,现在冷御医又出了事。 是谁? 是谁这么大胆? 敢在皇宫搅弄风云? 是徐家的余孽?九皇子派的人?还是五皇子、六皇子的人? 圣上将所有该怀疑的人都怀疑了个遍,依然不能给出一个准确的结果。 圣上睁开眼,眼里尽是杀意。 既然有人要他死,那么下一个冒出头的人。 就是背后的凶手。 圣上转动十八子的手忽然握紧。 ------------------------------------- 花灯节是大禹朝一年中最盛大的节日之一。 虽然天寒地冻,雪花纷飞,但挡不住京都人的热情,成群结队出来游玩。 街上处处可见耍把式的、叫卖的、说书的、卖糖人的。 最引人注目的还是连老怪的灯阵。 人们站在灯阵外面,还对去年的花灯节上,连老怪摆的灯阵被人一路闯关,夺得灯魁的事情津津乐道。 连老怪和居子石坐在阁楼上,等待着今年的灯魁被人摘下。 人潮汹涌,熙熙攘攘,每个人脸上都洋溢着幸福与欢乐。 顾玉一袭青衣,面无表情从一阵欢声笑语,走向另一阵欢声笑语。 有人叫住她道:“贵人,看看面具吗?” 顾玉回头,依然是那个卖面具的摊贩。 那个摊贩也有些诧异,道:“呦,是您呀,可还要买面具?老顾客,给您便宜点儿。” 摊贩每日接待的客人颇多,但顾玉和君泽相貌出众,让人过目难忘。 顾玉看着小摊上排列的一道道面具,她跟君泽上次买的那两个面具,又被摊贩复刻出一模一样地摆在上面。 摊贩见顾玉不说话,也不动,便随口道:“上次跟您一起的那位贵人没来吗?” 顾玉没有回答,径直离开那里。 顾玉来到他们约定好的桥头,身边的人来来往往,却没有任何一个人为她驻足。 她不知站了多久,直到热闹渐渐散去,只有两两三三过桥之人,会侧目看一眼这个肩头落满雪花的人。 与君泽约定的场景仿佛就在眼前。 他们互相之间一次又一次确认。 每个人心里都有不安,但都一次次坚定回答: 会来。 夜色深了。 雪更大了。 各地的灯火都熄灭了。 路上的行人已经不见了踪迹。 只有满地泥泞的积雪,还昭示着今晚的热闹。 连老怪的灯阵灯火辉煌,也在连老怪的唉声叹气中一盏盏熄灭。 居子石道:“她食言了。” 连老怪心里也不得劲儿,道:“谁知道怎么回事呢?” 收工回去的时候,遥遥看到桥上一道身影,似乎在等人。 只是离得远,天又黑,看不真切。 连老怪委屈道:“今天怎么有这么多人食言。” 第430章 所有的热闹都会散去。 繁华的京都也是如此。 四周安静极了。 夜色浓郁得像一滩化不开的墨水,飘零的雪花覆盖在被人踩碎的泥泞上。 这漫长,而又冰冷的冬天啊。 总是把人从梦中唤醒。 君泽脸色冷峻,眼睛没从桥上那抹身影移开过一瞬。 没了来往的行人,就更显得她形单影只,伶仃得可怜。 轻飘飘的雪花肆虐般将顾玉裹挟其中。 君泽还是下了马车,往桥上走去。 顾玉肩上的雪已经积了一层,眉宇间都是将化未化的雪花。 身后传来熟悉的脚步声,顾玉没有说话,直到一把伞遮在她头顶。 顾玉道:“你来了。” 语气平淡,一张口,便有一股轻飘飘的白雾,在风雪中迅速散去。 君泽道:“我若是不来,你是打算冻死自己吗?” 顾玉道:“尾生抱柱而死时,亦认为那女子一定会来。” 幼时读《庄子》,看到“尾生与女子期于梁下,女子不来,水至不去,抱梁柱而死”。 当时只觉尾生的执念可笑,怎么会傻到为了等一个女子,等到大水漫延,淹死自己也不愿离开。 轮到自己身上,却明白这执念,源于对那人的信任。 好在君泽不是那个失约的女子,不忍看她在这里一直等下去。 君泽一手执伞,一手帮顾玉扫去肩上头顶的积雪,道:“冷吗?” 顾玉垂下眼帘,道:“还好。” 一股疏离在他们之间悄然升起,仿佛过往的愉悦都是假象。 君泽忽然道:“我问过你无数次为什么,可你从不愿给我一个答案。今天你虽然来了,可依然不会说对吗?” 顾玉道:“是。你就是再问我无数次,我也不会说。” 君泽看着顾玉清冷的面庞,明明近在咫尺,却又远在天边。 君泽道:“每当我觉得我了解你的时候,你都会用行动告诉我,我所了解的你,并非如此。” 顾玉道:“好读书不求甚解,人亦如此,你不必费尽心思来了解我这个人。” 君泽觉得满心疲惫,道:“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 顾玉道:“我知道。” 君泽道:“你知道稍有差错,会酿成什么后果吗?” 顾玉道:“我知道。” 君泽道:“你什么都知道,可是你依然选择这么做,你把天下置于何地?把百姓置于何地?” 君泽握紧了伞柄,道:“又把我置于何地?” 顾玉没有回答。 君泽红着眼问道:“我在你眼里,究竟算是什么?” 顾玉不肯言语。 君泽道:“你让我把小冷大夫叫出来,就是为了密谋怎么弑君?” 顾玉依然没有说话。 顾玉的沉默仿佛一道道耳光,无声地打在君泽脸上。 先前他有多殷切地帮顾玉,现在这耳光就有多疼。 君泽道:“就连小冷大夫都知道你的秘密,你却把我瞒在鼓里。你与他一起筹谋,却拿我当筏子。今天呢?你为什么来?若不是我让人把小冷大夫打断腿,你会来吗?” 顾玉道:“此事与小冷大夫无关,你不要再对他出手。” 君泽苦笑一声,道:“我问你那么多,偏偏牵扯到小冷大夫,你才会回答我。” 顾玉道:“小冷大夫只醉心医术,一切都是我筹划的。” 君泽道:“为了袒护他,这么拙劣的理由你也能说出来。你以为在京郊马场时,我没看到他被你打了一顿吗?” 顾玉抬眼看着君泽,道:“何必自欺欺人呢?你该知道,小冷大夫没有那么深的心机将这件事做得天衣无缝。” 君泽怒道:“那也是他从中作梗!否则你不会利用你阿姐对圣上下手!” 顾玉道:“无论是不是他从中作梗,造成这个后果,是我一手促成的。” 君泽红着眼睛道:“你一手促成的?你有没有想过,若是其中出了任何意外,你担得起吗?” 顾玉看着他道:“可是没有出意外,不是吗?” 君泽道:“什么叫没有出意外?圣上生死一线,至今抱病不肯上朝,若被有心人知道圣上现在的情况,天下又将起何等纷乱?” 顾玉道:“我既然敢下这个手,就已经想到过这个结果,这也是小冷大夫近些日子来,长伴君侧的原因,他会尽心尽力稳住圣上的病情。” 君泽道:“那下一步呢?你下一步想做什么?” 顾玉紧握双手,道:“下一步便是在天下稳定之时,找机会扶持五皇子上位。” 只是这个过程,她要让圣上受尽折磨。 肉体上的。 精神上的。 君泽不可思议道:“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你选择投靠五皇子派,就是为了理所应当把圣上拉下来吗?这样的皇位,五皇子怎么坐得安心?怎么坐得安稳?” 顾玉忽然握住君泽的胳膊道:“圣上都能坐得安心,坐得安稳,五皇子为何不能?君泽你别忘了,在江南时,圣上可是为了让朝廷名正言顺出兵,弃你我于不顾。你那时,不也觉得心寒吗?” 君泽反驳他道:“可是绍无极最终还是带着援军赶来了!” 顾玉冷笑一声。 君泽听不懂这笑里的含义,继续道:“圣上虽不是明君圣主,疑心重,沉迷于制衡之术。但是继位以来励精图治,废寝忘食,但他也平定西戎,压制藩王,提拔寒门,减免赋税、任人唯贤,大禹朝的百姓不说富足,也能有个温饱。” 君泽每说一句,顾玉脸色就难看几分。 君泽看她倔强的眼神,道:“我说了这么多,你一句话也没听进去。” 顾玉咬牙切齿道:“你什么都不知道。” 君泽低吼道:“我为什么什么都不知道!是因为你什么都不跟我说!我也想知道,我想知道你为什么会这么做,为什么弃我于不顾,为什么忽冷忽热?为什么瞒着我做这一切?我就这么不值得你信任吗?” 顾玉道:“这不是信任的问题。” 君泽道:“那是什么问题?顾玉!他是我舅舅,你在对他下手之前,可曾考虑过我的感受?” 顾玉道:“等到五皇子登基,尘埃落定那日,我会告诉你一切。” 君泽咬着牙道:“那个时候一切都晚了!” 第431章 顾玉头痛欲裂。 让她怎么说? 让她怎么告诉君泽,你舅舅以极其残忍的方式,埋葬了顾家军? 让她怎么告诉君泽,我一定要杀了你舅舅,为父亲、为顾家军报仇? 让她怎么告诉君泽,她一直以来不断拒绝感情的原因,就是猜到了会有这么一天? 就算她现在告诉了君泽又能怎么样? 不过又是多了一个跟她一起痛苦的人。 那是顾家的仇恨,不是君泽的仇恨。 圣上是君泽的舅舅,又是大禹朝的君王。 君泽就是知道真相,除了陷入更深的痛苦,也无法选择。 她更是不敢拿顾家的仇恨去赌君泽的选择。 顾玉道:“你何必刨根问底,非要一个答案不可,若是五皇子早日上位,于你,于长公主,于君家都是一件好事不是吗? 你不必为了藏拙故作纨绔,长公主不必怀揣治国之才,却只能囿于后宅,君家也不必为了手握重兵而谨小慎微,这些不都是你想要的吗?” 君泽努力劝她:“这些都是我想要的,但绝不是通过弑君的方式得到。顾玉,圣上不是一个多好的君王,但是他的政见与你契合。 短短两年时间,你从一个无权无势的顾世子变成权倾朝野的镇国公,你在圣上身边,绝对比你在五皇子身边走的路更长? 五皇子现在对你偏见颇深,但是你在圣上身边,可以逐步实现自己的抱负,创下累累功绩,以后无论是哪位皇子登基,都会重用你。 顾玉,无论发生什么,为了你自己的前程,为了镇国公府,为了天下百姓不再受战乱之苦,也为了我,打消掉你的念头好不好。” 冷风吹多了,顾玉觉得头昏脑涨,在寒风中摇摇欲坠。 是啊,在旁人眼里,她顾玉能有今日全靠圣上赏识。 可其中的苦涩与艰辛,又能对何人说。 她怎会不知道,五皇子登基之后,她再想实现什么抱负,都只能站在君泽之后。 可是仇恨就像一座大山,将她压得喘不过气来。 她如何能心安理得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 在仇人身边卑躬屈膝,伏低做小,只为自己的前程。 顾玉咽下满腔苦涩,道:“多说无益。但无论我怎么做,都会尽心尽力扶持五皇子。” 君泽没有从顾玉脸上看到丝毫悔改之意。 失望道:“若以后风平浪静,我可以当做什么事都没发生过。可若你们再生邪念,我会不遗余力对小冷大夫出手。” 顾玉激动起来:“我说过了,他所做的一切都是我授意的,有什么手段,你冲我来,与他无关。” 这话就像用刀子在剜君泽的心。 君泽脸上露出一抹讽刺的笑,道:“你对他这么维护,我呢?你在与他一起密谋的时候,有没有想过,一旦事情暴露,作为最后一个把小冷大夫叫出宫的勋贵,我会不会被圣上怀疑?” 顾玉道:“在将小冷大夫叫出宫时,我没想到要走这一步。我与小冷大夫筹谋的时候,也从未想过要伤害你。” 当时她为阿姐心急,心里虽有猜测,却不敢肯定。 直到冷流说出阿姐已经知道了顾家的仇恨,一门心思要杀了圣上。 顾玉心知现在圣上不能死,只能顺势而为,让圣上中毒,留下后遗症,方便日后动作。 君泽道:“你是没有想过伤害我,可是你有没有想过,若是你口中的小冷大夫心生歹念,祸水东引,那么徐家的下场,焉知不是我君家的下场?” 顾玉道:“小冷大夫听我之命做事,他不会。” 君泽痛心疾首道:“你就这么信任小冷大夫吗?把所有的秘密全盘告诉他,让他替你做事。而我呢?我为你拼过命,替你挡过伤,救你于水火,你屡次三番推开我,可我依然在等你回头,我做到了我能为你做到的一切,你却把我蒙在鼓里,对我舅舅下手。” 顾玉凄然泪下,道:“我负你良多,却有不得不做的理由。事成之后,我任你处置,绝无怨言。” 他步步紧逼,质问顾玉:“你是料定了我舍不得对你怎么样,所以才肆无忌惮地说出这话。” 顾玉张开嘴,却发不出声音。 寒风灌入她的咽喉,又顺着咽喉深入五脏六腑。 像是溺水的人,痛到窒息。 君泽抬起她的下巴,看着她的眼睛道:“那我也告诉你,我料定了你把家人看得比命都重要。若你执意如此,冷流我不会放过,还有你阿姐,文翰司,参与到这件事的人,除了你,我会一一清算。” 他们太了解彼此了。 知道彼此的软肋在哪里。 说出口的话比这凌冽的寒风更冷,比刀子更锋利。 顾玉眼前一阵阵发黑,神经崩溃到了极点。 她压抑已久的情绪爆发出来,对君泽吼道:“你别逼我!” 君泽将伞丢下,双手钳制着顾玉的肩膀。 烈烈寒风中,他的声音有些颤抖道:“我不是在逼你,我是在救你,我不能看你一错再错!” 这一次顾玉侥幸逃脱,将罪责转移到了徐家头上。 可下一次呢? 顾玉能次次逃脱吗? 他是第一个看破真相的,但不代表他是最后一个。 圣上敏感多疑,对亲姐姐,亲外甥,亲儿子尚且放不下戒心。 若顾玉露出蛛丝马迹,等待她的将会是什么滔天大祸? 就算她成功了。 天下若是因此再起祸端,顾玉一个女子,怎能担得起这样的罪责? 顾玉压抑着心头的恨,咬着牙道:“什么是错,什么是对,不是那么简单就能判定的。” 君泽脸色冷峻,寸步不让,道:“既然如此,你做你认为对的事,我做我认为对的事。” 顾玉伤心欲绝,声音沙哑道:“你一定要拿我家人来威胁我吗?” 君泽看出顾玉的痛苦,但还是道:“是。道不同不相为谋,我绝不会让五皇子踩着圣上的尸骨上位。看看是你的软肋多,还是我的软肋多。” 顾玉哭着笑了起来:“好一个道不同不相为谋。” 顾玉伸手擦干了脸上的泪,道:“如此,那便没什么好说的了。端看朝堂之上,你我之间,谁更胜一筹。” 说完,顾玉便转身离开,投入漫天风雪之中。 君泽留在原地,看着她决绝的背影,很快被风雪淹没。 没去追。 第432章 顾玉觉得难受。 她来时骑着马,可是重新骑在马上,没走多远,冷风一吹,她就眼前一黑,从马上跌落下来。 顾玉仰倒在雪地上,看着那些飘飘扬扬的雪花从天而降,她感受不到冷了,只觉五脏六腑都是撕裂的疼。 兜兜转转,还是回到了原点。 道不同,不相为谋。 可是心态已经变了。 最开始想尽办法给对方使绊子,恨不得把对方踩在脚下,而后对其狠狠嘲弄一番。 现在呢? 依然想要战胜对方,拔剑挥向对方的同时,也把锋芒对准了自己。 伤人亦伤己。 他们站在刀刃上的拥抱,甜蜜之下隐藏着鲜血淋漓。 也是生长在冰雪中的玫瑰,将炙热的爱零落在冰冷的雪中。 顾玉闭上眼,耳畔有些嗡鸣。 是她的错。 她早该知道有这么一天。 是她贪恋君泽的爱,又放不下心里的恨。 一步步陷入泥沼无法抽身。 若是一开始,她小心一点,不让君泽窥探到她隐晦的爱就好了。 若是一开始,她理智一点,坚定拒绝君泽的爱就好了。 若是一开始,她没有与君泽相知相识就好了。 他们若是从一开始就形同陌路,现在便不会痛彻心扉。 顾玉喉间涌出甜腥,俯身吐出一口血来。 她用手背擦拭了嘴角的血,踉踉跄跄起身,又要翻身上马。 但是浑身的力气都像被抽离出去,试了几次,都没能如愿。 她站在雪中,靠着马儿,将头埋在臂弯里,打算缓一缓。 身后传来一阵脚步声,似乎是两个人。 但不是君泽。 顾玉便没有回头。 隐隐约约听见他们在议论自己。 “这里怎么有个人?” “脑子有病吧,这么冷的天,站在雪里当雪人吗?” 可是走进后,那人不知看到了什么,三步并两步过来,大叫道:“哎呦我的老天爷,你这是怎么了?” 又有一道熟悉的声音响起,带着不确定道:“顾小公爷?” 顾玉这才抬头,竟然看到了居子石。 另一个人也有过一面之缘,竟是连老怪。 原来他们收工回去,连老怪越想心里越不是滋味儿。 他满心欢喜地等顾小公爷来闯灯阵,可是被顾玉放了鸽子,等了个寂寞。 灰溜溜回家后怎么也睡不着。 连老怪忽然想起桥上还有一个痴人,他们都走了,那人还在等。 人家为了一个承诺,在这么冷的天里,都有毅力等人,为什么他没有? 万一顾小公爷有事被绊住脚,好不容易过去闯灯阵,却发现灯阵都被他撤走了,该怎么办? 于是连老怪立刻起身,连夜找上居子石,不顾对方的反抗和骂骂咧咧,硬生生将其从被窝里拖了出来。 没想到在半路上遇见了一人一马,站在路中间,也不见走。 连老怪还小声嘀咕,这人是不是有病? 结果走近了,看到地上星星点点的血,吓了一跳。 更让他受惊的是这人竟然是顾小公爷。 连老怪一阵激动! 他就知道! 他就知道顾小公爷不会食言,一定是发生了什么事,让顾小公爷耽搁在半路! 没想到顾小公爷都吐血了,还来赴他的约! 他见路上没人了,就收拾东西回家,让顾小公爷扑了个空,实在是太不应该了! 连老怪陷入深深的自责。 居子石不知就这么几息功夫,自己这位老友已经脑补了这么多,只是看着顾玉道:“顾小公爷你怎么样?” 不知道这两个人怎么会在大半夜走在一起,顾玉强打精神道:“我没事。” 居子石道:“你怎么吐血了?” 顾玉浑身难受,喃喃道:“我不知道。” 连老怪忙招呼道:“走走走,这里离我家近,先回我家,给你叫个大夫。” 顾玉摇摇头,道:“我真的没事,先回家了。” 顾玉说着就要上马,可似乎是得了风寒,四肢绵软,使不上劲儿。 顾玉叹口气,对居子石道:“居尚书,劳您推我一把。” 居子石直接把顾玉从马镫上拽了下来,怒道:“你逞什么能!” 面对居子石的威严,顾玉有些发怵,但还是道:“我真的没事。” 居子石又摆出石头那副样子,训斥她道:“跟我回去!” 可是他面硬心软,语气虽然严厉,里面的关切还是掩盖不住的。 连老怪也忙道:“先跟我回去吧,家里也有马车,可以叫下人送你回去,你这个样子,一个人骑马回去,万一跌倒在雪地里,我们怎么放心得下。” 不知为何,顾玉不合时宜地想起君泽讲过的那个故事。 酒鬼最后可是冻死在雪地里了。 顾玉这才点点头,道:“多谢居尚书,多谢连前辈。” 居子石看出顾玉冻得身子有些发抖,忙把自己的外衣脱了,盖在顾玉身上。 连老怪也有样学样,把自己的外衣脱下来给顾玉披上。 三个人一匹马,在雪地里深一脚浅一脚地回去。 不远处目睹全程的人这才悄悄离开。 ... 连老怪的家是个二进的院子,里面种着一棵石榴树。 顾玉随着他们进门,屋子里的炭火还未熄灭,暖烘烘的。 房间里竟然还有一只大肥鹅,看到有人进来,伸出脖子看了看,又缩了回去。 连老怪去给顾玉熬姜汤,留下居子石和顾玉相对无言。 居子石是无话可说,顾玉是没有心思。 半晌,居子石才道:“今天在桥上的人是不是你?” 顾玉冷得厉害,脑子一阵阵发蒙,愣了一下,才道:“是我。” 居子石道:“你在等什么人?” 顾玉垂下眼帘,坐在炉火旁,寒气被热意驱散,她身子克制不住地发抖。 顾玉低声道:“一个不该等,却一定要等之人。” 居子石道:“你既然答应了连老怪闯灯阵,怎么没去?反而去等一个不该等之人。” 顾玉这几天满心都是君泽,早把连老怪和灯阵忘到九霄云外去了。 若是君泽不知道她对圣上下手,说不定顾玉还会记起来这回事,跟君泽一起闯灯阵。 但是君泽知道了,顾玉哪儿还有心思记起这个。 顾玉一脸虚弱道:“晚辈失信了。” 居子石道:“你若是遇见什么困境,尽可向我开口。” 顾玉道:“多谢居尚书。” 居子石看着顾玉脸色苍白的样子,连老怪大大咧咧,可是他看得出来。 顾玉脸上浮着冰雪,是热泪在风雪中凝结而成的。 不知为何,居子石脑海里浮现出连老怪曾给顾玉卜的卦: 慧极必伤,情深不寿。 第433章 可是顾玉妻妾成群,站在桥上痴等,还吐了血。 又是为了谁? 居子石想不出来答案。 居子石道:“你年轻有为,前途不可限量,家庭和睦,妻妾貌美,又有什么人什么事值得你心伤吐血?” 顾玉感觉得到居子石的好意,道:“是我肖想太多,反而伤人伤己。” 居子石不知顾玉经历了什么,但是这个后生他很是看好。 居子石是一个不善言辞之人,还是努力劝解她道:“镇国公府还需要你担着,你的心胸抱负该在天下,不要只拘泥于小爱,更不要因此把身子弄垮了。” 顾玉眼眶有些发热,轻咳了一声,道:“多谢居尚书关怀,我以后一定保重身子。” 居子石像是一个长辈一般,道:“你能自己想明白就再好不过了。” 这时,连老怪端着一碗姜汤进来,对顾玉热情道:“快喝碗姜汤暖暖身子。” 顾玉双手接过姜汤,道:“多谢连前辈。” 姜汤一口口入肚,顾玉的身子才渐渐回暖,终于不再发抖。 只是头和心疼得厉害。 连老怪关切问道:“你感觉怎么样?要不要我出去为你请个大夫?” 顾玉摇摇头,道:“我已无碍,府中也有大夫,我暖和一会儿就回去。” 连老怪道:“你这孩子,跟我客气什么。” 顾玉对这个陌生的老人的好意十分动容。 连老怪道:“你今天怎么了?怎么还吐了血?发生了什么事?” 顾玉摇摇头,不欲多说。 她跟君泽之间就是剪不断,理还乱。 连老怪没继续问,只道:“凡事放宽心,没有过不去的坎儿。你看居石头,年轻时经历过不少坎坷,现在不都过去了吗?” 这点顾玉是知道的。 居尚书性子耿直,从前得罪过不少人,贬官多次。 不过正是凭借这副硬骨头,在朝堂上闯出了一片天地。 顾玉道:“您说得对,都会过去的。” 一切苦难都会过去的。 顾玉叹口气,带着歉意对连老怪道:“是我不好,今天有事耽搁了,没能赴您的约。” 连老怪道:“怎能怪你,分明是怪我没有等你,看街上没人了,就收工回来了。” 顾玉有些疑惑,风寒入体,脑子钝钝地疼,想不明白连老怪的话。 顾玉道:“您二位怎么会踏雪夜行?” 连老怪道:“为了赴你的约啊!” 连老怪似乎误会了什么,顾玉正要解释,道:“可是我...” 居子石打断顾玉道:“快喝姜汤吧,凉了就更难入口了。” 顾玉明白居子石这是让他闭嘴的意思,居子石怕是不想让自己的老友失望。 顾玉便不再解释,任由这个误会继续下去。 连老怪道:“幸好我们出来了,不然你倒在风雪中,还不知要受冻多久呢。” 顾玉再次垂首致谢,道:“没想到您二位是好友。” 连老怪道:“我们都多少年的老朋友了,就跟上次见你,还有你身边那人一样。去年花灯节就是他陪着你,没想到今年花灯节前,又碰到你们一块儿了。我满心以为今年你俩都能闯到最后呢,结果我没能等到你们,便提前收摊回去了。” 顾玉闻言,捧着装姜汤的碗,又喝了一口,不让他们看出自己的情绪。 居子石则是皱着眉头。 去年他可是看到顾玉跟逍遥王在一起闯的灯阵。 莫非今夜顾玉站在桥上痴等的人是逍遥王? 这两个人走在一起,太奇怪了。 连老怪还在那里喋喋不休,极力在顾玉面前表现自己,道:“上次你入狱,要不是我催促这块儿石头,他不会那么用心的。” 居子石气得吹了吹胡子。 就算没有连老怪,他也会用心的! 顾玉为百姓做的那些事,足够他对顾玉改观,让他帮助顾玉。 但是他严肃惯了,不像连老怪这等不要脸的人,邀功的话根本说不出口。 顾玉心里感激。 她与连老怪素昧平生,不过是一个问答,就让其如此相助。 与居尚书也曾闹过不愉快,但是遇难时,居尚书还是为了她来回奔波。 顾玉对他们道:“多谢连前辈,多谢居尚书,以后如果有用得到晚辈的地方,晚辈必不推辞。” 连老怪道:“我与你有缘,若非看你不舒服,真要跟你喝上一杯。” 顾玉道:“承蒙前辈抬爱,今日身子不适,下次一定赴约,与前辈浮一大白。” 这时,连老怪养的那只鹅站起身,一摇一摆走了过来。 连老怪一把把鹅抱在怀里,笑着道:“我这鹅就叫大白,你说浮一大白,它还以为是叫它咧。” 顾玉勉强露出一抹笑意,看了眼窗外,道:“晚辈身子已经暖和了,想先回去了。” 连老怪依依不舍道:“还想跟你多说会儿话,今年的灯魁的问题还没告诉你。” 顾玉心神俱伤,没有那么多精力与连老怪探讨。 居子石看出来顾玉的疲态,道:“下次有机会再说吧,你没看她身子不舒服吗?” 连老怪这才嘟囔道:“说得也是。” 外面的马车和侍从已经为顾玉准备好。 连老怪送她上车后,嘱咐她道:“顾小公爷,你可要好好养病,下次我与你一起把酒言欢,促膝长谈。” 顾玉头昏脑涨,道:“好。” 顾玉走后,居子石对连老怪道:“再卜一卦吧。” 连老怪想到之前那极凶的卦象,也对顾玉放心不下。 回到屋子里,大鹅还看着蔫蔫的,连老怪把大鹅抱进怀里,而后在龟壳里摇着自己的铜钱。 三枚铜钱很快出来。 连老怪伸出手指算来算去,叹口气道:“依然如此,卦卦大凶。” 居子石道:“就没有破解之法吗?” 连老怪又重新起了一卦,依然如此。 正要叹气,他的大鹅伸出翅膀将铜钱从桌上扫了下来。 连老怪蹲在地上,看着散落的三枚铜钱,惊讶道:“我这鹅是通灵性的,既然它把铜钱扫落在地,定是在告诉我遵循地上的卦象。” 居子石觉得这理由实在牵强,但还是跟着他蹲了下来。 只听连老怪嘴里念念有词了一阵,才道:“虽然重重陷险,但并非闭塞不通,山穷水尽之卦,而是逆水行舟,险则险矣,不进则退。现在看来是凶卦,若是奋力抗争,未必不会有新的生机。” 居子石看着地上那三枚铜钱,叹口气道:“那就好。” 第434章 君泽回去后,对关言道:“给我查顾玉。” 以前他尊重顾玉,知道顾玉有很多秘密,知道她背负很多,从不逼她。 他想要等顾玉主动坦白的那一天,从不干涉顾玉的事情。 他总觉得,精诚所至金石为开,自己迟早能等到顾玉敞开心扉那一天, 可如今他终于明白,不会有那么一天了。 顾玉已经大胆到弑君的地步,怎么可能对他全盘托出。 他只能自己挖掘顾玉的秘密。 他一定要看看,究竟什么事情,小冷大夫都能知道,却不让他知道。 关言问道:“查什么?” 君泽摩挲着自己的大拇指,道:“从她袭爵之后,事无巨细,全都查个清楚。包括她的家人,顾氏亲族,还有小冷大夫的身份。” 顾玉就是在袭爵后变得冷漠。 小冷大夫也是顾玉在袭爵前回到了顾府。 袭爵时究竟发生了什么? 君泽只恨自己蠢,当时怎么没多想,及时去查找真相。 关言道:“是。” 君泽又问道:“小冷大夫那边怎么样了?” 关言道:“府邸,藏了,绍太尉的人,我们,不能,轻举妄动。” 君泽沉默一瞬,道:“不必管他。” 冷流现在腿断了,短期内都入不了宫,掀不起什么风浪。 再说他对冷流动手,已经引起圣上注意了。 若是这段时间再对小冷大夫出手,会沾上不必要的嫌疑。 等等。 君泽桃花眼一眯。 留意到绍太尉这三个字。 他想到上次在练武场,顾玉喝醉了与自己一起打架发泄情绪,哭着说“我一定要打败他。” 顾玉为什么一定要打败绍无极? 只是因为她当众被绍无极打趴下两次吗? 还是她一心想要对圣上下手,把控朝堂,所以打算除掉绍无极这个圣上最信任之人? 君泽想不出一个结果。 明明在江南的时候,顾玉对绍无极还是无所谓的态度,怎么回京之后,就屡次三番与绍无极对上? 不应该啊... 顾玉不应该非要跟绍无极较个高下。 老镇国公顾钧益战死在落日关,若非绍太尉支援及时,落日关怕是要被西戎人攻进来,老镇国公和顾家军做出的努力也将功亏一篑。 而且老镇国公的衣冠都是绍无极带回来的。 顾玉就算对其没有感激,也不该是充满敌意。 在江南时,他提及绍太尉,顾玉还没有什么特殊反应。 可是上次,顾玉在说起她被绍无极打趴下时的痛苦不是假的。 君泽想不明白,对关言吩咐道:“也查查老镇国公和绍太尉之间当年有何恩怨。” 关言迟疑了一下,还是道:“是。” 君泽也清楚,都是二十多年前的事情了,并不好查。 但是他一定要得出个结果。 ------------------------------------- 花灯节后第五天。 大禹朝终于迎来了新年的第一场朝会。 因为过年时,绍无极血洗徐家,圣上感染风寒,让朝臣都很是忐忑。 今日的奉天殿格外安静,只有一两声咳嗽从前面传来。 顾玉竭力压下喉间的痒意,不愿惹人注意。 花灯节冻得太厉害了,她感染了风寒,现在还没调养好。 就在诡异的寂静中,随着福海的一声高呼,圣上缓步走上龙椅。 众人山呼后起身。 有些人悄悄抬眼,发现圣上面色无恙,打破了他们对圣上身体种种不好的猜测。 过年期间,徐皇后被废,徐家倒台,九皇子派的人都像是受惊的鹌鹑,不敢触圣上霉头。 而三司审案的惯例被绍无极打破,不得不站出来问个清楚。 然而这次朝会,圣上竟然让绍无极背着重剑站在了自己身侧。 对其维护之意可见一斑。 可总有脑袋硬的。 御史台的郑御史上前一步道:“禀圣上,绍太尉不经三司,妄自定案,于春节时屠杀徐家满门,手段凶恶,令人胆寒,请圣上严惩,以儆效尤。” 绍无极听见这话,鹰目一扫,那个御史瞬间如芒在背。 圣上道:“事急从权,过年期间,各官衙闭门。废后徐氏勾结徐家毒害龙胎,证据确凿,绍太尉此行无可指摘。” 郑御史道:“敢问圣上,若以后再遇事急从权,绍太尉是否可不经三司,直接定案动手?若是如此,国法何在?天威何在?” 圣上转着手里的十八子,尽量让自己心平气和。 圣上看着郑御史道:“与其在这里指责绍太尉,三司不如在办案时手脚麻利些。别奏折还未写完,罪人已经将所有证据都抹了个干净。” 郑御史还要再说什么,刑部侍郎余大人走上前道:“敢问圣上,内卫处是个什么衙门?是否凌驾于三司之上?” 圣上看了绍无极一眼。 绍无极背着重剑,从圣上身侧走了下来。 他刻意来到郑御史和余侍郎面前,冷声道:“内卫处主侦察、逮捕、审问一事,只办急案,唯听命于圣上,与三司并无瓜葛。” 余侍郎和郑御史一眼就能看到绍无极背上的重剑,想到这位杀神的威名,不禁冷汗涔涔。 大理寺卿彭焦道:“敢问绍太尉,如何定义急案?” 绍无极直视彭焦道:“谋朝篡位、倒行逆施、欺君罔上、致使朝纲不稳,天下生乱等,皆为急案。” 彭焦道:“可这样的急案事关重大,仅凭内卫处一家之言,怎可定案?” 绍无极道:“若证据确凿,如何不能定案?” 彭焦道:“仅凭内卫处,找到的证据也是一家之言,若是严刑逼供,造成冤假错案...” 彭焦说不下去了,因为绍无极摘下背上的重剑,掂在手上。 彭焦在他阴狠的目光下两股战战。 他丝毫不怀疑,若此时继续跟绍太尉争辩下去,绍太尉会在朝会结束后,用手里这把重剑让他血溅宫门。 偏偏圣上看到这一幕并未说话。 众朝臣无不胆战心惊。 尤其是出身世家的朝臣。 他们先前针对顾小公爷,引起圣上对世家的忌惮真是大错特错。 世家真正该对付的,是绍无极这个手握重兵,又得圣上偏信的杀神才对。 顾玉亦是握紧了双手。 她再次看清了她与绍无极之间的差距。 都是为圣上做事,她被人构陷入狱,可是绍无极仅凭一个动作,就让反对他的人闭嘴。 兵权。 她缺的,还是兵权。 第435章 看到大理寺卿彭焦在绍无极的恐吓下连话都不敢说完,一直沉默的王丞相站了出来。 他上前一步道:“绍太尉,圣上允您佩剑入宫,可您怎能恃宠轻狂,当着满朝文武的面拔剑,这是对朝堂不敬!对圣上不敬!” 绍无极与王丞相一文一武,是大禹朝地位最高的两个朝臣。 说一句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不为过,但是王丞相向来矜重,甚少参与朝堂纷争。 实则是小纷争他从不放在眼里。 关键时候,他有一锤定音的能耐。 王丞相一大把年纪了,这次直接呛声绍太尉,还是惹得朝臣纷纷侧目。 一些畏惧绍太尉渗人气势的官员,在王丞相说话后,仿佛吃下了一颗定心丸,消散了不少恐惧。 圣上看着王丞相,手里转动的十八子骤然一停。 大禹朝一直有一句话,叫做:天下世家王为甲。 这是说天下世家显赫,而王家则是世家中的世家,当之无愧的世家第一。 虽说如今世家林立,如君家这般沾上皇族的世家门庭显赫,但是论底蕴,还是拼不过王家。 甚至可以说,在大禹朝建立之前,王家就已经是名门贵族,门阀豪绅了。 常言道富不过三代,可是王家却伴随着大禹朝的皇权更迭,始终屹立不倒。 王丞相不是圣上封的,而是先帝封的。 先帝昏庸荒淫那些年,王丞相也曾力挽狂澜,在朝堂叱咤风云。 先帝驾崩后,当今圣上与先帝行事截然不同,勤于政事,兢兢业业,王丞相便收敛锋芒,专心辅佐。 任谁提起王丞相,都道其知进退,识时务,是个顶聪明之人。 他不会像其他世家一般,为了自己的利益与圣上作对。 圣上看着王丞相苍白的头发,不愿让绍无极与王丞相起冲突,便道:“绍太尉,不得无礼。” 绍无极看了王丞相一眼,还是把重剑收了起来。 王丞相见绍无极收了剑,当即退了回去,不再言语。 仿佛他只是看不惯绍无极轻狂的样子,前来主持公道的长辈。 既然绍无极收敛了锋芒,他便功成身退了。 而今日最大的矛盾——这个内卫处是否凌驾于三司之上,王丞相依然没有插手解决。 圣上却握着十八子手串,将他叫住,道:“王丞相对内卫处有何见解?” 王丞相又走了出来,道:“圣上英明神武,内卫处成立与否,与三司的关系如何,但凭圣上定夺。” 这和稀泥的话又让朝臣心慌起来。 毕竟现在能阻拦圣上想法的,只有王丞相了。 可王丞相却在关键时候让步。 圣上点点头,似乎对王丞相的表现很满意,道:“三司审案,过程漫长,便如同徐家之罪,内卫处已经够雷霆之速了,依然让徐济携徐家家产逃遁。若是再经三司,怕是徐家所有人都跑了个干净,证据也早被掩盖。内卫处不得不立,只为处理急事。” 还是那番话。 可什么事才算急事? 若与三司审案产生冲突了该怎么办? 圣上和绍太尉都没能给出一个答案。 若是这样稀里糊涂让其成立,以后朝堂之上人人自危。 他们在上朝前已经互通了消息,决不能放任圣上一步步把矛头对向世家。 圣上话音落下许久,也不见有人吱声。 无声的抗拒在朝堂上蔓延,气氛凝重起来。 圣上握着十八子的手青筋暴起。 这样的情况在奉天殿并不少见。 但今日圣上并不想退让。 朝臣们也都冷汗涔涔,当今圣上已经不是多年前,任由世家逼迫的圣上了。 绍无极还带着重剑站在他们中央。 就在圣上发火之前,顾玉上前一步,打破僵局。 顾玉道:“臣提议,内卫处独立于三司之外,但定案后,依然将卷宗归于三司,无论内卫处如何定案,都要重新由三司复审。” 顾玉此话一出,所有人都松了口气。 在圣上看来,等内卫处处理完事情,黄花菜都凉了。再去复审又如何?人都死透了,还能从棺材里爬起来辩驳不成? 在朝臣看来,虽然结果变不了,但若一次又一次复审,复审的结果与绍太尉处理的结果相悖,迟早会让内卫处失信于天下,也会让内卫处疲于应对。 圣上赞许地看了顾玉一眼。 朝臣们也暗自向顾玉投来感激的目光。 各退一步,相安无事。 他们都同意了顾玉的提议。 圣上缓缓道:“内卫处只办急案,办案后交由三司重审,众爱卿觉得如何?” 朝臣这才道:“圣上英明。” 一场惊心动魄的对峙被顾玉从中化解。 朝会散去,朝臣们走出奉天殿。 殿外,明明天寒风急,可有几个朝臣小心摘下帽檐,擦拭着额头的汗。 彭焦想到绍太尉看自己那一眼,更是腿软。 从奉天殿出来后,走得比谁都快,生怕绍无极背着重剑找上他。 只是路过顾玉时,彭焦与顾玉对视一眼,又快速移开视线。 圣上回去后,又吃了几粒冷御医制的药丸,心气平和许多。 看到绍无极走了进来,道:“以后,不要与王丞相起冲突。” 绍无极道:“臣明白。” 王丞相虽然极少参与纷争,但是在一些老臣眼中,无疑是定海神针一样的存在。 而且圣上初登基时,大肆铲除异己,王丞相为稳定时局做出不少贡献。 绍无极犯不着去顶撞他。 圣上道:“徐济抓到了吗?” 绍无极道:“根据城防卫提供的消息,徐家抄家当日,徐济伪装成一队商人出了城门。” 这一出,便如泥牛入海,绍无极耗费很多功夫,还是没能找到。 圣上皱起眉头。 绍无极连忙道:“徐家已倒,徐济不可能有这通天的能耐,背后定还有人助他。” 圣上心知,徐家虽然倒了,但是九皇子派依然在。 圣上有些失望,徐济不值一提,但是徐家白花花的银子没了却让人心疼。 若是这笔钱落入心怀不轨的歹人手里,岂不如虎添翼? 圣上道:“不必抓徐济了,既然有人助他,那就是还未放弃九皇子,你盯紧从前追随九皇子的人,迟早会露出蛛丝马迹。” 绍无极应了下来。 第436章 王丞相上朝时,是位高权重的丞相。 下了朝,便换上一身松垮便服,在屋子里养养花种种草,看着与普通老人没两样。 可是这冬春之交,怎会有花绽放? 王丞相费了好大功夫,才找来花匠,在烧着地龙的暖房里把各种花儿都培植起来。 这才能够一年四季通过养花修身养性。 几个世家朝臣前往王丞相的府邸,他们或多或少与王家沾上点儿姻亲。 王丞相便在花房里接待了他们。 其中一个晚辈试探道:“丞相,圣上设立内卫处,究竟想做什么?” 王丞相拿着水壶给花浇水,不仅王丞相的花珍贵,这水壶也珍贵。 不知哪里来的能人巧匠,将玉石打磨得透薄,又不知运用什么手段,将其拼接起来,形成玉壶。 里面装上水,烛光下晶莹剔透,流光溢彩。 放在普通侯爵府,这壶也能当传家宝一般,要小心收藏起来。 可在王家,只能沦为浇花的水壶。 王丞相悠闲道:“君心难测,何必去猜?” 来人小心翼翼道:“非是我等妄自揣摩君心,实在是徐家灭门的惨状犹在眼前,令人心忧不已。” 王丞相给花浇完水,放下玉壶,道:“徐家灭门是因废后徐氏谋害龙胎,咎由自取,跟你们有什么关系?” 那人道:“废后徐氏虽然谋害龙胎,但是徐家这朝中这么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圣上连九皇子十皇子都不顾了,竟然血洗徐家,也太心狠了些。” 王丞相笑出了声,道:“徐家蛇鼠一窝,哪儿来的功劳,又哪儿来的苦劳?我要是圣上,就凭徐家依仗徐皇后做的那些蠢事脏事,要把徐家抄八百回了。” 这话可是大不敬。 但是几个世家出身的官员都低着头,全当没听到。 其中一人又道:“可圣上此番,真的没有杀鸡儆猴的意思吗?” 王丞相道:“鸡?猴?呵呵。” 众人不明所以。 王丞相又道:“总有人异想天开,觉得自己能扭转乾坤。顾玉小儿如此,上面那位也是如此。可这世道流传千古,自有它存在的道理,逆水行舟,终遭反噬。” 众人不敢吱声。 王丞相道:“你们回去吧,该做什么做什么,这把火烧得再烈再大,也烧不到你们几个头上。” 来的这些人都松了口气。 他们或多或少与王家沾亲带故,能得王丞相的回护,便不必担忧绍无极对他们下手了。 他们走后,王家的侍从来到花房,道:“老爷,四爷过来给您请安了。” 王丞相不以为然道:“这小子,又闯了什么祸?把他叫进来。” 王家四爷王沛是王丞相的嫡幼子,老来得子最为宠溺,养得很是不像样。 不过这偌大的家业也不需他继承,当个富贵闲人也没什么不妥。 若寻常无事,根本想不起来到王丞相这里。 他说来请安,定是惹上什么麻烦,请王丞相给他擦屁股。 花房的厚帘子掀开,王沛一身脂粉香走了进来,一看就是刚从女人身上爬起来的。 王沛长相不差,浓眉大眼,只是纵欲过度,面色萎靡。 他拱手对王丞相道:“儿子给爹爹请安,爹爹今天精神抖擞,更胜昨日,看来是有什么喜事发生。” 王丞相道:“你能安生一点,就是最大的喜事了,说吧,又惹了什么麻烦?” 王沛嘿嘿一笑,道:“瞒不过爹爹您的火眼金睛,昨日有个不长眼的贱民,好死不死滚到我车轮底下,不小心把他碾死了。” 王丞相看了王沛一眼,道:“一个贱民而已,也值得你来我面前点头哈腰?” 他们这样的人家,碾死一个贱民跟碾死蚂蚁没什么区别。 王沛道:“麻烦就麻烦在,这贱民好似姓君,却不知是君家偏到哪儿的分支。” 那贱民实在不长眼,他堂堂王家之子,看上他妻子是他八辈子都修不来的福气。 竟敢推三阻四。 可笑的是,那贱民为了妻子而死,却不知自己拼命相护的妻子,在知道他是王沛后,立刻擦干眼泪,面条一样软在他身上。 王丞相听到君家这几个字,当即转过身来。 “啪”一声。 王沛脸上浮现五个手指印儿。 王沛捂着脸,还是那副笑嘻嘻的样子,道:“爹这一巴掌打得真好,又响又疼,您真乃老当益壮,照您这气势,儿子还能被爹再打个四五十年。” 王丞相呵斥道:“你才刚回来多久!就又惹到他头上!看来当年逍遥王那顿打还是没让你长记性!” 王沛瞪着眼。 长记性了! 怎么没长记性! 他这人荤素不忌,不论是有夫之妇,还是有妇之夫,是少女还是寡妇,只要他看上眼,就没有下不了手的。 三年前他在街上看上一个小姑娘,那小姑娘十二三岁的样子,一双眼睛特亮特好看。 王沛不爱念书,能夸出来的话少。 若一定让他形容,那便是,这小姑娘凭着这双眼睛,在床上哭起来一定好看极了。 小姑娘出身低贱,三五两银子便从她那赌鬼父亲手里买来了。 偏偏小姑娘脾气犟,知道自己被卖后,竟然当街撞墙自杀。 额头上撞出来的血又好死不死溅到了路过的逍遥王衣摆上。 逍遥王当即命人把小姑娘抬去医馆。 王沛有些失望。 小姑娘的眼睛是好看,可额头上撞出这么大疤痕就如白璧微瑕,成了残次品。 不玩儿也罢。 王沛正要走,却被逍遥王拦住了去路。 二话不说,就把他踹倒在地。 然后逍遥王命人打他,他小命差点儿交代到那儿。 当时他肋骨断了两根,躺在地上一边吐血一边后退。 看到逍遥王走近,下衣摆还沾着那小姑娘的血。 王沛本着好汉不吃眼前亏的念头,连忙拿出小姑娘的卖身契,求饶道:“王爷恕罪,这是那小姑娘的卖身契,以后她就是您的了,您想怎么样就怎么样...” 话没说完,就被逍遥王一脚踩住嘴。 快把王沛恶心死了,也不知这鞋底有没有踩过狗屎。 只听逍遥王用鞋底碾着他的嘴道:“以后本王见你一次打你一次,直到打死了事。” 王沛原以为自己已经够嚣张了,没想到这位爷比他嚣张一百倍一千倍。 第437章 王丞相脸上泛着怒气。 王沛看着他爹,心里有点儿发怵。 不是没听说过逍遥王乃京都一霸的名号。 只是两人走的路子不同,京都这么大,寻常接触的机会也不多。 就是接触了,彼此都是装的人模狗样的。 当初买卖良民,逼得小姑娘撞墙自尽之事说出来到底不光彩。 王丞相虽然不满逍遥王对小儿子出手,但是逍遥王深得圣上宠信,他们又理亏。 只能认下逍遥王这顿打,还得小心翼翼上门赔不是。 王沛在床上躺了半年才缓过劲儿来。 后来,王沛还打听到那个小姑娘活了下来。 可是并没有被逍遥王收房,反而安排到长公主府里当了侍女。 王沛没想明白。 逍遥王为了那个小姑娘得罪王家,把他打得爹娘都不认识了,怎么就买回来当个普通侍女? 也没有安排在自己房里。 王沛理解不了逍遥王的脑回路。 不过王沛把这事跟一个跟班说了,那个跟班想了半天,算是帮他找到了一个较合理的说法。 估摸着逍遥王不是看上了那个小姑娘,因为小姑娘撞墙成了残次品才打他。 而是因为那小姑娘的血弄脏了逍遥王的衣摆,才惹得逍遥王打他。 王沛心想,那他可太冤枉了! 小姑娘是自己撞的墙,又不是他按着小姑娘的头撞的。 那血也是自己跑到逍遥王衣摆上去的,又不是他蹭上去的。 逍遥王干嘛不打小姑娘来打他? 再说了,一件儿衣服罢了,他王沛又不是赔不起! 只要逍遥王说句话,成百上千件衣服都能给他送到长公主府。 实在没必要把他打那么狠。 挨了打,王沛在家里养了半年伤,也老实了半年。 可就像他爹说过的话:他是典型的记吃不记打的性子。 虽然逍遥王踩着他的嘴说了“以后见你一次打你一次”。 但王沛没放在心上。 这天底下放狠话的人多了去了。 他小时候还因为被王丞相打狠了,哭着骂再也不认这个爹了呢。 可话说出口,往后该叫爹不还是叫爹,该怎么着不还是怎么着嘛! 万万没想到逍遥王居然那么信守承诺,那么混账!那么嚣张! 他养好伤刚出门,好死不死又碰到逍遥王。 不等他逃跑求饶,就被逍遥王身边那个结巴拖进巷子。 又是一顿狠打,他又养伤几个月。 这下连门都不敢出了。 这次王丞相气不过,上书圣上为儿子讨公道。 可是圣上袒护自己的亲外甥儿,逍遥王又不知从哪儿打听到他儿子干过的混账事,简单提了一嘴。 圣上也是在中间和稀泥。 王丞相知道逍遥王混不吝的性子,若是这么下去,儿子还是要挨打。 也是想磨炼一下儿子的性子,便把王沛送到中原的少林寺躲了两年风头。 王沛为了以后挨打的时候能快点儿逃跑,或者反抗一二。 虽然把附近山头的尼姑庵糟蹋得不像样,还带着好些和尚破了戒,倒也真的潜心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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