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百里加急,请求朝廷派兵剿匪,便是希望她和君泽能将郑烨拉下马,否则他们一走,杜庞危矣。 顾玉不能全信,也不能不信,多多少少获取了些信息。 末了,杜庞战战兢兢问道:“军饷对边关何其重要,在山匪手里多一天,便损失一分,敢问平南将军何时动身剿匪?” 君泽端着酒杯道:“你们无用,连军饷丢在哪里都没弄清楚,哪儿来的脸来催促本将军。” 杜庞被他刺得有些心累,道:“从前西北剿匪,大多是郑都督派人做的。下官在您来之前,便修书给郑都督,请他相助,可郑都督始终没个回音。若是将军派人去问,郑都督应当不会不给面子。” 说着,杜庞用殷切的眼神小心翼翼看向君泽。 接触了一顿饭的时间,杜太守清楚了君泽是个谁的面子都不给的主儿,他等着君泽在郑都督那里碰壁,然后在心里给郑都督记上一过。 摸不清西北的水有多深,君泽也没听他挑唆,正要开口,外面便有人来报。 “禀平南将军、顾钦差,杜太守,郑都督派人前来协助剿匪。” 杜庞脸色霎时难看起来,他传信给郑都督,郑都督不理会,现在又忽然派人过来。而且刚刚他才给君泽上了眼药,瞬间就被打脸。 君泽则是一挑眉,示意让郑都督派来的人进来。 一个身着甲胄的武将走了进来,对君泽他们行礼道:“步兵校尉张威,见过平南将军、顾钦差、杜太守。” 君泽倚靠着座位,漫不经心问道:“郑都督派你来做什么?” 张校尉道:“郑都督知道平南将军刚来西北,恐对西北山地战事不熟,特派下官带来三百步兵相助。” 君泽忽然笑了起来,对杜太守道:“三百步兵?杜太守,我是不是听错了,本将军带来的伙夫都不止这个数。” 杜太守听到三百这个数,也是暗自松了口气,看来郑都督一如既往傲慢。 杜太守抚摸着自己的大肚子道:“您没听错,郑都督是派了三百步兵相助。” 君泽又对张校尉道:“怎么着?派了你们三百个人来给本将军的部下做饭?” 顾玉喝了杯酒,挡住嘴角的笑意,论阴阳怪气,还得看君泽的。 杜太守在一旁附和道:“是磕碜了点儿。” 张校尉面上有些不服气,张校尉跟在郑都督身边许久,走到哪里别人都得顺着捧着,这还是头一遭被人挤兑成这样。 但他一来怼不过君泽,二来身份高低,让他不能怼,脸色青一阵红一阵的。 君泽又道:“还是说,你们西北兵马这么精贵吗?其余的西北军都窝在军营里绣花吗?” 张校尉想了想郑都督的吩咐,道:“将军有所不知,下官带来的这三百步兵,装备精良,剿匪经验丰富,对阴阳岭地势熟悉,定能助将军一臂之力。” 君泽道:“若真如你所说,为何西北山匪还如此猖獗?又为何军饷被截这么久,还是迟迟没有消息?” 听到这话,张校尉脸上也挂不住。 西北的山匪是剿不尽的,杜太守派人八百里加急后,郑都督想着尽快把丢失的军饷找回来。 也可借此拦住朝廷派来的人,可是郑都督派了好几拨人马过去,都一无所获,只能眼睁睁看着平南将军带兵前来。 君泽见张校尉站在那里,被堵得哑口无言,也没有太多兴趣,懒洋洋道:“你下去吧,三百人的口粮罢了,本将军还是出得起的。” 张校尉这才松了口气,匆忙离开。 酒足饭饱之后,杜庞给他们安排了上好的院落。 顾玉的院子里有一树月季,此时开得绚烂。 侍从们退下后,一阵清脆的笑声从外面传来,原来是有人在外面放风筝。 忽然风筝线断了,风筝便落到了顾玉院子里。 顾玉捡起那风筝,上面写着两行诗句: “屏缘蝶留粉,窗油蜂印黄。” 此时春光正好,这两句诗还算应景。 这时院门被人悄悄打开,一个脑袋从门缝里探了过来。 顾玉拿着风筝问道:“是你的风筝?” 那女子看顾玉没生气,便呵呵笑了声,小跑着进到院子里来。 这女子一袭翠衫,头发绑成双丫髻,发髻上还配着两个铃铛,行动时,叮铃作响。 顾玉把手里的风筝递给她,她却没有接,眼神直勾勾地看向顾玉。 她的眼睛亮晶晶的,充斥着一种懵懂无知的干净。 顾玉耐心又问了一遍,道:“是你的风筝?” 那女子的食指点在自己下巴,嘴角忽然流出一串口水来,道:“大人你真好看。” 顾玉眯起眼,这女子似乎脑子有些问题。 这里是太守府,忽然出现这么一个人,让顾玉不得不心生警惕。 顾玉道:“你知道我是谁吗?” 女子道:“阿芹知道,你是钦差大人。” 顾玉道:“你怎么知道我是钦差?” 在此之前,她可没有见过这个女子。 阿芹忽然手舞足蹈起来,道:“阿芹就是知道!阿芹是不是很聪明!” 顾玉道:“是很聪明。” 阿芹骄傲地说:“阿芹还识字呢!” 顾玉淡淡道:“是吗?你都认识哪些字?” 这个阿芹看起来有二十岁左右,但行为举止却像是六七岁的孩童。 阿芹指着风筝,把上面的诗句一个字一个字念给顾玉听。 “屏缘蝶留粉,窗油蜂...” “唔,这个字阿芹不认识了。” 阿芹指着风筝上的“印”字,挠挠头道:“大人认识吗?” 顾玉道:“这个字念做yin(印)。” 阿芹又手舞足蹈起来,开心道:“真好真好!阿芹又认识了一个字。” 顾玉则是紧盯着她,不放过她脸上任何破绽。 阿芹出现在她院子里很是奇怪,而且这句诗前面的字都十分复杂,阿芹都会,偏偏这个简单的“印”字她认不出来。 第605章 可不知道是这个女子装得太好,还是她当真是个疯子,顾玉竟然看不出任何破绽。 这时,外面有侍女着急地呼唤道:“阿芹姑娘,阿芹姑娘,你在哪儿?” 阿芹忽然抓住顾玉的胳膊,神经兮兮道:“嘘,别出声,她们来抓我了,她们会把我煮熟了吃掉。” 说着说着,刚刚还巧笑倩兮的女子就发起抖来。 顾玉虽然对她有所警惕,还是将她揽到身后,道:“别怕。” 那侍女追到了顾玉的院子里,正犹豫着要不要进来,又一道声音传来: “你在这里做什么?阿芹呢?” 正是杜太守的声音。 顾玉暗中观察着阿芹,她听到杜太守时,发抖的身子顿了一下,而后又紧紧抓着顾玉的衣袖。 顾玉眯了眯眼,对外面的杜太守道:“在我这儿。” 杜太守着急忙慌地进来,看到阿芹便请罪道:“顾钦差见谅,小女无状,打扰到了顾钦差。” 顾玉露出诧异的表情,道:“阿芹是你的女儿?” 眼前这个杜太守大腹便便,油头肥耳,而躲在她身后的阿芹倒是身量纤细,眉清目秀。 他们二人怎么看怎么不像父女。 杜太守连忙解释道:“阿芹原是府中一个管事的女儿,七年前府中着火,管事一家老小皆葬身火海,唯留下阿芹一个活口。可是阿芹受了惊吓...” 杜太守指了指自己的脑袋,低声道:“变傻了,性格宛若孩童。” 阿芹忽然道:“阿芹不傻!阿芹不是孩童!阿芹是大姑娘了!” 杜太守像是哄孩子一样,道:“好好好,阿芹不傻,阿芹是天底下最聪明的孩子。” 阿芹这才哼哼两声,牵着顾玉的衣袖晃啊晃。 杜太守继续道:“下官不忍阿芹一个孤女流落在外,府里也不是养不起,便将阿芹收为义女。” 顾玉道:“原来如此,杜大人倒是情深义重。” 这个阿芹虽然痴傻,但看衣服首饰,也是被好生养着的。 杜太守像是松了口气,道:“顾钦差大人不与她计较就好。” 顾玉道:“无妨。” 杜太守对阿芹道:“阿芹,跟爹爹回去,别打扰到顾钦差。” 阿芹依然紧紧抓着顾玉的衣袖,道:“阿芹不走,阿芹要跟大人在一起。” 顾玉任由她牵着,也不言语。 杜太守急了,对后面的侍女道:“还不快把她拉回去。” 侍女上前一步,就要去拉阿芹。 阿芹尖叫一声,整个人躲在顾玉身后,道:“啊,妖怪来了!来吃我了!” 然后侍女就围绕着顾玉,跟阿芹玩起老鹰捉小鸡的游戏,期间夹杂着阿芹的尖叫声。 场面一时混乱起来,忽然,顾玉用力攥着阿芹的手,面色冷漠。 阿芹道:“大人,你快放开阿芹。” 顾玉忽然对杜太守一笑,道:“杜太守,既然阿芹不愿意离开,不如让她留在这里好了。” 杜太守脸色一变,道:“顾钦差说笑了,阿芹虽然傻,但也是未出阁的闺女,留在您这儿不方便。” 顾玉伸出手,抬起阿芹的下巴。 阿芹对着顾玉眨眨眼,眼中满是不谙世事的傻气。 顾玉又用手背摩挲着阿芹的脸蛋,暧昧道:“阿芹姑娘倒是清秀可人,留在本官院中,陪本官解解闷吧。” 阿芹天真道:“解解闷?是什么东西?可以吃吗?” 顾玉捏着她的脸道:“当然可以,不过是我吃掉你。” 阿芹面露惊恐,挣扎起来,道:“好可怕,阿芹不要,不要被吃,大人也不行。” 可顾玉依然紧紧攥住阿芹的手腕,似乎不把她留下来誓不罢休。 杜太守脸色难看至极,道:“钦差大人,阿芹笨手笨脚的,脑子也不甚聪明,哪儿伺候得了您啊,您要是想解闷儿,下官一会儿便给您送来几个干净女子。” 顾玉挑起阿芹的一缕头发,嗅了嗅道:“可本官就喜欢阿芹姑娘这样灵动可爱的。若是有她相伴,杜太守一直烦恼的人和事,本官或可禀报圣上。” 顾玉的暗示已经够明显了。 杜太守不像什么高风亮节之人,隐隐跟郑都督不合。 一个养在府上的孤女,若能换郑都督遭殃,可谓稳赚不亏。 杜太守寸步不让,道:“钦差大人,您想要什么样的女子都行,唯独阿芹孤身一人,下官唯恐她打扰到了顾钦差。” 顾玉低垂眼帘,这样的诱惑杜太守都不为所动,这个阿芹姑娘身上,到底隐藏了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让杜太守如此谨慎。 阿芹挣扎起来,顾玉手一松,她就跌坐在地,哇哇大哭起来。 侍女连忙过来扶起阿芹,或者说控制住阿芹,不让顾玉得手。 顾玉叹口气道:“罢了,强扭的瓜不甜,杜太守爱女心切,阿芹姑娘无知烂漫,本官也不好为难。” 杜太守道:“是下官招待不周,下官一会儿定会给大人安排解闷之人。” 说完,杜太守给侍女使了眼色,侍女半拖半拽着阿芹离开。 顾玉冷着脸道:“不必麻烦了,一群庸脂俗粉,就是来了,也是扰我清修。” 杜太守擦着额头上的汗,不断跟顾玉请罪。 顾玉道:“本官要休息了,杜太守下去吧。” 杜太守弯着腰,就要捡起阿芹刚刚挣扎间掉落的风筝。 顾玉却一脚踩到了风筝上,待杜太守收回手后,顾玉弯腰捡了起来。 顾玉将写着诗句那一面朝向自己,道:“这风筝怪有意思的,我拿来把玩,杜太守想必不会吝啬。” 杜太守刚得罪过顾玉,自然不会再吝啬这点儿小东西,道:“这是自然。” 说完,杜太守诚惶诚恐地退了下去。 顾玉则把风筝拿回屋,盯着那个“印”字看。 这个阿芹,是有心,还是无意? 待到天色将晚,君泽从窗户翻了进来,抱着顾玉嘟囔道:“你怎么又趁我不在招蜂引蝶?” 顾玉道:“家有悍夫,我哪儿敢招蜂引蝶啊。” 话音刚落,外面传来一阵动静。 原来是杜太守派了五个环肥燕瘦的貌美女子来。 君泽咬了一下顾玉的脖子,控诉道:“你还说没有!” 第606章 顾玉捂住君泽的嘴,把他从自己的脖子上推开,道:“都是误会。” 说着,顾玉就拉高了衣领,走了出去。 哪怕刚刚顾玉拒绝了杜太守的话,杜太守依然担心顾玉没有打消对阿芹的念头。 再一想到顾玉府上的几个妻妾,杜太守大概知道这个看着如清风明月一般的钦差,好色成性。 杜太守不知顾玉喜欢什么样的女子,便环肥燕瘦送来了五个美女。 其中两个年纪不大,如阿芹那般天真烂漫。 顾玉一出去,杜太守便道:“顾钦差舟车劳顿,实在辛苦,这几个侍女是来照顾顾钦差饮食起居的。” 天色不早了,顾玉看着这几位风姿绰约的女子不禁头疼。 有屋里那人在,她哪儿消受得起眼前这五个? 顾玉冷淡道:“不必了,我这里不需要人伺候。” 杜太守看着顾玉的冷脸,还是忐忑不安道:“可是她们几个入不得钦差的眼?” 顾玉没有闲心跟他扯皮,道:“及不上阿芹姑娘半分,让她们回去吧,也不必再送来了。” 说完,顾玉便回了屋,“砰”一声,把杜太守关在门外。 杜太守肥胖的脸也冷了下来。 顾钦差不为美色所动,只揪住阿芹姑娘不放,可阿芹姑娘是万万不能落到顾钦差手里的。 从顾玉院子里出来后,杜太守又吩咐身边人道:“再去搜罗绝色美人,送到顾钦差院中伺候。” 顾玉回屋后,君泽坐在椅子上,双臂抱胸审问道:“阿芹姑娘?” 顾玉道:“今天院子里忽然跑进来一个姑娘。” 君泽道:“外面那些环肥燕瘦及不上阿芹姑娘,我可及得上?” 顾玉无奈道:“及得上及得上,十个阿芹姑娘也及不过一个你。” 君泽这才满意道:“这还差不多,那个阿芹姑娘怎么回事?” 顾玉道:“她年龄不小,但看起来疯疯傻傻。” 君泽道:“真疯吗?” 顾玉摇摇头,道:“若是真疯,她一个女眷,怎么会摆脱侍女的监视,偷偷溜进我的院子里。” 君泽道:“既是装疯,她的目的又是什么?” 顾玉把风筝展开给君泽看,道:“她指着风筝上的‘印’字,问我怎么念,奇怪得很。” 君泽道:“印?印章?这么多字她都认识,偏偏这个‘印’她不认识,她是在提醒你什么。” 顾玉一脸认真道:“既然是装疯,就一定有所求,可我想要把她留下来,她却表现得十分抗拒。” 顾玉不敢轻信这个阿芹姑娘,这个“印”字能引发出来的东西太多,尤其是她现在在太守府里,危机四伏。 所以她装作纨绔的样子,试探这个阿芹姑娘的目的。 若阿芹真的是装疯卖傻,想要提醒她什么,哪怕顶着杜太守的压力,阿芹也会选择缠着她留下。 可阿芹没有留下。 是因为阿芹想要达成的目的,不足以让她付出“可能会牺牲清白”的代价吗? 还是说阿芹觉得留在她身边,比不留在她身边危险得多? 亦或者,阿芹只是受人指使来的? 还有杜太守,又在其中充当了什么角色? 按照杜太守所说,这个阿芹姑娘只是府上一个管事的女儿,他大发慈悲养着也就罢了,为什么还要认作义女? 顾玉观察到这个阿芹虽然装疯卖傻,但是身上的衣料首饰都不差,皮肤也白白嫩嫩,是被娇养着的。 种种谜团困扰着顾玉。 君泽道:“既然她提醒我们‘印’有问题,就先沿着这个方向查。每年运来的军饷,到西北就十不存一。要查的话,得从西北各州的账本查起,毕竟每一批军饷的账目到了州县,都会盖上当地的印章。” 顾玉道:“我们从京都来西北的时间不短,足以让各州把账本做好手脚。他们给我们看到的账本根本无用。” 君泽从腰间掏出来一根铁丝,在指尖翻来覆去把玩,道:“那就看他们藏起来的账本。” 顾玉看出来君泽的打算,打趣他道:“你好歹也是将军,怎么撬门翻窗的事情干得这么熟练。” 君泽道:“技多不压身嘛。小时候调皮捣蛋惯了,经常被我爹关起来,我又不想被关,就自己鼓捣门锁。我天资聪颖,在这方面无师自通。后来又经我二叔点拨,就更厉害了。” 顾玉不禁扶额,你的童年我的童年真的不一样。 她小时候一直听话,都不用老夫人催,就自己去书房读书,而那个时候的君泽大概在上房揭瓦。 顾玉道:“你小时候真的没挨过打吗?” 君泽自豪道:“不让抓到就不会挨打。” 顾玉道:“就从杜太守这里开始吧,可还要弄清真正的账本藏在哪里。” 君泽捏了捏顾玉的耳垂,道:“你平时都在哪里藏东西?” 顾玉一时没有反应过来,道:“我不藏东西。” 君泽认真地点点头,道:“啊,对。顾小公爷坦坦荡荡,哪里会藏东西,最多也就是把重要的东西放被窝里。” 顾玉:... 我怀疑你在内涵我,但我没有证据。 顾玉用力往君泽的脚上跺了一下,幸好君泽闪得快。 君泽顺势揽着顾玉的腰道:“走吧,先去书房走一遭。” 顾玉一脸严肃道:“那样会不会不太好?一个钦差一个将军,大老远来当梁上君子?” 君泽道:“那我自己去。” 顾玉轻咳一声,道:“盗亦有道,去一遭也无妨。” 君泽轻笑一声,就知道顾玉是个假正经。 二人离开院子,一路来到杜太守的书房。 书房外被人严防死守,君泽和顾玉一起爬到房顶。 君泽默默算着外面侍卫巡逻的时间差。 两队侍卫错开时,君泽和顾玉一起从房顶跳了下来。 窗户是从里面锁着的,不过这难不倒君泽,一把奇奇怪怪的小弯刀插到窗缝里,君泽没费多少力气,就把窗户整开了。 两人钻了进去,又悄悄把窗户合上。 没过几息,侍卫巡逻的脚步声就传来过来。 这一切做得神不知鬼不觉。 顾玉暗自松了口气,跟君泽一起翻窗户的感觉还不错。 第607章 屋外的月光照耀进来,稍稍能看清一些屋里的布局。 君泽和顾玉小心翼翼翻动着书桌和书架上的东西,对着月光勉强辨认着。 顾玉倒是找到了一个类似账本的东西,可惜只是太守府上的开销。 君泽凑过来看了看,啧了一声,道:“一顿饭要耗费六十五条鱼,七十二只鸭子,四十七只鸡,怪不得杜太守吃那么胖。” 顾玉道:“三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这数字,就是比之皇子公主都不为过。” 君泽道:“我娘可吃不了这么多。” 顾玉又随手翻了翻,眼睛都快看瞎了,道:“光是饮食,太守府上下就要支出三万两白银,更勿论人情往来、衣服首饰、仆役的月例等等。照这么算,太守府一年的花销少说也要十万两。” 顾玉心里有了个数,冷着脸把账簿放下,继续翻找。 杜太守府上支出的确庞大,可整个西北,像他这样的官员怕是数不胜数。 关键不在于揭露他们的奢侈做派,而在于弄清楚军饷是怎么被一层又一层盘剥的。 忽然,背后的君泽激动起来,道:“顾玉,快来看这是什么。” 顾玉连忙凑过去,可看到君泽手里的东西,顿时无语了。 君泽道:“这杜胖子,竟然在书房里藏这种东西。” 顾玉啪一声,把君泽手里的书本合上,道:“无聊!” 君泽刚刚手里拿着的,是一本精装版的春宫图。 君泽一笑,道:“子曰:饮食男女,人之大欲存焉。” 顾玉道:“咱们这是在做贼,你手脚麻利些。” 君泽道:“怕什么,这么晚了,杜太守还会来书房不成?” 话音刚落,门外就响起侍卫的声音:“太守大人,您来了。” 杜太守淡淡“嗯”了一声,就挺着大肚子往书房走。 顾玉低声骂道:“乌鸦嘴!” 窗外有人巡逻过来,跳窗逃跑是来不及了,只能暂时躲着。 君泽一把揽过顾玉,二人就矮了身子,躲在橱柜里。 杜太守身边的侍从先一步把蜡烛点上,杜太守摇摇晃晃走了进来,坐到书桌后面。 主簿随之走了进来,侍从退下后,主簿道:“大人,朝廷派来的钦差和将军如何?” 杜太守瘫坐在椅子上,肥胖让他的声音显得低沉,听不出情绪。 杜太守道:“不如何。” 主簿道:“不是说顾钦差心有丘壑,沉稳聪颖吗?” 杜太守冷笑一声,道:“好色成性,连阿芹都不放过,若不是我到得早,阿芹估计就被她轻薄了。” 君泽躲在橱柜里微微侧头看顾玉,眼中透着危险的神色,鼻腔里发出哼哼的声音。 顾玉:... 主簿道:“不是说平南将军英勇不凡,战无不胜吗?” 杜太守评价道:“嘴皮子倒是英勇不凡,战无不胜,难伺候得很。” 主簿道:“那他们对郑都督的态度如何?” 杜太守抚摸着自己的大肚子,有些泄气道:“我将郑烨这些年的所作所为一一告知,他们无甚反应。” 主簿也叹了口气,道:“咱们这回是彻底得罪了郑都督,若他们不能把郑都督处理了,咱们以后在西北就混不下去了。太守,您这一步走得太险。” 顾玉眯起眼,认真听着外面两人的谈话。 杜太守道:“郑烨在西北一手遮天,分毫不知收敛,再这么下去,整个西北都得跟他一起玩完。” 顾玉暗自思忖,西北的情况的确如此。 戍守边关的将士发不出军饷,军户在各地官员的暗箱操作下,偷偷改成农户。 内有土匪猖獗,外有西戎虎视,再这样下去,可不就玩完了吗? 杜太守又问道:“东城区,军户改农户的事情办得怎么样了?” 听到这儿,顾玉和君泽对视一眼,眼中皆是凝重。 主簿展开一份文书,道:“知道顾钦差和平南将军要来,下官不敢做得太过分,此次共有三百二十一人要改,下官查其资质,允了其中七十六个。” 顾玉从柜缝里看到杜太守点点头,接过文书翻看了两下,而后便塞进一个带锁的盒子里,又把盒子塞进了书柜里面。 杜太守道:“切勿走漏风声。” 主簿应了一声,便退了下去。 天色已晚,顾玉在橱柜里脚都麻了,杜太守还没离开,坐在椅子上唉声叹气起来,不知道在想什么。 而后他站起身,顾玉以为他要走,心里一激动。 可杜太守只是活动了一下肥胖的身子,就又坐了下去,竟然看起桌上的文书来。 顾玉欲哭无泪,这里空间狭小,她腿麻得不行。 终于在漫长的折磨下,杜太守终于打了个哈欠,晃晃悠悠走了出去。 过了一会儿,见外面彻底没了动静,顾玉才小心翼翼打开柜门,爬了出去。 为什么是爬,因为腿麻的站都站不起来。 君泽出来后蹲在她面前给她揉腿,顾玉道:“我自己来,先去把那个盒子找出来。” 君泽过去把盒子取了过来。 月上中天,又被乌云盖住,屋里一点儿亮光都没有,就是盒子打开了,也看不清里面写的东西。 君泽索性把盒子塞进怀里,背着腿麻的顾玉,从窗户跳了出去。 二人一路回到顾玉的房间,君泽用掏出铁丝,把盒子的锁撬开,然后从里面翻出来厚厚一沓文书。 灯下一看,皆是近几年来,雍州改军户为农户的文书,粗略一算,竟有六千多人。 顾玉道:“这六千多人的军饷,全部落入杜太守手中。” 君泽捏着厚厚一沓文书道:“凭这个,杜胖子的太守之位也该坐到头了。” 第608章 顾玉道:“西北军户改农户非雍州独有,若要彻底解决这件事,暂且不能打草惊蛇。” 君泽道:“得先把这些文书留个底,盒子还要尽快还回去。” 顾玉撩起袖子,拿出笔墨,开始跟君泽一起挑灯誊抄起来。 倒也不必把所有名字都记下来,只在每一批中挑选几个人抄下来。 顾玉一边抄一边道:“刚刚那个主簿说东城区有三百多人要改户籍,他们查了这些人的资质,允了其中七十六个,明日我去查查这些人都是什么资质。” 君泽应了一声,道:“你万事小心,我去会会郑都督派来的三百伙夫,再往阴阳岭走一趟。” 二人来西北领的任务不同,行动方向也不一样。 誊抄了一部分后,君泽又往书房跑了一趟,把盒子还了回去。 再回来时,君泽摘了院子里的一朵月季,插在顾玉的鬓边。 “现在好了,干完正事了,该干其他的了。” 顾玉明白他的意思,当即捂着他的嘴,跟他约法三章: “不许咬我脖子。” “不许不知节制。” “最后一条也是最重要的一条,坚决不许跟我争上下!” 君泽眨巴着眼,乖巧点点头,道:“都听你的。” 然后他打横抱起顾玉,将她放置在床上。 清新的草木香萦绕在床榻之间,春水消融,花枝乱颤,潋滟不已。 紊乱的呼吸让寂静的夜不再寂静,君泽低声唤着顾玉的名字,缠绵悱恻。 刚刚的约法三章如同一纸空文,情到深处,哪里顾得上那么多。 又是一场分不清胜负的战役,月季没有随风零落在花泥里,倒是在锦被间散落满身春色。 君泽揽着顾玉的肩膀,一双手流连忘返地抚摸着她如暖玉温润的肌肤。 君泽声音低沉,道:“我每每想要克制,可是都忍不住,你累坏了吧。” 顾玉稍微动了动酸软的身体。 她跟君泽不一样,至今还未完全适应,又不肯服输,总要更辛苦些。 便如现在,虽然面上不动声色,但一身的筋骨都似散落的月季,疲惫不堪。 顾玉还是道:“不累,我神清气爽,精神抖擞。” 君泽抖着肩膀笑了起来,又兴冲冲道:“那我们再来一次。” 顾玉瞪了他一眼,道:“明天还有正事要做!睡觉!” 君泽只得叹口气,躺了回去。 可是他抱着顾玉还不老实,指尖一点点划过顾玉的肌肤,触碰到顾玉的小腹时,才后知后觉道:“这里会不会已经有小娃娃了。” 想到这个可能,君泽莫名觉得有些激动。 折腾了大半夜,顾玉很是乏力,昏昏欲睡,道:“不会。” 君泽奇怪道:“为什么不会?我爹和我娘就是成亲没多久,就有了我。” 顾玉半张脸闷在被子里,嘟囔道:“大仇未报,大业未成,谁要怀你的小娃娃。” 君泽心情顿时有些低落下来。 顾玉说得不错,乾坤未定,这个时候顾玉若是有孕,女扮男装的事情就瞒不住了。 况且他们还在西北,危机四伏,对顾玉和胎儿都不利。 为今之计,只有早些解决了西北的弊病,带着兵马回京夺位。 又在床上辗转反侧了一会儿,君泽埋首在顾玉颈边,道:“可是这两次我都没有避开,万一真的怀了小娃娃怎么办?” 顾玉还是道:“不会。” 君泽亲了亲顾玉的脸,自顾自道:“万一真的怀了小娃娃也不要怕,生下来,我好好保护你们娘儿俩。” 顾玉道:“你在胡思乱想什么,都说了不会,孩子的事以后再考虑。” 月光熹微,君泽看到顾玉的眼中带着点儿不耐烦。 君泽道:“可是这两次...” 顾玉打了个哈欠,敷衍他道:“我吃的药里有避子的成分。” 君泽当即直起身来,道:“就是你随身携带的那个?这怎么行,是药三分毒,避子药哪儿能常吃,会伤身体的。” 顾玉眼珠子滚动了一下,道:“是啊,会伤身体的。所以现在最好的解决方法就是你克制一点儿,尽可能不行房事,就是行房事了,也该我在上。书上说,这个体位不易有孕。” 君泽才刚得偿所愿,哪儿能克制得住,顾玉眼波一转,他就渴得不行。 君泽道:“回头我去找找男子食用的避子药方。” 顾玉听了这话轻轻一笑,像是开玩笑一般,捏着他的脸道:“若是以后我不想要孩子,你当如何?” 君泽捧着顾玉的脸颊,认真道:“怎么忽然这么说?” 顾玉闭上眼,不让君泽看清她眼里的神色,道:“没怎么,只是曾经看到过女子生孩子,就如鬼门关走了一遭,许许多多一尸两命,我有些怕。” 顾玉想,她大概是一个顶自私的人,这个人与她经历了千难万险,才带着满身伤痕彼此相依相偎,她无论如何也不会放手。 她忍受不了他与旁人站在一起,忍受不了他为了孩子跟其他女子双宿双栖。 君泽忽然握紧她微凉的手道:“那我们就不要孩子了。我喜欢的是你,我可以不要孩子,但是不能没有你。” 听到这话,顾玉略微发冷的眼眸露出一抹笑意。 她伸手揽住君泽的脖子,在他耳边轻声道:“时间还早,这次我让你赢。” 这才是该她全心全意爱着的人啊。 没办法,她对所爱的人一向宠溺。 君泽听懂了她的暗示,毫不客气地吻上了顾玉的嘴唇。 一夜云雨飘摇,风声不断。 第609章 太守府的另一个院子里,昏黄的窗户映着两个人的身影。 烛火摇曳,人影晃动,房间里气氛凝重。 “你就这么信任顾钦差吗?她今天可是对你动手动脚,言语轻浮。” 一个人影躲在暗处,看不清面容。 “她虽举止轻浮,可我观她眼神清明,很有可能是在试探我。” 说话之人正是阿芹姑娘,只是她脸上不再带有痴傻的表情。 另一人道:“可她到底是个男人,而且妻妾成群,若是真对你有非分之想...” 阿芹长长叹口气,道:“阿芹听说过顾钦差的妻妾皆是绝色佳人,阿芹自认蒲柳之姿,入不得顾钦差之眼,她大概只是在试探我。况且事已至此,我们别无它路可走,不如放手一搏。” 阿芹何尝不忐忑,否则早该跪在顾玉面前,将冤情一一陈明。 可是顾玉刚到西北,尚不知心志如何,阿芹不敢贸然行动。 只能继续装疯卖傻,与她相互试探。 另一人道:“也罢,前方已是死路一条,只能寄希望于她了。” 阿芹道:“我已经提醒了她军饷亏空,是印章出了问题。豫州支援的军饷马上就要到了,顾钦差若是有心,定会发现其中端倪。” 另一人似乎对顾玉极其没有信心,道:“但愿如此。” 阿芹道:“放眼天下,能与王丞相有一较之力的,只有顾钦差了。” 另一人幽幽道:“不成功,便成仁。” ------------------------------------- 第二天顾玉起床时,君泽已经偷偷溜回自己院子里了。 顾玉撑着发软的身子起来,脖子上不出意外地又有很多痕迹。 顾玉低低骂了他一声,这人真就是属狗的,生怕别人不知道他有牙一样。 而且蹬鼻子上脸,给一点儿春风,他就泛滥。 下次绝对不能再心软了,不然吃苦的人是她。 简单洗漱过后,顾玉唤来平沙,道:“你去吩咐人,查查阿芹姑娘的身世,一会儿再随我出去一趟。” 这个阿芹姑娘身上的秘密太多,或许是这个局面的突破口。 平沙应了下来。 用过早饭后,顾玉发现自己院子里又多了许多美人。 不过这回杜太守没有明说,只是让她们在院子里做着洒扫之类的活计。 婷婷袅袅的美人挥着大扫把,扫着院子里的灰尘... 也别是一番风味儿。 顾玉正要出门,杜太守便摇晃着肥胖的身躯走了进来,笑眯眯道:“顾钦差,这是要到哪儿去?” 杜太守眼下一片淤青,似乎没有休息好。 想必她跟君泽的到来,让杜太守难以安睡。 顾玉道:“体察民情罢了。” 杜太守道:“下官跟您一块儿去?” 顾玉知道,就算自己拒绝了,杜太守也会派许多人跟着她。 顾玉打量了一下杜太守的身量,道:“那就有劳杜太守了。” 杜太守连忙吩咐人去准备马车。 顾玉道:“马车就不必了,既是体察民情,哪儿能坐在马车里游览,还是步行吧。” 杜太守脸色一僵,还是道:“是是是,顾钦差说的是。” 走出太守府时,君泽和关言、张校尉等人也已整装待发,要去集合军队,前往阴阳岭。 君泽骑在高头大马上,大大咧咧道:“顾钦差,昨夜休息得可好?” 好个屁! 提到这个,顾玉就又一肚子火,再一次提醒自己,类似于昨夜的事情一定不能让步。 顾玉淡淡道:“好极了。” 君泽勾唇一笑,道:“那就好。” 说完,他就扬起马鞭,与众人一起离开。 马蹄扬起一阵灰尘,君泽的身影渐渐模糊。 顾玉则带着杜太守前往闹市。 她和杜太守都没有穿官服,行走在大街上,只以为是富贵人家的老爷公子出游。 虽然杜太守吃的膘肥体胖,利用军户改农户,不知昧下多少军饷。 但顾玉观察雍州的百姓,称不上富足,还算得上过得去。 街上也没有太多流民乞丐,不时有衙役来往巡逻。 就是不知这是不是表面功夫。 逛了没多久,就不出顾玉所料,杜太守勉强跟着她的脚步,却支撑不住自己庞大的身躯,累得气喘吁吁。 他身边的侍从不停帮他擦着如瀑的汗水,他脸色一点点发白。 顾玉贴心问道:“杜太守还好吗?不然您先回去?” 杜太守擦着汗道:“还好还好,下官身为雍州太守,自然要陪钦差一起体察民情。” 又走了不到半个时辰,杜太守已经是被左右侍从搀扶着,才能挪步了。 而那两个侍从搀着这么一个庞大的身躯,也没好到哪儿去。 顾玉冷淡道:“杜太守先回去吧,你的脚程太慢。” 杜太守看顾玉走了这么久,还是精神颇佳,还是认了怂,道:“让我这主簿陪顾钦差一道。” 顾玉无可无不可,转身离开。 杜太守被人搀到马车上回去,身边的主簿还是小尾巴一样跟着顾玉。 一行人路过一处戏楼,便走了进去。 楼里的伶人正咿咿呀呀唱着西北这边的戏,较之京都的戏曲更多了一份粗犷气息。 顾玉甚至没叫雅间,直接坐在大厅里。 戏楼里十分嘈杂,却丝毫不影响台上的伶人的腔调。 顾玉静心分辨着耳畔客人们的交谈声,无外乎家长里短,对戏子评头论足。 这时,一个小二端着茶壶路过,给堂里每个客人添茶。 顾玉原本没在意,可那个小二来到顾玉身边,竟然趁别人不注意,往顾玉手里塞了个纸条。 茶倒完后,他又像是没事儿人一样,吆喝着:“来,客官,小心,添茶喽。” 顾玉从座椅上站起身来,主簿便问道:“顾钦差到哪儿去?” 顾玉皱着眉头,眼神冷然:“出恭。” 顾玉虽然看着年轻,但是施起压来,还是让主簿招架不住。 虽然顾玉没说什么,主簿还是连连请罪:“是下官唐突了。” 顾玉一言不发离开了。 走出嘈杂的厅堂,顾玉才将那纸条展开看了看,上面写着: 天字号,显。 顾玉看过后把纸条揉碎,丢到了水池里,径直往二楼天字号房间走去。 推开房门,君显果然在里面,一脸凝重地喝着茶。 自从上一次二叔递消息过来,说军饷又被劫了,就再也没有消息了。 想不到她今天出来了一趟,倒是比君泽先一步与二叔遇见。 顾玉客气唤道:“二叔怎么在这儿。” 君显道:“知道你们要来雍州,便先到一步,正打算联系你们,就看到你了。君泽呢?怎么没跟你一起?” 顾玉道:“他今早先行一步去了阴阳岭。” 提到阴阳岭,君显的脸色顿时难看起来。 顾玉心有不安,道:“阴阳岭可是有什么问题?” 第610章 君显严肃道:“军饷就是被阴阳岭的山匪给劫走的。是我低估了西北的山匪,一个不注意,到手的鸭子又被劫走了,后来我多番试探,皆一无所获。” 顾玉道:“这不怪二叔,毕竟二叔更多是在运河上做生意,阴阳岭山势复杂,难免失手。” 君显道:“阴阳岭的确地形复杂,山林密布,再往高点,便雾气缭绕,若是不熟悉阴阳岭的人进去,怕是要被困死在山里。我就险些在山林里迷失,可谓险之又险。” 顾玉担忧道:“那君泽...” 君显抬头看了顾玉一眼,眼中闪过复杂的神色,道:“君泽带的人多,而且他曾替父报仇,十六岁便去南蛮闯过毒瘴,阴阳岭的山雾对他来说不在话下。但阴阳岭险峻崎岖,各个山头互通消息,若是强攻,还是危机四伏。” 顾玉这才放下心,君泽不是莽撞强攻之人。 顾玉道:“只是阴阳岭山匪众多,是哪个山头二叔可弄清楚了?” 这时,屋顶传来一阵动静。 虽然外面戏腔铿锵,大堂很是嘈杂,顾玉还是分辨出这道细弱的声音。 有人偷听! 顾玉心头一凛。 君显也察觉到了,率先起身,从窗户翻了上去。 顾玉紧随其后,踩着窗沿上了屋顶。 屋顶上的人用黑色的纱布蒙着脸,头上也包着头巾,看不清面貌。 那人似乎无意与君显缠斗,一招一式皆要逃跑。 顾玉迅速加入其中,二对一,蒙面人更加不敌。 眼看顾玉就要跟君显一起擒住来人,那人竟然吹了声口哨,足下用力,踏碎瓦片。 屋顶下方有同伙跟蒙面人配合,哗啦一声,屋顶竟然被破开一个洞。 顾玉、君显、蒙面人一起从屋顶掉了下去,正砸在戏台上,三人皆狼狈不堪。 戏楼厅堂里尖叫声四起,一个倒霉的戏子还被君显压伤了腿,嘴里不断发出痛呼。 灰尘弥漫,呛得人喉咙发痒,顾玉顾不得身上的疼痛,就要起身再去抓那蒙面人。 那蒙面人虽然武功不敌顾玉,可滑如泥鳅,躲避起来颇为灵活,几次三番从顾玉手里逃脱。 二楼的雅间里又飞下来几个江湖人士,加入其中。 平沙看到顾玉,也抽出剑鞘加入战斗,君显带来的水匪也不甘示弱。 多方混战之下,戏楼一片狼藉,里面的人跑的跑,散的散。 顾玉看到蒙面人不断往门边退,想要趁乱离开,不由就要下死手。 突破层层阻碍,顾玉刺伤了那个蒙面人的胳膊,打乱了蒙面人的撤退脚步。 顾玉手腕再一翻,持重就要再刺入蒙面人的身体。 就在这关键时刻,一把刀横空拦截。 顾玉侧首一看,竟是君显。 君显为何阻拦她? 就这一个空档,蒙面人又吹了一个口哨。 “风紧,扯呼。” 几个江湖人士做着大开杀戒的姿态,硬是要逃出去不可。 顾玉他们顾及百姓的安危,难免畏首畏尾,竟让他们逃走了。 临走前,那个蒙面人扫了君显和顾玉一眼,似乎在确认什么。 顾玉给平沙使了个眼色,平沙当即去追。 人都走后,厅堂里尽是狼藉。 主簿这个时候才敢凑上来,对顾玉道:“顾钦差,您没事儿吗?” 顾玉冷淡道:“没事。” 主簿又问道:“刚刚这是怎么了?” 顾玉反问:“很难看出来吗?本官遇刺了。” 主簿一噎,他是想问顾玉怎么会从屋顶掉下来,却被顾玉避重就轻,敷衍过去。 顾玉又道:“本官万万没想到,雍州的民风竟是如此刁蛮,光天化日之下,竟有这么多人明目张胆行刺钦差,衙役也是摆设,这么久了,一点儿动静都没有。” 顾玉说完话,外面巡逻的捕快才姗姗来迟。 主簿揪着那个衙役就破口大骂起来,夹杂着雍州的方言:“你们怎么现在才来!若是钦差遇刺,你们担得起吗?” 然后主簿对顾玉小心道:“钦差大人,下官叫一辆马车来,先回太守府看看伤口。” 顾玉与蒙面人对战,并未落下风,只是从屋顶摔下来,身上多多少少受了些伤,现在身上疼痛不堪。 另一边的捕快被主簿骂得狗血淋头,眼神开始飘到了君显身上。 外面逃走的江湖人士没有去追,捕头反而握着刀走到了君显几人跟前,道:“你们又是干什么的!” 顾玉转头去看君显,刚刚许多话还没问清楚,君显为什么在关键时刻挡了她的剑也没弄明白。 但是先前,君显可是从雍州地界抢了军饷,身份十分敏感,不能贸然落入官府手里。 顾玉道:“刚刚若不是这几位侠士出手相助,本官怕是要死在刺客刀下了。” 主簿虽然在顾玉面前连连答是,但依然没有制止捕头对君显的询问。 君显对着捕头抱了抱拳,道:“我等是四海镖局的镖师,刚刚听到屋顶有动静,便出手相帮。” 而后君显对着顾玉行礼道:“原来您是钦差大人,草民见过钦差大人。” 主簿觉得疑点重重,道:“几位义士救了钦差大人,可到太守府领赏。” 太守府好进,却不好出。 君显一脸为难道:“我等还要走镖,还是不耽误功夫了。” 平沙这时满头大汗回来,冲顾玉摇了摇头,示意刚刚没能追上那伙人。 顾玉为了不让君显过多暴露在官府眼前,直接让平沙把钱袋子扔过来,从中掏出了二十两银子,递给君显。 顾玉道:“感谢义士救命之恩,这点儿小钱义士千万要收下,若是日后遇见什么难事,可以通过各地官府联系到我。” 君显收下银子,道:“那便恭敬不如从命了。” 顾玉抱拳道:“不敢耽搁义士走镖,就此告辞。” 有顾玉发话,主簿也不好多加阻拦。 君显对顾玉抱拳后,带着自己的人匆忙离开戏楼。 本该去城东的行程也没去成,阴阳岭的情况还没弄清楚,反而弄了一身伤。 顾玉记住了刚刚君显说的四海镖局,打算之后再寻机会跟君显联系。 顾玉让主簿赔了酒楼老板钱,又给刚刚被君显砸伤的戏子一大笔补偿后,便跟着众人回了太守府。 第611章 杜太守听闻顾玉遇刺的消息,带着府医慌慌张张跑了过来。 顾玉直接拒绝道:“不必了,我没受什么伤,只是杜太守可要好好查查,这伙人究竟是什么来历。” 仅凭君显替那黑衣人拦下的那一剑,顾玉就知道,这伙人大概不是冲她来的,而是冲君显来的。 而君显到西北只有一个目的,就是搅乱这边的局势,协助君泽剿匪。 目前为止,跟君显有过节的,就是从君显手中抢走军饷的那帮人。 但刚刚太守府的人都在,很不方便,顾玉没有问清楚君显究竟为何不让她伤那个蒙面人。 这两人之间,又有什么瓜葛? 杜太守听闻顾玉遇刺,吓得魂飞魄散,生怕是郑烨动的手。 杜太守道:“下官一定彻查。” 顾玉道:“另外,阴阳岭那边若有消息传来,务必第一时间通知本官。” 杜太守连忙称是。 等杜太守走后,顾玉问了平沙那伙人逃走后的情况。 平沙道:“那伙人极其狡猾,对戏楼附近的布局十分熟悉,外面还有人接应,到了闹市,就消失不见了,属下找了许久都没找到。” 顾玉道:“想办法联系上四海镖局的人,切勿打草惊蛇。” 平沙应了下来,就要离开。 顾玉看了一眼天色还早,便吩咐道:“先别忙着走,一会儿你留在院子里应付,我出去一趟。” 若是光明正大出门,杜太守势必会让人跟着,做什么都不方便。 今天她在戏楼遇刺,杜太守怕是以为她会留在府中好好休息。 但顾玉岂是闲得下去的性格。 平沙在外面等着,顾玉从行囊里找到伤药,自己对着镜子抹了抹。 严重倒是不严重,只是有些青青紫紫和擦伤的地方。 上过药后,顾玉换了一身衣服,在脸上贴了胡子,便悄悄离开了太守府。 顾玉一路策马来到东城区,按照昨晚看到的户籍信息,顾玉来到了其中一家。 正巧有个老人拄着拐棍出门,顾玉便客气问道:“老人家,敢问这是张源家吗?” 那老人似乎眼睛看不清楚东西,道:“是是,你是谁?” 顾玉道:“晚辈是张源兄弟的同袍,来探望探望他。” 老人颤巍巍点点头,热情地打开门,道:“张源就快要回来了,快请进,喝杯茶等等他。” 顾玉随着老人走入院中。 院子虽然简陋,但是被收拾得还算整洁,黄泥墙似乎是新砌的,还养了几只母鸡。 老人拄着拐棍从厨房里给顾玉倒了茶水,说是茶水,不过是泡了两片儿干竹叶,喝了没什么滋味。 顾玉喝着寡淡的茶,不由想到杜太守一顿饭要吃掉的鸡鸭鱼肉。 老人热情问道:“张源在军中表现如何啊?他说他颇受长官重视,马上就要给他升为伍长了。” 然后老人开始絮絮叨叨说自己的儿子有多争气。 “整个乡里,就数张源最能干,白天在军中操练,回来后还能跟我在地里干活。前两天发了军饷,他就把家里的院墙都给砌了一遍。” 顾玉犹豫了一下,还是道:“张源没告诉您吗?他已经退伍了。” 老人的话戛然而止,道:“啥?他年纪轻轻,怎么会退伍?” 顾玉道:“他已经军户改农户。” 老人道:“这怎么可能?军户不用缴田税,还有军饷拿,是光宗耀祖的好事,他怎么会改农户!” “爹,我回来了。” 就在此时,一个皮肤黝黑的汉子从门外走了进来,看到顾玉后,警惕问道:“你是谁?” 顾玉还未开口,老人就道:“张源,她说你军户改农户了,可有此事?” 张源惊诧道:“你怎么知道?” 身边的老人抄起拐棍,就往张源身上砸,骂骂咧咧道:“我打死你个不孝子!要不是你同袍告诉我,你还想瞒老子多久!” 张源一边躲,一边来抓顾玉,道:“你是谁!你不是我同袍,你他娘的怎么知道我改了农户。” 顾玉诧异于这个瞎眼的老头居然还有这等力气,能把张源打得乱窜。 好一阵鸡飞狗跳后,院子里才算是安静下来。 顾玉没有亮明身份,只说是钦差身边的随从,来调查军饷案。 张源顶着脑袋上的包道:“没办法嘛,我总算还有一把力气!我爹也老当益壮,除了眼瞎没别的毛病,离开军队,还能找到营生。要是继续待在军队里,怕是早就饿死了。” 顾玉道:“杜太守允了你们什么条件?” 张源道:“补贴了我们五两银子,免除五年的赋税,还能给我们安排一些营生。” 顾玉盘算着这几句话,道:“那你们有没有想过,若是有一天西戎攻进来了,雍州缺少军队,又该如何?” 张源冷笑一声:“改了农户,又不代表我们不是军人。只要朝廷给一口饭吃,我等还是会抄起家伙,干他丫的。” 比起繁华的京都,西北人并没有忘记对西戎的仇恨。 可难就难在,朝廷给的这口饭,能不能吃进嘴里。 顾玉道:“你是好样的,你放心,我随着顾钦差来此一遭,就是为了处理军饷一案。” 顾玉又从他口中了解了许多细节。 其中最让顾玉意外的,是西北这边军户改农户的提议,正是前任雍州太守提出来的。 末了,张源又道:“贵人,雍州这地界还算凑合,越往西北走,那边的同袍才叫可怜。” 顾玉看着这简陋的院子皱起眉头,身为军户,这样的处境都叫做凑合了吗? 从东城区回去后,顾玉总觉得有点不大对劲儿,但又说不清是哪里不对劲儿。 早上让平沙派人查的事情有了结果。 平沙道:“小公爷,阿芹姑娘的身份的确疑点重重。杜太守说她是账房的女儿,七年前,太守府也确实着过火,账房一家五口皆命丧火海,那件事之后,府中上上下下的仆从都被换了。” 顾玉道:“也就是说,现在的阿芹姑娘究竟是不是账房的女儿,没人能确定。” 平沙点了点头。 那阿芹姑娘又是谁? 为何能给她指明“印”的探查方向? 第612章 能得到的线索太少,顾玉弄不清阿芹姑娘是谁,但能确定的是,这个阿芹有意指引她去查些什么。 “阿芹姑娘!这里住着钦差大人,您不能进去。” 外面侍女的声音传来。 平沙的脸色难看了一瞬,道:“小公爷,刚刚属下去接这个消息,大概有一刻钟没有守在院子里。” 也就是说,在这一刻钟的时间里,可能有人来院子里探过,发现她不在。 阿芹这个时候出现,很有可能又是来试探的。 别说一个傻子了,就是府上正儿八经的千金小姐,怎么在太守府的消息这般灵通? 顾玉脑子里闪过许多信息,眼中泛着兴味,或许她一直忽略的东西有了苗头。 顾玉示意平沙去拉开门,放阿芹姑娘进来。 顾玉也连忙换下外衫,把嘴边的胡子都给揭了下来。 阿芹不顾侍女的阻拦,很快跑了进来,手里拿着一个小风车,递到顾玉面前,依然是流着口水的痴傻模样。 顾玉接过小风车,敲了一下她的脑袋,意味深长道:“怎么,今天不怕我吃了你吗?” 阿芹又缩了缩脑袋,道:“你怎么吃我呀?” 顾玉沉吟一声:“自然是剥去衣服,浸透到热水里。” 阿芹姑娘不知想到了什么,小脸瞬间通红。 顾玉继续道:“增加柴火,煮熟了拿刀片着吃。” “哇——”一声。 阿芹又被顾玉吓得哭了起来,两腿发软,坐在地上站不起来。 顾玉坐在椅子上,翘起二郎腿,饶有兴趣地看着她。 顾玉道:“阿芹姑娘,既然害怕,又为什么来我这院子里呢?” 阿芹抽抽噎噎,一句话都说不囫囵。 顾玉看了看她身边的侍女,道:“你先下去。” 那侍女连忙跪在顾玉面前,道:“我们姑娘是小孩子心性,求钦差大人不要与她一般见识。” 顾玉冷声道:“下去。” 那侍女还是不走。 顾玉想到昨天跟阿芹见面,也是这个侍女跟在阿芹身边,半是监视,半是保护。 阿芹坐在地上哭够了,拿着自己的小风车,跟在侍女身后离开了顾玉的院子。 顾玉倒是没有失望。 就像她无法完全信任阿芹一样,想来阿芹也无法完全信任她。 没关系,她还有很多时间,起码豫州送来应急的那批军饷就要到了,她总要先探探各地的印章有什么问题。 阿芹回去后,脸上的痴傻尽数消失不见。 屋子里等着一个人,似乎对阿芹的行踪了如指掌。 那人道:“豫州的军饷还没到,你怎么又去找她了?” 阿芹道:“她刚刚偷偷出去了一趟。” 那人有点儿惊奇:“府里一直有人看着,她是怎么出去的?” 阿芹道:“只能说明顾钦差武功高强,能够绕过那么多眼线,神不知鬼不觉出去。” 那人道:“你怎么能确定她出去了一趟?” 阿芹想到刚刚的场景,道:“她华贵的外衫下面,套着她身边侍卫的衣服,而且她的鞋边和衣摆上沾着黄泥。她是个心思缜密之人,若真想瞒着,不会露出这么多破绽。想来她已经看出我是在装疯卖傻。” 那人道:“泥泞?她去了乡里?” 城里的道路不说万分干净,但也不会让她连衣摆上都沾上黄泥。 阿芹道:“她既然看出我在装疯卖傻,依然按兵不动,甚至去了乡里巡查,或许是真的打算找到军饷案的真相。” 那人依然不够乐观,道:“阿芹,咱们还是谨慎些好。从前朝廷不是没派人来过这里,可最后都惧于郑烨和王丞相的威势,你父亲便是死在郑烨手中,我们现在走到这种进退两难的地步,也是因为轻信旁人。” 阿芹忽然泄了气,道:“我只是...我只是太想为我一家复仇了。” 那人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安慰阿芹,只是提到了另外一件事:“白天顾钦差遇刺,你知道刺杀她的人是谁吗?” 阿芹道:“是谁?” 那人道:“阴阳岭岩阴沟里的黑娘子。” 阿芹变了脸色:“怎么是她?她跟顾钦差有何过节?” 那人摇摇头:“今天黑娘子来了信儿,说让我们想办法把顾钦差送过去,只要把人送去了,丢失的军饷自会奉上。” 阿芹变了脸色,骂道:“什么!军饷是被她劫走的?她还想要顾钦差?这女人当真不知天高地厚!” 那人道:“我并没有告诉黑娘子,她要的人就是钦差。” 阿芹更疑惑了,道:“那她要顾钦差做什么?” 那人脸色有些怪异,道:“前段时间,听说黑娘子要娶压寨郎君,后来不知为何不了了之,她有可能是看上了顾钦差。” 阿芹道:“这女人!当真...当真...” 阿芹一时竟想不出合适的词语评价她。 那人道:“不过她的做法倒是给我出了个主意。” 阿芹道:“什么主意?” 那人道:“若顾钦差真的有几分胆识,将西北的情况上达天听,荡清西北官场,为你父亲沉冤昭雪,我们自然将她供奉起来,日日敬拜也不为过。” 那人语气深沉,语气里带着说不出的忧虑。 他转而继续道:“可若顾钦差是那种畏惧权势的怂包,我们便把她送到黑娘子手里。阴阳岭十二大峰,无数小峰,险峻奇绝,要找可没那么容易。” “钦差失踪,圣上必定龙颜大怒,自会再派人来查案,到时或许我们还能再抓住一线生机。” 阿芹想了想,郑重点头,应了下来。 那人道:“我会想办法拖延黑娘子那边,且看这回支援的军饷露出马脚,顾钦差会如何处理了。” 阿芹道:“好,就这么做。” ------------------------------------- 顾玉又在太守府待了几天,频频接到君泽在阴阳岭剿匪告捷的消息,只是丢失的那批军饷还是没能找回来。 君显那边传来了消息,始终没说明白那天刺杀之人究竟是什么人。 但是他已经带人前往阴阳岭,与君泽汇合了。 有君显在,君泽更是如虎添翼,一路深入阴阳岭中。 第613章 丢失在阴阳岭的军饷还一无所获,豫州新筹到的那批军饷终于到了雍州。 顾玉身为钦差,明面上来西北的任务之一便是督理军饷,这批军饷从离开豫州境界,到雍州的一路上,还未经过多少人的手。 就是不知杜太守敢不敢下手。 杜太守身边的人一刻不停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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