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幸,顾玉终于愿意把心底的苦闷倾诉给他。 更庆幸的是,经历了这么多事,他们还是走到了一起。 也不知顾玉哭了多久,君泽胸前的衣襟都被浸湿了,她才算缓过气了。 君泽低头,只见顾玉眼睛红肿,不时抽噎一下。 他怜惜地又为顾玉擦了擦眼角,道:“都是我的错,你若是觉得还不解气,就打我一顿,我保证不躲。” “外面在下雪,我去外面给你跪着,给你踩我的肩膀,给你吊着用鞭子打。” “你若觉得还不泄愤,想怎样都行。” “顾玉,原谅我,好不好?” 压在心里许久的委屈与痛苦一股脑都宣泄出来,顾玉心底轻松许多。 她稍稍平复了一下心情,用一双红彤彤的眼睛问君泽:“怎样都行?” 若能让顾玉心里好受些,君泽哪儿还有半分底线,连忙点点头,道:“只要你高兴,怎样都行。” 顾玉闭上眼睛,道:“抱紧我。” 君泽连忙起身,将顾玉严丝合缝抱进怀里。 顾玉放松了身子,发出舒适的叹息。 就是这种被人爱着,被人需要着的感觉,顾玉甘愿为之付出一切。 第560章 好一会儿后,顾玉在君泽怀里闷声道: “你抱得太紧了,我都要喘不过气来了。” 君泽低低一笑,松开一些,温声道:“心里好受点儿了吗?不好受我可以日日夜夜抱你。” 顾玉想了想,她刚刚哭得这么丢脸,就这么放过君泽总归是不甘心的。 可打又不舍得打,君泽身子还没彻底养好。 顾玉眼珠子转了转,道:“还差点儿。” 君泽亲了亲顾玉红肿的眼睛,好脾气地问:“还差什么?” 他对顾玉倒是予取予求,只希望顾玉以后能像刚刚一样对他敞开心扉。 现在看到顾玉眉宇间的阴郁消散,心底不知有多高兴。 可顾玉眯起眼,看着他的目光渐渐露着危险。 君泽还想再说什么,腰间又是一痒痒。 他没忍住骂出了声:凸(艹皿艹) “你又来!” 君泽彻底服了,进退两难,欲哭无泪。 顾玉简单发出命令:“求饶!” 形势比人强,君泽很识时务,一脸隐忍道:“顾小公爷饶小的一命,小的以后给顾爷当牛做马,赴汤蹈火,在所不惜。” 顾玉道:“以后听不听我的话?” 君泽命脉被捏着,难受至极,道:“听听听,什么都听你的。” 顾玉道:“那个荷包怎么回事?” 君泽一边受制于人,一边绞尽脑汁,总算把荷包从记忆里扒拉出来。 可笑顾玉隐忍内敛,一口醋憋了这么久,时至今日才问出来。 君泽亲了一下顾玉的嘴唇,道:“猫不听话,府上的侍女绣来给猫玩儿的。” 顾玉手里紧了紧,道:“你出息呀,我不在的时候,身边还有侍女侍候了?” 君泽道:“我娘找来的,就待了两天,我嫌吵,就调去别的地方了,从未让她们靠近过。” 顾玉轻哼一声,道:“那你也戴了女孩子的荷包。” 君泽苦中作乐,道:“这一口陈年老醋,可酸死我了,可你喝过的醋哪儿有我喝过的多啊。我以后只戴你送我的东西,好不好。” 顾玉眼帘低垂,睫毛颤动,道:“我可不会绣荷包。” 君泽当即道:“你的手是用来提刀握剑的,不是用来绣花的。再说了,我平常也不戴那些东西。我有你送我的扳指,其他什么都不要。” 顾玉道:“提刀握剑,不是正好?” 君泽口干舌燥,他曾肖想过顾玉干净修长的手。可事到临头,才知有多难受。 他鼻尖萦绕着草木清香,心头的悸动分明达到了顶点。 君泽埋首在顾玉颈间,低声喘息道:“顾小公爷,你行行好,饶我一命。” 见他求饶,顾玉还算心满意足,便松开了手。 君泽终于得了自由,眼神里闪烁着疯狂,将顾玉一双手紧紧攥住,不许它们胡闹。 而后君泽用唇齿摩挲着顾玉的耳珠,呼吸炙热,暧昧暗生。 “顾玉,你可玩死我了。” 顾玉却是挣了挣,警告他道:“你身子还没好,要清心寡欲才是。” 伤筋动骨一百天,君泽表面上的伤口都已经结痂脱落,可内里还是受了损,实在不宜动作。 君泽看出顾玉的迟疑,紧紧贴着顾玉,可怜兮兮道:“命都要没了,怎么清心寡欲?” 顾玉试探性地提出了一个建议:“不如用手?” 君泽委屈道:“你的手刚刚已经让我吃尽苦头,我不想吃了。” 顾玉沉默了一下。 她刚刚的意思是,让君泽用他自己的手。 但显然,这话说出来,君泽只怕要崩溃。 顾玉还在犹豫,君泽又把她抱了抱,让她感受自己的难耐。 顾玉再次道:“我觉得你真的应该再养养。” 君泽撑着身子,居高临下地看着她道:“顾玉,你该不会是怂了吧?” 顾玉:... 顾玉想到刚刚碰到的东西。 说出来有些丢脸,但不得不承认,是有些紧张。 这般下去,怕是要吃一顿苦头。 但是这么冷着君泽也不是办法,除了扯出保重身子的话,好像没什么理由拒绝了。 顾玉没说话,君泽没想到还被自己猜对了。 他试着蛊惑顾玉:“我看了话本,知道要注意些什么。” “我...会很小心的。” “再说,你情我愿,我们迟早要走这么一遭。” “顾玉,你别紧张,我会轻轻的。” 顾玉皱着眉头,看着他期待的眼神,心里好笑。 不过正如他所说,迟早要走这么一遭。 顾玉闭上眼,点了点头。 君泽得了命令,俯身从顾玉额头上的疤亲吻下去。 在顾玉的嘴唇上流连忘返,对她的耳珠痴迷不已,用唇齿轻轻摩挲。 听到顾玉呼吸不稳,看到她凤眼里同样潋滟着水光,君泽心底雀跃不已。 君泽更大胆了一些,一路往下。 顾玉抬起头,脖子在空气中勾勒出一道优美的弧度,君泽在上面留了印记。 刚刚打闹间,衣襟有些松动,君泽用手轻轻一拨,锁骨便暴露出来。 顾玉的身子无一处是不好看的,君泽在上面落下一吻。 继续往下,就是冬日里厚实的衣物了。 君泽大胆从衣襟间往里面看去,层层衣服,遮挡了视线。 想到在狱中匆匆见到的山间景色,君泽身子更热了一些。 他试探着将手放在顾玉腰带上,可顾玉的手很快也覆了上去,似乎有意制止。 君泽小心翼翼问道:“顾玉,可以吗?” 他眼里的期盼几乎要溢出来,顾玉抿抿唇,像是在给自己做心理建设。 深呼吸了几下,顾玉刚想点头,外面一阵脚步声匆匆传来。 这熟悉的一幕让君泽脸色大变,连忙伸手捂住顾玉的耳朵。 落雁在外面唤道:“小公爷,六皇子府传来消息,六皇子往皇觉寺去了。” 皇觉寺正是五皇子出家的地方。 六皇子大过年的去皇觉寺不知想要做什么,但总归没安好心。 君泽的身子一点点石化,他从牙缝中挤出两个字,带着无尽的恨意。 “景棠!” 顾玉撑开君泽的手,听到他唤了六皇子的名字,顿觉不好。 外面的落雁还在等待顾玉的回话,又说了一句:“传消息的人说,六皇子已经出发了。” 顾玉早就放弃六皇子了,不会管他死活。 可六皇子去哪儿不好,偏偏往五皇子那里去。 这下不仅是顾玉,连君泽都不得不动身,往皇觉寺去。 第561章 大雪封山。 皇觉寺金黄色的瓦片也被大雪掩盖。 六皇子在雪地里留下一串脚印,敲响了皇觉寺的大门。 一个小和尚打开了门,看到门外的六皇子,恭恭敬敬唤道:“小僧见过六皇子。” 皇觉寺乃是皇家寺庙,小和尚对皇室中人并不陌生,也多少清楚皇子间的倾轧。 见过礼后,小和尚问道:“天寒地冻,敢问六皇子为何而来?” 六皇子道:“大过年的,各处热闹,我担心皇兄一个人在寺中寂寞,所以来陪陪他。” 小和尚可不敢信这话,五皇子为何出家,婚礼上发生了什么,他还是略有耳闻的。 小和尚双手合十道:“阿弥陀佛,六皇子怕是要空跑一趟了,释行法师避不见客,昨日福海公公带着圣上御赐之物前来,释行法师也拒绝相见。” 父子彻底离心了,圣上才知道后悔。 除夕夜时,五皇子不在,圣上便心疼起来,派福海前来,未尝不是低头的意思,盼望着儿子能给他点回应。 但景尚对圣上怨恨至极,怎会回头,宁可一个人在佛殿里敲木鱼,也不肯见福海。 圣上赏赐之物都归了皇觉寺,再加上释行法师龙子的身份,寺里的和尚对释行法师还是比较袒护的。 六皇子看着半掩的皇觉寺大门,道:“劳小师父通报一声,若皇兄真不愿相见,我不强求,这就下山。” 小和尚犹豫起来,抬眼看六皇子坚定的神色,还是前去询问释行法师。 可让小和尚意外的是,释行法师连代表圣上前来的福海公公都没见,却答应了见六皇子。 再次回到大门口,六皇子肩头已经落了风雪。 他看向远方雪景的目光空寂,竟和释行法师一般。 小和尚勉强找了一个原因,毕竟这两个人是同父异母的亲兄弟嘛。 小和尚道:“六皇子,释行法师答应见您了,请随小僧来。” 听到释行法师答应见他,六皇子也颇为意外,他还以为要白跑一趟了呢。 随着小和尚走到佛殿,六皇子只见一道背影背对着他敲木鱼。 外面的雪光透入窗棂,加上佛前一排排的香烛,殿内倒是不暗。 六皇子看到景尚光滑的脑袋,一身佛衣,与从前判若两人。 他不知怀着什么心情行礼,道:“景棠见过皇兄。” “哦,不,瞧我这记性,你现在已经不是皇子了,只是一个出家的和尚。” “释行。” 可让六皇子失望的是,景尚对他含沙射影的话并无丝毫反应。 六皇子继续环顾四周,佛殿里除了两个和尚在打坐,就是慈眉善目的佛祖。 六皇子想,这里的日子怕是无趣得很。 六皇子自顾自道:“释行法师最近过得怎么样?大过年的,独自在寺中可寂寞?” 景尚终于转过身来,对殿里的和尚道:“你们都先出去吧。” 带六皇子进来的小和尚有些迟疑,唤道:“释行法师,这不妥吧。” 景尚对小和尚挥挥手:“无妨。” 人都走后,景尚才有心思去端详六皇子。 不过两三个月未见,二人的容貌、气场变了许多。 大概这里没人,六皇子没有带着怯弱讨好的笑,嘴角向下耷拉着,下巴生出一些胡茬,眉宇间的阴郁不容忽视。 红尘弹指间,六皇子也十五岁了,不是孩子了。 景尚一针见血道:“想必这段时日你过得不好吧。” 六皇子像是被戳中了痛脚,当即道:“何以见得?” 他是过得不好。 往日里做过的脏事被君泽一件件翻了出来,传得满城风雨。 府邸里到处都是别人安插的眼线,无论他做什么,都被旁人监视着。 圣上冷落,群臣疏远,国子监从前的伴读畏惧他杀害郑源朗一事,个个退避三尺。 为数不多的支持者也都心怀鬼胎。 有人在他的府邸里装神弄鬼,夜半常有人哀嚎哭泣。 哪怕知道是假的,可身边空无一人,冷风阵阵,他还是心有戚戚,遍体生寒,惊恐不已。 诛心,不过如此。 景尚道:“你若是过得好,也不会来这里。” 六皇子却道:“我过得再不好,也要比你过得好。” 景尚对他这带刺的话无动于衷,道:“你愿意自欺欺人,也不失为一件好事。” 六皇子眼中闪过一瞬迷茫,道:“自欺欺人?” 可在接触到景尚剃度过的脑袋时,他的眼神又坚定起来:“我何须自欺欺人?起码我不必忍受爱人离世,又无能为力的感觉。起码我不必面对一群无趣的和尚,对着虚伪的神佛祈祷。起码我还是圣上的儿子,我还是大禹朝的六皇子,对皇位有一争之力。” 景尚在听到“爱人离世”时,眼神有一瞬的冰冷,可又很快消失。 等六皇子说完,他平淡无波道:“你以为我想当他的儿子吗?你以为我想争这个皇位吗?” 六皇子大笑出声:“是啊,你不想争,你什么都不想,可依然有一堆人心甘情愿把一切捧在你面前!” “才智、武功、忠仆、父皇的偏宠、高门妻子还有皇位。” “所有我触不可及的东西,你都唾手可得,又弃若敝履。” 景尚没有回答,只是静静看着六皇子,眼神里饱含怜悯。 六皇子上前用力踢倒景尚身边的案桌,发泄自己的怒火。 他是什么都做不了,面对现状无能为力。 除夕宴上,母妃一个眼神都吝啬给他,和小八一起,其乐融融。 圣上明知九皇子说的话是踩着他的脸面,可不顾他的感受,开怀不已。 小舅舅与她的夫人伉俪情深,还与逍遥王一前一后悄悄出去。 回府之后,就连府中的仆人都三五成群聚在一起谈天说地。 大红灯笼,璀璨烟火。 世界如此热闹,只有他一个人忍受无边孤寂。 孤独啃噬着他的血肉,他想起皇觉寺里的皇兄,便鬼使神差地来了。 看到佛殿里同样孤零零的兄长,六皇子张口便是讽刺。 只是景尚的反应让他没有半分快感,反而衬得自己像是戏台上的丑角。 一个人的独角戏,可笑可悲。 景尚道:“景棠,你不该恨我。” 六皇子却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道:“从小到大,你欺我辱我,现在却说我不该恨你?” 第562章 景尚看着眼前的少年,道:“都是我年少轻狂不懂事。” 六皇子满脸讽刺:“好一个轻狂不懂事,我那些屈辱的过往,竟被你如此轻描淡写带过。” 景尚回头看了眼佛像:“今日当着佛祖的面,所有罪孽都当无处遁形。” 他从蒲团上站起身来,来到六皇子面前,直视着他的眼睛道: “我欺你辱你,甚至让你跪下给我当马骑,我都认。” “今日,我给你跪回来,随你欺辱,绝不反抗。” 说着,景尚在六皇子嘲讽的目光中,扑通一声,跪伏在他面前。 膝下是冰冷的石砖,连蒲团都没有。 六皇子的眼神逐渐变了,他没有如他所想那样,将他嫉妒憎恨的皇兄踩在脚下。 而是面露惶恐,下意识退了两步。 六皇子声线颤抖道:“你疯了!” 景尚跪在地上停了几息,依然没等到六皇子的动作,便跪直了身子,道:“景棠,你不欺辱回来,我姑且当你还念着你我二人的兄弟旧情。” 六皇子咬着牙道:“我跟你有什么兄弟旧情!” 景尚道:“你那个时候八岁,应当记得事了。” 六皇子却撇过头,心虚地不敢去看景尚的眼睛。 “你那时刚从冷宫被接出来,遍体鳞伤,不让宫女靠近,还是我给你上的药。” “不管你信不信,我第一次见你时,心里是高兴的。” “在你出现之前,后宫只有我一个皇子,我一个人在皇子所,难免孤独。” “所以看到你,我觉得以后终于有人陪我了,我也可以像我表哥对我一样,担起哥哥的责任,照顾你,教导你。” “可是你看我的眼神始终充满敌意。我不是一个很有耐心的人,感受到你对我的抗拒,我便也不再粘着你了。” 六皇子身子晃了晃,试着反驳:“你那不叫对我好,是对我的施舍!我们同样是皇子,凭什么我要被你施舍。” 他嫉妒啊。 他疯了一样嫉妒他的哥哥。 所有人都拿他跟五皇兄相比,他自己也暗自比较。 为什么五皇兄性格这么差,父皇一次又一次为他犯下的错兜底? 为什么同样是皇子,五皇兄在金碧辉煌的宫殿锦衣玉食,他在幽暗破败的冷宫吃残羹冷炙? 为什么他拼尽全力,也留不住母妃和小舅舅,可五皇兄什么都不用做,小舅舅就转入他的阵营,对他费心教导? 六皇子慌张极了,他不知道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 他明明是来嘲讽景尚,亦或者,是来寻求同病相怜的一点慰藉。 可陷入魔障的只有他自己。 景尚眼中依然含着怜悯道:“凭什么?就凭你童年的悲惨遭遇不是我造成的。我愿意对你施舍,是我善良,而不是你故作清高的理由。” 一语惊起千层浪。 黑暗的迷雾渐渐散去,脚下却露出望不见底的深渊。 六皇子浑身发抖,色厉内荏道:“够了!不要再说了!” “你以为你说的这些,就能抹去你对我的伤害吗?” 景尚还跪在他面前,仰头看他道:“不能。所以我让你欺辱回来,我跪在你面前,赎我往日犯下的罪。” 六皇子低头看着他的哥哥,身体像是被神佛施法定住了,根本动不了。 景尚继续道:“景棠,你还活着,我的罪孽尚有可以赎的机会。可是你呢?你的罪孽呢?” “你只记得我是如何欺你辱你,却不记得我为何欺你辱你。” “我前一天在国子监被郑大儒训斥,第二天郑大儒养的百灵鸟就死在了他的书柜里。” “我前脚与同窗发生矛盾,后脚他的书桌里就被放满了蛇鼠。” “我责罚过的宫女,没过几天,就悄无声息死在了水井里。” “郑源朗是你的伴读,我欺负你的时候,他还挣扎着想帮你。” “狄泰因为你的诬陷,被绞了舌头。” “你乖巧怯弱,我百口莫辩。” 没有无缘无故的恨。 景尚不是傻子,一次不明所以,两次心有怀疑,三次不敢相信。 四次,五次... 终于让他找到了蛛丝马迹,识破六皇子的真面目。 可是他的脾气太差,人缘不好,没人信他,连表哥都是将信将疑。 那个时候的他太不成熟了,无法替自己辩解,只好以身份欺压罪魁祸首。 后来他想过,如果在郑大儒的百灵鸟死的时候,他及时发现是六皇子做的,及时担起兄长的责任,耐下心教导六皇子,六皇子是不是就不会变成现在这副样子。 可哪儿有那么多如果。 景尚顿了顿,“除了他们,还有姜小姐。以及被无辜牵连受了重伤的两个贵女,大好的年华,从此断送。” “这些是我知道的,我不知道的呢?” “你身边到底还有多少冤魂?” “景棠,夜半醒来,你不害怕吗?” 六皇子在景尚的注视下,他两脚一软,跌坐在地,罪恶的灵魂再也无处遁形。 佛祖面前,他的耳朵轰鸣。 府邸有人装神弄鬼吓唬他。 他的窗台每到深夜,就会有哭声传来。 有男人有女人,有老人有孩子。 久而久之,他分不清那些哭声是真是假,每日浑浑噩噩,陷入深渊。 他大口喘息,却呼吸不过来。 景尚明明跪在他面前,却如背后的宝相庄严的佛祖一般,审视着他的罪恶。 ------------------------------------- 君泽脸色阴郁,如砚台化不开的墨汁,夜色里的寒潭。 顾玉倒是难得的乖觉,缩在马车角落,不敢去招惹他。 马车快到皇觉寺山下时,君泽长臂一伸,揪起顾玉的衣领,将她死死按在马车车壁上。 君泽用力掐着顾玉的腰,咬牙切齿崩溃道: “你的好外甥儿!” “啊!” “你这个当舅舅的,总要为自己教育不当付出代价!” 顾玉难得怂了,轻咳一声,想要说些什么。 可转眼,她就被君泽吻了一个昏天黑地,嘴唇都肿了起来。 外面的关言瞪大了眼睛,下巴都收不回去了。 他刚回京,还没来得及休整,就收到了六皇子府的消息。 王爷去了镇国公府的事情没人知道,他只好亲自跑一趟。 没想到驾车过来,吃到了这么大的瓜。 他不在的这段时日,究竟发生了什么,进展这么迅猛! 第563章 一吻毕,顾玉捂着嘴,嗔怪道:“外面有人,你也不知收敛。” 君泽道:“不必管他,他听不见,也不会乱说话的。” 关言:... 君泽伸手揉捏着顾玉的略微发肿的嘴唇,道:“下一次...” 顾玉残忍道:“打住,身体是革命的本钱,等你身子养好了再说。” 君泽怒道:“你!” 顾玉安抚地捏了捏他的脸,毫不心虚道:“我是为你着想。” 君泽冷哼一声,坐了回去,开始跟顾玉赌气。 脸色比这阴郁的天气还要阴郁。 顾玉觉得好笑,逗君泽真是太有意思了。 马车停了下来,顾玉道:“皇觉寺外有宫卫把守,我们分开上去。” 顾玉率先下车,当即感到有道奇奇怪怪的视线投到她身上。 顾玉回头,关言连忙移开眼睛,去看一旁的风景。 顾玉有些囧,轻咳一声,便上山去了。 台阶上依稀可以看到一串脚印,看来六皇子上去有一会儿了。 顾玉倒不担心景尚的安危。 六皇子武艺不精,根本不是景尚的对手,再加上寺里有宫卫,真遇见危险,景尚叫一声,就能进去。 顾玉担心的是景尚的心理状态,之前寻死给顾玉和君泽带来的阴影太重了。 顾玉唯恐五皇子再被六皇子刺激到。 可到了寺里,顾玉才发现自己的担心是多余的。 刚被小和尚带进去,就看到六皇子跌跌撞撞从佛殿里面出来。 眼看戍守皇觉寺的宫卫要过去,顾玉抢先一步,拽着六皇子的胳膊,就往外面走。 六皇子没有反抗,木偶人一般跟着她。 没走几步,顾玉下意识回头看了一眼。 三年过去,六皇子已经跟她一样高了,早早变了声,下巴有未刮干净的胡茬,面容憔悴,精神恍惚。 而六皇子身后,半敞的佛殿中,已经成为释行法师的景尚站在门口,青丝已然剃去,面目平和而木然,与这红尘格格不入。 顾玉惊觉世事变迁。 那个十二岁,被她牵着手上山的孩子早变了模样。 那个十四岁,蛮横为难她的少年也一去不复返。 顾玉百感交集,她担心的景尚没出事,倒是六皇子,像受到了打击。 带着六皇子一路下山,找到六皇子的马车,连拖带拽把人推了上去。 马车上不是说话的好地方,六皇子一言不发,顾玉也冷着脸,沉默不语。 到了六皇子府,顾玉和六皇子一起来到书房。 顾玉带着质问道:“六皇子,今日去皇觉寺做什么?” 六皇子沉默良久,抬头说出了一句让顾玉极其意外的话。 “小舅舅,苦海无涯,回头是岸。你看我还有回头的机会吗?” 顾玉不知佛殿里这兄弟二人都说了什么,让六皇子生出回头的想法。 也不知道六皇子现在做出的忏悔样子,是真的还是装的。 “狼来了”的故事从小就听,顾玉摒弃了自己的怜悯。 顾玉不含丝毫情绪道:“景棠,你若回头,是对那些无辜枉死的人不公平。” 不是每个人都有忏悔恕罪的机会。 凭什么那些人无辜枉死,凶手一句回头,就要洗脱罪孽。 与其看六皇子回头,顾玉宁可他饱受折磨,连自己都不能放过自己,在噩梦一样的生活中挣扎。 六皇子疯了一般,又哭又笑。 他也想过回头,在小舅舅跪在冰天雪地里的时候,母妃让他找父皇求情。 他在长长的甬道中奔跑,冷风刮过他的脸庞,跑着跑着就跑累了。 他脚步放缓,却想到小舅舅牵着他的手走上御都山,细心地给他擦拭手心的汗。 于是他又加快了脚步,前往德妃娘娘的宫殿,让德妃娘娘带他去了长春宫。 这一望无际的黑暗人生啊,像夜晚宫廷里的甬道。 看他这样子,顾玉心底也不好受,若六皇子真是绵羊一样纯良的孩子该多好。 那一声声对她喊的小舅舅,一声声对阿姐喊的母妃,本该充满温情。 顾玉叹口气,道:“你看似残忍,实则是个再懦弱不过的人。” “你只会对比你弱的人下手,自以为报复,实则是加深自己的罪孽。” “景棠,你好自为之吧。” 说完,顾玉满心萧索离开。 六皇子独自坐在屋子里,看着烛火跳动。 他是懦弱啊。 他怎会不知造成自己悲惨人生的不是生母崔侍巾。 那个女人疯疯癫癫,总是打他骂他虐待他,说是因为他的出生,她才落到这种地步。 别人一来,就把他吊到阴暗潮湿的水井里藏起来。 可也为了让他能吃顿好点的饭,给宫女下跪,给太监做对食。 她说外面的人都是妖魔,宫砖下面到处堆满了死人的骨头,前面四位夭折的皇子就是血淋淋的例子。 在他八岁之前,对这些话深信不疑。 可他受不了崔侍巾打他了。 从冷宫跑出来后,才发现不是所有屋顶都漏雨的,饭菜原来是可以冒热气儿的,孩子是不用被藏在水井里的,母亲也不应该是疯疯癫癫的。 外面的一切简直是天堂。 崔侍巾原本是掖庭一个再低贱不过的宫奴。 被圣上前往掖庭怀念他的生母云嫔时偶然撞见。 一夜宠幸,圣上又觉崔侍巾的身份卑微,于自己威名有碍,随手将她封了个崔侍巾,赏了碗避子汤便抛之脑后。 避子汤也没将他打下来,崔侍巾肚子渐渐大了,深知凭她低贱的身份,这个孩子根本留不住,只怕要步前些个夭折皇子的后尘。 于是崔侍巾故意做错事,搬入冷宫,幸好崔侍巾身份过于低微,没人留意,才能独自生下他,将他养大。 六皇子缓缓站起身,从一面镜子中看到了自己的脸。 烛火摇曳,他仿佛看到了另一个人。 那个生而不养,养而不教的人。 高高在上,望之生畏。 他的确懦弱,一直在自欺欺人。 只敢对不如自己的人下手,却下意识把罪魁祸首忽略。 五皇兄和小舅舅都说,他回不了头了。 那便沿着这条路走下去,走到最深处,走到最漆黑的地方。 六皇子一拳打破镜子,打破那张和那人相似的脸。 第564章 为了跟顾玉避开,君泽从另一条山道上去。 顾玉已经带着六皇子离开,景尚又坐回佛前。 看到君泽过来,景尚麻木的脸上终于露出一点笑,唤道:“表哥。” 君泽看他的样子并不意外。 经历了人生的大起大落,景尚再也不是那个随意发脾气的孩子了。 君泽道:“六皇子都跟你说了些什么?” 景尚道:“他大抵觉得熬不下去了,竟然找到我头上,来跟我说说话。” 君泽冷笑一声,道:“熬不下去?他活该。” 景尚道:“表哥对他怨念颇深。” 想到这一茬,君泽脸色就难看起来,道:“是很深,我差点儿没被他气死。” 说完,君泽补充道:“两次!” 景尚脸上露出了淡淡的笑,道:“跟顾小公爷有关?” 君泽毫不避讳地点点头。 虽然没有告诉景尚顾玉的女子身份,但是告诉了他顾玉和她的妻妾都是表面关系。 景尚幽幽感叹:“表哥能跟顾小公爷走到一起,真好啊。” 君泽没有接话,怕他想起德荣伤心。 景尚不可避免地想到德荣,但斯人已逝,他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静静等待。 等待仇人痛不欲生那一天,再去道一声罪有应得。 景尚道:“二舅舅那边怎么样了?” 君泽沉默了一下,道:“二叔回了江南,给了我一年时间。” 君显的势力都在江南,留在京都若被圣上发现,徒惹猜疑。 而这次回去,他不会再像从前那样,守着运河,来去逍遥了。 他必定要做些什么,来扩充自己的势力,等待未来。 一年的时间,根本不够颠覆一个王朝,尤其在他被圣上处处防备的情况下。 但君泽总要做出点什么,让圣上在龙椅上坐不痛快,如芒在背。 景尚看着君泽道:“我等着表哥。” 君泽伸出手,摸了摸景尚的光头。 犹豫了一下,君泽还是道:“就算出家,也别委屈了自己,你正在长身体的时候,不必守那清规戒律,本也不是为了修行剃度。” 君泽是一个很恣意的人,圣上当年玩笑一般赐封“逍遥”,倒是贴切。 虽然这里是皇觉寺,景尚不必像寻常出家人一般苦修,但君泽依然觉得清苦。 景尚低着头,闷声道:“我知道,表哥。” 从前他性子不好,表哥虽然护他,但不会想的这般周到精细。 君泽到底是心疼景尚,年纪轻轻,就经历了这么多事,也怕他再有轻生的想法,所以比之从前,更细心了些。 从皇觉寺下来后,天色已晚。 君泽抱着赌气的心思,不想去找那个冷酷无情的人。 但是马车都快到长公主府了,君泽忽然想起关言带回来的边关缺军饷的消息,便让关言改道。 驾车的关言面无表情地拉动缰绳,让马车掉头。 长久的面瘫让他无法做出太多表情,否则真该好好翻个白眼儿。 他就知道王爷的德性! 可怜他从边关奔波回来,还没歇息,就要在长公主府和镇国公府之间来回跑。 到了镇国公府后,君泽轻车熟路地从院子里翻了过去。 怎料孙采薇刚拿着账本从顾玉屋子里出来,一回头就看到君泽姿势潇洒落地。 孙采薇像是看见了什么辣眼睛的东西,连忙抬起袖子遮住自己的眼睛,在地上跺了跺脚,小跑着离开。 孙采薇一路到了季妙仙那里,噘着嘴跟她们说夫君的姘头又来了。 季妙仙和郦若不以为然地摆摆手。 “来就来吧,又不是第一次,以后怕是要把这儿当家了,不必大惊小怪。” 然后她们继续窝在榻上翻看话本。 季妙仙道:“高手高手!写话本的人绝对是个绝世高手!” “瞧这遣词造句,瞧这栩栩如生的画面,啧啧啧。” “我宣布,从今以后,他是我的神!” “妙啊郦若,你究竟从哪儿弄来的?” 郦若故作神秘道:“天机不可泄露。” 郦若掌管着神女教,与风月有关的事情知道得不少。 这些话本是从费酒楼旁边一个隐秘的书馆搞来的。 郦若第一次看到关于君泽和顾姐姐的话本纯属偶然。 未免话本流传出去,被人看出来什么,郦若就想办法联系上了写话本的人。 又花大价钱买通作者,让那个人写出来的内容只给她一个人看。 二人虽然没有见过面,但是书信往来不少,还对话本里的一些细节进行推敲。 郦若怀疑那个人跟顾姐姐的姘头有关,不然写不出来这么详细的内容。 那个人也怀疑她跟顾姐姐有关,不然说不出顾姐姐的别扭性格。 不过多次试探后,察觉到对方没有恶意,便放下心来。 高手过招,招招避开要害,他们都没有暴露自己,倒是成了笔友。 两个老司机在书信里疯狂飙车,才有了这些跟季妙仙一起看的极其精妙的内容。 孙采薇见她们不理自己,噘着嘴在那儿拧帕子。 她到底是养在闺阁的小姐,就算有反抗封建压迫的觉醒意识,还是做不到季妙仙和郦若那样。 再说了,妻妾看夫君和姘头的香艳话本,这是道德的沦丧还是人性的扭曲。 孙采薇欲哭无泪,决定去找顾琼伤春悲秋,吟诗诵句一番。 这群人的底线太低,整个镇国公府,也只有她和小姑子,能把府中的平均情操水准往上拉一拉。 季妙仙和郦若看话本看得正起劲儿,外面的侍女过来,对郦若道:“郦若姨娘,小公爷说想吃您做的银耳莲子羹。” 郦若:... “夫君是怎么说的?” 侍女道:“小公爷说要您多放点儿糖,多做一些,她饿得很。” 郦若这个时候才反应过来孙采薇刚刚说的话:夫君的姘头又来了。 侍女走后,郦若的脸在面纱下有些扭曲,道:“他奶奶的,顾姐姐才不会大冷的天折腾我。分明是那狗姘头记恨在心,故意报复我来了!” 季妙仙啧啧道:“让妾室给姘头洗手作羹汤,这是道德的沦丧还是人性的扭曲。” 郦若气鼓鼓地从暖和的被窝里离开,给夫君和姘头做羹汤去了。 第565章 君泽没有理会孙采薇。 顾玉府上其他妻妾看到他都浑不在意,就这个孙采薇事多,看他的眼神就像他有多罪大恶极一样。 轻车熟路地敲开顾玉的窗户,顾玉打开窗,问道:“你怎么回来了?” 顾玉以为君泽跟她赌气,下马车后可是冷着脸,都没跟她说一句话。 君泽心头一梗,道:“那我走?” 顾玉拉开窗户,让他进来,道:“咳,你还是先进来暖和一下再走吧。” 君泽:... 从窗户里翻进来后,君泽的脚不小心踩到一个尾巴,狗子“喵呜”一声,从柜子下面钻出来。 狗子下意识想给君泽一爪子,可闻到君泽身上熟悉的气息,知道这是前主人。 不仅不挠人了,反而卷着尾巴围着君泽的脚转了两圈。 君泽弯下腰抓住狗子的后颈,就把它拎了起来,抚摸着狗子的后背。 君泽一边撸猫,一边随着顾玉往里间走,在空气中闻到一股浓浓的药味儿。 君泽看到桌子上的药碗,当即紧张道:“你怎么了?怎么还喝药?” 顾玉背对着君泽将药碗收进食盒里,面上未露端倪。 顾玉没说实话,也不算说假话,道:“冷大夫给我调养身子用的。” 君泽不懂医术,自然不清楚药里有什么,又是用来治什么的,疑惑道:“调养身子?” 顾玉道:“你知道我冬天有手冷的毛病,便让冷大夫开了几副药。” 君泽上上下下把顾玉看了个遍,道:“真的没事?” 顾玉故作无奈道:“我天天在家,能有什么事儿?倒是你,该好好养身子,这么冷的天还跑来跑去,别再感染风寒。” 君泽放下狗子,去握着顾玉的手。 哪怕在温暖的卧房,顾玉的手还是带着几分凉意。 君泽刚从外面回来,经历风雪,手也凉凉的,他便把顾玉的手揣进自己的领口,用胸口温热的肌肤给顾玉暖手。 君泽笑着,眼中似落满了星光,道:“以后我给你暖手。” 顾玉手下是君泽精壮的胸膛,暖意从指尖流入内心,掌心还能感受到君泽沉稳有力的跳动。 两辈子第一次谈恋爱,顾玉虽被他黏黏糊糊的行为撩得有些不自在,但心里却泛滥着暖意。 君泽顺势亲了亲顾玉的嘴唇,唇角还泛着药汁的微苦。 顾玉手冷不是一天两天了,现在肯下心思调养也是好事。 这时一阵煞风景的咕噜声从君泽的肚子里传来。 顾玉哑然失笑,微凉的手已经被君泽的胸膛捂热,顾玉抽了出来,问道:“饿了吗?” 君泽点点头。 一下午都没吃东西,的确饿了。 顾玉道:“我去叫厨房给你准备点东西吃,想吃什么?” 君泽不依不饶地拉着她的手,眼珠子一转,道:“我上次在你这儿吃过一碗银耳莲子羹,很好吃,想吃那个。” 顾玉犹豫了一下,道:“那是郦若做的。” 君泽心想,他当然知道是郦若做的,这坏心眼儿的妾室从中作梗,之前还让顾玉瞒着他身份。 若不是郦若,说不定在他受伤之前,就已经抱得美人归了。 君泽忽然瑟瑟发抖道:“我刚从外面回来,现在好冷,只想喝那个,自从喝了那一次,就一直念念不忘,现在馋得很。” 顾玉的手刚从他温暖的怀里抽出来,怎会不知他是装的。 不过是他睚眦必报,借机为难郦若。 但人的心本就是偏的,顾玉正跟君泽浓情蜜意,君泽这点小小的要求,顾玉还是应下了。 她还给自己找了个蹩脚的借口:若这口气不让君泽痛快出了,后面他还不定怎么难为郦若。 如此一来,顾玉忽然理解了几分耽于美色的昏君心思。 看着君泽含笑的桃花眼,不由感叹美色误人。 未免郦若从中使坏,顾玉特地说是她要喝,不过是让郦若多做一些。 郦若端着羹汤走进来的时候,君泽正在用手绕着顾玉的一缕青丝,动作随意亲昵。 但顾姐姐表情严肃,一脸认真地跟君泽说着话,对他的小动作浑然未觉。 亦或者察觉了,也不在意。 看到她进来,君泽还挑衅一笑,跟顾玉凑得更紧了些。 更衬得君泽像是蛊惑人心的卑鄙小人。 郦若重重地将食盒放在桌子上,里面不仅有银耳莲子羹,还有小菜和糕点,两个人填饱肚子是没问题的。 郦若看着君泽这个鸠占鹊巢的小人,从牙缝里挤出一句:“慢慢吃,别噎着。” 顾玉面对郦若的冷脸有些心虚,把君泽往旁边推了推,道:“郦若,你辛苦了。” 郦若假意用袖子擦了擦眼角的泪,道:“不辛苦,命苦。” “寒冬腊月,妾身的手都冻僵了,还要放入冰冷的水里淘洗。夫君你摸,手到现在都是冷冰冰的。” 到底是君泽从中作梗,顾玉心虚至极。 郦若的手递过来,顾玉便顺势牵了起来,果然凉凉的,把顾玉心疼坏了。 君泽在一旁插嘴道:“镇国公府又不是穷到连柴火都烧不起了,下次记得用热水洗。” 郦若:??? 你还想有下次? 郦若当即泫然若泣,看向顾玉,道:“不过既然是夫君想喝,就是寒入骨髓,妾身这双手生了冻疮,妾身也心甘情愿。不像有的人,嘴上说得好听,实际上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就会差遣旁人,让夫君陷入左右两难的境地。若非府中有我,有一众侍从,他岂不是还要差遣夫君来做饭?” 空气中忽然溢满了茶香。 顾玉低头确认了一下,食盒里面的东西的确是银耳莲子羹,不是香气逼人的绿茶。 君泽忽然坐立难安起来,道:“不就是羹汤,谁不会一样,顾玉你什么时候想吃,我也可以给你做。” 话虽这么说,但顾玉和君泽同时想起那晚未做成的长寿面,沉默了。 顾玉捏了捏郦若的手,干巴巴道:“郦若你做的饭菜就是香,要不要留下,我们一起吃。” 郦若懂得看人脸色,她看君泽碍眼,料君泽看她应如是。 把该说的都说了,就识趣地走了。 话本里的君泽千好万好,话本外的君泽人嫌狗憎。 回到季妙仙那里,季妙仙把眼睛从话本上移开,道:“怎么样?” 郦若拊掌而笑:“我按照你教我的话说了,他脸色难看得很,想来以后不会使唤我了,说不准还要回去研习厨艺,以后做给顾姐姐吃。” 季妙仙淡定一笑,深藏功与名。 顾玉哪里都好,就是对喜欢的人太过纵容。 要知道妻纲不振,家门不兴啊。 第566章 虽是君泽点的饭菜,但郦若知道顾玉也会吃,所以没有做手脚,君泽吃得津津有味。 末了,君泽大言不惭点评道:“不过如此!我要是用心学,定然比她做得好吃!” 心里却在暗暗较劲儿,上次做长寿面在顾玉面前丢了脸,下次一定要好好学学,以后给顾玉露一手。 顾玉却敲了一下他的额头,道:“吃饱喝足,该说正事了。” 君泽当即正襟危坐,可手却非要牵着顾玉,美其名曰暖手。 君泽道:“现在最要紧的事情,是弄清运往边关的军饷是怎么被一层一层盘剥,以至到军户手里,十不存一。” 顾玉道:“按关言所说,这种情况不是一年半载造成的,想让他们吐出来基本不可能,唯有及时止损,可也要掌握证据才行。” 君泽道:“年初便会有一批军饷往各地补给,我会往里面安排人,一探究竟。” 顾玉道:“军饷从户部发出,户部又是年年亏空,所有人都习惯了他们做事情一拖再拖,中间他们能动的手脚太多,所以要一击毙命。仅凭一队人马安排进去的人,远远不够,还要弄清他们盘剥的方式,了解这个庞大的关系网。” 君泽道:“赵尚书现在有王丞相撑腰,怕是更加肆无忌惮。” 顾玉眯起眼,太平盛世之下,隐藏着如此可怕的蛀虫。 户部背后有王丞相撑着,事关重大,可以借此扳倒王丞相,重创世家。 可背后盘根错节,牵一发而动全身,想要一层层往上查,危险不亚于她推行均田制。 顾玉和君泽一起苦思对策,脑海里不断回想君泽说的话。 半晌后,顾玉忽然坚定道:“君泽,我们得出京,困在京都,你被圣上冷落,我被王丞相压制,什么都做不了。” 君泽很快想明白其中的关窍,道:“西北土匪猖獗,我本就是武将,又有剿匪经验。留在京都徒惹圣上厌烦,想出去倒是不难,还可顺理成章重掌兵权,跟二叔会合。” “但你不便离京。一来文翰司与世家的争斗正值关键时候,圣上怕是不会轻易松口。二来此去危险重重,还不知会发生什么,我亦不能保证护得住你。所以你最好留在京都等我消息。” 顾玉看着君泽的眼睛道:“不,圣上会让我走的。” “虽然寒门与世家斗争激烈,但王丞相是世家最要紧的人,绍无极早就对王家虎视眈眈,就等致命一击。” “户部的赵尚书与王丞相狼狈为奸,蛀空国基,这就是那致命一击。” “至于危险,我本就在水深火热里挣扎,朝堂上的刀光剑影,明枪暗箭不见得就比外面少。” “圣上要拿王家开刀,王丞相不会坐以待毙,绍无极是圣上最后的底牌,不到最后是不会亮出来的,我自然比不上绍无极的分量。与其等圣上把我推出去,不如我跟你一起去西北,任由世家和绍无极争斗,或许是另一番天地。” “再者...” 顾玉看着君泽认真道:“我不要你保护,我们并肩作战,像在江南一样。” 君泽心想,他何其幸运,能将如此优秀的顾玉拥入怀中,能与她并肩,阅尽万水千山。 君泽伸出手,跟顾玉十指交叉道:“你都这么说了,我就不劝阻你了。” 顾玉笑道:“我们一起去,等过完年,找个机会把这件事闹出来。” 过年期间,除了绍无极还在进行他的抄家大任,各个官衙封笔休息,等过完年,又要处理积压的政务。 再加上还有再去调查军饷案的种种细节。 这么想着,开年又是一顿好忙。 君泽道:“正事说完了,可以说私事了吗?” 顾玉问道:“什么私事?” 君泽道:“私事就是外面好冷,我冒雪回去会得风寒,顾小公爷可以收留我一晚吗?” 顾玉轻咳一声,道:“你身子还没好。” 君泽坏坏一笑,道:“我只是单纯借住一下罢了,顾小公爷想到哪儿去了?” 顾玉听出了他语气里的戏谑,道:“你!” 君泽握着她的手指,放在嘴边亲了亲,道:“只是借住一晚,你别怕。” 顾玉嘟囔道:“谁怕了!你睡地!” 君泽道:“好哇!” 大不了等顾玉睡着了他再爬上去。 二人简单洗漱之后,君泽轻车熟路地在地上铺了地铺,乖乖躺了上去。 而后听到床上不停传来的细微动静,君泽在心里默念清心经。 狗子悄悄爬上了床,窝在顾玉旁边,顾玉摸了摸它的下巴,它便发出呜呜呜的叫声。 外面是落雪声,屋里是炉火不时发出的噼啪声,这一方世界安静极了。 君泽小声道:“顾玉,花灯节我们出去玩儿吧。” 之前的花灯节皆是遗憾,今年当有一个圆满。 顾玉想到连老怪寄给她的信,这个忘年交亦约她在灯下相聚。 顾玉嘴角微勾,应了下来:“好啊。” 房间安静了没一会儿,君泽听到顾玉呼吸逐渐平稳,便按捺不住躁动的心。 他掀开被子悄悄从地上站了起来。 可人还没爬床成功,抬头却见顾玉睁着眼睛,直勾勾看着他。 目光清明,怕是早就料到了他会来这么一遭。 君泽做贼也不心虚,在顾玉耳边小声试探道:“大军,可入城否?” 顾玉闭上眼睛,给君泽腾出了一个位置。 君泽小心翼翼掀开被角,迅速爬了上去,心满意足地将顾玉抱在怀里。 狗子听到有动静,在床上巡视一圈,发现是君泽偷偷上来,也轻手轻脚窝在一个角落,不与他计较。 大狗子和小狗子都在,被窝里暖洋洋的,顾玉嘴角含笑,正要入睡。 君泽偏要煞风景,小声道:“怎么样,抱着我比抱着大氅舒服多了吧。” 屋子里传出“哎呦”的声音。 刚把被窝暖热的工具人被踹下了床。 第567章 这个年丞相府注定热闹。 王氏稍微有头有脸的族人皆备厚厚的礼上门拜访,唯恐落后半步。 哪怕如此,被拒之门外的不计其数。 王启家里也被挤满了人,从前认识的,不认识的亲戚都来了。 他的父母在家中周旋。 “启儿虽是王四公子的伴读,但王四公子身边伴读颇多,启儿哪里能说得上话。” “谁不知道王启常伴其右,与王四公子最要好,若有王启向王四公子美言几句,王丞相定会对咱家眷顾一二。” 王启躲在门后掏了掏耳朵,不以为然地把耳朵里的脏东西弹开。 这个“咱家”说得刺耳又谄媚,他不过是一个旁支的不能再旁支的王家人。 当初父母为了让他继续在族学读书,求爷爷告奶奶也没人应。 现在他成了王四的狗,这群人争相来说“咱家”。 往年他们也来,不过今年格外殷勤,备的礼尤其厚重。 原因无他,绍无极对王家出手了。 绍无极不敢动王丞相,只能从这些小鱼小虾入手,背靠王丞相这棵大树,谁的手都不干净。 绍无极速度很快,过年停朝期间,已经连抄两家。 和去年的徐家一样,有冤无处诉。 王丞相按兵不动,可底下人坐不住了,谁都不知道自己是不是下一个。 纷纷往丞相府跑,可王丞相只象征性地接待了几人,便关上大门,任由风雨肆虐。 族人们六神无主,到处找门路。 以前瞧不起王启的族人都腆着脸来了。 因为他跟在王四身边,有见到王丞相,或者通过王四转告王丞相的机会。 里面的族人还在喋喋不休。 “咱们是一脉相承的族人,你们可不能见死不救啊。” “非是我们见死不救,实在是你们高看了启儿,启儿寻常跟在王四公子身边,极少见到王丞相。” “王铮!你是不是还记着当初族学将王启拒之门外之事,所以推三阻四!” “当初我等也是听了王丞相的命令,才将王启拒之门外的,我们也是情非得已啊。” “祸兮福兮,若非族学拒了王启,王启现如今也不能跟在王四公子身边,将你一家提携到这种地步。” 听到“族学”二字,王启的父亲王铮变了脸色。 但他笨嘴拙舌,竟不知如何辩解。 当时王丞相想给混账儿子王沛找个伴读,在族学找到了聪明伶俐,八面玲珑的王启。 王铮是个再老实不过的人,一直信奉有多大的本事,就干多大的事。 王丞相势大,哪里是他们这种旁支的小人物攀附得起的? 再加上他知道王沛混蛋,不忍让已有秀才功名的儿子给这种人当伴读。 说是当伴读,但在丞相府与奴才也没什么不同,王铮想也不想就拒绝了。 但这一支的族人可不愿放过这等攀权附势的好机会,故意寻了个错,让王启被族学扫地出门。 多番苦求无果,王启不似王铮这般古板迂腐,主动低头,从此给王沛鞍前马后。 王启利用自己的聪明才智在王沛和王丞相中间周旋,他们这一支短短几年,便飞黄腾达。 当然,这对王丞相来说不过是举手之劳。 这些族人像吸血蝙蝠一样,常拿族学之事上门求他帮衬,好似当时不让他读书入仕,让他成了王四的狗,是天大的好事一般。 王启往地上吐了一口痰,用脚底板蹭了蹭,才挂着八面玲珑的笑走了进去。 “呦,诸位世伯世叔好久不见,王启给你们请安了。” 众人见到王启,七嘴八舌地奉承起来。 什么“前途无量”,“年少有为”,“少年英才”让王启乐不可支。 他们说的事王启都一一应下。 王铮暗自对口若悬河的儿子着急,怎么能应呢? 在王丞相眼里,他们这群人算得了什么,王启又算得了什么。 好不容易把人送走,王启像是松了口气。 王铮道:“我儿,你怎么能应?” 王启道:“爹,你看他们的架势,我若是不应,他们怕是不走了。” 王铮道:“可你又帮不了他们。” 王启道:“你当他们真觉得我能帮他们吗?他们也不过是病急乱投医,来寻一个安慰。” 王铮坐立难安,对儿子实际上帮不了他们什么,又答应下来的行为很是为难。 王铮道:“启儿,绍太尉对王家发难,王丞相闭门不出,你怎么看?” 王启想到王沛说过的话: “一个大奴才生的小奴才,仗着圣上吃过他娘几口奶罢了,他杀神的名声再威风,在我爹面前不还是要乖乖请安。” 王启轻蔑一笑,王沛虽然缺根筋,但纵观朝堂,这话说的真不算错。 王启道:“爹,您放心吧,现在只是小打小闹,王丞相闭门不出,是不把这些事放在眼里罢了。” 王铮道:“可王丞相这么做,不是平添了绍太尉的气焰?” 王启道:“爹您过虑了,就是这天翻了,王家也不会倒。” 王启偶然间从王沛嘴里听到了王丞相豢养私兵一事,知道王家的实力比他们想象的都要大。 王铮连连叹息,道:“王丞相是不会倒,但下面的人就说不定了。原先我们家虽然清贫,但日子过得还算稳当。是爹无用,让你入了丞相府,卷入这些是非,被族人所累。” 王启道:“爹,多说无益,左右咱们家没做过伤天害理之事,绍太尉想抓把柄也抓不到。” 王启说了这话没两天,就被现实狠狠打了脸。 顾玉送信过来,君家似乎有意掺和绍无极跟王家的斗法,要把当初王沛抢夺人妻,碾死君家族人的旧事翻出来,给君家人讨回公道。 人证便是当时被王丞相送回君家的妇人。 王启稍微一想,就明白了顾玉的意思。 王沛身为王丞相的儿子,怎么可能背上这样的人命官司。 若是闹出来,背锅的得是他这个常伴王四左右的跟班啊。 王启吓出了一身冷汗。 城门失火殃及池鱼,终究是烧到他这个小虾米身上了。 不过顾玉既然把这封信送到他手里,便是事有转机的意思。 随后王启愤愤不平起来。 他知道顾玉和逍遥王之间不为人知的奸情,所以清楚这是二人专门给他做的局。 他带着几分怒火前去信上的地点赴会。 第568章 可是看到顾玉倚靠着坐椅,淡笑不语的那一刻,王启被算计产生的怒火渐渐消了。 是的,他今天过来,顾玉就赢了一半。 王启还是那句话:“小公爷,王启只是一个小喽啰,您何苦跟我过不去呢?” 顾玉道:“王公子大可把我给你的信交给王丞相,以示忠心,可你还是来了。” 王启无奈地挠挠头,道:“唉,小公爷,王启没有什么雄心壮志,当初选择读书入仕,便是想寻求富贵一生,不让家人忍受清贫,现在我跟在王四公子身边已经实现了,也不想再读那些之乎者也。顾小公爷开出的条件,我也不感兴趣。” 顾玉没有强求,道:“是我强人所难了,王公子请走吧。” 王启的心始终悬着,哪怕顾玉信誓旦旦,依然不敢落地:“君家那个妇人?” 顾玉给自己倒了一杯茶,道:“你放心,君家妇人不会闹起来的,我以后也不会再为难你。” 王启心里一慌,道:“小公爷慢饮,王启先行告退。” 顾玉淡定点头,在王启转身之后,又给王启本来坐的位置倒了一杯茶。 果然,王启还没走到门边,就又撤了回来,坐在顾玉面前道:“小公爷您究竟想干什么?” 顾玉道:“王公子可要想明白了,一旦我说了,我这艘贼船,你可就再也下不去了。” 王启又犹豫起来,道:“百年世家的地位,岂是寒门能撼动的。” 这话不知是在劝阻顾玉,还是在劝阻自己。 顾玉道:“我一直都知道你是聪明人,你跟在王沛身边,比旁人更了解王家势力的庞大,在你眼里,寒门与王家相争,无异于以卵击石。现在的势均力敌,不过是王丞相没有真正发力罢了。” 王启点了点头。 顾玉淡定道:“可我从未想过,凭寒门之力,能够扳倒王家。” 王启诧异地看着顾玉。 他以前只觉顾玉狂傲,设立文翰司,推行均田制,从狱中死里逃生,不过是占据了天时地利人和。 可她跟王家抗衡,还是自不量力了。 现在却从顾玉口中听到这话。 她从未想过扳倒王家,那做出这些努力又是想干什么呢? 为什么屡次跟王丞相作对,为什么要找上他? 道不同不相为谋,顾玉知道王启没什么雄心,也没有跟他解释那么多。 顾玉只道:“我想做的事,以后你会知道的。” 顾玉没说明白,王启又陷入了深深的纠结。 他看着眼前的顾玉,一袭青衣,安静饮茶,不动如山。 他不由想起清晨山中的雾霭,那山仿若就在眼前,却看不清,摸不着,参不透。 明明跟他差不多的年纪,顾玉却有如此城府,王启不由折服。 那么王丞相呢? 王启也看不透。 他不明白王丞相为何明知寒门难缠,依然没有用心压制。 不明白王丞相为何放任绍太尉对王家分支下手,毫无反应。 但王丞相有一点他是看得透的,那就是王丞相从来没把他这样的喽啰放在眼里。 只要他还在王沛身边一天,就会有无数个锅等待他背。 王家不会倒,但是他这个小虾米会死。 早先王家地位稳固,他跟在王沛身边胡吃海喝,不必考虑这么多。 但现在王家和绍太尉,和寒门互不相让,他一时不好抽身,不想成为炮灰,为旁人的过错背锅。 王启试探道:“我帮顾小公爷,顾小公爷又能给我什么好处呢?” 顾玉投其所好道:“我可保你一世富贵荣华。” 王启想要为难她一下,摸了摸自己身上上好的衣料,道:“可我已经富贵荣华了。” 顾玉道:“我说的是保你一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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