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恰好能看见的地方。 平静的诵经声,从帷幔里面传出,击打木鱼的声音缓慢而有规律。 小尼姑想要提醒一下,客人来了,却被花锦城抬手制止住了。 花锦城低着头,安安静静地听着这段经文结束。 里面的人似乎还沉浸在佛法的世界里。 沉默了几息后,那人终于道:“空净,你先出去。” 小尼姑法号空净,闻言低着头走了出去。 殿门开合,空旷的殿中只剩下两个人了。 花锦城行了宫中太监的礼,道:“奴才花锦城,给太后娘娘请安。” 太后平静道:“菩萨面前,没有太后,只有悟缘法师。” 当年五皇子出生,孝悯皇后仙逝,圣上悲痛不已,将太后“请”到五台山清修,赐法号“悟缘”。 花锦城道:“在奴才眼里,没有悟缘法师,只有太后娘娘。” 太后道:“菩萨面前,不得无礼。” 花锦城掀开一层层帷幕,走到太后身边,语气不明道:“十六年未见,太后娘娘风采不减当年。” 要说风采不减当年,绝对是假话。 光阴是最残酷的,能让一个期盼玉兰花开的小女孩儿,变成一个内心枯槁的老妇。 可山中无甲子,寒尽不知年。 青灯古佛,粗茶淡饭的生活,让她看起来比寻常老妇更多了过尽千帆皆不是的韵味。 此时一袭素衣,黑白相间的头发被一根毫无纹样的乌木簪挽着。 似乎完完全全成了平心静气的出家人。 跪坐在蒲团上的太后抬头看了眼花锦城。 花锦城将脸上假络腮胡揭了下去,随手投入香炉里,荡起一阵香灰。 花锦城道:“想着过一回男人的瘾,终究是自欺欺人罢了。” 太后移开视线,道:“你也没变多少,依然面目可憎。” 花锦城摸着自己的脸道:“不怪太后娘娘厌恶,有时候,奴才从镜子里看到自己这张脸,也觉得面目可憎。” 太后道:“可憎的不是脸,是心。” 花锦城一笑,跪在地上,抬起胳膊,道:“菩萨面前不便讲话,奴才带您出去。” 太后看着他的奴才样儿,心里的厌恶更重,道:“别人把你当奴才,你自己也把自己当奴才了不成?” 花锦城脸上笑意不变,道:“人贵在有自知之明,奴才就是奴才,不过不是皇宫的奴才,是您一个人的奴才。” “太后娘娘,奴才来接您回宫。” 太后看着他深弯的脊梁,道:“十六年的光阴岁月,宫里的规矩,我早就忘光了。” 花锦城道:“奴才带您慢慢想起来。” 太后这才把手搭到花锦城的胳膊上,随着花锦城起身,从殿里走了出去。 大概是太后提前吩咐过,今日寺庙里的尼姑都去了后山,各处都空荡荡的。 只留下了一个看大门的小尼姑空净。 空净从小在寺庙里长大,长到十六岁还没有下过山。 她对山下的一切都充满了好奇。 空净看到花锦城半弓着腰,扶着寺庙里的贵人走出来,连忙放下扫把迎了上去。 她眼里尽是不染世俗的天真,对花锦城道:“阿弥陀佛,施主,您的胡子去哪儿了?” 花锦城道:“胡子没有了。” 空净跟太后显然更熟,道:“悟缘法师,他是谁呀?” 花锦城道:“小师父,您该叫她太后娘娘。” 空净道:“我们都是叫悟缘法师的。” 花锦城道:“从今往后,不该这么叫了。” 太后似乎有些不满花锦城对如此纯澈的小尼姑说话,道:“空净,你去后山找你师姐们去吧。” 空净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花锦城回头看着空净,道:“这小尼姑...娘娘不带走她吗?” 太后道:“她是佛门中人,还是让她留在佛门吧。” 花锦城扶她继续往外走,看到寺庙中的玉兰花道:“您还喜欢玉兰花?” 太后眼前只有脚下的路,看也未看玉兰花,道:“你来得太晚,都谢了。” 花锦城道:“明年还会再开。” 太后还没说什么。 花锦城自顾自道:“不过明年您不必在这鬼地方看了,宫里什么花都有,玉兰花比这里的更加绚烂。” 一路上,花锦城说得多,太后回答的少。 走出寺庙大门,花锦城用衣袖擦拭门边的石墩子,道:“您稍等。” 太后没有坐下,像一座雕像一般,站在寺门中间。 很快,辉煌的寺庙燃起了熊熊大火。 金黄与火红相互交织,背靠郁郁葱葱的山林。 为枯燥乏味的山中岁月增添了一抹亮色。 渐渐的,所有璀璨的色彩都消失了。 唯有滚滚浓烟直冲云霄。 后山的尼姑们看到这一幕都惊叫起来。 空净喊道:“悟缘法师还在里面!” 尼姑们纷纷放下手头的活儿,拎着水桶就往寺庙跑去。 山下的农夫看到后聚在一起。 “好端端的怎么起火了?” “太后娘娘曾在荒年给咱们施过粥,还是上去帮个忙吧。” “走!” 山下戍守的守卫发现后,连忙跑上去救火。 其他山头的和尚、尼姑也都来帮忙。 寺庙一时间乱作一团。 火势越燃越大,来人越来越多。 嘈杂声中,太后发出一声叹息。 “阿弥陀佛,罪过罪过。” 大火将寺庙烧成灰烬的那一刻,悟缘法师又成为了太后娘娘。 姜太妃薨逝后没多久,五台山传来消息。 太后娘娘清修的五台山遇见山火,太后娘娘险些丧生。 京都人听到这个消息,忽然意识过来,原来皇家还有一个太后。 离京十六年,五皇子都快要娶妻了,这也该回来了吧。 当地知府诚惶诚恐上书。 太后清修的寺庙被山火烧成灰烬,对于太后娘娘的去留,求圣上给个指示。 是另选寺庙,还是接回京都? 第473章 圣上转动着手里的十八子。 一个从五台山过来的守卫道:“太后娘娘在五台山一心向佛。遇到荒年,还会像普通尼姑一样,去民间行善布施,颇受百姓敬爱。” 圣上犹豫了一瞬。 姜太妃去世,宫里再无先帝那一辈的宫妃了。 在旁人看来,太后娘娘在外清修十六年,圣上就是有再大的怨恨,也该消除了。 再说当年是保大保小的问题,如今五皇子都迁宫立府了,马上就要迎娶皇子妃。 大禹朝以孝治天下,现在太后清修的寺庙遇火,他若是无动于衷,难免为人诟病。 圣上道:“让神鹰卫亲自去五台山,请太后回宫。” 圣上派人接太后回宫的消息传来,传遍京都。 最为难的其实不是圣上,而是嫁到君家的长公主。 当今太后便是抚养她长大的江妃娘娘。 江妃娘娘对长公主如珠如宝,长公主在不知道生母是云嫔时,也对江妃娘娘充满孺慕之情。 可自从知道自己的生母是云嫔,这份孺慕之情就变了味儿。 她永远忘不了云嫔衣衫不整,被人从宫殿里拖出来。 她一声“荡妇”,彻底逼疯了那个女人。 又哭又笑,疯疯癫癫。 她也忘不了江妃娘娘和其他几位宫妃互相对视。 云嫔私通,是后宫女人们共同策划的结果。 而她的养母江妃娘娘,亦参与其中。 后来圣上登基,生母云嫔淫秽后宫一事再度被提起,闹得满城风雨。 圣上为了压下丑闻,认江妃娘娘为养母,将其奉为太后。 长公主松了一口气。 她对江妃娘娘的情感很是复杂,但终归感恩多于怨怼。 可后来,因为孝悯皇后生五皇子时难产,太后在产房要求剖腹取子,使得孝悯皇后死状惨烈。 君家不满自家孩子落得如此下场,尤其是小叔子君显,喝醉了酒,打着赤膊在圣上面前耍刀,威胁之意全在刀中。 在君家的施压下,圣上将太后请去五台山礼佛。 圣上给了君家一个交代,君家也给了圣上一个交代。 君显被君家逐出族谱,不知去往何方。 后来长公主听说君显在江南安了身。 君泽听到消息后,连忙赶了过来,上来就问:“娘,太后娘娘要回京了?” 长公主点点头,道:“神鹰卫已经去接了,若是脚程快一些,她还能赶在五皇子娶亲前回来。” 君泽下意识皱眉,太后离京时,他才九岁,对太后的印象不算深刻。 只记得是个慈眉善目的女人,会拿着糕点引他唤“外祖母”。 君泽道:“太后...外祖母是个什么样的人?娘你要去城门接吗?” 虽然云嫔是长公主生母,但云嫔怀长公主时,还是他人妇,所以一生下来,就养在了太后,也就是当年的江妃娘娘身边。 旁人只以为太后就是长公主的生母。 说句实话,现在太后能够回来,长公主有点左右为难。 一边是对养母阔别十六年的思念,一边是君家人对太后的不满。 长公主道:“娘去接,你别去了,君家那边不好交代。” 君泽忧心忡忡道:“我知道了。” 他忧心的不是别的,而是太后回来的这个时机太巧了一些。 姜太妃莫名其妙薨逝,五皇子要成亲,花锦城消失不见... 所有事连在一起透露着不祥。 君泽在调查花锦城时,怀疑过许多人。 尤其是跟敬德皇后有关的人都怀疑了一遍,连松阳的父亲端亲王都没放过。 唯独忽略了这个离京十六年的太后。 她冷不丁出现,让君泽疑心顿起。 太后在去五台山之前,可一直执掌着后宫大权,宫内各种人脉关系自然尽在掌握。 而且这趟五台山去得憋屈。 君泽摩挲着手指,道:“外祖母跟敬德皇后之间,关系如何?” 长公主不明所以道:“你怎么突然这么问?” 君泽道:“我只是好奇。” 长公主道:“我之前跟你说过,敬德皇后母仪天下,贤良淑德,你外祖母受过她不少恩惠。 或者说,先帝后宫的女人们,几乎都受到过敬德皇后恩惠。你外祖母跟敬德皇后关系不算深,也不算浅。 因为我与废太子年龄相仿,你外祖母常带我去敬德皇后那里跟废太子一起玩耍。” 君泽心里的不安加重。 他担心花锦城背后之人就是太后。 是个劲敌不说,最主要的,是他娘对太后还有深厚的感情。 君泽道:“娘,外祖母回来那日,我跟您一块儿去城门口接她。” 长公主道:“你不必去。” 君泽唯恐长公主知道他的猜测,陷入更深的为难。 他没有解释那么多,只道:“我记得外祖母曾将我抱到怀里哄我睡觉,多年未见,有些想念,君家那里娘你不用担心。” 长公主微微一笑,道:“也好。” 从长公主院中出来,君泽一脸严肃,对关言吩咐道:“派人去太后娘娘的回京队伍中探查,看有没有一个脸部烧伤之人跟着。” 关言应了一声。 ------------------------------------- 冷大夫那里乱作一团。 顾飞柏生了病,让他本就虚弱的身体雪上加霜,一度陷入昏迷醒不过来。 顾玉和老夫人守了一夜,他也没有醒过来。 顾玉对老夫人道:“母亲,您先回去歇歇吧。” 老夫人一脸憔悴,看着顾飞柏道:“他醒不过来,我安心不下。” 冷大夫给顾飞柏灌药,可进去的少,出来的多。 一碗药大半都洒在了枕头上。 冷大夫道:“这样下去不行,你们叫叫魂吧。” 老夫人当即在他床边唤道:“飞柏,玉儿重新整合了一万六千多顾家军,你快醒来,让她带你去看看啊。” 顾玉道:“顾叔叔,大仇未报,你一定要挺过来。” 她们唤了许久,直唤得口干舌燥,顾飞柏才悠悠转醒。 他布满烧伤的脸上满是惭愧,声音沙哑,还带着点儿不由自主的抽搐,道:“是我...不好,让...让你们...担心了。” 第474章 老夫人含泪道:“你醒过来就好,醒过来就好。” 顾飞柏靠着顽强的意志,又一次从生死关头挺了过来,躺在床上没有太多精力说话。 顾玉站在一旁看着他。 他身体的大半肌肉已经萎缩了,就像是一层皮挂在血淋淋的骨骼上。 顾飞柏四十多岁,正值壮年,本该骑在烈马上在草原上逐日射箭,却只能在床上苟延残喘。 罪魁祸首还高坐庙堂,万人之上。 从顾飞柏的院子里出来,老夫人什么都没说,可一股无形的压力笼罩在顾玉心头。 想要杀了圣上并不难。 难的是如何在保全家人、维稳江山的情况下,杀了圣上。 平沙把一只信鸽交到顾玉手里。 君泽在上面留了短短一行字:花锦城是太后的人。 顾玉紧皱眉头。 怪不得一直查不到花锦城的身份,原来她们的方向一直都是错的。 她以为神女总会跟敬德皇后有关,所以一直在查与敬德皇后相关的人,自然毫无所获。 她现在需要担心的是,太后既然回宫,怎么会将花锦城带来? 是挑衅吗? 事到如今,花锦城一定知道五皇子和德荣之间的感情。 若太后一定要保花锦城,为了五皇子和德荣不被暴露,她跟君泽的确做不了什么。 退一步说,难道就任由太后拿捏这个秘密吗? 花锦城跟永安巷的废后徐氏联系,从一定程度上说明花锦城是向着九皇子一派的。 可太后明明是长公主的母亲,为什么会选择帮九皇子一派? 是因为当年孝悯皇后难产,被圣上赶去了五台山,由爱生恨吗? 这也只是猜测,毕竟顾玉从未见过太后,也不知这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夜里,顾玉做了一个光怪陆离的梦。 梦到在祠堂,顾飞柏道:“我从落日关爬回京都,为了不被人认出身份,只能用火烧伤自己的脸。” 忽然,顾飞柏那张烧伤的脸变得陌生。 她不知那人是谁,可他们一样,满脸烧伤。 天亮后,顾玉回忆着这个梦境久久不能回神。 既然飞柏叔叔是为了不被人发现自己的脸,才故意烧伤自己的。 那么花锦城,是否也为了不暴露原本的身份,故意烧伤自己? ------------------------------------- 太后回京那日,长公主亲自前往城门口接人。 顾玉作为圣上的近臣,也带着一队神鹰卫过去。 令她意外的是,她竟然看到了君泽带着五皇子过来了。 太后娘娘的车辇缓缓走入视线,遇见长公主的人停了下来。 长公主激动不已,大步往车辇走去。 到了车辇前,长公主半跪下来,哽咽道:“不孝女景婵,拜见母后。” 长公主这一跪,让所有前来的人都跪了下去,道:“恭迎太后回京。” 太后的车辇上的帘幕被人掀开,一个身着素衣的老妇人走了下来。 顾玉余光看去,心下惊讶。 太后跟她想象中的太后截然不同。 她一身素衣,浑身上下,除了一根乌木簪挽着黑白相间的头发,再无其他首饰。 不像是一国太后,倒像是个朴素的出家人。 太后上前,将长公主扶了起来,亲切道:“玉蝉儿,你这些年过得可好?” 一声玉蝉儿,让长公主呜咽不止,与太后相拥而泣,道:“娘!” 这是长公主景婵的小名。 除了太后,再无其他人叫过。 君泽第一次见长公主这般失态,伸出手制止了身后的神鹰卫,以免他们打扰。 等长公主哭够了,太后才放开她,宠溺道:“瞧你,都快要当祖母的年龄了,怎么还跟小丫头一样。” 长公主眼眶再次发热。 太后看了一眼旁边的君泽,道:“这是泽儿吧。” 君泽上前行礼道:“外祖母,外孙给您请安。” 太后道:“转眼十六年,你都长这么大了。” 长公主连忙拉了君泽一把,道:“泽儿,让你外祖母好好看看你。” 君泽走上前去。 不光是顾玉看到太后感到诧异,君泽亦是如此。 他对太后的印象还留在十六年前。 是那个满头金钗,雍容华贵的太后。 并不是这个朴素的出家人。 太后亲和道:“泽儿,外祖母年纪大了,老眼昏花,你低低头,让外祖母好好瞧瞧你。” 君泽闻言弯下腰。 太后笑着道:“你小时候最调皮不过,怎么现在这么乖巧。” 君泽垂下眼眸,也细细打量着太后。 她脸上的皱纹是岁月的象征,又比同龄人多了几分平和。 手上挂着一串佛珠,似乎很是虔诚。 君泽还未说什么,长公主便替他解释道:“他这都是装的,等过段时间,准原形毕露。” 太后道:“我在山中,对京都事听得不多,你可有娶亲?” 君泽只好道:“还未。” 长公主像是打开了话匣子,道:“母后,您不知道,我都快为他的亲事愁死了。” 君泽无奈唤道:“娘。” 太后笑着对长公主道:“儿孙自有儿孙福,你也不必着急。” 而后又对君泽道:“闲着没事儿,就多进宫见见外祖母。” 君泽连忙应下。 这时,五皇子从君泽身后走了出来。 太后看到他,迟疑了一下,似乎不确定这人是谁。 五皇子低垂眼帘,上前一步道:“孙儿景尚,给皇祖母请安。” 周围安静了一瞬。 谁不清楚五皇子是怎么生下来的? 五皇子自己也知道。 太后离京十六年,也是因为这个原因。 今日来接太后回宫,并没有安排五皇子过来,是五皇子执意半路跟着来的。 君泽和长公主在路上百劝无果,五皇子再三保证:他并不是来惹事的,只是来看看传说中的皇祖母。 君泽想着五皇子和太后之间总要见面,与其在宫里,说不准会闹出什么,还不如现在城门外相见。 现在看到五皇子这么认真地跟太后请安,君泽松了口气。 同时在心里生出疑惑。 五皇子对太后,以及太后对五皇子,究竟都抱着怎样的态度? 第475章 五皇子的反应在意料之外情理之中。 在顾玉和君泽的教导下,五皇子早已不是那个肆意发泄情绪的任性小孩儿了。 顾玉悄悄观察着太后的反应。 她和君泽一样,对这祖孙两人的态度很好奇。 太后似乎并未将红尘往事记在心里,她抬高手,碰了碰五皇子的脸,道:“长得和你母亲倒是很像。” 此言一出,周遭人再次紧张起来,悄悄看着五皇子。 五皇子摇摇头,眼中满是遗憾,道:“可惜我没见过母后。” 太后温和一笑,道:“那你要与你姑母和你表哥多亲近了。” 五皇子道:“我与姑母和表哥向来亲近。” 太后将手腕上的佛珠褪下,而后拉起五皇子的手,戴在了五皇子的手腕上。 太后道:“这是我初到五台山时,寺庙里的住持给我的,小叶紫檀,有安身静气之效。我带了十六年,沾染了佛性,如今送给你,是皇祖母的一份心意。” 五皇子学着出家人的样子,手持佛珠,双手合十,道:“多谢皇祖母。” 五皇子和太后的相见意外的平静。 叙过旧,太后的车辇随着众人浩浩荡荡回京。 顾玉观察到,一个脸部烧伤的太监混杂在太后的仪仗队伍里。 君泽显然也发现了。 二人遥遥对视一眼,知道这个就是花锦城。 空了十六年的慈宁宫,重新迎回主人。 圣上放下朝政,来见太后。 看到太后朴素的样子亦是惊讶,请过安后,对随行的人道:“你们都是怎么伺候的?” 太后坐在慈宁宫正殿上首,终于有了点儿太后的样子。 太后道:“是哀家在五台山清净惯了,圣上不必苛责她们。” 圣上道:“这怎么行?” 太后看了看屋子里琳琅满目的摆件,自顾自道:“太奢侈了,从前怎么没发现,这里随便一件东西,普通人家一辈子都买不起。” 圣上道:“母后怜悯苍生是好事,但贵为一国太后,还需要这些东西装点。” 太后道:“哀家是半个佛门中人,现在把身外之物看得很淡。听说圣上仁厚,今年放出去好些宫人,便把哀家这屋子里的东西折合成现银,贴补他们吧。” 圣上道:“若您执意如此,儿子只能照办。” 太后叹口气,道:“哀家一路赶来,有些乏了,圣上先回去吧,以后咱们有的是时间说话。” 圣上踟蹰了一下,终于道:“母后是在怨儿子当年狠心,将您请去五台山吗?” 太后像是疑惑道:“当年君家逼迫圣上给交代,您左右为难,哀家怪你作甚?” 圣上暗自松了口气,若太后真的在五台山修行这么多年,磨灭了心性,想要在宫里颐养天年,就再好不过了。 若是假的,十六年后的太后也全然没了十六年前的霸道,他也不是那个初登基,处处受制的圣上了。 圣上道:“母后好好休息,儿子告退。” ------------------------------------- “五皇子!” “五皇子!” “五皇子!” “您醒醒!” 五皇子猛然从桌子上惊醒,脸上尽是惊慌失措,额头也出了冷汗。 刚刚把他叫醒的人正是顾玉。 身边的六皇子和少师都注视着他。 顾玉递给他一个帕子擦汗,道:“五皇子,您怎么了?可要叫御医?” 五皇子喘了几口气,道:“没事,只是魇住了。” 将太后请回宫后,五皇子一直心不在焉,今天更是在课堂上陷入梦魇。 顾玉一想就明白了,孝悯皇后的死一直是五皇子的心理阴影。 现在罪魁祸首回宫,他不魇住才怪。 南书房的课业结束后,顾玉忽然叫住五皇子道:“五皇子,这佛珠写字练武都不方便,还是别带了。” 五皇子摸了摸手腕上的佛珠,这是太后给他的。 五皇子道:“我喜欢这串佛珠,能够让我平心静气。” 顾玉再次确认了一下,这佛珠没有问题。 那么能让五皇子平心静气的,究竟是佛珠还是别的? 眼前一团迷雾。 傍晚,顾玉在费酒楼见了君泽。 顾玉上来便道:“下个月五皇子就要娶皇子妃了,是时候向圣上提让他参政了。” 或许是太后归来,让五皇子受了刺激,他最近十分刻苦。 顾玉看得出五皇子的野心,想到身子每况愈下的飞柏叔叔,顾玉觉得是时候加把火了。 要是复仇,君泽是她最大的阻碍。 可五皇子背后又不只有君泽,还有许多对现状一筹莫展的支持者。 他们心里清楚圣上在几位皇子中,对五皇子的偏重,可迟迟不见立太子的动作,让他们心里的石头落不了地。 只要五皇子有欲望,煽动这些人不是难事。 君泽道:“你来找我,就是跟我说这个的吗?” 顾玉眼里全是冷静,道:“正逢多事之秋,还望王爷认真对待。” 君泽似乎猜得出顾玉的打算,道:“听说你的侧妻与常家夫人多有来往?” 常家便是支持五皇子的势力之一。 一心想要推五皇子尽快上位,好取得从龙之功,让家里地位在京都再上一层楼。 顾玉眼神顿时冰冷起来,道:“妇人间的来往,我并不清楚。” 君泽见她不承认也没多说什么。 左右警告的目的已经达到了,说多了,又要跟顾玉闹僵。 君泽拾起刚才的话题,道:“让五皇子过早参政有碍心性。” 顾玉道:“五皇子已经十六岁了,该到朝堂上磨砺一番。” 君泽道:“等明年吧,让他跟六皇子一起入朝。” 圣上掌控欲极强,若是五皇子一个人入朝参政,分走他的权力,他定然敏感。 若是五皇子跟六皇子一起,能分担圣上的注意力。 顾玉道:“成家立业,五皇子即将成家,这是最好的时机。” 君泽反驳道:“顾玉,现在是不是最好的时机你心里清楚。” 顾玉眼神越发冰冷,道:“你我说了都不算,倒是可以听听五皇子怎么想。” 君泽皱起眉头,之前他庆幸顾玉能够跟随五皇子。 可现在,他察觉到有什么事情正在脱离他的掌控。 第476章 君泽无意与顾玉起争执,但在这个问题上僵持不下。 掌控人心这方面,他是比不过顾玉的。 不知不觉中,五皇子对顾玉大为改观,许多事情都愿意听她的话。 五皇子大了,有了自己的主意,不再是事事依从他的表弟了。 君泽看着顾玉执拗的面容,暗自叹口气。 他不得不反将顾玉一军,道:“五皇子说了也不算,得圣上点头。” 顾玉看向君泽的眼神愈发冰凉。 君泽这是无力阻止五皇子,便想在圣上那里下劲儿。 可君泽当她的文翰司在圣上身边这么久,是摆设吗? 顾玉道:“雏鹰总要往悬崖走的,似王爷这般瞻前顾后,五皇子什么时候都不会长大。” 君泽对顾玉的冷然很是无奈,道:“顺其自然吧,顾玉。” 顾玉冷笑一声。 顺其自然? 真要顺其自然,飞柏叔叔到死都见不到大仇得报那天。 顾玉冷冷道:“逆水行舟,不进则退,你若不同意,那便朝堂上见真章吧。” 说完,顾玉便要离开。 她来的时候就有预感君泽会阻止她,但是这件事不跟他通个气儿,后面一旦发生意外,两个人都不好处理。 君泽拦住她道:“万事都好商量。” 顾玉道:“我跟你没什么好商量的。” 君泽退了一步,道:“我虽不知你想干什么,但你若有法子让六皇子跟五皇子一起入朝,那便依你。” 顾玉顿住脚步,总算点头,“嗯”了一声。 顾玉的动作很快。 张太师思量着自家女儿就要嫁给五皇子了,十分愿意让五皇子提前入朝历练一二。 请求五皇子入朝参政的事宜便摆在了圣上面前。 六皇子那里甚至都不用顾玉做什么,只是把消息透露了过去,六皇子便心急了。 主动找到顾玉道:“小舅舅,五皇兄就要参政了,到时候还会跟我一起在南书房上课吗?” 顾玉看着他压下所有异样情绪,道:“我正要问你的意思。按道理,你今年才十四岁,不该入朝,但是...” 顾玉迟疑了一瞬,而后道:“但你与五皇子年岁相差本就不大,课业也不落他多少,若你想,我会在圣上面前提一提。” 短暂的纠结过后,顾玉像是终于对六皇子妥协。 六皇子松了口气,道:“我亦想为父皇分忧。” 不管顾玉是真心还是假意,总归现在还会为了他的事奔波。 顾玉道:“好。” 在圣上犹豫要不要让五皇子参政的时候,顾玉顺势在圣上跟前提到了六皇子。 几方配合下,两位皇子一起入了朝。 不知是圣上有心磨炼他们,还是想给他们一个下马威,他给两个儿子安排了繁杂的政务。 除了这些政务,二人在南书房的课业,以及跟着君泽练武都未停下,几日下来,二人都瘦了一圈。 五皇子有君泽在背后出谋划策撑着,还有顾玉暗中相助,情况稍好一些。 六皇子才十四岁,本就处处不及五皇子,现在更是倍感艰难。 许多事情都只能在夜半完成,又熬了几日,实在撑不住了,把手里的书册一扔,趴在桌上昏睡过去。 再醒过来时,天色大暗。 他已经从书房的桌子上回到了床榻。 他正想问发生了什么,床边出现一个面色狰狞,满是烧伤的太监。 烛光摇曳下,他格外可怖,把六皇子吓了一跳。 六皇子叫道:“你是谁!” 太监弯着腰道:“奴才花锦城,是太后娘娘宫里一等太监,太后娘娘体恤六皇子最近辛苦,特意让奴才来探望您。” “没想到奴才刚进来,就看到您昏倒在书桌上,连忙跟府上的侍从将您抱回床上,又请了府医给您诊治。” “府医说您是劳累过度,需得好好休息一阵才行。” 六皇子头昏脑胀,但是捕捉到了关键信息,道:“皇祖母?” 花锦城笑道:“正是,太后娘娘一心礼佛,虽然只是草草见过您几面,但心里一直记挂着您,特地将奴才派来,问问您的情况。” 六皇子眼里氤氲着泪水,似乎被这突然到来的关怀感动了,配上着他苍白的脸色,显得格外可怜。 寻常人见了,还不知要多心疼他。 六皇子面上虽然脆弱,但心里全是漠然。 他从来不信天上会掉馅儿饼,尤其是深宫之中。 只是他习惯了伪装,软弱可怜的面貌他已经带了十几年,虚情假意已经刻在了骨子里。 有时甚至分不清哪个才是自己。 就像此时,花锦城一说出太后对他的关爱,哪怕不知太后的目的究竟是什么,六皇子的泪水已经止不住地流了下来。 六皇子哽咽道:“皇祖母真的关心我吗?” 花锦城道:“那是当然,太后娘娘在五台山时,就对您颇为关注。” 六皇子的哭声戛然而止。 花锦城安抚他道:“今年牡丹筵上,八公主和姜小姐几人逗弄的鹦鹉,还是太后娘娘亲自找来的呢。” 六皇子惊慌失措起来。 他说今年牡丹筵上,为什么他的计划进行得这般顺利。 不,或许不算顺利,因为顾玉及时接住了八公主。 但这件事后,所有他出手的痕迹都被人悄悄抹去,摘星楼里的宫人一个个承认是他们的疏忽。 最后不了了之。 他下手时,并不能保证小八一定会去摘星楼,去了摘星楼也不一定会倚靠栏杆。 他甚至想着等牡丹筵进行到一半,他自己去摘星楼,想办法将八公主引到栏杆处。 可他还没过去,八公主就已经跌下去了。 听说是因为一只忽然飞走的鹦鹉,引得几位贵女去捉。 莫非,是太后出的手? 还有姜太妃娘娘,好端端地从台阶上跌落薨逝,难不成也是太后娘娘为了给自己回宫做准备,才下的手? 无论六皇子心里怎么震惊,面上依然楚楚可怜,道:“花公公,你说什么?我怎么听不懂?” 花锦城看得出六皇子眼底一闪而过的慌乱,笑着道:“您听不懂没关系,您只要知道,太后娘娘心里想着您呢。” 第477章 六皇子呼吸慌乱起来。 他想不通太后的目的,那个出家人一样的太后,离京十六年,在后宫竟还有这样的能耐。 神不知鬼不觉促他成事。 太后已然向他示好,他现在该怎么选? 六皇子手心都渗出了汗水。 现在四面楚歌,他孤立无援。 顾玉对他忽近忽远,看不真切。 皇贵妃只在意小八,全然不顾这些年的母子情分。 圣上虽然表面对五皇子不假辞色,可隐约透露着维护之意。 没人指导,他于政务上一窍不通,屡屡碰壁,惹得父皇嫌弃。 甚至怀疑他是不是不该一时心急,提前跟五皇子一起入朝,生生成了五皇子的陪衬。 他已经见识到了太后的能耐,若是此时,太后愿意帮他... 六皇子用指甲狠狠剜着自己的手心,让自己理智一些。 可是这诱惑太大,他只能想起来太后是因何离京的。 莫非太后在心里怨着五皇子的出生,害她去五台山青灯古佛了这么多年,所以不愿帮五皇子? 除了这个解释,六皇子想不到其他。 六皇子道:“我可以去给皇祖母请安吗?” 与其坐以待毙,不如与虎谋皮。 花锦城见六皇子上钩,勾起猩红的唇角,道:“当然可以。” 花锦城从六皇子府离开当晚,一只白鸽从六皇子府中簌簌飞出,最后落到镇国公府。 顾玉看完纸条,便放在烛火上燃烧起来。 果然有人按捺不住了。 今年发生的事情太多,她一刻不敢掉以轻心,便在六皇子府安插了眼线。 摘星楼事件至今没有查到幕后凶手,顾玉料想仅凭六皇子,根本做不到这种地步,背后一定有人相助。 今日果然等到了那人。 六皇子入朝必然觉得艰难,她一直袖手旁观,只暗中帮助五皇子越来越好。 是以六皇子急不可耐地寻求一个帮手。 顾玉想,无论六皇子和太后在之前是否已经联手,现在的六皇子一定把太后视为救命稻草。 可惜六皇子怕是不知道,花锦城早已与废后徐氏有了联系。 六皇子、九皇子、太后。 三方互为纠缠,且让他们斗一斗吧。 看看是白切黑的六皇子更胜一筹,还是“清心寡欲”的太后更胜一筹。 她要做的,就是在阴谋诡计中护好五皇子。 顾玉思考着花锦城这个人。 太后刚回宫,就上演了一场指鹿为马。 在宫里伺候的宫人不说要多好看,起码五官需周正,这个花锦城让人见了就害怕。 可太后亲自解释,她曾在五台山生病,幸得当地行宫的太监花锦城所救。 所以哪怕花锦城在大火中烧伤了脸,面目可怖,太后依然感怀救命之恩,将他带在身边。 圣上才不会在意这种地位卑微的奴才,太后愿意留就留着,才不会费心思去查。 哪怕宫里有太监认出这是御兽苑的太监花锦城,可圣上和太后这两个宫里最大的主子,一个毫不在意,一个有心维护,其他人便不多说话了。 不过好在阿姐那里已经给了个方向。 根据宫中记档,花锦城入宫时,脸上就已有烫伤,被当今太后,当年的江妃娘娘安排在御兽苑这个偏僻,终年不见贵人的地方。 这定然是一对旧相识。 而宫中戒备森严,只有可能是在江妃娘娘入宫前,她便与花锦城认识了。 剩下的,就是调查江妃娘娘入宫前的关系网。 一个闺阁女子,会在什么情况下与一个男子相识呢? 范围再度缩小,顾玉交给郦若去查。 ------------------------------------- 时间转眼到了顾玉生辰,镇国公府热闹不已。 从前都是自己一家人随便过过便得了,但今时不同往日,顾玉要适当展示现在的镇国公府的崛起,以招揽各方识时务的俊杰。 从日渐衰败的镇国公府到门庭若市,顾玉用了三年时间。 大家都看到了镇国公府的崛起。 作为顾玉的双胞胎妹妹,今日亦是顾琼的生辰。 见到顾琼今日的装扮,顾玉着实吓了一跳。 眼前这个身着华丽广袖流仙裙、满头珠钗,就差把“有钱”写在脸上的人,真的是她妹妹吗? 就连她的侍女桑芽,都是通体富贵,比起一般的官家小姐还要气派。 似乎看出了顾玉的震惊,顾琼不好意思道:“京都贵女、贵妇们现在都知道我是霓裳坊,羽衣局还有琳琅阁的东家,我得穿得好些,让她们看看我们家的实力,引导她们入股。” 顾玉想要尽快复仇,那么以往藏拙的路子便不能走了,府中上上下下高调许多。 入股是顾玉跟顾琼简单提到过的。 她的钱花得太快了,想要更进一步,就得想办法多方来财,而且与一些达官贵人形成利益共同体。 顾琼在经商上一点就通,弄明白了是怎么回事,便在贵妇圈中放出风声。 士农工商,商人的身份是最低的。 有不少贵妇贵人暗中对她指指点点,说好好的公府小姐不当,偏偏沾染满身铜臭气。 开始顾琼还会因为这些话难过,但是看到顾玉每日的奔波劳累,就觉得让旁人说几句又能如何呢? 只要自己不在意了,那么旁人说什么都是耳旁风。 就算她不经商,也一样会因为退婚和“嫁不出去”被人臆想诟病。 于是她放开了手脚,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今天穿得富贵逼人,未尝没有跟那些自诩清高的贵女、贵妇们赌气的意思。 霓裳坊最贵的衣服在她身上,琳琅阁最贵的首饰也在她身上。 这些人千金求不得的东西,于她来说不过平常,连身边的侍女都能穿戴。 顾琼道:“凡是今日来的,都是家世不薄的人,我以利相诱,让她们把手头的余钱投资到咱们家的店铺,非但以后还有分红,春夏秋冬四季所出的珍稀衣服首饰,都会优先给她们留一份。” 顾玉由衷夸道:“好聪明。” 顾琼更不好意思了。 还有另外一桩事,顾玉犹豫了一下,还是道:“萧行之多次探我的口风,只要你愿意,他就来下聘。” 第478章 萧行之还算诚心,听说两个人在商场有来有往。 萧行之看着是个憨憨,但毕竟皇商家庭,对于市场有着极强的敏感度。 经常指点懵懂的顾琼,让她少走了许多弯路。 精诚所至金石为开,在萧行之的不断努力下,顾玉放下偏见,觉得让妹妹嫁给他的确不错。 顾玉有时候看到他们,觉得二人含情脉脉,似乎好事将近。 顾玉还是第一次这么直白地问顾琼。 谁知顾琼咬着下唇道:“我不愿意。我若是嫁了人,便不像现在这般自由了。” 顾玉看出她的顾虑,道:“你不必为了家里委屈自己。” 顾琼摇摇头,道:“我不是为了家里,我是为了自己,我喜欢现在的生活。” 她喜欢萧行之,但这种喜欢还不足以让她放弃现在的生活。 就算萧行之再喜欢她,萧行之上面还有父亲母亲,还有整个萧家宗族。 她对成亲有着莫名的恐惧,不只是因为董长茂,还有她在外面见到的生活百态。 女人一旦嫁了人,就失去了自己的姓氏,想买琳琅阁一个簪子,都要小心翼翼向丈夫要钱。 跟着姐姐见过了世面,见过了风浪,便再也无法回到从前懵懂无知的恨嫁心境了。 她害怕自己成为这样的人,害怕被冠以“萧”姓,成为萧顾氏,连回趟娘家都要经过夫家允许,更别说帮姐姐经商赚钱了。 在知道姐姐是女子之前,她觉得全家倚靠“哥哥”是理所当然的,因为她是家中唯一的男子,是继承人,是顶梁柱。 可是知道姐姐是女子之后,她才明白哪儿有那么多的理所当然,她跟姐姐是一样的人。 无关性别,只因她姓顾,是顾家人。 顾琼想,她醒悟太晚,注定不能像姐姐一样入朝为官,但是尽绵薄之力,能帮姐姐一点儿是一点儿。 她知道现在姐姐很缺钱,就算家里各个店铺日进斗金,可很快就会花出去了。 养顾家军、送入宫给嫡长姐打点、官场上的人情往来、顾府上下的开支,郦若那里每个月也会划去一大笔钱。 还有顾氏宗族,也是花钱的大头。 自从父亲顾钧益死后,顾氏除了顾玉,就没有再出英才了。 姐姐建了许多宗族学堂,延请名师,顾氏子孙无论血缘远近,无论关系亲疏,无论男女,皆可入学。 顾爵主虽然年岁不大,但宗族的人都对她心服口服,有许多顾氏子孙都说要好好读书,或者练武,以后入朝或者参军来辅助她。 姐姐以一己之力撑起镇国公府门楣,多次以身涉险,生死一线,她看在眼里。 身为顾家的一份子,在危难之际,就该像姐姐一样担起家里的责任。 顾玉不知几息功夫,顾琼的小脑袋瓜里闪过这么多东西,但是看她眼中亮晶晶的,知道她说的是真心话。 顾玉是个宠妹狂魔,自然无条件支持她的决定。 顾玉摸了摸她的头道:“不嫁人就不嫁人,等你有一天愿意嫁了再嫁,如果一直不愿意,那么留在家里当一辈子顾三小姐也是极好的,亦或者碰到一个喜欢的人,让他来入赘。” 顾琼靠在顾玉肩膀上,道:“做姐姐的妹妹真好啊,我下辈子还要做姐姐的妹妹。” 顾玉笑了一声,道:“那我等会儿就去回绝了萧行之。” 顾琼忽然脸红,揉着帕子道:“我还是有点儿喜欢萧行之的。” 顾玉道:“鱼和熊掌不可兼得。” 顾琼也不失落,道:“我更想得鱼。” 她把“鱼”字咬得特别重,念作“玉”。 顾家三姐妹都是玉字辈的,此玉是她自己,也是顾玥顾玉两位姐姐。 从前她是姐姐的负担,现在正值姐姐事业艰难之际,她要为姐姐分担。 若是萧行之愿意等她,或者愿意为她改变自然最好。 若是萧行之等不了,只能说缘分不到,她并不遗憾。 外面热闹起来,宴会的时间要到了。 顾玉道:“走,出去吧。” 顾玉带着顾琼出去,让顾琼随着孙采薇去女客那边,自己则去男宾那里招呼宾客。 果然不出顾琼所料,虽然有许多贵妇对顾琼抛头露面经商的行为不耻,但更多的还是被顾琼入股的想法所吸引。 孙采薇这段时日跟在顾玉身边收受贿赂,认识了许多官家夫人,帮助顾琼打开局面。 另一边,顾玉看到穿戴着金冠玉腰带的萧行之屁颠屁颠过来,顾玉眼皮跳了跳。 她算是知道顾琼为何穿戴那么富贵了,原来都是潜移默化中受了萧行之的影响。 萧行之一上来就紧张问道:“怎么样怎么样?顾妹妹怎么说?” 未免人多口杂,顾玉把他带回慎独院。 虽然萧行之是她的好朋友,但顾玉还是残忍地把妹妹的话转告给他。 萧行之的笑脸肉眼可见地垮了下来,挠挠头道:“嗐,其实我也猜到了这个结果,就是真的确定下来,心里怪不是滋味儿的。” 顾玉倒是有些意外,挑眉问道:“你猜到了?” 萧行之道:“我之前旁敲侧击问过她,可她都回绝了,抱着最后的希望请你帮我问问,结果还是一样的。” 萧行之抱着寂寥的心坐下。 顾玉想着毕竟是好兄弟,外面的宾客有管家照看,不急在这一时,便把屋子里的藏酒端出来了一坛,陪他一起喝。 萧行之借酒消愁,一杯又一杯地往肚子里灌。 顾玉本想提醒他,这酒有个外号,叫做一杯倒,虽然味道清淡,但度数很高,她有时失眠,会喝一杯助眠。 但是看萧行之像是真伤心了。 醉一醉也好,顾玉闭上嘴,没有提醒。 没几杯,萧行之便醉意醺醺道:“有时候我就在想,如果早几年来到京都与你相识,是否能赶在董长茂之前与你妹妹定亲。” 顾玉道:“哪儿有那么多如果。” 若是萧行之早几年来京都,她的妹妹还是那个囿于闺中,见花落泪的女子,他们估计连面都见不上。 萧行之又灌了一杯酒,道:“可是转念又想,你说得对,我最初对顾妹妹的确是见色起意,怎么会有这么可爱漂亮的小姑娘呢。 顾玉脸黑了黑,可萧行之有些醉了,没有发觉。 他继续道:“可是一日日接触下来,我才慢慢了解了她。顾妹妹看着虽然柔弱,实际上心里有股子倔劲儿,她想做的事,流着泪咬着牙也要完成,虽然不懂的事情很多,但别人稍一指点,她就能举一反三...” 萧行之絮絮叨叨说了许多。 最后总结道:“外表只是她最微不足道的优点罢了。” 顾玉喝了一口酒,眼里有了笑意,道:“会说话就多说点。” 她喜欢别人夸她妹妹。 可是萧行之忽然哭了起来,胳膊忽然搭上顾玉的肩膀,道:“呜呜呜,都怪你!你这个哥哥是怎么教她的,她这么倔,都是被你带坏的!这下好了,我什么时候才能娶她啊。” 顾玉正要把这个醉鬼的胳膊从自己肩膀上扒拉下来,忽然感到背后有一抹强烈的视线。 她当即转头看去。 第479章 背后空空如也,只有风轻轻拂过竹林。 顾玉狐疑地眯了眯眼,难道是她多疑了? 迅速躲在墙后的君泽握紧了双手。 顾玉的生辰宴,恨不得把京都达官显贵邀请个遍,偏把他漏下了。 他只能悄悄过来,一来就看到了这一幕。 虽然男人间勾肩搭背很正常,可问题在于顾玉是女人。 男女授受不亲! 萧行之这蠢货居然就那么自然而然搭上了顾玉的肩膀。 他有种把萧行之胳膊砍掉的冲动。 喝酒的萧行之缩了缩脖子,嘟囔道:“奇怪,这么热的天,我怎么觉得后背有点儿发凉。” 顾玉把他的胳膊放了下去,很是无奈道:“你慢慢喝,我去前面招呼客人。” 萧行之醉糊涂了,拉着顾玉的衣袖不让她走,道:“我跟你认识这么多年,感情比桃花潭水都深,现在心里正难过,你居然要抛下我,我还比不上外面那些宾客重要吗?” 又一阵风刮过,萧行之觉得自己的后背又有点儿发冷,道:“你这院子怎么阴风阵阵的,怪冷的。” 顾玉看得出萧行之喝断片儿了,像是哄小孩儿一样哄着他,道:“酒都是越喝越热,可见你醉得不轻,等下我让人来给你送醒酒汤。” 君泽在顾玉看不到的地方脸都气得变形了。 他喝醉的时候,怎么不见顾玉给他送醒酒汤。 萧行之算什么东西,竟然能得顾玉这么温柔! 萧行之忽然站了起来,神秘兮兮对顾玉道:“顾玉,你这院子里一定有不干净的东西。” 顾玉:??? 这家伙真的醉得不轻。 萧行之认真道:“我有感觉,那个鬼东西想要剥了我的皮,抽了我的筋。” 顾玉见过许多人酒后失态的样子,萧行之这样的还真是第一次见。 顾玉颇为无奈道:“我叫个人来陪你喝酒。” 萧行之把顾玉的衣袖拽得更紧了,惊恐道:“你别走,我害怕,我有预感,你一走,鬼就会来收拾我了。” 顾玉心想,以后绝对不能让萧行之喝多了,太奇怪了。 顾玉道:“大白天的哪儿有鬼。” 萧行之认真道:“真的有!” 平沙这时过来,道:“小公爷,前面人越来越多了,您过去一趟吧。” 顾玉用力把自己的袖子从萧行之手里拽出来,道:“我真的要去忙了,等回头有时间了再跟你一醉方休。” 说着不顾萧行之的阻拦,顾玉便随平沙去前面,边走边吩咐道:“去把萧府跟来的人叫到我院子里,把萧行之扶回去。” 平沙道:“是。” 顾玉刚走,君泽就带着一副老虎面具从书房里走了出来。 正是在花灯节前,他跟顾玉一起买的那副。 被顾玉放到慎独院的书房,君泽刚刚为了躲避顾玉,躲进书房,一眼就看到了架子上的面具。 萧行之见安静的院子里忽然出现这么个鬼东西,尖叫了一声,失手打翻了酒坛,弄了一身酒水。 他说什么!果然有鬼! 萧行之刚要大叫,君泽便刻意压低声音道:“你要是敢叫,我把你打入拔舌地狱。” 萧行之连忙捂住嘴,这个鬼的气势太强,一看就是恶煞级的。 君泽上去就给了萧行之一脚,萧行之本就醉得腿软,连跑都跑不了。 萧行之慌张道:“鬼大哥饶命啊,我从未做过伤天害理的事情,你一定是找错人了。” 君泽闻到他满身酒气,更是嫌弃。 顾玉的院子这么干净,他一来就乱哄哄的,还打翻了酒坛。 君泽道:“吾乃顾家守护神,你若再敢冒犯顾玉,本神一定把你打入地狱下油锅。” 萧行之醉的意识模糊,竟分不清梦境与现实,只是求饶道:“我我我,我从未冒犯过顾玉啊!” 君泽冷笑一声,道:“你污秽不堪,与顾玉八字相冲,就是她的一片衣角都不能碰。” 萧行之哭着道:“守护神大人在上,我跟顾玉八字相冲,以后绝不敢碰顾玉一片衣角,连见都尽量不见。” 君泽眯起眼,这还差不多。 这个萧行之一副蠢相,倒还算上道。 可是萧行之接着道:“守护神大人,我斗胆一问,我跟顾三小姐八字相冲吗?” 顾琼??? 君泽满头问号。 萧行之迟钝的脑子忽然反应过来。 顾玉和顾琼是龙凤胎啊,这八字不是一样嘛! 萧行之顿时鬼哭狼嚎起来:“守护神啊,我对顾三小姐是真心的啊,您老能不能开恩,把我们这相冲的命格变一变?或者跟月老说说好话,牵牵姻缘线吧。” 君泽看着他像是看着一个傻子,道:“只要你以后管好自己的手脚,本神便开恩为你化一化你与顾三小姐的命格。” 萧行之连忙跪下道谢,道:“谢谢守护神大人!我以后一定天天给您上香!” 他醉得厉害,跪地上也是东倒西歪的。 君泽:... 就这傻瓜德行,顾玉怎么可能选他做妹夫。 既然是一场乌龙,君泽便无意与他为难。 君泽道:“现在就走,别弄脏了顾玉的院子。” 萧行之神志不清了,嘴里嘟囔道:“只要您能让我跟顾三小姐在一起,我做什么都行。” 说完,萧行之听话的踉踉跄跄离开。 君泽一个人在顾玉的院子里,看到酒坛还倒着,连忙扶了正。 里面还残留着几口酒,酒香清冽。 君泽被勾起了酒虫,端起坛子,一饮而尽。 第480章 萧行之刚到门前,就被顾玉派来的侍从搀扶走了。 几个侍从看萧行之醉得连路都走不稳了,连忙按照顾玉的吩咐,送他离开。 好不容易把萧行之送上马车,侍从到顾玉身边回话:“萧世子路都走不稳了,一直嚷嚷着神啊鬼啊,姻缘什么的。” 顾玉担心萧行之酒后胡言,把妹妹说出来,道:“没让其他人看见听见吧。” 侍从道:“没有,都是咱们的人。” 顾玉点点头,放下心来。 一杯倒不愧叫做一杯倒,哪怕刚刚只是跟萧行之浅浅喝了几口,又服用了醒酒丹,顾玉还是有些熏熏然。 在后面与同僚敬酒时,顾玉险些撑不住。 好不容易熬到最后,顾玉刚踏入慎独院院门,平沙便一脸凝重过来,道:“小公爷,王四公子派人来给您送生辰礼来了,是象牙簟。” 顾玉瞬间清醒,目光一凛,道:“可有其他人看见?” 她可不想被圣上认为,她跟王家有牵连。 平沙道:“属下认出是王家的人,便截住了,没有被其他人看见。” 顾玉道:“王家的人现在在哪儿?” 平沙道:“属下把他安置在偏门的门房里面了,咱们的人看着,不会让他出去惹眼。” 顾玉立刻赶往门房,正是有过一面之缘的王启。 上次在停杯楼,王启过去劝架,平白无故挨了顿打,不过好在都是皮外伤。 王沛的伤势比较重,还在床上起不来,这阵子十分老实。 要让王启说,王沛这孙子就该打,打得躺床上起不来,再不能作妖了才好。 就这,王沛还记得顾小公爷的生辰,让侍从送象牙簟给顾玉。 幸好王启听到了这句话,不顾自己的伤还没好,花言巧语糊弄了王沛一番,才把这个活接过来。 要按王沛的话,这象牙簟就送得要多高调有多高调,最好让京都人都知道他有多阔绰,送了顾小公爷一个象牙簟。 但是王启却明白,象牙簟是连圣上都觉得奢侈,明令禁止不得进贡的东西。 要让京都人知道了,再传到圣上耳朵里,难免让圣上不高兴。 王启觉得自己从王沛手里坑来的钱还是太少了。 像他这样一心一意替主子操心的狗腿子,真是打着灯笼也找不到。 顾玉一过来,王启便站起身来,道:“我们爷向来言而有信,之前提到过象牙簟,哪怕受着伤,也不忘让小的来给您送来。” 顾玉婉拒道:“替我谢过王四公子的好意,但是此礼过于奢侈,我不便收。” 这东西顾玉若是不收,王启也不好跟王沛那个二愣子交代,更不敢贪了。 王启是个人精,当即道:“这象牙簟送过来的时候没人瞧见,要是原封不动拿回去,我们爷估计又要闹起来了。” 这是她不收,王沛就势不罢休的意思吗? 顾玉淡淡看了王启一眼,让王启顿觉脊背生凉。 顾玉道:“那便多谢王四公子的好意了。” 王启见顾玉收下,不由松了口气,道:“小的告退。” 王启走后,平沙对顾玉问道:“小公爷,这象牙簟怎么办?” 顾玉想了想道:“借花献佛,现在天气越来越热了,我是用不起这等好东西,送入宫,给圣上用。” 王家的奢靡不是一日两日了,圣上心知肚明。 不过是王家盘踞朝堂百年,圣上敢对其他世家下手,却不能轻易动王家。 再加上王丞相是个人精,只要不惹事,圣上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 顾玉不稀罕这玩意儿,自己也不会用。 送到圣上跟前,一来表明自己的忠心,不会为王家的利益所诱。 二来顺手上上眼药,一个象牙簟扳不倒王丞相,但失望都是慢慢积攒的。 事情了了,顾玉酒劲儿又有些上头,便要回去休息。 慎独院里十分安静,顾玉一推开门,便察觉到屋里有人。 顾玉向软塌的方向看去,猝不及防看到一个... 老虎人? 淡淡的酒味儿弥漫在屋子里。 顾玉皱起眉头走过去,把老虎面具掀开,道:“王爷怎么在这儿?” 君泽向旁边的小桌上一指,道:“来给你送生辰礼。” 顾玉这才注意到桌上有一个剑匣。 顾玉没有动。 君泽醉醺醺起身,打开剑匣,里面是一把剑。 他把剑拔出鞘,只听“蹭”一声,一股冷意从剑鞘中陡然溢出。 剑体雪白,望之生寒。 顾玉眼前一亮。 好剑! 可惜她还在跟君泽赌气,为君泽先前百般阻挠她复仇恼怒不已,就算是把好剑,她也不会收。 君泽看她不为所动,便道:“此剑乃铸剑名师冶风耗时十年之作,名为‘持重’。” 顾玉疑惑道:“持重?” 这个名字怎么怪怪的。 君泽嘿嘿一笑,道:“我爹与冶风是至交好友,我爹曾经意外得到一块儿玄铁,交给冶风,冶风用其铸有一刀一剑。这个就是其中的剑。” 顾玉狐疑道:“所以...另外一把刀是?” 君泽脸色有些发红,竟然有了害羞的样子,道:“另外那把刀名为端方,端方持重嘛,跟这柄剑是一对儿。” 君泽本不打算说的,但是酒后意识昏沉,嘴就没个把门,隐晦的小心思倒豆子一般倒了出来。 顾玉揉了揉额头,道:“多谢王爷慷慨,不过我有用的顺手的剑。此剑贵重,无功无禄,愧不敢受。” 君泽侧靠在软榻上,撑着脑袋,像是自己家一样自在。 他对顾玉道:“你那把三棱剑虽好,却是把杀人的利器,在京都佩戴颇引人注目。” 顾玉的剑很是特殊,一旦戳中人体,伤口便难以愈合,只能流血而亡。 只是奇怪的外形与寻常剑不同,佩戴时的确显眼,所以在京都都不怎么带剑出门。 顾玉看了一眼剑,道:“王爷这把...‘持重’亦不见得有多低调。” 君泽道:“你也喜欢不是吗?收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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