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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7章

的话千真万确,您与绍太尉却是有血海深仇。王丞相这是想帮您。要不然就凭您自己,想与绍太尉对抗,还有得耗呢。” 顾玉嘴角挂着讽刺的笑:“说说吧,王丞相想让我做什么?” 王匀从怀中掏出一个账本递给顾玉,道:“这是军饷案和‘军改农’案所有的罪人,劳烦顾钦差呈上去,到时,自有转机。” 顾玉随手翻了翻,真正的祸首都不在上面,不过值得注意的是,上面以武将居多。 顾玉终窥破了乾坤:“等这些账本呈上去后,这些人都会指认绍太尉,说一切都是绍太尉指使?” 而真正做这些的人,依然逍遥法外。 王匀赞同地看了顾玉一眼:“顾钦差是聪明人。” 顾玉道:“绍无极在江南坑杀了两万叛军,最后发罪己诏的还是圣上,成立内卫处,大肆屠杀世家,弹劾的折子雪花一样压在圣上案头,圣上也未过问一句。你们丞相凭什么觉得,区区一个军饷案就能扳倒绍无极?” 王匀道:“顾钦差,当年您什么都没干,王丞相都能以莫须有的罪名将您投入狱中,现在‘证据确凿’,又有何不可呢?” 顾玉的心砰砰砰直跳。 心里涌现了两道声音。 一道声音告诉她赶快答应下来,答应下来后,就能成功扳倒绍无极,报仇雪恨了。 这个念头一旦涌出来,就让顾玉浑身发热,指尖颤抖。 另一道声音告诉她赶快冷静下来,这是一个王丞相给她设下的陷阱,一旦踏进去,就再也回不了头了。 可这是个什么陷阱呢? 王匀还在一旁自说自话:“绍太尉早已惹得天怒人怨,您只要在背后轻轻一推,他就死无葬身之地了。或者您想亲手杀了他?是千刀万剐,还是剥皮拆骨,王丞相说了,随您心意而定。” 顾玉心里两道声音相互交织着,让她耳朵嗡鸣,眼前一阵阵眩晕,浑身热血沸腾。 就算是陷阱又能怎么样? 当诱惑足够大,陷阱又何尝不能踏入? 她仿佛看到了顾家军旗上的赤红火眼,看到了顾飞柏佝偻的身躯,看到绍无极脸上的疤痕,看到了圣上虚假的笑。 答应他! 答应他! 顺水推舟,杀了绍无极,为顾家军报仇。 答应他... 这时,外面传来一阵动静,把顾玉从万千思绪中拉回现实。 回过神来,顾玉发现自己后背已经被冷汗浸湿了。 王匀没有理会外面的动静,看着清醒过来的顾玉露出可惜的神色。 不过随即又挂上胜券在握的表情,王匀道:“让我们来猜一猜外面发生了什么?” 顾玉眯起眼,紊乱的呼吸昭示着她内心的动摇。 王匀道:“我猜一定是您跟平南将军有什么约定,但平南将军看到两具尸体抬出去,郑都督等人也都陆续走了出去,唯独您没有消息,他还是着急了,想要闹出些动静,获得您的回应。” 顾玉心中大骇,为什么王匀说这话时,这般淡定自如? 顾玉想到来这里之前,君泽眉宇间挥之不去的忧虑,这才后知后觉感到不妥。 君泽那人大大咧咧,从不在她面前袒露自己的忧虑。 可临走前,眼睛却死死盯着她,像是要把她的样子刻在心里。 顾玉终于慌了神,道:“你们做了什么?” 第658章 王匀露出诧异的表情,道:“顾钦差怎么反应这么大?难不成真像王丞相说的,您跟平南将军有断袖之情?” 顾玉的手握得咯吱作响,似乎下一秒就要把手里的持重捅穿他的身体。 王匀道:“顾钦差,让顾家军在西北军中煽风点火,引起他们躁动,的确是个好法子,王丞相说得不错,您的确善于把控人心,就像当初仗着我们没见过您,拿着王家令牌诓骗我们一样。” 顾玉眼神透着杀意,咬牙切齿问他:“你们究竟做了什么?” 王匀道:“人心是最好把控的,也是最难把控的。您前期做的工作再多,也抵不过在他们饥饿时给他们一顿饱饭。” 顾玉似乎猜到了什么,脸色煞白。 王匀道:“今天下午,我们一口气把大半年的军饷都发给他们了,他们一个个高兴得就像过年一样,嘴里喊着‘多谢郑都督大恩大德’,如果郑都督在场,他们恐怕会给都督跪下来,好生磕几个响头。” 是了,顾玉穿越后优越的生活过得太久,那些在底层艰难求生的日子渐渐淡忘。 曾经的她也会因为被老板剥削,加班加点赶工作后,因为几千块钱的奖金狂喜,全然忽略她给老板创造的价值,是这几千块钱的千百倍。 对于饥寒之人来说,比起顾家军给他们宣扬的要奋起反抗,要向上争取自己应有的权益,他们更关注这个冬天该怎么度过。 积压已久的愤怒被蝇头小利轻易抹去,可悲的是,这点蝇头小利本就是他们该得的。 君泽不知道这种情况吗? 不,他知道。 只是连顾玉这个在底层长大的人都忽略了,从小养尊处优的君泽自然也不会想到。 可他为了防止随时会出现的危险,经常去检阅自己的军队,今天下午,他自然也发现了西北军一口气发了半年的军饷。 君泽什么都没告诉她,只让她保护好自己。 还有突然被君显派过来保护她的黑娘子,怕是那个时候,这叔侄二人就打算先瞒着她们,然后拼死把她们俩送出去。 情况急转而下,之前本有一大半可能,能够在军心涣散的西北军中杀出一条血路。 现在却是成了困兽之斗。 顾玉身上的气势一下子泄了,瞧着有些失神。 现在好像只有一条路可走,屈服于王丞相。 报仇的机会就在眼前,想要扳倒绍无极,没有什么法子比跟王丞相合作更快了。 顾玉,你还在犹豫什么? 层层压力之下,顾玉几乎都要答应下来,可是电光火石间,似乎听到了一阵哭声。 那哭声并不真切,仿佛是从远方而来。 那是年幼的顾玉在贫民窟挣扎求生的日子,或许是因为饥饿,或许是因为欺凌,或许是因为疼痛。 面对一望无际的漆黑未来,她看不到任何希望。 她觉得生活痛苦,却连痛苦的根源是什么都找不到。 站的越高,看的越远。 现在的她不再是那个懵懂无知的小女孩儿。 她看得明白,那些在饥寒中苦苦挣扎的戍边将士,痛苦不在自己身上,而在于为了一己私欲,把军饷层层盘剥的贪官污吏手中。 一旦她为了报仇,掩盖真正的罪恶,把这么多替罪羊推出去,任由这些贪官污吏在西北作威作福。 那她又会成为什么样的人? 人可以自私,也可以无私。 顾玉自认不是一个无私的人,可当她一个决定,能够改变万万人的命运之时,她无法坦然地满足自己的一己私欲。 顾玉身子晃了晃,小幅度摇摇头。 王匀对顾玉的挣扎似乎早有预料。 “我知道顾钦差在顾虑什么。虽然您想杀了绍太尉为顾家军报仇,但您觉得自己包庇真正的祸首,却把无辜之人推出去顶罪,让这么多为国抛洒热血之人忍饥挨饿,您心里过不去这道坎儿。” “可是您看,您费心思护着的这些人,为了区区一袋米,几两银子,便全然忘了自己的初衷,本该与您一心反抗,如今为了这些施舍纷纷软了脊梁,把刀剑对准您。” “这还只是半年的军饷,一旦我承诺他们,若把您拦在西北,便奖励三年的军饷,您说,你的骨头渣儿还能剩下吗?” 顾玉眼中充满红血丝,是个人都能看出他的愤怒。 “是你们卑鄙!” 王匀道:“非是我们卑鄙,而是人性如此。” “为了这些鼠目寸光的人,放弃复仇的机会,甚至葬送自己的命。” “不值得啊,顾钦差。” 顾玉深吸一口气。 她该感谢王匀这番话,让她更加坚定自己的选择。 曾几何时,她也是这样鼠目寸光,浅薄无知之人,可这不代表这些人就该被碾在脚下,仰人鼻息。 王匀步步紧逼:“顾钦差,事到如今,您没得选。” 顾玉缓缓吐出一口气,尽力让自己冷静下来 不! 还没有到绝路。 她还有得选。 虽然西北军可能因为新发的军饷重新凝聚起来,但总有清醒之人,哪怕寥寥无几。 加上收回来的顾家军,君泽手里有四万多人。 杜庞那儿一旦接到消息,就会快马加鞭把郑都督叛变的消息传到京都。 上次顾玉往京都传消息,西北军有可能叛乱,圣上虽然不敢全信,但必定有所准备,一旦郑都督有所异动,便可以直接开拔。 只要她跟君泽杀出边关,到了阴阳岭,黑娘子就能利用错综复杂的地形,带他们躲起来。 剩下的就是等待雍州兵马的接应,和朝廷军的救援。 虽然危险倍增,但君泽还在外面焦急地等她的消息,她绝不能在这个关键时候自乱阵脚。 她该相信君泽的,再大的风险他们都捱过去了,现在只要有一线可能,就不能放弃。 王匀见顾玉不说话,便继续道:“顾钦差,我们不想把事情闹这么僵的,只是你能顺利复仇,王丞相能拔取眼中钉肉中刺,互利互惠,何乐而不为呢?” 顾玉再睁开眼时,眼底已是清明一片。 与虎谋皮,实在太险。 她恐怕会被王丞相吃得连渣儿都不剩。 既然看不清他布下的局势,就坚定自己最开始选的路。 顾玉手里将持重握得更紧了些,现在帐子里只有她和王匀,想要杀了他并不难。 而外面戍守的守卫也不是她的对手,凭借黑娘子的功夫,跟在她身边自保没问题。 弹指间,顾玉已经把等会儿要逃跑的路线在脑海里过了一遍。 似乎感受到了顾玉身上的杀气,王匀非但不害怕,眼中反而露出一抹轻蔑。 王匀道:“您不会还想从这里逃出去吧?” 顾玉已经缓缓抬起来手臂,做出了蓄势待发的动作。 只要三秒的时间,她就能踩着桌子,冲到王匀面前,把持重刺入他的身体。 然后她会点燃藏在腰间的烟花,把这个帐子烧掉,再拉上黑娘子逃走,与君泽他们汇合。 顾玉要赌,赌这些人多多少少会忌惮她的钦差身份和君泽皇亲国戚的身份,不敢让他们两个一起死在边关,况且她对王丞相还有利用价值。 既然一方不敢下死手,就是他们的生机。 就在顾玉要动手的一刹那,王匀再次信心满满开口。 “顾钦差,您还是太小瞧王丞相了。” 顾玉心头一凛,道:“你什么意思?” 第659章 王匀道:“王丞相给你们用一次八百里加急就够了,哪儿还会允许你们用第二次。” 顾玉瞳孔倏然缩紧。 王匀怎么会知道她打算让杜庞八百里加急,送消息到京都? 还有,她这一路来得这般顺利,莫非第一次的八百里加急,也是王丞相默许的? 顾玉再次出了一身冷汗。 王匀从怀里掏出一张纸条,一半顾家令牌,摆在眼前,让顾玉看了个清清楚楚。 这一半顾家令牌正是顾玉交给杜庞那一半,纸条是顾玉的人向雍州传的消息。 顾玉拿起令牌大惊:“你们杀了杜庞!” 王匀发出一声轻笑,不以为然地对顾玉摆摆手:“杀害一州太守的罪过还是大了些。我们可没那个胆子。” 真是笑话,钦差他们都杀得,一个杜庞,他们怎么会杀不得? 顾玉勉强压着心底的慌乱:“你们做了什么?” 王匀嗤笑道:“我们只是...劝说杜太守向王丞相投诚。” 顾玉再次大惊道:“这不可能!” 杜庞对郑都督和王丞相的恨深入骨髓,杜庞看着胆小惜命,实则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 不然他不会顶着整个西北的怨怼,八百里加急把军饷被截的消息传入京都,以求朝廷派下人来。 更不会在顾玉为了军饷跟王家人接触后,毅然决然把她这个钦差卖给黑娘子。 王匀讽刺一笑,并没有在顾玉面前解释太多,道:“顾钦差若是不信,不妨等归京的路上,亲口问问他。” 交谈时,顾玉死死盯着王匀,从他的微表情中,顾玉知道他没说谎。 饶是顾玉心有准备,此时也如遭雷击。 然后,更让顾玉遭受打击的还在后面。 王匀又从怀里掏出一个折子,一字一句地念了上面的内容。 念完后,王匀便随手把折子丢到了地上,用脚踩了上去。 顾玉头皮发麻,她认出来了。 那是她几个月前,从雍州寄往京都的折子。 为了避免折子到了京都,被王丞相劫走,顾玉直接寄给了丁孝吉,打算让丁孝吉给圣上伺候笔墨时,把折子呈交圣上。 可现在竟然出现在王匀手上。 文翰司出了叛徒吗? 或许在丁孝吉收到或者看到折子前,叛徒先一步把折子劫走了。 亦或许丁孝吉出了什么事,才会让折子出现在王匀手上。 一股深深的压抑感淹没了顾玉,她连呼吸都变得格外艰难。 她抬头看着王匀,不知怎么,王匀的脸与王丞相的脸重合在一起。 亦或者王匀就是王丞相的传话筒,王丞相本人根本不必在这里,仅靠王匀说的这几句话,就足以让顾玉胆战心惊。 她已经尽可能让自己保持理智,不被西北这一路的顺利蒙蔽双眼,可是依然落入了王丞相布好的一个个圈套里。 在狱中孤立无援,任人摆布的感觉再次涌上她的心头。 不,比那一次的感官还要强烈。 她发现她走的每一步都在王丞相预料之中,她做的每一次部署,都被王丞相轻松化解。 她以为西北军人心涣散,实则被克扣的军饷一到,西北军就会再次安于现状,放弃抵抗。 她以为她故意让杜庞克扣一半军饷,借此先发制人,可是王丞相主动让郑烨把军饷的贪墨真相摆在她面前。 她以为她可以传出八百里加急的消息,可是王丞相不知用了什么法子,让杜庞也心甘情愿放下仇恨,归顺于他。 她以为她三个月前的密信就已经传到京都,圣上早该警惕起来,实则圣上根本没看到信,更别说有所动作。 唯一的变数,也是王丞相没想到她早就知道的仇。 可这一点变数又能做什么呢? 除了暗恨自己棋差一招外,什么都改变不了。 什么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 这就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 她输得一败涂地。 心理防线尽数崩塌。 外面又传来一些动静,不知道君泽做了什么,现在已经不重要了。 恐慌、惊惧、自卑、羞愧... 所有负面情绪齐齐涌上心头。 她深深意识到自己跟王丞相的差距,凭她那点儿心思计谋,在王丞相面前根本不够看的。 与此同时,她也意识到了一个更为可怕的现实: 若她不与王丞相同流合污,她是绝对出不了西北的。 就算出得了,也会付出惨痛的代价,比如君泽。 王匀只是侧了下脸,看了眼外面的火光。 “平南将军还真是担心您啊。” “这才多大功夫,他就闹出两阵动静来。” “顾钦差,您得快点儿做决定了,不然他会不会等急了,直接杀过来,就不好说了。” ------------------------------------- 从帐子里出来,顾玉的里衣已经被冷汗浸湿了一遍又一遍。 边关的夜风吹来,顾玉彻骨生寒。 黑娘子见到她,急忙跑了过来。 借着边关惨白的月色,和周遭铁盆里的火焰,黑娘子看到顾玉嘴唇失色,面色苍白,身体僵硬,像是受到了天大的打击。 黑娘子连忙搀扶着她。 距顾玉进入帐子已经过去了两个时辰,有侍卫请黑娘子往一旁的帐篷里歇息,黑娘子都冷着脸拒绝了。 她头脑简单,却也知道听从君显和顾玉的安排就不会出错。 她记着顾玉让她在外面等,哪里都不要去,她便寸步不离。 哪怕看到两具尸体被拖出来,哪怕看到那些假模假样的官员陆续走出。 比起在外什么都不知道的君泽,她能通过帐子,看到里面烛光映照的倒影。 她看到里面推杯换盏,看到戏子登场,看到顾玉持剑杀人... 看到顾玉跟那个男人相对而立。 时间一点点流逝,她的心高高悬起,直到看到顾玉平安从里面走出来。 黑娘子吹了许久的冷风,身子早就冷透了,可是当她触碰到顾玉的手,却发现顾玉的手比她的还冷。 像冬季挂在屋檐上的冰棱一样。 没走几步路,顾玉就把半边身子都倚靠在了她身上。 黑娘子大惊失色。 不知里面发生了什么,向来风轻云淡,处变不惊的顾钦差竟然... 被吓得腿软了。 身后王匀也从帐子里走了出来。 “顾钦差慢走不送。” 声音像是阴毒的蛇,光让人听到就倍感不适。 黑娘子狠狠瞪了王匀一眼,王匀并未在意,大笑着背手离开。 ------------------------------------- 京都的夜色比西北的华丽不知多少倍。 丞相府的亭台楼阁在月光下散发着雍容华贵。 丞相夫人跟在他身边嗔怪道:“你也太严厉了些,看沛儿都被你吓成什么样了。” 自从王沛把王家令牌交给顾玉的事情暴露后,王沛便卷着私房钱跑路了。 带着王启把京都周遭的城镇玩了个遍,把钱挥霍一空,才灰溜溜跑了回来。 王丞相有心给他一个教训,就命人把他押在祠堂里,让他眼睁睁看着王启被打个半死,又命人把祠堂的烛火都熄灭了,反锁在里面。 现在王沛正在祠堂里哭天喊地,总算有了几分知错的样子。 王丞相抚摸着胡须:“他就是胆子太大,才不知天高地厚。年轻人嘛,总得跌跟头,才会长教训。” 丞相夫人道:“唉,总算没闯出大祸,都在您意料之中。” 王丞相道:“哪儿有这么多意料之中,只要事情的结果不跑偏,中间翻出多大的浪都不值一提。” 丞相夫人道:“算算时日,顾家小儿也该妥协了。” 王丞相轻蔑一笑:“还是太嫩了点儿,若她再磨炼个二十年,或许能跟我有一较之力。” “现在?呵。” 第660章 太尉府的后院是一个宽敞的练武场。 两个人打得不可开交,影子在月光的映照下快如闪电,凌厉的剑气带动周遭枯叶。 十招过后,其中一人被打倒在地,长剑脱手而出。 另一个高大的身影一步步走近,压迫感十足。 王乐游闭上眼,咽下口中的血腥味:“恭喜绍太尉,武功又精进了。” 虽是恭喜,但他的语气里带着不甘和绝望。 绍无极看着手上的长剑,一双鹰目泛着惊喜,嘴角也微微弯起一个弧度。 然而笑容只有一瞬,他稍稍平息了内心的激动,便居高临下道:“还不够。” 他要更强。 武学无止境,但他要无限接近止境。 月光照耀下,地面上倒映着他的兵器,却并非他惯常用的重剑,而是一把轻巧的长剑。 绍无极的武功遭遇了瓶颈,先是因为顾玉以“快”胜了他三分,后来又因为濒死的王乐游打退了他一步。 文无第一,武无第二。 稳坐第一的绍无极忽然有了焦虑。 于是他大发慈悲,留下王乐游一命,让他助自己一臂之力。 王乐游倒是没让他失望,伤养好后,便表现出惊人的天赋。 秋风飒飒,但刚刚酣战一场,绍无极浑身都是热的。 他终于找到了突破瓶颈的方法。 从前他挥舞的重剑,猛则猛矣,却有一个致命的弱点,那便是过重过大,难免拖慢出手的动作。 顾玉便是凭借这一点,将长剑抵在他的腰腹。 为了突破自己,也为了更好地保护圣上,绍无极舍弃了跟了他三十多年的重剑,拿起来长剑。 自从上次玄清道长摔倒在他面前,圣上便撤销了他佩剑觐见的殊荣。 一旦圣上在宫里遇见危险,他重剑不在手边,就只能借用侍卫的长剑或者长刀了。 哪怕圣上在宫里遇见危险的可能微乎其微,可绍无极不允许任何万一出现,所以干脆舍了重剑,拿起长剑。 经过一段时间的艰难磨合,武功意外大幅精进。 长剑的身法与重剑的力度密切结合,自成剑意,空寂已久的心终于泛起波澜,对武学追求的痴狂也有了发泄之处。 绍无极很满意。 他垂眼看了看王乐游,他正从地上艰难爬起,紧咬的牙关,额头上浮现的青筋,都昭示着今天受的伤不轻。 近一年的时间,王乐游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就没断过。 绍无极的剑意毕竟是与这个人打斗时悟出来的,绍无极破天荒道:“回去好好养伤。” 转身离开时,绍无极感受到背后钉在他身上仇恨的目光,不过像他这样的人,怎么可能在意王乐游一个蝼蚁的恨? 王乐游绝望地闭上眼睛,他痛恨绍无极,也痛恨这样无能为力的自己。 他想活下去报仇,可惜事与愿违,一次次打斗中,绍无极竟然参透剑意,武功大涨。 想要通过武力复仇,是不可能了,王乐游看了看太尉府高高的围墙,和戍守在墙内的内卫,暗自下了一个决定。 逃出去。 ------------------------------------- “逃不出去了。” 顾玉不知是对黑娘子说,还是对自己说。 黑娘子紧张极了,搀扶着顾玉一路回到帐篷。 四下无人,黑娘子才敢问出口:“顾玉,你这是怎么了?” 顾玉脱了鞋子上床,用被子紧紧裹住自己,瑟瑟发抖道:“冷。” 黑娘子关切道:“我给你准备一个汤婆子。” 顾玉摇摇头:“不,你快去通知君泽,说我没事,让他什么都别做,一定要稳住。另外,别让他过来,我要一个人静一静。” 黑娘子点点头,把被子给顾玉拢得更紧了些,便匆匆跑了出去。 黑暗之中,顾玉闭上眼睛,任由万千思绪如暴烈的飓风在脑海中呼啸而过。 君泽等了大半夜,急得像是热锅上的蚂蚁,可骑在马上,就是看不到远处帐子里的动静。 他在外面闹出了两次动静,就是为了提醒顾玉,有他在,不必顾虑太多。 可顾玉始终没有回应。 不远处,西北军的欢呼传来,一口气收到半年的军饷,还是不经克扣,分量足足的,他们的惊喜自不必说。 有奶便是娘,现在郑都督让他们赴汤蹈火他们都愿意。 君泽的心一点点沉下来。 他什么都不怕,就怕顾玉顾忌他的安危而束手束脚。 黑压压的夜色里,黑娘子快步跑来,君泽当即下马,跟君显一起迎了上去。 君泽一脸凝重问道:“顾玉呢?” 君显厉声道:“你怎么自己过来了!不是让你跟紧顾玉吗?” 黑娘子喘着粗气,一路跑过来让她有些呼吸困难。 她看着君泽道:“她说...她说她没事,让你什么都别做,一定要稳住。” 君泽眼中的担忧几乎要溢出来,道:“她怎么样?” 黑娘子道:“不知道帐子里他们说了什么,她出来时,手冰凉冰凉的。” 君泽当即骑上马,就要往顾玉那边赶。 黑娘子在马下道:“平南将军,她说不让你过去,她想一个人静一静。” 君泽勒紧缰绳道:“把你刚刚看到的都说出来。” 黑娘子简单地转述了她在帐子上看到的影子。 听到黑娘子提到郑都督召来戏子唱《救江山》时,君泽胯下的马嘶鸣一声。 君泽勒紧马绳,虽然马儿的脾气平复了,但君泽眼中的杀意愈发强烈。 这群畜生,竟敢以这种方式把顾玉的父仇揭露在她面前。 黑娘子说完后,君泽恨不得把这群人挫骨扬灰,但是看不到顾玉,高悬的心始终放不下来。 他夹紧马腹便疾驰而去。 顾玉让他什么都别做,便是不打算让他冒险。 这一切都太反常了。 一路来到顾玉的帐子外面,平沙竟然守在外面,看到他过来,平沙拦着道:“平南将军,我们主子说现在谁都不想见。” 君泽心急如焚,在门外来回走了几步后,便一把推开平沙,径直走了进去。 平沙懊恼道:“将军!” 君泽走进去后,只看到昏黑的房间里,床上鼓起一个大包。 君泽坐在床边,尽量让自己的语气温和下来。 “顾玉,我来了。” 第661章 被子动了动,只发出一阵叹息。 “逃不出去了。” 君泽心头一紧,他第一次见到这般颓丧的顾玉,刚刚顾玉跟这群人究竟发生了什么? 君泽的手放在被子上,道:“你放心,想逃一定逃得出去,你相信我。” 顾玉闷在被子里,再次发出一声叹息:“代价太大了。” 她相信君泽能将她平安送出,但他自己就不一定了。 她不能失去君泽,也不能让刚回来的顾家军和那些招安来的山匪折在西北。 君泽紧握双手,恨不能提刀去杀了那伙人。 “他们都跟你说了什么?” 躲在被子里的顾玉沉默了几息。 “我不想提。” 顾玉好不容易对他坦露心扉,现在不知受到了什么打击,再次将自己封闭起来。 君泽心急如焚,可什么都不知道。 “顾玉,有什么事我们一起承担,你不要闷在心里。” 顾玉的声音从被子里传来。 “君泽,你先出去吧,我想一个人呆着。” 君泽想要留下来,道:“你一个人在屋里我不放心,我陪着你,不说话,也不会打扰到你。” 但顾玉的态度很坚决:“你出去,我需要一个人静一静。” 黑暗中,君泽看着顾玉的身影道:“顾玉,还没到山穷水尽的时候,就算真到了,你背后还有我,还有顾家军,还有文翰司和太后。” 顾玉再次道:“你出去。” 君泽咬咬牙,站了起来:“我就在帐子外面等你,你若是想见我,便唤我一声,我马上就进来。” “嗯。” ------------------------------------- 君泽走出去后不久,王匀、郑都督等人就接到了消息。 刚刚在帐子里没进行下去的宴席,在这里又重新续上。 郑都督和王匀并坐在上首,宾主尽欢。 丰州太守奉承道:“还是王丞相道高一尺,顾家小儿毫无招架之力啊。” 王匀回味着刚刚顾玉失魂落魄的表情,不得不说,很让人心情舒畅。 陇西王家丢在令牌上的脸,总算捡了回来。 王匀举起酒杯,庆贺今夜的胜利。 “大家放心,只要跟着王丞相走,便可保诸位一世无忧。” 郑都督好奇道:“不过我倒是好奇,王丞相究竟如何说服雍州太守杜庞的?他看似油滑,但先前我等威逼利诱,他都不为所动。” 王匀嗤笑一声:“简单。王丞相只是承诺他,从今往后,西北再也不会有军户改农户这样的事情了。” 阿芹的父亲,杜庞的至交,雍州的前太守焦齐,便是因军户改农户而死。 这条深不见底的规则漏洞,让西北边防脆如薄纸,也成了压在杜庞和阿芹身上的大山。 顾玉是改变现状的希望,却不是唯一的希望。 杜庞看得清楚局势,顾玉虽强,可跟百年世家王家比,差的不是一星半点儿。 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 只要王丞相还在朝堂,西北那些攀附王家的毒草就会源源不断冒出头来。 西北已经承受不起了。 王丞相大慈大悲,给了杜庞一个台阶,只要不帮顾玉,他不仅能好好当着雍州太守,整个西北也不会再出现军户改农户的现状。 杜庞虽对王丞相恨入骨髓,却也怕入骨髓。 他的意志不如顾玉坚定,或者说连顾玉都架不住王丞相的一波波猛烈攻击,何况他呢? 他屈服了,带着恨,和对西北的希冀。 屈服于曾经的仇人。 话说回来,在座几人,除了在一旁伺候的崔长史皆脸色大变。 若是真的,便意味着他们将失去一个巨大的利益。 崇州太守挤出一个牵强的笑:“这定是王丞相的权宜之策。” 王匀冷冷看了他一眼:“王丞相托我给你们带句话,西戎人蠢蠢欲动,你们怎么横征暴敛他管不着,可边防不能再由着你们儿戏下去了。” 四位太守面色各异。 王匀加重了语气:“不然西戎再次叩边,你们能上去顶吗?” 别说西戎人真的来了,就是现在提起,他们四个都争相装起了鹌鹑。 左右这些年谁不是赚得盆满钵满,现在险些出了事,总归要收敛收敛。 王匀自顾自地哼起了秦腔,细细听来,竟是刚刚的《救江山》。 郑烨主动附和道:“王丞相深谋远虑,实乃大义,我等佩服。” 郑烨跟这些肆无忌惮的太守不同,他毕竟是西北的都督,要领兵打仗的。 也忧虑过“军户改农户”对西北军的影响,只是利益圈太大,他自己也把握不住。 现在王丞相开口要整治,正中他的下怀,敬起酒来格外真诚。 “这世间,可没有第二个顾钧益了。” 宴席上推杯换盏,和气融融。 ------------------------------------- 另一边的顾玉忍受着手脚冰凉,衾被冷寒。 在这种寂静的夜色,和彻骨的寒凉中,顾玉的思绪却是前所未有的清晰。 不知过了多久,顾玉躲在狭小黑暗的被窝里瑟瑟发抖。 不是害怕,不是冷... 而是兴奋。 君泽说“天欲其亡,必令其狂”,顾玉牢牢记在心里。 她把一切都往最坏处想,事实也的确证明,有王丞相出手,局势不会最坏,只会更坏。 前所未有的打击彻底击溃了顾玉的自信,从前引以为傲的聪明才智,在王丞相的手段下变得一文不值。 然而,自始至终,顾玉都记着这句话,不敢高看了自己,亦不敢低看了王丞相。 被子里太闷,顾玉从中探出头来,她看到营帐外的守候着的君泽。 耳畔又想起了先前的对话。 “那么顾玉,你狂了吗?” “没有狂。” 聪明人最容易自负,也最容易沉溺于“狂”的情绪中。 王丞相,原来你也不例外啊。 月光暗渡,营帐里发出一声低笑。 既然你的牌都亮出来了,那就... 该我出招了。 第662章 一夜很快过去。 顾玉从帐子里出来时,嘴角紧抿,脸色苍白。 君泽的脸色也不大好,头发上落了一层秋霜,看到顾玉后赶紧迎了上去,道:“顾玉,你好些了吗?” 顾玉略带疲惫道:“起程,回京。” 君泽越来越紧张,问道:“怎么这么突然?你答应了他们什么?还有,昨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顾玉道:“不突然,案子该查的都查完了,还留在这里做什么?” 君泽看了眼四周陆陆续续经过的人,拉着顾玉的胳膊,一脸严肃道:“进去说。” 可顾玉却一把甩开他的手,语气冷淡道:“我跟你没什么可说的。” 君泽不可思议道:“顾玉!” 顾玉道:“赶快收拾东西吧,尽早回去,我不想在这冰天雪地里过冬。” 君泽站在原地,拦在她面前,质问道:“你答应了他们什么?” 顾玉语气依然冷淡,还有点儿不耐烦:“跟你没关系。” 君泽不知猜到了什么,惊道:“你疯了!与虎谋皮,焉有其利?” 他们都看不清王丞相的打算,怎么能走进他的圈套? 一夜未睡,又被责怪了一句,让顾玉脸色更加难看:“这是我的选择,与你无关!” 君泽道:“什么叫与我无关?我跟你怎么就没有关系了?顾玉,你能不能不要这么一意孤行!自负到觉得自己什么都能解决!” 顾玉道:“平南将军,请你注意自己的身份。圣上派你来的任务是剿匪,你已经圆满完成了。而我的任务是督理军饷,与你无关,希望你不要插手。” 君泽双拳紧握,看起来气得不行。 “你知道他昨晚打算干什么吗?” 一道满是怒意的声音从背后传来,来者正是君显。 昨晚他跟君泽做了严密的部署,只要帐子起火,他们便会率领兵马抵抗庞大的西北军。 西北军们还沉浸在发军饷的快乐中,突遭变故,不一定能反应过来。 这便是他们,不,是顾玉的逃生时机。 顾玉和黑娘子走后,他跟君泽会留下来拖住这些人。 可他们等了一夜,都没有等到顾玉的信号。 并非松了一口气,而是知道王丞相的狠辣,一旦退了一步,后面将会被他一步步推入深渊。 顾玉看到君显后先是愣了一下,大家同样都熬了一夜,为何二叔的黑眼圈如此优秀? 等他走近了,顾玉才看出来那是被人打的。 顾玉:... 被君显这一打岔,顾玉险些绷不住,勉强稳定情绪道:“我不知道,也不想知道,总之,劳烦平南将军快些动身。” “顾玉,你有没有良心!我们昨晚都打算舍命把你送出去。” 声音不是来自君泽,而是来自为他打抱不平的君显。 顾玉脸色僵硬道:“我是为大家好。” 君显怒斥她:“你不是为大家着想,你是贪生怕死!” 顾玉道:“如果你们非要这么认为,我也无话可说。” “你!”君显气得手抖。 在一旁的君泽冷冷道:“顾玉,你可知你这一退,遭殃的是十几万戍边将士。” 顾玉没有回答,摆着默认的姿态。 君泽冷笑一声。 君显在一旁骂骂咧咧,甚至撸起袖子想打顾玉:“你他妈的还是人吗!” 顾玉冷眼看着君泽,道:“平南将军,你的手下也太无礼了些?” “我还有更无礼的!”君显再也抑制不住心中的愤怒,指着顾玉的鼻尖儿骂道:“告诉你,老子忍你很久了。” 顾玉眼神愈发冰冷:“忍我?这话该我说才对。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对我的妾室心怀不轨,纠缠不清。再这样别怪本官不客气。” “妾?你说的名分就是让玄芝做妾!” 君显的暴脾气已经被挑拨到顶点,他挥拳而出,不过被君泽半路拦了下来。 君泽冷声问道:“顾玉,你想好了吗?” 这话似乎是最后的审判。 熬了一夜,顾玉眼中布满红血丝,在这一刻显得有些走火入魔。 “我心意已决,不必再劝。” 君泽冷冷看了她一眼:“顾玉,我没想到你是这种人。” 顾玉冷若冰霜道:“你又不是第一天才认识我。” 说完顾玉便扭头回了帐篷里。 君显见状火气更旺,嘴里骂个不停,不过被君泽硬生生拖走。 到了自己的地界,君显才道:“奶奶的!她究竟想干什么!” 君泽道:“原来你也看出来了?” 看出来是一回事儿,可被顾玉气得够呛又是另外一回事。 君显满是火气道:“净他妈的废话,老子又不傻。” 君泽摊开手,刚刚他抓顾玉的胳膊时,顾玉趁机在他手心挠了两下,现在那种微痒感似乎还在。 君显在一旁插着腰打转。 “不过想打她是真的。” “早就看她不顺眼了!” “要不是有你跟玄芝护着,看我不把她打得她亲娘都认不得。” “呸!小白脸。” 君泽紧皱眉头,盯着自己的手掌心看。 许是君泽安静的有些异常,君显不由探过头去。 看着君泽盯着手心发呆,君显凑过来道:“她到底想做什么?” 君泽闭上眼,任由脑中万千思绪闪过,一点点抽丝剥茧整理出来。 “王丞相所谋比我们想象的要大得多。” 君显神色也严肃起来:“百年王家,朝中元老,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更进一步,莫非他想...” 君泽摇摇头:“现在不是太祖那个时候了。皇室子嗣凋零,但又不是没有。王丞相不会赔上百年基业,做千古唾骂之事。” 君显道:“那就是替那些被绍无极抄家灭族的世家出气?” 君泽嗤笑一声:“他哪儿有这么好心?” 君显想了想,脑子里忽然灵光一现:“早些年朝纲不稳的时候,王丞相出来当定海神针,现在朝纲稳固,他又想要翻天覆地。一定要找个解释,那便是圣上扶持寒门,对付世家,让他产生了危机感。” 君泽道:“圣上初登基时,处处倚仗王丞相,现在圣上羽翼丰满,便想要摆脱王丞相以及诸大世家的控制。” 君显道:“所以他想要换个更听话的傀儡。” 君泽点点头。 君显又问道:“那顾玉呢?她想要做什么?” 君泽看了看自己的掌心,又重新握紧:“釜底抽薪。” 第663章 项庄舞剑,意在沛公。 对于王丞相来说,绍无极重要吗? 并不重要。 虽然绍无极是朝中武官之首,但他的尊崇来自圣上的宠信,在王丞相看来,就算绍无极登得再高,也不过是个尊贵的家奴,连给他提鞋都不配。 但绍无极对圣上重要吗? 极其重要。 不仅是圣上手里的刀,还是龙椅的最后一道防线。 绍无极出事,圣上仅仅靠神鹰卫支撑,是远远不够的。 想要继续操控朝堂,必须让圣上成为没牙的老虎,任他摆布。 而这,正是顾玉想做的。 鹬蚌相争,渔翁得利。 王丞相想看她跟绍无极两败俱伤,自己稳坐钓鱼台。 可谁又能想到,绍无极能够统领内卫处,本来就是顾玉的手笔。 顾玉看了看自己的手,谁是渔翁还未可知,她跟王丞相谁能笑到最后,亦不可知。 但现在,到了她收网的时候。 君泽走后不久,王匀便掀开帘子走了进来。 此时顾玉正坐在椅子上,用双手撑着自己发胀疼痛的脑袋,看着疲惫不堪。 王匀道:“顾钦差酒可醒了?” 顾玉放下手,用一双丝毫不含情感的眼睛看着他。 王匀无视顾玉的凝视,从怀里掏出一个崭新的折子,放到顾玉面前。 “您放心,这个折子绝对会递到圣上手里。” 顾玉讽刺道:“王丞相手眼通天,我自然放心。” 王匀道:“您何必不甘,王丞相这是替您报仇呢?” 顾玉没有跟他争辩太多,直接吩咐道:“给本官研墨。” 虽是被顾玉仆役般指使着,但王匀没有丝毫不满,他忙不迭地撩起袖子,倒出清水研磨。 墨汁出来后,他用狼毫沾饱了墨汁,恭恭敬敬地递到顾玉面前。 “顾钦差请。” 顾玉把折子写好后,便甩在了王匀面前,倚靠着。 王匀拿起折子,嘴角露出了满意的笑,但等他上上下下浏览完后,王匀脸上的笑意稍微收了收。 王匀问道:“为何着重强调‘军户改农户’,却把军饷贪腐一笔带过?” 顾玉抱臂坐在椅子上,冷然开口:“你看不懂没关系,王丞相看得懂就行。” 王丞相交代下来的任务,王匀不敢马虎,坚持道:“还请钦差解释。” 顾玉似乎极力忍耐着情绪,深呼吸两次,才不耐烦开口:“对于绍无极来说,不痛不痒的军饷贪污算什么?你当圣上看不出来你们想让绍无极给那群人抵罪吗?而‘军改农’导致边关失防,才是无可赦的死罪。” 王匀笑道:“顾钦差您可别唬我,军饷贪污对于绍太尉算不了什么,可是对于西北这些人来说,可是逃不脱的死罪。” 顾玉看向王匀的眼神就像在看一个蠢货,再次解释:“等绍无极因‘军改农’获罪后,其他罪过便任由你们操作。若你们分不清主次,一上来就是军饷贪污,岂不是明摆着告诉圣上你们打算借着绍无极包庇西北这伙人?” 王匀细细思忖顾玉的话,说得的确在理。 顾玉冷漠道:“你若还不懂,便自己去问王丞相。” 王匀忽而一笑:“顾钦差做事,自然细致周到,绍无极与您可有杀父之仇,我相信您比所有人都想让他死无葬身之地。” 一提到顾玉的父亲,顾玉便抑制不住眼中瘆人的凶光,恨不得将王匀剥皮拆骨。 折子还不算完成,王匀不想激怒她,便把折子重新摊到顾玉面前,道:“是我失言了,顾钦差,请盖章。” 顾玉冷着脸,把钦差官印取了出来,印上红泥后,盖在了折子上。 王匀满意地取过折子,还轻轻把上面的墨汁吹干。 从顾玉帐子里走出去后,王匀便笑眯眯把折子交给王家侍从。 那侍从恭恭敬敬接过折子,一丝一毫都不敢耽搁,骑上马离开,他要以最快的速度把顾玉的折子送到京都王丞相手里。 王丞相交代下来的事情圆满完成,王匀心满意足,给顾玉行了一个大大的礼:“多谢顾钦差相助,您先忙,咱们后会有期。” 说完,王匀便转头离开。 可没走两步,身后传来顾玉的声音。 “王匀。” 王匀下意识回头,空中银光一闪,王匀的右胳膊便腾空飞起。 顾玉还握着剑,保持着潇洒的劈砍动作,殷红的鲜血顺着雪白的剑刃流淌。 王匀先是愣了一下,似乎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而后看到自己右肩上鲜血喷涌而出,不可思议地瞪大了双眼。 紧接着便是铺天盖地的剧痛。 “啊——” 王匀痛得跪了下来,嗓子里发出骇人的嘶吼。 一直关注这边情况的人纷纷逃离,把郑都督等人叫了过来。 顾玉则是漫不经心地擦拭剑刃上的血,微微皱眉,似乎嫌脏。 王匀疼得满头是汗,仰头看着顾玉:“你!为什么!” 顾玉眼中带着轻蔑:“王公子,你的任务已经完成了,我的任务还没有。” 郑都督匆匆赶来,看到痛得在地上打滚儿的王匀脸色大变,身后的人个个如临大敌。 然而顾玉只说了一句话,便打消了这些人的蠢蠢欲动。 “郑都督,本官替你们做事,总得让本官出口恶气吧。” 在场谁不是聪明人? 自然看出顾玉这是拿王匀泄愤呢。 不过谁又会在这个时候得罪顾玉呢? 毕竟他们都要靠顾玉进京,替他们把罪过推到绍无极头上。 至于王丞相那边,需要顾玉来跟绍无极抗衡,自然不会因为一个西北的晚辈,就找顾玉麻烦。 起码在绍无极被扳倒前不会。 郑都督想明白这一切,当即道:“这是自然,顾钦差消消气,不要跟小人计较。” 王匀原本是陇西王家下一任族长,可现在失去右臂,自然不可能了,郑都督等人也不必再看王匀的脸色,说话很不客气。 另一边的王匀失血过多,很快昏死过去。 顾玉只留下两个字:“晦气。” 第664章 不到三日,顾玉等人便浩浩荡荡启程回京。 离开时,郑都督亲自相送,虽然钦差的折子已经送入京都,但不知为何,郑都督的眼皮子依然跳个不停。 看到顾玉骑在马上,郑都督最后提醒了她一次。 “下官惭愧,一直忙于公务,没能带顾钦差去落日关走一趟,祭奠英魂,还望钦差恕罪。” 顾玉的脸色一下子冷了下来,郑都督这是提醒她父仇不可不报。 顾玉冷冷看了他一眼,并未有所回应,双腿夹紧马腹便离开了。 王匀失去了一条胳膊,或许还能苟且活下来。 如果计划顺利,郑都督和这些把西北蛀空的州官,只有死路一条。 一路上,顾玉和君泽皆冷着脸,交集不多,话也不多,皆是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 奇怪的是,走时的兵马,比来时多了许多。 因为多了顾家军和招安来的山匪。 兵马行至雍州驿站,开始整队休息。令人意外的是,杜庞和阿芹竟然出现了。 杜庞又瘦了许多,脸色衰败,身后的阿芹跟他的情况差不多,看起来大家最近过得都不好。 看到顾玉站在楼梯口,杜庞紧张不已,扬起一抹谄媚的笑:“顾...顾钦差可安好?” 顾玉想到王匀说的那些话,最开始她是万万不敢相信杜庞竟然会放下仇恨,向王丞相投诚的。 但从郑都督的帐子里出来后,便放下了疑虑。 这有什么不愿意相信的呢? 就连她自己,不都迫于压力,假意与王丞相联手了吗? 何况杜庞。 现在再见,顾玉并不想去质问杜庞那些没有任何意义的问题,也不想听他痛哭流涕的忏悔。 无论以后王丞相会不会卸磨杀驴,她能够为自己的选择负责,杜庞能不能,就不在她的考虑范围内了。 毕竟在杜庞答应王丞相时,必定知道自己的选择可能会让她落入险境。 顾玉抿紧了嘴唇,转身回到屋子里,在杜庞追上来前,“砰”一声,把门紧紧关了起来。 杜庞和阿芹在门外哀切道:“顾钦差,下官是迫不得已,为了雍州的百姓,还有整个西北的将士,下官不得不这么做啊。” 阿芹在一旁掩面痛哭,她什么都没说,只是一个劲儿道歉。 君泽听到动静,施施然从另一扇门中走了出来。 “吵死了,能不能滚远点儿!” 杜庞和阿芹不敢招惹君泽,而顾玉也把他们拒之门外。 他们知道错了,可同样的选择再放到面前,他们依然会抛弃顾玉。 见他们还站在那里不动,君泽直接吩咐关言:“把他们扔出去。” 关言听到后,冷着脸走近,硬邦邦说了两个字:“请...滚。” 杜庞和阿芹看了眼顾玉紧闭的房门,又在关言的威慑下一步三回头地离开。 驿站终于安静下来。 到了第二天启程,黑娘子收拾的动作比较快,一大早就来了顾玉的房间里。 彼时顾玉已经穿好衣服,正用清水洗脸,看到黑娘子不知在想什么,有些走神,便道:“这里离阴阳岭比较近,你若是想回去看看,就带几个人快马回去再追我们。” 黑娘子摇摇头,道:“不了,物是人非,去了也是平添烦恼。” 顾玉想想也是。 大概也不想让自己陷入消极的情绪里,黑娘子长舒口气,故作轻松道:“跟你去京都也好,我长这么大,还没去过京都,听说很繁华。” 顾玉道:“是很繁华,不过规矩也多,有太多身不由己。” 黑娘子心生不解:“顾钦差不是一品镇国公吗?这么大的官,也会身不由己?” 顾玉苦笑: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就连圣上,也会身不由己,何况我呢?” 黑娘子道:“那我以后该怎么办呢?” 顾玉道:“你可以住在镇国公府里,我府里还算热闹,几个姐妹都很好相处,比其他地方自在一些。” 黑娘子压低了声音问顾玉:“那你那些妻妾,都知道你是女子吗?” 顾玉道:“岚烟和采薇不知道,郦若和妙仙知道,不过还是要警惕些,可千万不能说漏嘴。” 黑娘子暗自记住了这几个名字,点头如捣蒜:“你放心吧,事关重大,我死都不会说的。” 顾玉相信黑娘子,虽然看着有些憨,但是真遇见事从来不含糊。 顾玉道:“玄芝大智若愚,我自然放心。” 黑娘子问道:“什么鱼?” 顾玉轻笑一声,道:“是夸你聪明的意思。” 洗完脸,一些水珠顺着脖子流了下去,顾玉拿着巾帕擦了擦,却被黑娘子看到一个红痕。 黑娘子好奇地把脑袋凑了过去,指着泛红的地方问道:“这是什么?” 顾玉心虚地抬手捂住,道:“没什么。” 黑娘子着急道:“这么冷的天,该不会有蚊子才对,难不成是虫子咬的。” 顾玉赶紧整了整衣领,确认露不出来,才道:“不是虫咬的。” 是狗咬的。 黑娘子奇怪得很:“不是蚊虫咬的,那是怎么回事?看着好像是出了疹子?” 从来没有年长的女性教过黑娘子,黑娘子哪里懂床笫之事,看着顾玉脖子出现了一片异常的红,就紧张起来。 “可不能马虎,疹子严重了会死人的,给我再看看。” 说着,黑娘子就伸手去扯顾玉的衣领。 顾玉也不知道该怎么向她解释,道:“不用不用,我真的没事儿。” 这一幕恰好被赶来催她们上路的君泽君显二人看到。 君显痛心疾首地指着她们俩:“光天化日!你们,你们恬不知耻!” 君泽还没弄清楚状况,就听黑娘子义正词严道:“呸,你想什么呢!她脖子上好像出了疹子,你们快来看看是不是风疹,是的话可就麻烦了!” 顾玉:... 君泽意识过来发生了什么了,在顾玉的死亡凝视下,轻咳一声。 君显半信半疑靠近,被君泽拦了下来,道:“看什么看!有什么可看的!” 君显道:“你没听到吗?顾玉好像出了疹子。” 君泽不自在道:“不是疹子。” 君显光棍了这么多年,一时也没往别处想,道:“你看都没看,怎么知道不是。” 顾玉的眼神愈发死亡,君泽硬着头皮道:“我知道怎么回事。你个老光棍就别掺和了,快出去。” 君显终于意识过来,把一旁还紧张兮兮的黑娘子一同带走。 黑娘子还道:“你们怪怪的,到底怎么了?” 君显乐颠颠道:“以后你就懂了。” 黑娘子道:“你跟我说说我就懂了,等什么以后啊。” 君显道:“你别急,以后我再让你懂。” 黑娘子嘟囔道:“什么呀?你们奇奇怪怪的。” 两人走远后,君泽没话找话:“咳,二叔跟黑娘子的关系好像变好了。” 顾玉冷哼一声,用拳头捶了一下君泽的胸口,嗔道:“属狗的你,再这样别怪我不客气。” 君泽听了后笑眼弯弯。 第665章 顾玉的折子比大部队的脚程更快。 王丞相接到折子后,上下浏览了一遍,手指在军饷贪污案那几个字停留了一瞬,随即移开。 便如顾玉所说,想要扳倒绍无极,一个小小的军饷贪污案自然不够,可一旦牵扯上军防,事情便大了,严重点儿,说他意图通敌叛国也不为过。 除了这个原因,王丞相嗤笑一声,他大概猜到了顾玉想干什么,不过并未阻止。 西北那群人,早该动一动了,扎根抱团可不是好事。 王丞相还是把折子原封不动放了回去,对身边的亲信吩咐道:“就快年底了,让大家伙过个好年吧。” 亲信了然,退了下去。 不到一天的时间,京都大大小小的世家全都收到了王丞相的指令,不由激动起来。 世家被皇权压抑了这么久,王丞相终于愿意出手了。 前两年,年节的罢朝期间,就是绍无极抄家的高峰期。 世家人人自危,今年王丞相说要让大家过个好年,便是要带领世家抵抗的意思。 不论大小,不论曾经的恩怨,所有世家前所未有的齐心。 绍无极早已惹得天怒人怨,只需要一点儿火星子,便能烧起熊熊大火。 最开始,圣上只是觉得到手里的奏折减少,轻松了两天后,便察觉不对劲儿了。 往下一查,才震惊地发现众朝臣该完成的事情没有完成,一点儿小事就拖拖拉拉。 圣上处罚了几个人后,情况依然没有好转。 更可怕的是,连圣上一手扶上来的寒门,也都消极怠工。 问起他们时,他们便满脸苦笑,扯东扯西,归根究底,还是那些世家的为难让他们招架不住。 丁孝吉忧心忡忡地把顾玉的信焚烧。 信是镇国公府上的落雁亲自交给他的,上面歪歪扭扭的密文他一个字都看不懂,只能靠落雁来转述。 刚听到内容时,丁孝吉甚至怀疑这封信的真假。 顾小公爷怎么会让他全力配合王丞相? 寒门与世家斗了这么久,现在世家直接越过寒门,对上圣上,他们不趁机踩一脚,挑拨两方的关系也就罢了,怎么能暗中协助世家? 可到了最后,顾玉说这一次对寒门来说至关重要,圣上很快就会意识到,寒门在朝中没有权势,一旦世家联合,他们只有任人摆布的份。 只要熬过了这一劫,便是寒门真正走到朝堂的时候,到那时,文翰司便不再只是一个给圣上伺候笔墨的官衙。 世家的第一波反击还未结束,第二波反击很快到来。 圣上布置下去的政令被拖延执行,朝堂上说的话被世家以各种理由反驳。 圣上非要进行时,大半朝臣便会陷入静默。 圣上一怒之下,命人在奉天殿外对三十几个朝臣一起施了廷杖。 哀嚎声蔓延在整个大殿,可依然没有退缩。 御史齐齐上阵,摘下乌纱帽,摆着死谏的姿态,请圣上实施仁政,广开言路。 御史台一向帮理不帮亲,上到圣上,下到平民百姓,只要看不过眼,总得插一嘴。 如今破天荒地跟世家站在一起,逼迫圣上,还是因为前些日子,圣上放任内卫在街头暗杀御史。 一连几天,朝堂上的气氛都异常凝重。 这么一来,圣上再次病倒了。 早起时,圣上陷入梦魇,躺在床上手脚挣扎不断,嘴里喊着:“杀!这群人都该死!给朕杀!” “绍无极,给朕杀了他们!” “绍无极,护着朕!” “不,走开,滚开!” 福海看着圣上脸色铁青,嘴唇干裂的样子,不由吓了一跳,战战兢兢道:“圣上!圣上!” 圣上倏然睁眼,眼里布满了红血丝,瞧着像是走火入魔了一样。 福海道:“圣上,您是魇着了吗?可要叫御医?” 圣上重重呼吸了几次,看着眼前的帷幔似乎回了神,这里是寝宫,不是奉天殿。 就在刚刚,他梦到他坐在奉天殿里,说什么话,要做什么事,朝臣们都不听,一个个如狼虎一般,盯着他的龙椅。 他大发雷霆,要将所有奸佞都拖出去杀了,可是身边的神鹰卫也都不听命令,跟那些朝臣一般,死死盯着他。 他大声唤着绍无极,绍无极犹如天降,将所有不听话的朝臣都杀了个干净。 鲜血染红了奉天殿,将他平安护在身后。 可是绍无极转过头来,竟然是顾钧益的脸,脸上还带着绍无极的那道长疤。 顾钧益提着剑一步步走近,鲜红的长剑马上要刺入他的身体时,他被福海喊醒。 一场噩梦,让圣上缓了许久也没缓过来,心跳如同两军交战时,催命一样的擂鼓。 他一把抓着福海的领子,命令道:“丹药,快给朕服用丹药。” 福海被圣上疯魔的样子吓得不轻,道:“圣上,玄清道长给您的丹药已经用完了。奴才给您请御医。” 圣上自动忽略了后一句话,嘴里念叨着:“玄清道长呢!让他过来!” 福海看着圣上骇人的样子,心里愈发害怕,道:“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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