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现在儿子和顾玉可是心知肚明,长公主是万万不能坑人家第二次的。 君泽知道后,直接把消息传给顾玉,故意没说清楚,就是为了勾顾玉过来。 知道君泽不可能喜欢张蓉,吃醋倒不至于。 只是在君泽谴责的目光下,顾玉心虚地摸了一下鼻子,道:“最近事忙。” 的确冷落了君泽。 王丞相和寒门之间明枪暗箭不断,加上有九皇子派的人暗中助阵,寒门难以招架。 顾玉一面在朝堂上苦苦支撑,一面与高怀和汤显一起,针对均田制的种种问题进行商讨,还亲自去两县考察了几次。 丰年碰上好政策,两县今年的税收不降反增,百姓这个冬天也能过得殷实许多。 有了两县的先例,圣上打算明年沿着京都周边继续进行。 这件事已经闹过一次,圣上态度在这一点上寸步不让,世家倒是没多说什么。 顾玉身担重任,常常顶着寒风来回奔波,回到家倒头就睡,哪儿还有时间来君泽这里。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圣上对世家的不满越来越重。 跟她同样忙碌的还有绍无极和王丞相。 大禹朝文官之最王丞相和武官之最绍太尉斗得不可开交。 顾玉作壁上观,不时添把火,给忙碌生活增添了几分乐趣。 君泽伸出胳膊,道:“快来,我给你暖暖手。” 今年京都的冬天来得格外早,寒风凛冽,顾玉从外面过来,难免感觉冷。 君泽的房间里烧了热热的地龙,顾玉还是走了过去,没有牵上君泽递过来的手,倒是轻车熟路地掀开他的被子,看他背上的伤。 深秋时君泽受的伤不算轻,再是年轻力壮,也遭不住那么打。 背上的痂正在逐渐脱落,可内伤还没痊愈。 君泽忽然啧了一声,郁闷道:“我怎么觉得,你现在看我的身子跟看猪肉一样呢。” 以前顾玉被他逗急了,还会耳朵红,现在大喇喇掀他的被子,熟练得很。 顾玉道:“大概因为,你的后背难看吧。” 最开始养伤那段日子,都是顾玉给他上的药。 任谁看到布满伤痕的后背,也难起什么旖旎的心思,可不就跟看猪肉一样吗? 君泽从床上爬了起来,披着被子抱上顾玉道:“我前面好看,你可以看看前边。” 顾玉轻咳一声,忽然看向窗外道:“你看,下雪了。” 君泽把顾玉的脸掰回来,道:“雪有我好看吗?” 跟君泽在一起的时候是顾玉最轻松的时候。 君泽要闹,顾玉便陪着他闹,此时看着他的眼睛,认真道:“没你好看。” 君泽满意了,才跟她一起去看雪。 顾玉道:“等这个冬天过去,你的伤也就要好了。” 君泽道:“悠闲看话本的日子不多了。” 顾玉垂下眼帘,说起了正事:“阿姐那里已经行动了,之后我们要想办法扳倒绍无极,离开京都。” 京都的兵马和守护皇城的神鹰卫由绍无极掌管,他们若想做什么,可谓处处受制。 君泽道:“圣上信任绍无极,当初他在江南坑杀了两万叛军,圣上也轻描淡写略过,现在更是要用他对付世家。” 说到“坑杀”二字时,君泽觉得怀里的顾玉身子僵硬了一下,便问道:“怎么了?” 顾玉揉了揉眼睛,道:“没什么,有些心烦。” 绍无极就是一把冷冰冰的杀人机器,没有任何情感可言。 无父无母,无妻无子,无亲无友。 生活十分简单,不过就是练武、抄家、抓人。 所到之处,人人自危。 顾玉的人盯着他许久,也没有抓到他一点儿把柄,世家也是如此,否则王丞相早就出手了。 偶尔一些错处,在圣上的宠信下,也不值一提。 顾玉不自觉眉头紧皱。 落日关一役后,圣上趁机将顾家的兵权掌握在自己手里,又尽数交给绍无极。 可以说只要绍无极在,这京都就还是圣上说了算。 当初圣上掌控兵权,她就要想办法分化兵权。 而分化兵权的第一步,也是最难走的一步,便是扳倒绍无极。 她原本想让世家对付绍无极,然而王丞相老奸巨猾,唯恐与绍无极闹得个两败俱伤,始终没有使出全力。 而绍无极的错处又太难抓,顾玉对此一筹莫展。 猛一听到“坑杀”二字,眼神冰冷起来。 君泽明显感受到刚刚还在跟他谈笑的顾玉情绪瞬间低落,想到顾玉瞒着他的事情,亦是眼神幽深。 君泽抱着顾玉,温声道:“顾玉,你的心事,还想瞒我多久?” 顾玉一愣,道:“有些话埋得太深太久,便难以说出口。” 她与君泽经历过生死,互通过心意,落日关的真相本不该瞒他。 只是往事过于沉重,顾玉又习惯了隐忍,竟然不知从何说起。 君泽知道顾玉的脾气,循循善诱道:“跟绍无极有关,也跟圣上有关对吗?” 屋子里安静极了,顾玉被君泽抱在怀里,疲惫的灵魂终于有了栖息之处。 想到落日关残酷的真相,想到万千顾家军浴血奋战,却被拼死保护的人埋于地狱,想到顾飞柏拖着衰败的身子,一路爬回京都... 话还没说,一滴眼泪就从眼角流了下来。 顾玉习惯了隐忍,可此刻在君泽怀中,或许是怀抱太温暖,她难以抑制地流露出悲痛。 君泽低头将那滴眼泪吻了下去,双手捧着顾玉的脸,道:“如果觉得说不出口,我就不问了。” 第552章 眼泪没了,顾玉声音还有些沙哑,道:“关言不是被你派出去查我了吗?” 关言武功高强,一直跟在君泽身边,猛一消失,还消失了这么久,顾玉自然生疑。 君泽也没刻意瞒她,顾玉一查便知道关言去了落日关。 君泽用大拇指指腹摩挲了顾玉的眼睛,道:“你若是不想我查,我就叫他回来。” 顾玉道:“叫他查吧。关言本事不小,若是真能查到些蛛丝马迹,我便告诉你全部真相。” 君泽道:“好,我会陪你面对。” 顾玉埋首在他怀中,闷声道:“到时候,就不是你陪我面对,而是我陪你面对了。” 君泽听懂了顾玉的暗示。 自从知道了姑姑的死因,君泽就无法用常人的思维去揣测圣上了。 君泽知道人心丑恶,但是圣上为了巩固地位,杀妻嫁祸养母,又归罪亲子,还是让君泽毛骨悚然。 再联想到顾玉对圣上莫名的恨意,君泽不可能想不明白。 关言飞鸽传书回来,说在边关发现了极其要紧的事。 信中三言两语难以说清,也担心书信落入旁人之手,要赶回来亲自说。 算算日子,人就快回来了。 不知为何,君泽内心深处平生恐惧。 怕往事不堪回首,怕真相过于残忍。 而他自己,更是在顾玉本就伤痕累累的一颗心上屡添新伤。 君泽将顾玉紧紧抱在怀里,道:“我跟你一起面对。” ------------------------------------- 除夕夜在一片茫茫大雪中降临京都。 这一年圣上过得并不好,但还是举办了盛大的除夕宴。 许多事情悄然变了。 尽管皇后之位空缺,但皇贵妃坐在龙椅的侧下方,俨然一副中宫之主的样子。 太后褪下了往日参佛所穿的素衣,又戴上了太后规制的凤冠,通身富贵。 皇子席位直接从六皇子开始排,看来圣上彻底接受了五皇子出家的事实。 年仅五岁的九皇子身边围了许多人,哪怕他什么都还不懂。 在家养病许久的君泽终于露面了,和长公主一起走入宫殿,只是没了往日的张扬恣肆,坐在那里连二郎腿都不跷了。 这种重要场合,他不去找别人麻烦,别人自然也不会来找他麻烦。 顾玉携着季妙仙的手刚一进来,就感到一股强烈的视线投射到她身上。 顾玉转头看去,发现君泽幽怨地看着她和季妙仙相握的手。 顾玉想要撒手,却被季妙仙紧紧抓住。 季妙仙恨铁不成钢,一语双关道:“妻纲不振,家门不兴啊。” 顾玉小声嘀咕道:“胡说什么呢?” 话虽这么说,还是任由季妙仙牵着。 在离君泽不远的地方,礼部的林大人走了过来,跟顾玉寒暄了几句。 林夫人看到顾玉夫妻的黏糊劲儿,捂着嘴笑道:“顾小公爷与夫人真是伉俪情深,羡煞旁人。” 季妙仙羞涩低头,依偎在顾玉身边,一副小女儿情态。 顾玉感到落在身上那股幽怨的视线更加强烈了。 敷衍过林大人,顾玉才硬着头皮落座。 但是那道视线还是穿过层层人群,精准无误地落在她身上。 顾玉想要佯装不知,但季妙仙一直搞事。 一会儿端起酒杯跟她对饮,一会儿喂她吃糕点,还不时用手帕给她擦嘴角。 惹得林大人和林夫人效仿。 林大人道:“都老夫老妻了,整这一出干嘛!” 他嘴上责怪着夫人,脸上的笑意却收不住,张嘴就吃下林夫人喂的果子。 顾玉这边被季妙仙缠得不行,君泽那边喝醋喝得饱饱的。 年年歌舞如此,没什么新意。 很快就到拜年环节,五皇子不在,六皇子站了出来。 许久不见,六皇子憔悴许多,哪怕这种重要场合,他也打不起三分精神。 顾玉知道为什么。 君泽对六皇子在五皇子婚礼上做的手脚耿耿于怀,不能明着动手,但也做了不少事情。 从前提起郑源朗的死,所有人都以为是五皇子做的手脚,狄泰给五皇子顶的罪。 五皇子婚宴上一出事,大家再也不信六皇子的纯良面孔了。 恰逢六皇子府传出了闹鬼的消息。 有人听到六皇子府里有孩子在哭,声音凄厉,自称郑源朗的冤魂,来向凶手索命。 本来已经告老还乡的郑大儒竟然也发了话,说孙儿给他托梦,凶手是六皇子。 当年的事本就疑点重重,现在又被一一揪了出来,舆论甚嚣尘上。 六皇子本就不好过的日子更是雪上加霜。 顾玉默认了君泽的做法。 现在看六皇子的样子,不知是被鬼魂所扰,还是被无望的生活所困。 六皇子依照惯例,对圣上道:“儿臣愿父皇洪福齐天,寿与天齐,愿大禹朝海晏河清,时和岁丰。” 圣上看着六皇子憔悴的模样不禁皱眉。 人就是这样,从前五皇子在皇宫时,圣上觉得五皇子暴戾蛮横没有气度。 现在五皇子离开皇宫,圣上又念起五皇子的好来,觉得六皇子处处不妥。 但这样的好日子,圣上没有多说什么,挥挥手,就让他退了下去。 等到年幼的九皇子上来,圣上的脸才柔和了一些。 九皇子翻过年就五岁了,脸上肥嘟嘟的,笑眼弯弯,看着十分讨喜。 他上来便对圣上磕了一个头,笑着道:“儿臣就不说六皇兄说过的那些吉利话了。” 所有人都觉得这话奇怪。 圣上也道:“你为何不说呀?” 九皇子摇头晃脑,古灵精怪道:“因为父皇本就洪福齐天,寿与天齐,大禹朝本就海晏河清,时和岁丰呀。” 这番话可谓踩着六皇子说的,但说得讨巧。 顾玉去看六皇子,发现六皇子低着头,佝偻着身子,并无反应。 圣上哪怕知道这话是虚伪的奉承,也开怀不已。 一旁的德妃忽然道:“九皇子倒是会说话,也不知是谁教的。” 德妃跟在皇贵妃身后,今夏又从李良媛坐回了原来的位置。 她向来想说什么就说什么,圣上也不与她计较。 但让近来受宠的容贵嫔不乐意了,容贵嫔道:“瞧德妃姐姐说的这是什么话,九皇子天资聪颖,说的也是实话,哪里用人教?” 德妃对容贵嫔翻了一个白眼,不过也不会没眼色地拆台。 虽有这个小插曲,殿中气氛还算好。 这时,九皇子又道:“父皇若是高兴,儿臣想要讨个赏赐。” 圣上道:“哦?你小小年纪,想要什么赏?” 坐在上首的太后端起酒轻抿了一口,和旁人一样,等着九皇子把话说清楚。 九皇子眼中满是纯真,道:“儿臣想念母后了,父皇可以赏儿臣见一见母后吗?” 话音一落,殿内气氛瞬间凝重起来。 第553章 废后徐氏被打入冷宫的时候,九皇子才四岁多。 若无旁人提醒,小孩子哪儿会记得住废后徐氏。 这时,德妃又阴阳怪气了一句:“九皇子果真天资聪颖,都一年多没见了,还记得清清楚楚。” 刚刚还跟德妃呛声的容贵嫔却不敢开口了。 众人紧张不已时,顾玉遥遥看向太后。 太后神色不变,华丽的衣服掩盖了之前寡淡的出家人气质。 顾玉借着酒盏挡住嘴角的笑意,太后与阿姐配合倒是默契。 九皇子站在宫殿中央,懵懂地看向四周,似乎不明白为什么大家都噤若寒蝉。 九皇子挠了挠头,再次道:“父皇,儿臣不可以见母后吗?” 圣上眼神逐渐冷冽。 他的身子现在一吹就倒,便是徐氏那个毒妇做的手脚。 他将徐氏打入永安巷后,就把九皇子和十皇子迁入皇子所。 未免两个孩子以后念着那个毒妇,他严令禁止宫人在皇子跟前提起。 可一年没见,九皇子竟然在除夕宴上,请求见废后徐氏。 圣上伸出手,示意九皇子过去。 九皇子懵懵懂懂地走近。 圣上道:“你为何要见你母后?” 九皇子年纪虽小,但是听出了圣上话里的冷意,一时间身子僵在那里。 圣上再次问道:“你想念你母后了?” 九皇子一听,倒是与嬷嬷教他的话一样,便顺势点点头,道:“父皇,儿臣想念母后了。” 不知为何,九皇子说完,觉得父皇看向他的眼神更冷了。 圣上垂下眼帘,居高临下地看着九皇子,问道:“你想她什么?” 九皇子忽然感到无比害怕,磕磕绊绊道:“儿臣,儿臣不知道。” 圣上道:“不知道?不知道你为何想见她。” 九皇子到底是个不经吓的五岁稚童,用力摇着头道:“父皇恕罪,儿臣不想母后了,不想母后了。” 孰料圣上眼中的冷意更重,九皇子左右看看,没一个人替他说话,无助地哭了起来。 圣上没多说什么,挥挥手让人将九皇子带下去。 九皇子抽抽噎噎地被嬷嬷抱了下去。 十皇子年纪太小,走了个过场而已。 宫宴在低沉的氛围中进行。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圣上心情不佳。 圣上恨透了废后徐氏,哪怕徐氏给他生了两个孩子,他也毫不犹豫地将徐氏抄家灭族,打入永安巷。 可他自然不希望九皇子还念着这个毒妇,以后懂事了,八成是要对他这个父皇生出怨怼的。 想到这几个儿子,没一个令他满意,圣上心情便阴郁不已。 太后缓缓开口道:“九皇子年纪太小,身边还是要有人教导才好,圣上,不如给九皇子找个养母?” 太后简单的一句话,让一些膝下无子的高位嫔妃不由紧张起来,一个个用期盼的眼光看向圣上。 谁都知道五皇子出家,六皇子心思深沉,十皇子太小。 虽说徐氏被废,但九皇子到底挂过嫡皇子的名分,是现在最炙手可热的太子人选。 家里有点儿权势的宫妃,都想将九皇子认到自己膝下,母凭子贵。 圣上没有接太后的话,太后也仿佛随口一提,不再多说。 倒是妃嫔们暗自着急起来,互相之间隐隐较劲儿。 圣上心情不佳,顾玉心情便好起来。 歌舞到一半,顾玉抛下季妙仙,走出宫殿透气,余光看到有人也跟了上来,顾玉便往人烟稀少的地方走。 脚步声越跟越紧,顾玉背着手来到无人看守的假山。 身后之人猛然出手,将她压到阴暗的角落。 一道声音从头顶响起。 “张嘴。” 顾玉刚张开嘴,一个软糯的小球就被塞进了嘴里。 刚咬一口,顾玉瞬间被酸得龇牙咧嘴,口舌生津。 是宫中秘制的山楂丸。 宫人担心宴会上饮食油腻,专门给官员饭后消食备的。 “好吃吗?” 语气里满是戏谑。 顾玉捂着腮帮子,道:“酸死了。” 君泽还是问道:“好吃吗?” 顾玉白了他一眼,口不对心道:“好吃。” 君泽道:“我喂的好吃还是她喂的好吃?” 君泽说的“她”自然是季妙仙。 顾玉揶揄道:“妙仙可不会喂我这么酸的东西。” 君泽变魔术一样又从手里变出一个山楂丸,塞到顾玉嘴边道:“看来还是没吃够。” 顾玉刚把嘴里的咽下,适应了这种酸涩,低头又将君泽指间的山楂丸含了进去。 顾玉一边忍受酸涩的攻击,一边哄着君泽道:“你喂得更好吃,行了吧。” 君泽指尖被顾玉绵软的嘴唇碰到,不由心头一颤,道:“一会儿回去不许再让她喂你吃东西,不许让她牵你的手,不许让她给你擦嘴。” 顾玉低声笑了出来,道:“请你注意自己的身份,你只是我的姘头而已,哪儿来那么大脸,还管到正室头上。” 君泽一点点靠近,将二人的空间越压越小,暧昧道:“一个有名无实的正妻,哪儿比得上有实无名的姘头?” 炙热的气息喷洒在顾玉耳边,让顾玉耳朵微红,道:“有实无名?” 君泽捧着顾玉的脸,吻了下去。 刚吃过山楂,唇齿间都是酸涩的味道。 一吻过后,君泽舔了舔嘴唇,道:“所以顾小公爷什么时候把我给落实了?” 顾玉轻咳一声,道:“大夫说你内伤未愈,需静心调养,不可做剧烈运动,我是为你着想。” 君泽道:“我的身子我自己清楚。” 说着,就又低下头亲吻顾玉。 顾玉含混不清道:“收敛一点,这是在宫里。” 不远处就是热闹的宫殿,四周白雪皑皑。 一方天地本应紧张而寒冷,却在君泽的攻势下变得让人留恋着迷。 好在他们都是知分寸之人,点到为止,意犹未尽地一前一后离开。 顾玉走到宫殿外时,季妙仙正倚靠着栏杆赏雪,看到顾玉红肿的嘴唇,一脸恨铁不成钢。 顾玉道:“外面冷,怎么出来了?” 季妙仙道:“我不得给你们望着风?背个锅?” 顾玉再厚的脸皮在季妙仙的注视下也顶不住,轻咳一声,跟她一起回去。 坐到坐席上,一旁的林大人和夫人又小声嘀咕起来。 林夫人道:“你看,现在的年轻人好生大胆,在宫里也敢这般腻歪。” 林大人看着顾玉红肿的嘴唇,低声道:“有辱斯文,有辱斯文。” 第554章 宫宴散去后,圣上一个人在寝宫里召见了绍无极。 绍无极跪在地上道:“内卫处细查才发现,九皇子身边的人竟然跟宫外有联系。” 绍无极将名单呈了上去。 圣上只见第一行便写着王丞相,不由抓紧了折子。 绍无极继续道:“臣还发现,废后徐氏去年在永安巷生过一场大病,王丞相竟然暗地里跟永安巷的人接触,给废后徐氏送了药进去。” 圣上脸色愈发难看。 早先顾玉送进来一张象牙簟,说是户部赵尚书送给王丞相,王丞相的儿子又随手送了顾玉的。 圣上那时便有所怀疑,可王丞相势大,仅仅因为一张象牙簟问罪,就太小题大做了。 现在明明确确的证据摆在圣上面前,让圣上不由紧张起来。 坐在龙椅上的人总是多疑的。 圣上想要改变朝堂被世家掌控的现状,扶持寒门与世家对抗。 有他在背后撑着,两方暂时不相上下。 可在这种关键时候,王丞相竟私下在九皇子身边安插了人,甚至与永安巷的徐氏早有联系。 九皇子才五岁。 王丞相想做什么不言而喻。 圣上眼神逐渐危险起来,道:“趁着过年,从王丞相的门生查起。” 绍无极诧异道:“会不会太快了?” 去年一整年,绍无极都在罗织世家的罪证,大大小小差不多扳倒了十几个世家。 这个速度已经够快了,弹劾他的折子雪花一般送到圣上跟前,只是圣上压着不处理罢了。 绍无极一直没有往王丞相那边查,因为他知道,自己虽然是朝中武官第一,但是根基尚浅,所能依靠的只有圣上。 哪怕手握兵权,还是有不少人骂他奴才出身。 倒也不算错,他生来就是为辅助圣上的。 而文官第一的王家与他则是天壤之别。 “天下世家王为甲”可不是说说而已。 王家百年基业,早在朝中有错综复杂的关系网,牵一发而动全身。 哪怕只是动王丞相的门生,按王丞相的性子,都不会善罢甘休。 圣上亦是满面凝重。 他怎会不知是快了些。 世家腐蚀朝廷多年,岂是一年半载就能根除的。 绍无极这一年查抄了十几个世家,均田制也沿着京都往外推行。 文翰司替他做了不少实事,解了他的燃眉之急,科举改制后,寒门会源源不断冒出头来。 这是一个再好不过的开端,若是徐徐渐进,未来定然明朗。 王丞相也看出了他想要慢慢耗的打算,竟然绕过他,直接将目光对准了年幼的九皇子。 圣上自觉中毒之后,身子亏损严重,哪怕精心养着,还是大不如前。 初秋五皇子出事,他被气得卧床不起,王丞相就在朝中大肆揽权,打压寒门。 若是之后再出什么意外,王丞相定然猛烈反扑。 没有他在背后撑着,现在的寒门哪里是世家的对手? 形势所迫,圣上不得不心急。 他甚至担心若是这么跟世家耗下去,王丞相被逼急了,直接联合所有世家扶持九皇子,请他退位。 更甚于... 圣上的手略微发起抖来。 废后徐氏究竟是怎么神不知鬼不觉地对他下药,徐家老二徐济是怎么躲过内卫的追捕,带着徐家财产消失。 还有谁能这般神通广大? 细思极恐。 他的身子大不如前,精力也大不如前。 九皇子年龄太小,对朝堂的一切懵懂无知,到那时,他所做的一切努力将功亏一篑。 费劲心力才走出第一步,不能就这么断送了。 圣上狠了狠心,道:“无极,你怕了吗?” 上一个被圣上推出来对抗世家的还是顾玉。 但顾玉和绍无极不能一概而论。 顾玉是为百姓推行均田制,小试牛刀。 绍无极则是为圣上扫清朝中障碍,直接动手。 但绍无极也有顾玉不曾有的优势,那就是兵权,和圣上毫无保留的信任。 绍无极一脸肃然道:“臣不怕。” 圣上缓缓吐口气,绍无极不愧为他手中最趁手那把刀。 圣上道:“那就去做吧,朕不能再等了。” 他在位期间,最重要的一笔丰功伟绩,要用世家来写就。 至于绍无极,他会竭尽全力保下。 绍无极道:“臣,遵旨。” 绍无极背着重剑从宫殿走了出来,在雪地上留下一串深深的脚印。 今天背上的剑格外沉重,他的心情也格外沉重。 看着满宫皑皑白雪,他长长叹口气,白色的烟雾很快消散在空气中。 若能以他的性命,将圣上的心头大患除去,他是不悔的。 只是他担心王家根深叶茂,以他之能,难以尽数拔除。 到那时,圣上手下再无能够完全信任的将才。 好不容易握到手里的兵权,又要被分散下去。 顾钧益的儿子顾玉虽能辅助圣上,知圣上所忧,助圣上打压世家,但绍无极一想到顾钧益之死,就难以放心。 大概是顾钧益留给他的印象太深刻,他每次看到和顾钧益有三分像的顾玉,就觉得心里不踏实。 可顾玉做事深得圣心,又是寒门的代表,圣上明令,不许他对顾玉下手。 但愿顾玉如圣上所想,没有异心。 绍无极出宫后不久,就有消息传到了镇国公府。 顾玉展开纸条一看,嘴角露出笑意。 果不其然,圣上知道王丞相暗中和九皇子联系上后,就再也坐不住了。 顾玉将纸条投入炭火中,瞬间烧为灰烬。 王丞相做事的确周全,哪怕现在九皇子派为了争名夺利乱作一团,他也一直暗中蛰伏。 可惜生了个混账儿子。 若非王沛送来的象牙簟,暴露了九皇子派早早搭上了王丞相这件事。 顾玉还真会困于现状,走投无路。 若象牙簟是个引子,那么今天九皇子求见废后徐氏的话就是一把火。 炸弹已经引燃,就等“砰”一声。 天崩地裂。 顾玉期待王丞相和绍无极的反应。 第555章 绍无极走后,敬事房的人过来请圣上翻牌子。 五皇子出事后,圣上便摒弃了修身养性的想法,不过不至于放纵。 可惜小半年来,后宫没有任何动静。 圣上召幸了近来受宠的容贵嫔。 没过多久,容贵嫔衣着华丽走进来,娇娇媚媚,腰肢摇曳,模样十分惹人怜爱。 气氛正好,圣上朝她招了招手,容贵嫔顺势依偎在圣上怀里。 圣上俯身上去,帐内温香软玉,可圣上没动几下,身子忽然僵硬下来。 容贵嫔正双眼含春,意识到什么,亦浑身僵硬下来。 容贵嫔勉强挤出一抹笑,看着圣上道:“圣上...” 刚叫了一句,一个耳光便重重地打向了容贵嫔。 容贵嫔的眼睛里瞬间蓄满了泪水。 圣上呵斥道:“谁教你的规矩!” 外面的福海一听不好,容贵嫔是做了什么,让圣上发这么大的火? 容贵嫔连忙起身,跪在床榻下面,捂着脸哽咽道:“臣妾知罪。” 圣上躺了回去,唤福海进来将容贵嫔带了下去。 可怜容贵嫔大冷的天胡乱披着衣裙便被圣上撵了出来,忍不住哭了一路。 宫外值守的宫人只知道容贵嫔惹了圣上发火,却不知究竟发生了什么。 只有容贵嫔眼泪不断,回到宫殿里亦是埋首在被子上痛哭。 她身边的嬷嬷急得团团转,不停问道:“贵嫔娘娘,到底发生了什么?” 容贵嫔泣不成声:“嬷嬷,我完了,我的恩宠彻底断了。” 嬷嬷一听,吓得满身冷汗,道:“娘娘,您又不是第一次伺候圣上,究竟哪里做错了?” 容贵嫔哭得更痛了,道:“进宫后我认真学过规矩,也不是第一次承宠,哪里会做错?” 嬷嬷道:“既然不是您的问题,那是...?” 是圣上? 容贵嫔知道嬷嬷未尽的话说的是什么,双手掩面,点了点头。 嬷嬷瘫坐在一旁。 是圣上雄风不再,在容贵嫔跟前丢了脸! 容贵嫔什么都没做错,却要背上侍寝时不懂规矩的锅。 有了这么一桩糟心事,无论圣上以后如何,都不可能再召容贵嫔侍寝了。 容贵嫔六神无主道:“嬷嬷,我该怎么办啊!” 嬷嬷捂住容贵嫔的嘴,道:“今晚的事,娘娘可千万不能泄露出去半句!失宠事小,丢命事大啊!” 圣上一向在意面子,哪里会背上这样的丑事,所以只能是容贵嫔的错。 容贵嫔后悔万分。 本来惦记着太后说的那句话,“不如给九皇子找个养母”。 圣上子嗣不丰,宫里那么多女人,能怀孕的妃嫔少之又少,容贵嫔不觉得自己能撞大运怀上孩子。 于是打起了抱养九皇子或者十皇子的主意。 想要趁除夕夜把圣上伺候高兴了,顺势提一提,还花了大钱贿赂敬事房的太监,将她的牌子往中间放。 怎料碰上了这种事,容贵嫔肠子都要悔青了。 容贵嫔的哭声传到了各个宫苑。 太后自然也听闻了。 旁人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太后却是猜到了。 太后坐起来幽幽道:“圣上到底不年轻了。” 花锦城道:“圣上大抵不愿服老,看着满后宫花朵一样的女孩儿们,哪个男人能沉得下心?” 太后道:“把消息告诉皇贵妃,让皇贵妃给圣上安排几个可心人儿。” 花锦城道:“这是自然。” 应下来后,花锦城又问道:“您今天为何要提起给九皇子找养母之事?” 九皇子和十皇子没有母家可以依靠,追随者们都隔着一层,可不会竭尽全力。 大家的目标虽然一致,可都会防着彼此,毕竟谁也不想拼尽全力后,给别人做了嫁衣。 若是给九皇子找了养母,就意味着九皇子派有了领头羊,对太后是不利的。 太后冷笑一声:“圣上多疑,你越是想让他做什么,他就越是不做什么。” 花锦城一笑,道:“太后娘娘神机妙算,奴才佩服。” 时候不早了,太后有些乏累,便让花锦城退了下去。 花锦城离开前,只听太后道:“记得备上牡丹糕。” 花锦城道:“知道长公主明天要来,奴才记着呢。” 太后寡淡的脸上终于露出一抹笑。 今天的宫宴是群臣集会,明日长公主入宫,太后才能跟她说些体己话。 自从上次五皇子轻生,君泽被打得半条命都要没了,长公主便抛下所有顾虑,一心一意为夺位做准备。 沉寂多年,终于有了当初摄政公主的样子。 哪怕只是私底下,也足以让太后满意。 母女二人分别十六年,感情又和好如初。 ------------------------------------- 翻过年,到处都是张灯结彩。 京都城门口的守卫将手缩在棉袖里,冻得瑟瑟发抖,但还是例行公事,对每一个进出城门的人检查路引。 关言骑着马,踏着风雪赶来。 天大寒,城门来往的人不多,关言骑在马上就要经过,却被城门的守卫拦了路,要检查他的路引。 关言晃了晃腰间长公主府的令牌。 守卫依然道:“长公主府的人也要检查路引啊,下马下马。” 关言皱起眉头,他走之前,只要亮出长公主府的令牌,小官小吏们无一不恭恭敬敬。 怎么离开了几个月,形势大变。 明知他是长公主府的人,进个城门还要他下马查路引。 关言不欲多生事端,下了马把事先准备好的路引交了出去。 磕磕绊绊回答了守卫几句问话,守卫便放他离开。 可惜关言耳力灵敏,马行几步,就听到背后有人笑话他是个结巴。 关言皱起眉头。 这群人竟然一点儿也不把长公主府放在眼里。 但关言不愿多生事端,一路回到长公主府。 未来得及修整,关言衣服头上的风雪都没拍,就来到了鹤立院。 进到屋子里,关言就闻到了一股浓浓的药味。 而他的主子,半靠在软榻上,消瘦了许多。 关言道:“您受伤了?” 在京都横着走的王爷,竟然让人给打了,而且瞧着伤势不轻。 君泽道:“你不在京都的这段日子,发生了一些事,后面再跟你说吧,你先把在落日关查到的事情告诉我。” 第556章 关言道:“落日关,没发现,异常。” 君泽皱起眉头,他已经预料到二十多年前的事情不好查,但是以关言的能力,去了这么久,都没发现异常,就太可疑了。 必定是有人刻意掩盖过真相。 关言接着道:“拥雪关,有异。” 君泽道:“具体说说。” 关言正要开口,君泽打断他,把笔墨纸砚取来。 关言写字要比说话快得多。 关言一脸凝重地坐了下来,在上面迅速写道:“我在落日关苦寻无果,打算回京时,路过拥雪关,随口向一驻守的瘸腿老兵询问落日关的战役,老兵支支吾吾,似有隐瞒。我以酷刑逼问,老兵道顾家军伤亡惨重。” 的确如此,当年戍守在落日关的顾家军无一人生还。 关言继续写道:“顾家军苦战四月,战死不知几何,冻死、饿死、病死不知几何。” 君泽忽然想到他和顾玉苦守通宁县的日子,心底的不安逐渐加重,道:“四个月?” 关言点点头。 君泽慌了起来,道:“绍无极呢?绍无极从秋初便带领兵马前往落日关增援。” 关言在纸上写道:“绍无极始终戍守拥雪关,不曾向外出兵。” 君泽震惊道:“怎会如此!” 与西戎之战岂是儿戏,当时的西戎兵强马壮,屡屡叩边,大有一鼓作气入侵中原的打算。 在落日关之前,已有关隘失守,西戎人在边关烧杀抢掠,无恶不作。 而落日关乃是沟通西戎与大禹朝最后一道,也是最重要的一道关隘,落日关破,大禹朝危矣,所以圣上派遣用兵如神的老镇国公顾钧益前往。 顾家八万精锐戍守在此,而西戎有十余万兵马。 虽然与西戎实力差距甚大,可顾钧益依然凭借高超的调兵遣将之能,将西戎人艰难地挡在关外。 君泽道:“若绍无极未出兵,绍无极带的粮草呢?可有送过去?” 关言继续写道:“不仅未出兵,粮草、衣被、战马,皆在拥雪关。戍守老兵讲,当年不仅京都来的兵马,还有戍守的边兵,日日食白米细面,穿新衣盖新被,连战马所食草料,都精贵不已。” “天寒地冻之时,拥雪关附近百姓,多有携碗往兵营乞讨清粥面饼者,兵营士兵无有不应。” 君泽呼吸沉重起来,道:“百姓生活苦寒不假,可这些粮食都是给落日关戍守的将士们用的,若是发放给百姓,将士们吃什么?” 关言摇摇头。 君泽心底发寒,道:“绍无极带的兵马,究竟什么时候从拥雪关出发,赶往落日关的?” 关言面露不忍,提笔写道:“三九寒天。” 君泽道:“意思是说,顾家军在没有粮草,没有衣被,没有支援的情况下,在落日关苦守了四个月!” 关言握着笔杆的手发白,沉默地点点头。 君泽觉得整颗心都在颤抖。 落日关乃苦寒之地,一年只有两个季节,短暂的夏和漫长的冬。 一进入秋天,便寸草不生。 除了等待补给,无任何自给自足的可能。 君泽道:“他们不增援,落日关的顾家军就没人来找援军吗?” 关言写道:“拥雪关只入,未出。” 君泽坐在凳子上,脸色惨白。 顾家军不是没有来寻找援军,而是来找了,看到拥雪关兵强马壮的军队欣喜不已。 可是他们不仅没能带着援军前往落日关,连他们自己都被扣押在拥雪关再也出不去,甚至死在了拥雪关。 君泽喃喃道:“顾家军在什么都没有的情况下,依然未让西戎人踏足大禹朝的国境半步,他们是怎么做到的?” 每个武将都越不过顾钧益这个名字。 老镇国公用兵如神,在战场上所向披靡。 他的一些战绩至今写在兵法书上,供后人参考。 他人生中,最浓墨重彩的一笔,是在落日关。 可人们对落日关的战役分毫不知,因为战况惨烈,无人生还。 更没有人知道,那四个月顾家军是怎么与西戎人对抗的,也没有人知道顾家军是怎么在极端的环境下艰难求生。 大家只知道顾家军是如何英勇无畏,以少胜多,将西戎打得元气大伤,至今俯首称臣。 却无人知晓他们是怎么打赢的这些仗。 便如同关言,除了在纸上写下“苦守”二字,再写不出其他。 想到顾玉的恨,君泽无措极了,道:“为什么不支援?绍无极不可能不知道落日关的情况,他为什么不支援?” 若是绍无极带领援军及时前往落日关,能够救下数万顾家军的。 绍无极也是带兵打仗的好手,再加上有顾钧益在,定能获得更大的胜利。 绍无极明明可以这么做,却没有这么做。 为什么? 关言没有回答他。 这个问题根本不用回答。 顾家军全军覆没,西戎人元气大伤,落日关始终没有被攻破,大禹朝安定至今。 顾家军虽然没了,可绍无极的兵马却未损耗多少。 显赫的顾家门楣,在顾钧益死后,逐渐衰落。 散落各地的顾家军,也被收编到绍无极手里。 人们再提到顾家军时,总要道一声惋惜。 这也是君泽与顾玉初相识时,瞧不上顾玉的原因。 父亲是威名赫赫大英雄,“儿子”却文文弱弱,倒在泥水里半天爬不起来。 君泽仰望顾钧益的丰功伟绩,看到顾玉不免失望,后来相处中,才渐渐改观。 关言继续写下:“绍无极增援时,西戎人犹在落日关外徘徊。” 君泽握紧了双手,道:“既然绍无极增援时,西戎人还未攻下落日关,就说明当时顾家军定然还有幸存者苦守。” 关言写不下去了。 君泽也说不下去了。 援军已经到了,可本应幸存的顾家军为什么在战报中仅用“全军覆没”来一笔带过。 苦守四个月后,终于守到援军的顾家军,去哪儿了? 君泽道:“落日关真的什么都没查到吗?英雄总要有埋骨之处,哪怕一具尸体,一座坟墓,都没有吗?” 关言摇摇头,道:“找,不到。” 二十多年了,英雄早成枯骨,再加上有心人遮掩真相,怎会找到。 君泽却是想到另一桩事。 顾钧益的衣冠,是绍无极带回来的。 第557章 绍无极前往支援,却只把老镇国公的衣冠带了回来。 最后,邸报上只有一句:镇国公于落日关阵亡。 君泽悲痛不已,呼吸都在颤抖。 英雄从不惧怕死亡,可是死在自己誓死保护的人手里,实在过于残忍。 杀老镇国公之人,是绍无极。 下令杀老镇国公之人,是圣上,他的亲舅舅。 谜团解开,顾玉种种奇怪的行为也就有了原因。 为什么圣上重用顾玉,顾玉却要对圣上下毒。 为什么绍无极曾带老镇国公的衣冠回京,顾玉却对绍无极憎恨不已。 为什么明明与他情愫暗生,顾玉却要装作冷心冷情的样子,拒他于千里之外。 为什么顾玉始终不肯对他坦白,直到他决定站在二叔这边对付圣上,她才勉强松了口。 寒冬腊月,他被推入冰冷刺骨的神女湖中,痛不欲生的岂止他一人。 关言曾查过,顾玉袭爵那天,在顾家祠堂枯守了一整夜。 分明是志得意满,前途无量的年岁,却要承担如此沉重的家族仇恨。 数万顾家军的冤屈,全都压在了顾玉一个人肩头。 她默默背起这座大山,在浑浊的世道中踽踽独行。 她也该是鲜衣怒马,恣意放歌的少年郎,却只能跪在仇人面前奴颜媚骨,强颜欢笑。 君泽知道,顾玉向来能忍。 可这担子太痛。 他呢? 本该站在顾玉身边一起承担,却一次又一次在顾玉伤痕累累的心上再扎刀子。 顾玉夹在爱情和仇恨之间,形销骨立。 他冷眼旁观,怪她咎由自取。 他就是个混账。 君泽觉得眼前一阵阵发黑,内伤未愈的身子,在极大的悔恨下摇摇欲坠,眼中带了湿意。 关言连忙扶住他,紧张道:“王爷!” 君泽脸色苍白,用力抓住关言的胳膊,道:“去查,当年八万顾家精锐都死在了落日关,但其他地方还有戍守的顾家军,你去把曾经的顾家军都查出来,看看在伍的还有多少。” 老镇国公顾钧益死后,顾家只剩满门妇孺,未随顾钧益前往落日关的顾家军群龙无首,被重新收编到各个武官手下。 落到绍无极手下的顾家军最多,不过上次顾玉从狱中出来,京都的五千余顾家军都回到了顾家。 可外面还有无数。 他要把这些顾家军还给顾家。 关言道:“二十,多年了。” 君泽闭上眼睛,他何尝不知道二十多年了,在伍的顾家军只怕寥寥无几,就是有,也都成了老兵。 可顾家军曾经多么威名赫赫,顾家军的军旗飘扬之处,敌人无不丧胆。 顾家军不该就这么黯淡落幕。 哪怕所剩无几,哪怕不堪重用,也要想办法让他们回家。 让他们在有生之年,目睹顾玉如何重振顾家军。 顾玉不是顾钧益的儿子,而是顾钧益的女儿,凭借单薄的身躯,从未堕了老镇国公的威名。 君泽坚定道:“那也要查。” 关言道:“是。” 君泽将关言刚刚写的纸张放入炉火中销毁。 纸张瞬间灰飞烟灭,可那些沉重的过往,却不会随时间的消失而被人淡忘。 君泽站起身来,他要去见顾玉。 他心中翻涌着波涛般的情绪,迫不及待要去见顾玉。 关言又将他拦了下来,道:“还有,一事,很,很重要。” 君泽道:“什么事?” 关言再次提笔。 “我一路向北到达落日关,发现各地将士疏于练武,懒散戍守,军户争相改农户,甚至在军营开垦荒田种地。此情况在北地屡见不鲜。” 君泽不由大骇,道:“荒唐!虽然西戎二十多年未曾叩边,但江南叛乱不过三年,他们为何疏于练武,懒散戍守?而且军户享有军饷,地位颇高,为何争相改为农户?” 关言眉头紧皱,继续写下: “各地军饷亏空,已成大患,军饷到军户手里,十不存一,军户唯有在军营开荒种田,艰难度日。北地安定已久,各地县令鼓动军户改农户,前三年免除赋税,退伍之人繁多。” “此情况越往西北偏远地区,越是恶劣,军户减少,官兵不作为,城外土匪猖獗,城内恶霸遍地。” 君泽不由紧张起来。 京都是天下最繁华的地方,他又是皇亲贵胄。 正如顾玉所说,他站得太高了,高到看不到底层的苦难。 若非君泽想让关言去落日关调查,他也不会知道北地的情况竟然恶劣至此。 朝中军饷的确年年亏空,尤其是经历了江南叛乱,前两年的旱情之后。 就连世家养兵马,亦要靠本家来补给,这也是世家疯狂兼并圈地的原因之一。 君家亦是如此。 君泽没想到,北地的情况已经严峻到这种地步。 据他所知,虽然军饷亏空,但户部年年都会拨下来。 哪怕不够分量,也足以让军户维持最基础的生活,万万不该到军户变农户来度日的地步。 君泽道:“长此以往,若西戎再起战事,大禹朝危矣。” 西戎俯首称臣太久了,久到大家都忘了曾经的西戎人有多凶残,忘了他们在边关是怎样烧杀抢掠,无恶不作。 落日关一役让西戎元气大伤,但是他们休养生息二十多年,绝不是表面上那般顺从。 可西戎人蓄势待发,大禹人却安于现状。 若等到西戎人卷土重来那一天,再去发现,原来大禹朝的军户都悄无声息地变成了农户,军营里戍守的将士,都忙着种地自给,就为时已晚了。 军饷亏空到这种地步,水面之下,又牵连到了多少利益。 君泽出了一身冷汗,幸好关言跑了这么一遭。 君泽将手放在关言肩膀上,由衷道:“你辛苦了,此事还要再查,往深了查。” 户部拨下的军饷是如何被一层层盘剥,以至于到军户手里十不存一。 各地县衙为何鼓动军户变农户,该发给军户的军饷都去了哪里。 军饷的问题若不解决,大禹朝迟早会被蛀空了。 关言一脸凝重点点头。 两件大事,让君泽心里难以平静。 关言离开后,君泽便一路前往镇国公府。 第558章 过年期间,顾玉难得清闲,跟家里人一起聚了会儿。 苏姨娘还是老样子,不断暗示顾玉给顾琼找个良婿,顾琼噘着嘴撒娇拒绝。 顾飞柏的身子在冷大夫的精心照料下有所好转。 皇贵妃往家里递了些消息,赏赐了许多东西,其中,有皇贵妃亲手给老夫人绣的抹额和护膝,老夫人脸上难得有了笑意。 饭后,顾玉回到慎独院,就看见君泽一脸凝重地坐在那里。 君泽来慎独院已经是轻车熟路了,顾玉也不意外,道:“这么冷的天,你过来做什么?” 君泽握紧了手,感受到左手大拇指上的墨玉扳指,才像是找到了一些勇气。 君泽沉声道:“关言回来了。” 顾玉原本含笑的嘴角渐渐放了下来,不知该作何反应,道:“他查到什么了吗?” 君泽看着顾玉,张张嘴,却不知道说些什么。 悔恨,心疼,懊恼,伤心,气愤... 各种情绪掺杂在一起,一肚子的话,竟不知从何说起。 君泽斟酌几息,才道:“查到绍无极带兵停在了拥雪关,迟迟未去支援。” 顾玉低着头“嗯”了一声。 这段往事是顾玉心中无法愈合的伤口,想起一次,便痛一次。 因为顾玉知道,就算有一天大仇得报,那些忠君为国的将士们也再也回不来了。 顾玉眨眨眼,把眼泪逼了回去,道:“真相,远比关言带回来的残酷。” 君泽走近她,直视她的眼睛道:“顾玉,告诉我好吗?我会一直陪在你身边。” 顾玉移开视线,原本还算轻松的心情,又被沉重的往事重重压了下来。 她答应了君泽,等关言查到落日关的真相,就把一切悉数告知。 可那些不堪回首的过往,在她心里压了太久,想要说出来,依然像石头一样,在喉间阻塞。 顾玉怎么也发不出声音,脸上不自觉露出悲痛的神色。 君泽看着顾玉,心里压抑的万千情绪如岩浆般沸腾起来。 他宁可顾玉把他狠狠打一顿,好生出口恶气,也不想她心怀悲痛,依然一言不发。 哪怕知道顾玉的性子就是如此,君泽亦不能控制自己的脾气。 君泽推搡着顾玉的肩膀,语气不善道:“顾玉,你是哑巴吗!” 顾玉愣了一下,被君泽忽然骂她的举动给镇住了。 君泽看着顾玉,眼中带着恨。 “这些事情,为什么不跟我说,非要一个人扛着?” “你厉害,你本事大,你一个人担着数万顾家军的仇恨,你好了不起。” 君泽的话格外刺耳,那些沉痛的心事被恼怒替代,顾玉不由道:“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君泽掐着顾玉的肩膀,不依不饶道:“这不是会说话吗?之前怎么把所有事都闷在心里?” “我那么逼你,那么怪你,那么恨你,你都要把哑巴装到底。” “你觉得你是谁?” “你以为你是救苦救难的观世音菩萨吗?你以为你有三头六臂,能够手眼通天吗?” “你不过就是一个二十出头的愣头青!” “那可是数万人的冤屈,你一个人担得起吗?” 君泽红着眼步步紧逼,顾玉咬着牙步步后退。 顾玉道:“我顾家之仇,除了我,无人能担!” 君泽继续道: “哦,对,你无私啊。” “你多无私啊。” “无私到把所有人的都装到心里,唯独把自己忘了。” “无私到一个人偷偷吐血,也不肯跟我透露半个字,不想让我左右为难。” 顾玉撇过头,狼狈不堪,道:“别说了。” 不是君泽说得不对,而是他的语气带着嘲讽,让顾玉心理防线逐渐崩塌。 君泽冷笑一声,道:“别说了?” “你自己不说,还不许别人说。” “看我被蒙在鼓里,又悔不当初,你满意了是吗?” “你的无私欲,你的高尚欲满足了是吗?” 顾玉被他的话气得手抖,道:“滚!” 君泽钳住她的身子,道: “这不就是你想要的吗?” “你当我稀罕你的无私吗?” “你当旁人都稀罕你无私吗?” “你觉得你是为我好,为别人好,所以不管自己能不能担着,都要咬着牙担着。” “可你又不是一个人,你还有我,你还有你姐姐妹妹,你还有你母亲姨娘。” “你什么都不说,别人怎么知道你的压力你的痛苦。” 顾玉在他一声声的质问下再也绷不住了,道:“你要我怎么说!” “阿姐一个人在宫里已经够苦了,妹妹姨娘她们什么都不懂。” “母亲她也默默担了这么多年,早成了心病,一直缠绵病榻,郁郁寡欢。” “还有你,你最可恨。” “你为什么要是他的外甥儿。” “难道要我跟你说,想跟我在一起,就给我杀了你舅舅吗?” “大孝子!你那么自以为是,用我的家人威胁我,我怎么敢去赌你最后的选择。” 君泽被她反问得哑口无言,低头一看,顾玉已经泪流满面。 君泽抬手给她擦着不断滚落的眼泪。 顾玉却是抗拒起来,用力将他推到一边,道:“滚啊。” 说着就要往外走。 君泽伸手拉住她的胳膊,一把把她拽到门上,道:“对不起。” 顾玉上手就是一拳,打在君泽脸上。 君泽还是拽着顾玉的胳膊,不肯放手,低头就要去吻顾玉。 还没碰到顾玉,顾玉就又朝他肩膀上又打一拳。 君泽条件反射松开手,顾玉扭头就要出去。 君泽再次拦住她,道:“不许走!” 顾玉道:“放开我!” 说着,就又对君泽出手。 君泽连忙躲避,跟顾玉一招一式交起手来。 君泽以躲为主,可顾玉被他戳中了心里的痛处,带着气恼,下手未免重了几分。 一个不防,君泽不知被顾玉打到了哪里,闷哼一声,紧皱眉头。 顾玉连忙收手,紧张问道:“你怎么样?伤到哪里了?” 君泽趁机钳制住顾玉,将她压在地上,温声道:“你那么会替别人着想,我只是希望,你能替自己想一想。” 顾玉侧过头,不去看他。 君泽却非要把她的头转过来,道:“就像刚刚,你下手明明不重,可我一皱眉,你还是松了力气,被我压倒在地。” 顾玉知道自己上了他的当,顿时恼怒不已。 君泽仗着身位优势,放肆地吻她,将她脸上的泪悉数吻去。 大概是吻得太投入,没察觉到顾玉手上的小动作。 下一瞬,君泽的身子僵硬起来,瞪大了眼睛,不可思议地看着顾玉。 顾玉眼眶还是红的,可眼睛里渗透出嘲讽。 她一甩眼前的碎发,终于出了口恶气一般,道: “你再横一个试试啊?” 第559章 君泽一只手撑着自己的身子,一只手想去掰顾玉的手腕。 可顾玉手下一紧,警告他道:“别动!” 这里是君泽腰间的痒痒肉,之前顾玉试出来的。 君泽果然不敢动了,慌张道:“顾玉你放手。” 谁能想到,光风霁月的顾小公爷还会这一招。 就是跋扈如君泽,此时也不敢不听令。 顾玉刚哭过,眼底还有些泛红,现在一只手掌控局面,另一只手还能抽出来擦干眼角的泪。 顾玉声音有些哽咽:“你就不能好好说话吗?非要气人吗?” 君泽梗着脖子道:“你就不能好好说话吗?非要我逼你,你才会张口...哎哎哎...松手松手!快松手!” 君泽眉头紧皱,脸上露出难忍的表情,连忙制止。 一剑在手,天下我有。 顾玉冷笑一声道:“还跟我横?” 君泽眼神幽微,喉结上下滚动,重重喘口气道:“顾玉,你可小心点儿。” 顾玉拿捏着君泽的命脉,警告他道:“你搞清楚,现在该谁小心点儿。” 君泽手肘弯曲,身子越压越低,低头想要亲她。 可顾玉再次用力,他一个打挺又撑了回去,咬牙切齿道:“嘶——你丫来真的!” 顾玉呵斥道:“老实点儿,让你动了吗?” 君泽倒吸一口凉气,喉间闷哼一声,红着脸道:“顾玉,你轻点儿!” 顾玉冷冷道:“道歉,给我道歉!” 君泽忍了忍,额头冒出冷汗道:“对不起,我错了。” 顾玉像是审问犯人,铁面无私道:“错哪儿了?” 君泽道:“不该对你发脾气,不该说话难听,不该装受伤戏耍你。可是你也...” 君泽想跟顾玉说,以后遇见什么事不要一个人担着,但一股剧烈的疼痛传来,让他的话戛然而止。 顾玉手上用力,道:“可是什么可是,道歉一点儿诚意都没有。” 君泽痛得额头青筋暴起,右手握拳,用力在地上砸了一下,却拿顾玉没办法。 君泽知道,顾玉就是这性格。 不是一天两天就能改过来的,也不是他说几句话,就能让顾玉卸下防备,全心全意依赖他的。 唯有经年累月的相伴,方能彻底走入顾玉心里。 可现在被屈打成招,君泽简直要哭了。 他呜咽一声,红着眼可怜兮兮道:“没有可是,都是我的错,你永远是对的。” 顾玉松开手,看着他认真道:“如果我之前就告诉你,你会像现在这样,支持我的做法吗?” 君泽渐渐冷静下来,沉默几息,还是选择实话实说: “不会。我会劝你用更温和的方式复仇。” 这个更温和的方式又是什么方式,现在的他是无法想象的。 而对顾玉来说,非要把圣上千刀万剐,才能宣泄心中愤恨。 真到了无法抉择那一天,他们依然会势同水火,形同陌路,比起之前,有过之而无不及。 顾玉对别人狠,对自己更狠。 顾玉以自伤的手段来伤害他,何尝不是对他的一种保护。 君泽感念顾玉没有让他陷入爱情和亲情中的泥沼,可也对顾玉隐忍不发的做法心疼不已。 便如顾玉所说:他为什么是圣上的外甥儿。 他只恨自己无用,恨自己没能早点儿窥破圣上的真面目,让顾玉苦苦承担这么久。 顾玉没忍住,又掉下来两串眼泪:“我就知道。” 一些事情,孰是孰非怎么说得清楚。 以己度人,若是她的父母亲族害死了君泽的家人,她也不会大大方方地对君泽说,你想报复就报复吧,无论哪种方式,我都支持你。 这根本不是爱,是人性的变态。 君泽为自己曾经种种行为悔恨不已,道:“对不起。” 这是心里话,再没有那么认真。 君泽用手给顾玉擦泪,可是手上都沾湿了,眼泪还没擦干净。 地上凉,君泽顾不上自己,倒是把顾玉抱到床上,抱着她不停道:“对不起,对不起。” 积压已久的委屈终于有了宣泄口。 顾玉先是依偎在他怀里默默垂泪,接着没忍住啜泣起来,直到上气不接下气,痛哭出声。 顾玉细数着君泽的过错。 “你看着我被狄罗骂,不仅不帮我,还拦着我。” “你看着我跪在你面前,冷冰冰就走了。” “你还戴别人给你做的荷包。” “那么冷的天,你一句话都不跟我说,把我关在门外。” “你踢我的膝盖,还用脚踩我的伤口,我都要疼死了。” “你搅乱我的婚礼,把戒指还给我,我的心都碎了,大好的日子,我哭了一宿。” “我被人压在地上欺辱,你都无动于衷,我真的好绝望。” “我在牢里,你竟然拿鞭子吓唬我,我当时想,你要是敢打我,我这辈子都不跟你好了。” “...” 往事追悔莫及,无论情况如何,出于什么目的,君泽都不为自己辩解。 除了对不起,君泽再说不出其他,只有将顾玉抱在怀里,轻轻拍打她的后背。 心中暗自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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