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
天寒地冻,饥馁难耐之时,也未曾像你一样软了脊梁,放弃抵抗西戎!” “你受的苦,不及他们万分之一。而他们用生命维护的天下,却被你这么个畜生掌控着。” “天下值得,你不值得!” 说着,顾玉心头一狠,握着匕首朝他的眼睛刺去。 “啊啊啊啊——” 圣上吓得大叫出声,瞳孔发散开来。 可那个刀尖距离圣上的眼球只有一寸的距离,却迟迟没有落下去。 一股温热难闻的气味从圣上身下发散开来。 他失禁了。 圣上的记忆再次混乱起来。 他想到宫变之时,密密麻麻的叛军杀入皇宫,一个犹如天神降世的男人来到他面前,把他护在披风之下。 可是在厮杀的过程中,他被一个叛军的刀剑吓破了胆,当着那人的面便溺了。 他还记得那人回头看他时诧异的目光,虽然他收敛得很快,可年少的景宣还是从中看出了一分鄙薄。 后来他荣登大宝,受万民朝拜,偏偏放不下那一个眼神。 他是一国之帝,怎么能有人看到他被小小兵卒吓得失禁? 那人跪在地上高呼万岁时,是否在心里唾弃他的懦弱? 不为人知的背后,那人有没有跟亲朋好友戏谈他的失态? 他可是九五之尊,怎能有此污点! 更何况,那人还统领千军,受万民敬仰,武功盖世,功高盖主。 圣上视线渐渐清晰起来,他眨眨眼,在一片混沌中看到了那人的样貌。 然后,他指着顾玉道:“顾钧益!你该死!你该死啊!” 第755章 无数次搅扰他彻夜难安的梦魇,真实上演了。 顾钧益的脸愈发清晰,不似从前威武霸气,却另有一番摄人心魂的狠厉。 顾玉、顾钧益,父子二人的脸融合又分离,分离又融合。 圣上甚至都说不清自己究竟怕顾钧益多一些,还是怕顾玉多一些。 不止是他们二人,还有无数冤魂前来索命。 数万大军,个个身上挂着冰雪,面目狰狞,向他撕咬过来。 顾玉这张脸不断变幻,他见过的,没见过的面孔,如走马灯一样,光怪陆离。 “该死之人是你!” 一声暴喝在圣上耳边传来,将他踏入黄泉的一只脚拉了出来。 可是一抹寒光之后,顾玉手中的匕首却刺入柔软的被褥。 顾玉大笑出声:“想激我杀你?” “做梦!” 圣上瞳孔微缩,心思被识破,希望落空,他彻底绝望了,再不挣扎,仰躺在床上。 报应。 这都是他的报应啊。 顾玉微微喘息,直起身来,把匕首收回鞘中,继续用手帕捂住口鼻。 她轻蔑地看着圣上,对他的想法了如指掌。 若是景棠不在,其他宫人除了给圣上清理床上的污秽,都不敢在他身边多待。 圣上若真的想死,独自在宫殿里,哪怕只剩下一条胳膊,也能想办法弄死自己。 可是他躺在床上苟延残喘这么多日,连咬舌自尽都没尝试过。 一方面,他和六皇子一样,胆小懦弱,忍受不了现状,却没有勇气真的面对死亡。 而另一方面,顾玉眯起眼。 圣上是想激她下手。 倘若刚刚顾玉真的被圣上刺激到,一刀捅下去,或者为了报复,将他千刀万剐。 那么圣上出殡之时,保不齐有人发现端倪,继而揪住这点不放,质疑新皇,甚至顺藤摸瓜,发现是她下的手。 顾玉轻声道:“我想让你死,有一千种,一万种法子,并不需要脏了我自己的手。” 圣上本已心如死灰,听到这话,莫名恐惧加深。 顾玉搬来一个椅子,坐在圣上面前,轻声道:“臣早就知道,圣上最要脸面了。” 圣上转动眼球,看向顾玉。 顾玉依然用帕子捂着口鼻,声音如冬末的泉水叮咚,清澈又带着冷意。 “圣上想要作为明君,被记上史册,流芳百世?” 圣上以为他已经经受过人间最惨痛的折磨,再没有什么东西可以撼动他的内心。 可听到这话时,灵魂依然战栗不止。 他震惊地看向顾玉,牙齿都在发抖。 顾玉道:“让臣想想,到时该怎么让史官来记载您。” “生母淫秽,龙脉存疑。” “妄自尊大,无视边关安危,命绍贼拖延支援,坑杀忠良。” “在政期间,刚愎自用,国库空虚,百官噤声,万民战栗。” “举子哗然,江南兵变,西北贪腐,京都叛乱,西戎叩边。” “麻木不仁,坑杀江南叛军二万余,天怒人怨,降下红雨。” “成立内卫处,视人命为草芥,屠戮灭门,惨无人道。” “疑心甚重,杀妻杀子,不堪为人夫人父。” “偏信妖道,耽于修仙问药,不理朝政,荒淫无道,颓废无能,不堪为人君!” “这桩桩件件,可有哪一件冤枉了你?” 圣上大口喘息起来,像是即将渴死的鱼,怎么挣扎都无济于事。 “不!朕没有!朕不是!” 顾玉讽刺道:“是与不是,您说了可不算。” 圣上眼中流出血泪:“不——” 顾玉道:“天理公道,自在史官的笔,百姓的心!” 圣上开始七窍流血,不断抽搐,看向顾玉的眼神中有仇恨,有愤怒,有不甘,还有深深的恐惧。 顾玉何其狠毒! 她袭爵入朝后,走的每一步,都是她精心设计的。 跪雪请审云嫔旧案,是为了博取圣上信任。 主持寒门科举,是为了笼络人心,培养势力。 设立文翰司是为了窥探圣意,架空皇权。 推行均田制是为了赢得天下民心。 推荐绍无极成立内卫处,是为了激化皇权与世家的矛盾。 前往西北,是为了打探西北势力,与王丞相勾结,构陷绍无极。 乃至王丞相举兵谋反,都是顾玉在背后做推手。 顾玉以天下为局,以文武百官、大小世家、两大将军、几位皇子、长公主、端亲王、逍遥王、太后、王丞相、圣上,乃至各路兵马,千千万万黎民百姓为棋子。 无论棋局如何风云变动,她都能见招拆招。 无论对手是谁,棋子落下的那一刻,对手或许会赢,但她一定不会输。 想明白了这些,圣上已经无力挣扎,只能任由死亡蔓延全身。 他用尽力气,对顾玉说了这样一句话: “顾钧益,怎么会生出你这样一个儿子!” 顾玉讽刺一笑,脸上的表情说不清是隐怒还是痛快。 “又是这句话?” “这句话我听过太多太多遍。” “今天是我第一次替自己辩解。” “我不是我父亲的儿子。” 圣上瞪大了眼睛,不太明白顾玉话里的意思。 顾玉轻飘飘道:“我是我父亲的女儿。” 圣上微微摇头,不敢相信。 顾玉把手中的帕子放下,郑重道:“我不如我父亲忠义,不如我父亲英勇,不如我父亲铁骨铮铮,不如我父亲功高盖世。” “我自私,我卑劣,我狠毒,我心怀不轨,我引数不尽的无辜之人入局,稍有不慎,满盘皆输。” “我罪该万死。” “但是我告诉你!” “我活在了这个时代,顺势而为,推动历史车轮提速向前。” “我改变了这个时代,逆流而上,剜除数不尽的旧病沉疴。” “无论史官记我是忠臣良相,还是奸佞逆贼,我都不在乎。” “无论朝堂之上,还是草野之中,我都敢说一句问心无愧!” “拿我跟我父亲比?” “好啊。” “倘若我父亲在天有灵,他必将以我为荣!” “至于你?” 顾玉冷笑一声,看向濒临死亡的圣上。 圣上的身子一寸寸僵硬起来,呼吸逐渐放缓,没人知道他临死前,听到这番话的心境如何。 顾玉也不想知道。 她以言语杀人,不沾血腥,未碰脏污。 只是在圣上即将停止呼吸时,她高唱一声: “臣恭祝圣上龙驭宾天,遗臭万年。” 第756章 顾玉站得笔直,冷眼看着圣上的生命迹象一点点消失。 从愤恨挣扎,到痛苦哀求,再到绝望诛心。 顾玉踩着他的底线,一步步送他上黄泉。 圣上死后,顾玉一个人在寝宫里站了许久,屋外的光影透过窗棂照在顾玉面前,温暖来得猝不及防。 空气中的尘埃飞舞,顾玉有一瞬的迷茫。 一直坚定要做的事终于完成,心中的大山轰然倒塌,反而涌起一股空落落的不真实感。 鼻尖隐隐约约传来一股恶臭,倒是让顾玉的灵魂从阳光中踩在了地上。 她暗自嘲笑自己,求解脱,得解脱,还有什么不满意的呢? 是了,她还有许多事要做。 顾玉拿起手帕,捂住自己的口鼻,不顾圣上眼睛半开半合,和绍无极一样死不瞑目的死相,从寝宫里走了出去。 新鲜的空气刹那传来,直击内心深处的灵魂。 碧空如洗,一望无际,红墙金瓦,在阳光下显得那般矮小。 顾玉无数次从这里走过,却是第一次留心,原来丹壁之上是这样的风景。 福海是第一个迎上来了,他手持拂尘,把腰弯得很低,小声唤道:“镇国公。” 顾玉转头看了他一眼,语气平静无波:“福海公公,辛苦了,有空到府里吃茶。” 福海忙道:“不敢不敢。” 顾玉道:“公公不必妄自菲薄,我顾玉能走到今天,多亏了您。” 顾玉说的真心,福海的心也落了落。 “这都是奴才应该做的。” 寒暄过后,福海悄悄看了一眼顾玉身后的寝宫,不听一丝动静,他似乎猜到了什么。 顾玉将手中的帕子放下,收入袖口,如玉的面庞露出哀恸的表情。 “圣上龙驭宾天。” 福海连忙大惊失色,跪在地上,痛呼:“圣上龙驭宾天——” 从丹壁站着的宫人守卫,到各宫各院的妃嫔主子,声音穿过宫门,路过无数大街小巷、勾栏瓦舍,上至王公贵族,下至贩夫走卒,无一不闻。 一声声悲痛的高呼此起彼伏,或真或假,响彻云霄。 圣上在宫中养的鹰,一个个躁动不安,盘旋上天。 刚恢复热闹没几天的京都再次陷入寂寞。 各家各户摘冠缨、服素缟,一切鲜艳的颜色都悄悄收了起来。 所有欢欣愉悦暂且终止,人人面露哀恸。 太子从噩梦中惊醒,出了一身冷汗,在东宫宫人的催促下,他缓缓起身,木偶一般,被人服侍着穿上丧服。 要走出去时,太子才恍然问道:“玄清道长何在?” 宫人道:“不知去向。” 太子整了整衣领,嗤了一声:“妖道。” 京都某个深巷,玄清回头时,送他出宫之人已经消失不见了。 他揭下胡子,连同身上的道袍一起投入火中,然后带着整个包袱的银票,投入茫茫人海。 静默哀恸的人群中,隐隐约约传来一声大笑:“事了拂衣去,深藏功与名。” 皇觉寺中,一个和尚匆匆赶到大殿,对正在敲木鱼的景尚道:“释行法师,龙驭宾天了。” 木鱼声戛然而止,半晌,他才道:“阿弥陀佛。” 和尚小心看了景尚一眼,道:“寺外有礼部官员请您入宫,为圣上送葬,您可要?” 景尚摇摇头,道:“让他们回去吧,贫僧尘缘已了,不便前往。” 和尚应了一声,正要退下,景尚叫住他,道:“龙驭宾天,皇觉寺需鸣钟三万杵,寺中可安排好了?” 和尚道:“正要去安排。” 景尚站了起来,脸上无悲无喜,道:“这钟,我亲自去敲。” 京都大小寺庙齐齐鸣钟,庄严肃穆。 慈宁宫中,麦子拿着风筝线紧紧勒着花锦城的脖子,花锦城无法呼吸,狰狞的脸愈发可怖。 他看着对面慢条斯理摆弄指甲的太后,嗓子艰难地发出声音,却是笑着骂她:“太后娘娘,您这是要卸磨杀驴啊。” 太后轻抬了一下手,示意麦子别让花锦城死得太快。 然后她语气冷淡道:“花锦城,哀家不过一会儿没看住你,你就敢把京都内乱的消息传给西戎。” 花锦城的脖子开始往外溢出鲜血,他脸上的笑却愈发放肆。 “这皇位,就是给了长公主,她能坐得稳吗?” 太后道:“哀家容你毁了云嫔的儿子,可玉蝉儿是哀家的女儿。” 花锦城这才放弃挣扎,不知是真的认命了,还是知道自己躲无可躲。 太后睥睨着他:“你再瞧不起女人,现在掌握你生死的,不还是女人?” 她放下手,麦子再一次勒紧了花锦城的脖子,鲜血弥漫开来。 太后转身出去,看着满宫盛放的玉兰花,脸上露出一抹笑意。 麦子跟在后面道:“太后,可要奴才为您摘花?” 太后道:“不必了,玉兰花,就该留在高贵不可攀的枝头。” 清风拂过,玉兰花的花瓣在阳光下流转着洁白的光泽。 长公主的驾辇恰好行至京都城门,听到城内的动静,长公主的脸色有一瞬凄怆。 她在心里感谢顾玉,替她了却一个姐弟相见的难题。 哪怕她对圣上恨极怨极,也无法面对圣上的死亡无动于衷。 驾辇缓缓驶入京都,伴着绵延不绝的钟鸣,她的眼角落下一滴眼泪,隐没在庄重素雅的衣襟,算是以此泪全了多年的姐弟情分。 景秀宫中,皇贵妃愣了一下,半晌才算是回过神来。 她对茯苓道:“给家里传个信,就说我和玉儿一切安好。” 她看着镜中的自己,怎么也想不起来,刚入宫时,青春华茂的样子。 不过想到顾玉,她又露出了一抹笑容,年华已逝,可以后的岁月,会越来越好。 镇国公府中,老夫人推着顾飞柏,身后跟着顾琼和苏姨娘,几人一起来到顾家祠堂。 顾飞柏瘫在轮椅上动弹不得,但脸上始终带着一抹笑。 苏姨娘和顾琼不明所以,但还是跟着老夫人一起,对着顾钧益的牌位,对着赤红火眼的顾家军旗,恭恭敬敬拜了下去。 一缕风从门缝中溜了进来,顾飞柏指着牌位旁的一排烛火,磕磕绊绊道:“好像,从未这么亮过。” 老夫人眼含热泪,道:“夫君,大仇得报,您可安心去了。” 第757章 圣上的葬礼十分复杂,大体分为“小殓、大殓、服丧、入葬”,每一个步骤,又有无数流程要走。 这对所有人都是一种巨大的折磨。 京都内乱刚刚平息,数十世家衰落、数百官员被擒。 现存的朝臣一边准备圣上的凶礼,一边还要准备太子的登基大典。 各个官衙人手紧缺,所有人都忙得脚不沾地。 顾玉连回家的时间都没有,跟丁孝吉一起泡在文翰司,联合各方心腹,将寒门官员安排到各个职位。 似乎在一夜之间,朝堂局势发生了逆转,寒门从此崛起。 丁孝吉喜笑颜开,又惊觉正处国丧期间,连忙收敛笑容,对顾玉道:“镇国公,等局势稳定下来,需要再开科举。” 顾玉“嗯”了一声,看着一旁堆积如山的政务,暗自叹息。 “让三司过来一趟。” 丁孝吉问道:“是,不过现在大行皇帝的凶礼,太子的登基大典最为要紧,三司若是对王贼按罪论法,是否早了点儿?” 顾玉道:“皇权交接,逆贼伏法,西戎入侵...需要做的事太多,朝堂上能用的人太少,那些被抓的世家官员,不能一概斩杀。” 丁孝吉很是诧异,道:“国公爷!世家官员好不容易才摁下去,而且他们犯的是谋逆之罪,当诛九族,就这么继续启用,那我们之前的努力岂不...” 顾玉打断他道:“现在朝堂青黄不接,寒门崛起太快,大事的处理上经验不足。世家固然刚愎自用,但百年根基不是说说的。无论如何,你们都需要有人带路。” 丁孝吉面露失望道:“下官是怕他们出来,还会像从前那般。” 顾玉摇摇头,道:“世家的辉煌已经过去了。经此一战,他们元气大伤不说,还会战战兢兢。” “再者,若真是按律定罪,株连九族,半个朝堂都得血流成河。现在皇权更迭,边关动乱,朝政可不能乱。” “当然,就算他们重新被启用,也不会让他们官复原职。要根据其从前的政绩,此次叛乱的参与程度来安排职位。若有人愿主动奉献家财,便将功抵过。” 丁孝吉钦佩道:“国公爷考虑周到。” 顾玉拍了拍丁孝吉的肩膀,道:“朝堂之上,凡事不能操之过急。寒门还有好多东西要学,好长的路要走。” 丁孝吉道:“多谢国公爷指点,下官谨记在心。” 顾玉坐在椅子上,脸上露出疲态。 丁孝吉道:“国公爷,若是身子不适,可以先歇息一下。” 顾玉道:“无妨。” 西戎打着趁你病要你命的想法,不知从哪儿知道京都内乱,以迅雷之势起兵。 二十多年的蛰伏,西戎比大禹想象中做的准备还要充足,乌赤王子也异常勇猛。 君泽当初带兵离开京都前,带走的兵马并不算多,直面西戎,惊险万分。 所以顾玉要将朝廷尽快稳定下来,再派兵前往边关支援。 再者,她大概是天生的劳碌命,一旦闲下来,就克制不住思念君泽。 虽然天各一方,但都为了彼此的平安操劳,顾玉并不觉得累。 她喝了一口浓茶提神,问道:“大行皇帝的谥号,礼部可拟好了?” 不等丁孝吉回答,一个宫人就跨进门来,对顾玉道:“禀镇国公,太子召您过去商议大行皇帝的谥号。” 顾玉道:“这就来。” 东宫虽然一片丧白之色,但十分热闹。 顾玉到的时候,几个礼部官员候在一旁,每人手里都托着一个玉牌,顾玉猜到那是礼部给大行皇帝准备的谥号,以供太子挑选。 景棠坐在椅子上,神情恹恹,看到顾玉进来,才勉强坐直了身子。 顾玉正要对景棠行礼,景棠知她身上有伤,便让她免了。 “小舅舅,这是礼部给大行皇帝草拟的几个谥号。” 哪怕到了这个时候,景棠依然在朝臣面前唤顾玉为小舅舅,是在表示自己对顾玉宠信。 经过这么多事,也的确没人敢轻视这个年轻人,太子发完话,几个礼部官员就轮番走到顾玉面前,让顾玉看到上面的谥号。 谥号分为三种,赞美的上谥,表平庸或同情的中谥,表批评谴责的下谥。 圣上在位期间,虽有动乱发生,可除却近几年,从前勤政殿用掉的烛火,足以证明他的勤政。 但勤政不代表海晏河清,便如顾玉在圣上临死前列举出的罪行,都是抹不掉的。 尤其最近两年,皇权与世家的斗争日益激烈,朝中风声鹤唳,掀起一阵阵血雨腥风。 礼部官员在噩梦一样的局势里艰难求生,对大行皇帝的好感自然有减无增。 再加上是个人都看得出来,太子对圣上的怨怼,若非大行皇帝要太子试药,太子现在的身子也不会垮成这样。 所以礼部在选谥号时格外小心,主动避开了上谥,美谥。 顾玉看到了一个“僖”字,是个中谥。 礼部官员道:“刚克曰僖,有过曰僖。” 顾玉只道:“慈惠爱亲亦曰僖。” 太子道:“不妥。” 那官员便后退一步。 顾玉又看到一个“愍”字。 礼部官员道:“在国遭忧、逢艰曰愍。” 顾玉没有说话,径直看向下一个字“悼”。 礼部官员解释道:“肆行劳祀曰悼,恐惧从处曰悼。” 顾玉亦没有开口,又看向最后一个“慎”字。 礼部官员解释道:“夙夜敬畏,小心克勤曰慎。” 除了第一个,顾玉都没发声,几个礼部官员面面相觑,不知如何是好。 太子略带烦忧道:“都下去。” 顾玉有心点拨他们几句,便随他们一起出来。 一个礼部官员小心翼翼对顾玉问道:“国公爷,太子这是什么意思啊?” 顾玉淡淡看了他们一眼:“若太子觉得满意,何必再召我过来?” 这几个谥号皆为中谥,平谥,顾玉都不满意,太子自然也不满意。 礼部官员大概明白了,又对顾玉道:“太子孝顺仁厚,不惜自身,为圣上试药,若贸然选用下谥,会不会惹得太子伤心?” 顾玉道:“太子会不会伤心,你先选出来不就知道了。” 礼部官员心里有了数,对顾玉自然千恩万谢。 只是顾玉这边才从东宫出来,就有宫人告诉她太后在文翰司等她。 第758章 顾玉到文翰司的时候,里面跪了一大帮子人,太后的脸色难看得很,长公主也在旁边站着。 顾玉心中紧张了一下,连忙请罪道:“不知他们哪里做得不好,惹太后娘娘动怒。” 包括丁孝吉在内的几个文翰学士都紧张不已,一个字都不敢说。 太后看了顾玉一眼,语气里带着隐怒:“目无尊上,还不当罚!” 这罪名可太大了! 顾玉诧异极了。 文翰学士出身寒门,没有半分世家子的习气,平日里看见谁都是恭谨有礼的,究竟做了什么,一下子惹怒了太后。 顾玉连忙道:“是臣御下无方,还望太后娘娘恕罪!” 太后看着顾玉,道:“你是御下无方,哀家等会儿再跟你算账!” 顾玉也不知自己哪里做得不好,不过去了东宫一趟,回来就挨了骂,心里不禁委屈。 顾玉小心道:“臣一时离职疏忽,还望太后娘娘降罪。” 太后冷哼一声:“哀家先说他们的罪过。” 文翰学士纷纷把头缩了起来,顾玉竖着耳朵听。 太后道:“明知你们上官身上有伤,却不知体恤,明知她夜以继日操劳,却不知规劝,若是她累倒了,你们又有谁能顶她的事?” 太后语气严厉,十分骇人。 文翰学士纷纷道:“臣等知罪!” 显然在顾玉来之前,这些人已经被训过了。 顾玉脑袋有一瞬的发蒙,抬头接触到太后谴责的目光,这才反应过来。 原来太后来跟她算的是这笔账。 顾玉不觉辛苦,但被人这般大张旗鼓关心着,还是让顾玉悄悄红了耳朵。 太后道:“既然知罪,那哀家就直接罚了。” 顾玉道:“太后见谅,他们劝过多次,是臣执拗不听,还请太后饶恕他们一回。” 太后看着顾玉道:“你先别急,还没轮到你呢。” 顾玉一时讷讷。 太后看着这些文翰学士道:“哀家便罚你们这段期间日夜驻守文翰司,处理各方事务。” 顾玉为什么操劳?还是因为手下的人不够。 既然不够,一方面要从世家中添人,另一方面,就压榨原来的人。 这罚不算重,就是累了点儿,但顾玉带着伤都能加班,他们有什么不能? 文翰学士都心甘情愿领罚。 至于顾玉,太后直接把人带走。 “你阿姐、御医,都告诫你多少次了,说你不能操劳,你全当成耳旁风,是不是非要哀家下个懿旨,你才肯听?” 要是专程为了让她养伤下个懿旨,就太小题大做了,顾玉低着头听训,一副听话乖巧的模样。 太后道:“危险已经过去,虽然人手不足,但什么事儿都有条不紊进行着,难道说离开了你,大行皇帝就下不了葬,太子就登不了基了吗?” 顾玉摸了摸鼻子道:“其实臣也没做什么事,不过是坐在椅子上,发号施令罢了,没什么累的。” 太后嗔怪地看她一眼,道:“动脑子不比动手轻松,你现在就好好回家休息着。” 顾玉张张嘴,想说还有许多事情要处理,但看到太后的脸色,识趣地把话咽了下去。 长公主悄悄把顾玉拉到一边,小声道:“你别嫌太后说话严厉,以后需要你的地方多了,可不能在这个时候把身子弄垮了。” 顾玉略微诧异地看了长公主一眼,道:“臣明白太后娘娘和长公主的心意。” 长公主浑然未觉,关切道:“我听说你的伤势了,定要听话好好养回来,不然我无法跟泽儿交代。我往镇国公府送了许多药,若还有不足,尽管开口。” 顾玉道:“多谢长公主关怀。” 长公主幽幽叹了口气:“不必跟我客气,宫变顺利,全是你的功劳,你跟泽儿...我这些年也都看在眼里。” 长公主这还是第一次在顾玉面前表态,她紧张不已,可一看顾玉,发现顾玉正用奇怪的眼神看着她,还看了看不远处的太后。 长公主以为她是在担心太后不同意,便安慰她道:“你是有功之臣,太后对你定是看重的。不过太后年纪大了,忽然跟她说这个,我怕她受不了刺激,所以我们都瞒着她吧。” 顾玉神色更奇怪了。 等顾玉离宫,长公主又回到太后身边,便听太后道:“你们婆媳有什么话是哀家听不得的。” 长公主顿时毛骨悚然,险些尖叫出声:“什么婆媳!” 长公主冷汗直冒,第一反应竟是太后怎么知道君泽和顾玉有一腿! 第二反应是,太后知道两个大男人之间有一腿,为什么还这么淡定! 太后嗔怪地看了她一眼,道:“顾玉是个好孩子,你有什么好瞒着哀家呢?” 长公主更惊悚了,这还是她娘吗? 怎么接受起断袖这样的事情来,比她还要坦然? 长公主磕磕绊绊道:“娘,您是怎么知道的?” 太后道:“顾玉受伤的时候,嘴里不停喊着君泽的名字,我就是想不知道都难。你们也真是的,瞒哀家这么久。” 长公主觉得事情魔幻起来,为什么太后说这话时,嘴角还带着幸福的笑意,好像君泽和顾玉是什么上好的姻缘一样。 太后继续道:“泽儿也不小了,放在寻常家里,孩子都有好几个了,不过等泽儿从边关回来也不迟,只怕过不了几年,他们也生下孩子,你就能当奶奶了。” 长公主彻底震惊了,她颤颤巍巍伸出手,摸上了太后的额头。 不烫。 不烫为什么在说胡话? 太后把她的手拉了下来,道:“做什么?” 长公主道:“娘,我听说有些人年纪大了,会有痴呆的症状,说话胡言乱语,颠三倒四,您...我去叫御医。” 太后赶紧拉着她,震惊不已:“你疯了不成!我怎就痴呆了!” 长公主悲从心来:“娘,您醒醒啊,顾玉和君泽两个大男人,怎么会生孩子?” 太后赶紧放开长公主的手,瞪着眼睛连退两步。 长公主心中无限凄凉,不仅痴呆了,连站都站不稳了。 长公主连忙去扶太后,却被太后一把推开。 太后颤抖着手,指着长公主,嫌弃道:“哀家聪明一世,怎么会有你这么蠢笨的女儿!” 长公主心如刀绞,看来君泽和顾玉是一对断袖的事,对她娘打击太大了。 现在她娘不仅痴呆,不仅站不稳,连手都不受控制地发抖! 呜呼悲哉! 第759章 顾玉坐马车回到家时,家里的女人齐齐等在慎独院里。 老夫人面色不善,道:“往宫里递了那么多要你归家的消息,你全当看不见。” 苏姨娘眼眶红红的,瞪着她道:“你还知道回来!” 顾琼噘着嘴道:“哥哥答应过我,要去云卢县接我的,说话不算数!” 顾玉觉得压力山大,连忙去看她的妻妾。 季妙仙打了个哈欠:“不省心啊,真不让人省心啊。” 顾玉呼吸一滞,看向憨厚老实的玄芝。 玄芝咬了一口苹果:“大概宫里的事比较重要吧。” 顾玉头皮发麻,看向一直崇拜她的郦若。 郦若阴阳怪气:“反正我们加起来,都没那些公务重要。” 顾玉虎躯一震,求助似的看向岚烟。 岚烟满脸愁容:“公爷若是身子养不好,有人会责怪妾身的。” 顾玉冷汗如瀑,满怀希望看向听话乖巧的孙采薇。 孙采薇纠结地扭着帕子,还是道:“夫君,你怎么能一直不回家呢。” 满屋子的莺莺燕燕,一人一句,就把顾玉说得面红耳赤,头昏目眩。 宫变之后,她以养伤的名义赖在阿姐宫中,伤稍微好些,就忙着大行皇帝的凶礼和登基仪式。 说起来,顾玉的确忽略了家里人,此时在众人谴责的目光下,羞愧地满地找缝。 顾玉轻咳一声,想要说什么,抬头便看到一个个用关怀且心疼的目光看着她。 本来不觉得累的身子,也慢慢乏了起来。 本来不怎么痛的伤口,也莫名觉得有些疼。 人嘛,总要给自己找个台阶下,顾玉顶着一只通红的耳朵,扶着额头道:“累。” 然后她身子晃了晃,一副弱不禁风的样子。 玄芝赶紧上前一步,把顾玉打横抱起,吓得顾玉连忙道:“玄芝,你也受伤了,快放我下来。” 玄芝抬了一下下巴,轻哼一声:“我听大夫的话,伤很快就养好了。” 顾玉不出意外地又收获了几个白眼。 玄芝就这么一步步把顾玉抱到卧房,身后跟着一大堆女子。 本来不算小的卧房,一下子挤满了人,冷大夫好不容易才挤到顾玉面前。 给顾玉把完脉后,冷大夫也加入谴责大军,道:“过度劳累,不利于养伤。” 顾玉再次被女人们的眼神杀吞没,无奈地把手搭在眼睛上,反而暴露出右手上的绷带,再次惹来一堆埋怨。 除了右手的伤,她们还不依不饶地要看顾玉的肩伤。 一双双美丽的眼睛就这么盯着顾玉,让顾玉心梗不已。 玄芝搓着手道:“你自己脱还是我们给你脱,你选一个吧。” 顾玉额头一抽一抽地疼,知道自己不给她们看清楚,她们不会善罢甘休的。 但是真给她们看了,又要惹得她们围堵。 顾玉看向岚烟和孙采薇,不料季妙仙抢先一步道:“你们两个去熬药。” 孙采薇担心顾玉的伤,岚烟想替主子打探一下,都不愿离开。 季妙仙对孙采薇大言不惭道:“我们都跟夫君有过巫山云雨,不必害臊,你不一样,你不能随随便便看了男子的皮肉。” 孙采薇张张嘴想要反驳,但季妙仙一个眼神就把她吓退了。 季妙仙年岁不大,但在府中说话分量很足,孙采薇不敢不听。 然后季妙仙又对岚烟道:“你更不能看,你主子那么小心眼儿,要是知道你故意留在这儿占夫君便宜,看他不剥掉你的皮。” 岚烟:... 我走还不成吗? 两个不知真相的人走后,冷大夫留下药,也默默离开。 其他人的目光就更迫切了。 顾玉没有法子,只能一点点褪下衣襟,把左边的肩膀露出来。 虽然用上好的药材养了许久,周边已经结痂了,但狰狞的剑伤还是让她们倒吸一口凉气。 老夫人抬起手,心疼地想要抚摸一下,却怕自己手抖,不小心再伤了她。 苏姨娘紧咬牙关,骂道:“哪个杀千刀的!我要去挖了他的坟,把他挫骨扬灰,还要把他的骨灰埋到猪圈里,让他来世入畜牲道。” 说着,她就捂着嘴泣不成声。 顾琼把脸上的泪擦干,坐在顾玉身边,道:“姐姐,还疼吗?” 顾玉道:“不怎么疼了。” 顾琼温温柔柔道:“我给姐姐上药。” 顾玉道:“好。” 顾琼用烧红的小镊子把伤口上附着的伤药给挑下来,才好重新上药。 顾玉咬着牙关,想要装出一副轻松的样子,可无论是额头渗出的汗水,还是微微发白的脸色,乃至喉间不自觉发出的闷吭,都昭示着她此时并不好受。 哪怕顾琼的手已经够轻了,可每次用小镊子触碰伤口,还是引得旁人心跳加快。 好不容易挑完,又要把新的伤药重新撒上,最后还要包扎起来。 整个过程,旁人光是看着都心惊肉跳,更不要说顾玉本人遭的罪。 一切都弄完之后,顾玉和顾琼都出了一额头的冷汗,屋子里的气氛有些许压抑。 顾玉有些别扭,想要打破压抑的氛围,道:“有点儿饿了。” 她一句话,府上什么好吃的都端了过来。 顾玉坐享齐人之福,喂药的喂药,喂糕点的喂糕点,喂水果的喂水果。 郦若道:“我给你念话本吧,听听故事就不疼了。” 顾玉想到郦若珍藏的那些话本,果断拒绝。 岚烟道:“我可以给国公弹琴。” 孙采薇道:“我可以给夫君吟诗。” 玄芝挠挠头,道:“我刚学会一套拳法,可以练给你看。” 满屋花朵争奇斗艳,芬芳四溢。 季妙仙贴在顾玉身边,破天荒地亲自动手,把一颗剥好的葡萄塞进顾玉嘴里。 顾玉“嘶”了一声:“好酸!” 话音刚落,果干、蜜饯、糕点就都凑到顾玉面前,供顾玉挑选。 在宫中叱咤风云的镇国公,就这样在家里成了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小废物。 第760章 长公主匆匆赶来镇国公府的时候,顾玉嘴里正吃季妙仙送过来的葡萄,享受着郦若的按摩,岚烟的琴声,孙采薇的茶,玄芝的武艺。 的确有偷得浮生半日闲的快乐,顾玉难得享受起来。 可听到长公主过来,顾玉直接被茶呛了一口,赶紧起身,让她们先行离开。 顾玉让身边一群嫣嫣袅袅先出去,她们出去时,一个个捂着帕子笑。 顾玉不禁气恼,她对这些妻妾真是太纵容了,居然明目张胆看她笑话! 以后统统月钱减半! 长公主风风火火进来,跨过门槛时险些摔了,顾玉就知道长公主已经知道她是女子了。 但顾玉没想到,长公主第一句话竟是:“脱衣服!快脱衣服快给我看看!” 顾玉:... 虽然但是,这不太好吧。 顾玉把门关上,尽量用最平和的语气,对长公主道:“您都知道了?” 长公主脸上表情很是兴奋,根本听不进去顾玉的话,盯着顾玉的胸口,道:“快给我看看!” 虽然都是女子,但面对未来婆婆的要求,顾玉还是有些招架不住。 她轻咳一声,把头发散落下来,又放柔了声音,对长公主道:“太后说的不错,我的确是女子。” 长公主直愣愣看着她,甚至上手摸了她的脸,心中惊喜万分,可还是留有一分的怀疑。 毕竟顾玉女扮男装的时间太久,光是散落头发,依然是那种雌雄莫辨的脸,眉宇间的英气与寻常女子的娇媚完全不同。 长公主咽了一下口水,道:“你不给我看看,我始终放不下心。” 长公主一脸她不脱衣服以证身份,就誓不罢休的姿态,让顾玉冷汗直冒。 顾玉被她逼得没法,只能涨红着一张脸,把衣衫解开。 顾玉并没有脱完,只是给长公主看了一眼里面的束衣,已经足够说明一切。 这场面过于诡异,顾玉赶紧又把衣服拉上,耳朵的热一直消不下去。 长公主则是深吸一口气,跌坐在椅子上。 顾玉轻咳一声,颇为不自在。 长公主却忽然呜呜哭出声,把顾玉吓了一跳,忙道:“长公主恕罪,我不是刻意隐瞒,只是之前顾忌的事太多。” 长公主粉拳一握,想要轻轻捶一下顾玉,但想到顾玉身上的伤,只能捶了一下桌子。 她倾诉道:“君晋,原来我没有把你儿子教成断袖,也没把他教成喜欢穿女装的小爷啊。” 顾玉道:“没有没有,君泽他不是断袖,也不是喜欢穿女装的小爷?等等,什么爱穿女装的小爷?” 长公主道:“你们去西北前,他屋子里的青色裙装是给你的吧。” 顾玉才想起来,耳朵微红,道:“的确是给我的。” 长公主激动不已,她日愁夜愁,不知道该拿君泽怎么办,没想到守得云开见月明,顾玉竟然是女子。 不仅对君晋有所交代,以后对天下也有所交代。 长公主道:“太好了,太好了。” 顾玉笑了笑。 知道顾玉是女子后,对他们之间最后一点芥蒂也全消了。 长公主不知想起了什么,摸着顾玉的脸,满怀歉意道:“以前我不知真相,做过不少错事,险些拆散你们。” 顾玉道:“都过去了,幸好...他比较坚定。” 在感情上,她一直在躲避,一直在往后退,但凡君泽动摇一点,他们都不会走到最后。 长公主点点头,道:“你们太不容易了。你放心,如果以后他敢辜负你,我一定不会放过他。” 顾玉笑道:“多谢长公主。” 长公主瞪着眼睛,认真道:“我不是在跟你说场面话,我也是女子,知道女子的艰辛,幸而遇见了君晋,他自始至终只有我一人。我知道你绝不是循规蹈矩的女子,我现在就可以跟你保证,以后泽儿若是想纳妾,亦或者跟旁的女子不清不楚,我第一个不答应。” 顾玉反而笑道:“他不会。” 语气坚定,这是出于对君泽的信任。 长公主听了,心中的怜爱更甚,她抚摸着顾玉如绸缎一样的墨发,激动道:“你们心意相通就好!” 误会解除,长公主简直对顾玉爱不释手,还把头上的簪子拔下来,替顾玉挽发。 一边挽发,一边喋喋不休道: “你是不知道泽儿小时候有多气人,每次他顽皮,我都想再生个女儿,给女儿挽发,给她买漂亮的衣服,把她打扮得漂漂亮亮的。 “可惜事与愿违,我便盼着他早日娶妻,偏他人嫌狗憎的,一直不能满足我的心愿,后面更是让我误会他是个断袖。” “现在好了,有了你,我终于可以体会一把有女儿的快乐了。” 顾玉默默看着铜镜里的自己,任由长公主把她的头发挽得歪七扭八。 等金钗插进去后,长公主大概也觉得不怎么好看,但她绝对不会承认是自己手笨,便道:“你这身衣服是男装,不合适这个发型。” 顾玉知道长公主生来金娇玉贵,头发从来都是宫人挽的,现在能把她头发梳起来就不容易了,便顺着她道:“对,定是衣服的问题。” 长公主看来看去,道:“想来你这里也没有女装,我把我身上的脱给你,你穿上看看。” 长公主实在太高兴了,为了看到顾玉女儿身的样子,连衣服都要脱给她。 顾玉:!!!??? “不,不必了,我比长公主高些,不大合身,往后有机会,一定着女装给您看。” 长公主略有些失望地把衣服穿好,道:“好吧,只能下次再看了。之后我定要留意巧穗是怎么给我挽发的,以后也给你梳头。” 顾玉道:“挽发由宫人来就是了,长公主心有丘壑,该把精力放在朝堂之上。” 长公主道:“两不耽搁!两不耽搁!” 外面事情多,长公主不会在镇国公府多待,只能依依不舍走了。 可长公主刚走没多久,就有一批又一批的宫女前来,送来了许多华丽的衣裙,和各种首饰。 不过正值多事之时,长公主打的是送给顾琼的旗号。 消息传出去后,倒是让萧行之坐不住了,还以为长公主在打让顾琼嫁给君泽的主意,急匆匆带着他爹来到镇国公府下聘。 第761章 萧行之急得团团转,生怕晚了一步,长公主就下令将顾琼许配给君泽。 顾玉一到,萧行之就抓着她道:“顾玉,逍遥王绝非你妹妹的良配啊!他脾气又坏,嘴巴又欠,你妹妹那么软的脾气,真要嫁过去,只怕会被气死!” 顾玉:... 萧行之喋喋不休道:“你想想看,如果你妹妹嫁给逍遥王,如果在逍遥王那里受欺负了,你不能不顾身份,以下犯上给你妹妹出气是吧。” 顾玉眼皮子直跳,以下犯上的事情她可没少干。 萧行之继续道:“但是你妹妹要是嫁给我,假如,我是说假如啊,你妹妹哪点儿对我不满意,我们是兄弟,你可以直接拎着剑上门砍我。为了你妹妹的幸福,你可一定要想清楚啊!” 见顾玉不说话,萧行之急了,凑到跟前对她道:“顾玉,你好好看看你兄弟我,我是萧家少主,未来的忠义侯,我虽然于读书科举上没几分能耐,但做生意是一把好手,你妹妹嫁给我,我定会待她如珠如宝,萧家的铺子未来都给她接管。” 顾玉揉了揉额头,道:“我同不同意不是关键,重要的是我妹妹同不同意。” 萧行之道:“我原本可以等的,一日不愿我就等一日,一年不愿我就等一年。可现在长公主明摆着要截胡,我便不能等了啊!” 顾玉道:“长公主并没有截胡。” 萧行之道:“长公主亲自登门,走了之后还给你妹妹赏了金银首饰,这还不是截胡吗?” 顾玉哑然失笑,这误会大发了,便道:“你等我问问我妹妹的意思。” 萧行之点头如捣蒜,连忙目送顾玉离开,心中忐忑不安。 顾玉则前往妹妹的院子里,还没开口,顾琼就红着脸道:“我知道姐姐过来是问什么的。” 顾玉笑道:“你既然知道,就给个准信儿,你若是同意,就把聘礼留下,你若是不同意,我这就拿着扫帚撵他走。” 顾琼拿帕子捂着脸道:“你告诉他,我愿意嫁。” 顾玉早就看出来这两人多少有点戏,只是从前家中事多,顾琼想要留在家里帮忙。 现在大局已定,顾琼便没了顾忌。 顾玉道:“好,那我去回他。” 顾琼又叫住她道:“诶,不过婚期还要让他再等等。” 顾玉道:“还等什么?” 顾琼道:“等姐姐身子痊愈了,我要姐姐背我上轿。” 顾玉笑道:“这是自然。” 等顾玉把顾琼的话转告给萧行之,萧行之欣喜若狂,恨不得原地打滚。 “好兄弟!你真是我的好兄弟!” “啊不,我请大舅子安!” 说着,萧行之还对顾玉作了一揖。 顾玉道:“你若是对我妹妹有半分怠慢,我真的会提剑去砍你。” 萧行之拍拍胸脯保证:“那必须的!” 萧行之走后,顾玉吐出一口气,好像所有事情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除了君泽还未凯旋。 ------------------------------------- 没过几日,大行皇帝的谥号便确定了下来——剌。 顾玉道:“不思忘爱曰剌,暴戾无亲曰剌,不思安乐曰剌。这谥号倒是适合他。” 不过正因这谥号过于狠辣,一些御史踌躇再三,还是进东宫劝谏太子。 一个儿子给父亲选这么一个谥号,多少要被人诟病不孝。 太子却只用了一句话把御史们怼了回去。 “父皇给皇祖父选的谥号,乃是一个‘惑’字。” 以欲忘道曰惑,淫溺丧志曰惑,妇言是用曰惑,也是一个下谥。 父亲给爷爷选用下谥,儿子给父亲选用下谥,算得上是一脉相承。 御史们只得灰溜溜离开。 时间很快来到剌帝大殓之日,满城缟素,白幡遍布。 顾玉起了个大早,在一众妻妾的抱怨下,上过药离开。 这一天极其辛苦,对于养伤十分不利,但顾玉不能不去。 苏姨娘小声骂道:“死就死了,还偏偏折腾人,让文武百官去哭一场,我看大家明着哭,实际上都在心里骂呢。” 顾玉道:“骂归骂,姨娘这话可不能让旁人听见。” 苏姨娘小声道:“我也就跟你说说。” 苏姨娘性情泼辣,不知剌帝对顾家做过的恶事,只因顾玉得带伤前去参加凶礼,就骂成这样。 若是知道了家里的仇恨,怕是会更加激进。 顾玉在一家人的唠叨下出了门,一路来到皇宫。 文武百官陆陆续续走入宫门,脸上尽是哀伤,顾玉的袖口也被苏姨娘沾了姜汁,说是如果哭不出来,就用它擦擦眼泪。 顾玉没放在心上。 哭? 为什么要哭? 她不当场笑出来,都是给这陈旧的礼法面子了。 姜汁袖口派不上用场,郦若给她准备的小糕点却可以。 夏季悄然到来,一些年迈的大臣们身子虚弱,却要硬抗,顾玉则躲在人群里,借着用袖口“抹泪”的空档往嘴里塞糕点。 糕点被郦若做得十分精细,一口一个,就是不能喝茶有点儿噎。 紧接着,礼官唤三品以上朝臣前往乾清宫,瞻仰剌帝遗容。 烈日炎炎,哪怕用冰块儿镇着,金色的梓宫还是不断往外溢出臭气。 剌帝的遗容也的确没什么可看的,因他服用丹药过度,哪怕尸体已经被整理过,还是看得出来那一脸的衰败。 丑陋,肮脏,恶臭,让一些腹中空空的大臣胃液翻涌,想要干呕。 太子则跪在梓宫之前,因为他的身子也被丹药掏空,此时惨白的脸上冷汗直冒。 哪怕如此,身边还是有小太监低声提醒道:“太子殿下,该哭丧了。” 太子未饮未食的嘴唇干裂,声音沙哑道:“我哭不出来。” 然后他环视四周,找到了同样哭不出来,也笑不出来的顾玉。 四目相对,顾玉只看出景棠命不久矣。 第762章 大殓结束后,梓宫奉置乾清宫,百官痛哭,妃嫔抽噎。 无数僧道为圣上念经祈福,各种声音交杂起来,令人头晕目眩。 到了时辰,太子撑着摇摇欲坠的身躯,为剌帝上食祭酒,三拜举哀。 顾玉在此时上前一步,道:“剌帝驾崩,举国哀思,然国不可一日无君,臣跪请太子登基,保洪图社稷,巩国祚延绵。” 太子一脸苍白,在众目睽睽下,终于落下了两行清泪,道:“父皇龙驭宾天,本宫欲恪守孝道,为父皇守孝三年。” 并不是太子真的要为剌帝守孝三年,这只是国丧的规矩,皇权交接,嗣皇帝要装模作样推辞三次,以表孝心。 第一次拒绝后,又有十数个官员走上前来,对太子道:“国不可一日无君,臣跪请太子登基,保洪图社稷,巩国祚延绵。” 太子用袖子擦拭眼泪,再拒:“大禹朝以孝治天下,本宫身为太子,当作万民表率,为父皇守孝百日,众爱卿不必再劝。” 这一次文武百官全都跪在地上,齐声道:“臣等跪请太子登基,保洪图社稷,巩国祚延绵。” 太子悲痛万分,倒在身边的礼官身上,指着满朝文武道:“罢、罢,夺我一人之情,成全天下之孝,本宫为人臣为人子,为父皇守孝七日,以尽孝心。” 所有官员齐声道:“太子为万民夺情,实乃社稷之福。” 太子掩面痛哭,就要被礼部官员扶下去。 就在这时,一道极其不合时宜的声音传来,道:“臣有疑问。” 所有人闻声望去,看到居子石脸色肃穆,直挺挺跪在地上。 无数人骂道,果然是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戏都唱到这里了,还跳出来做什么? 顾玉不由心一紧,大概猜到他想说什么了,袖子里的手不由紧握。 太子把袖子放下,眼睛红彤彤的,问道:“居尚书有何疑问?” 居子石道:“圣上龙驭宾天之时,身边唯有镇国公,臣想问问镇国公,圣上可有遗言?” 所有人倒吸一口凉气,视线在居子石和顾玉身上来回转移。 顾玉道:“剌帝为王贼所制的陨星毒害,中风严重,龙驭宾天之前,未能提笔,亦未能言语。” 居子石看顾玉当众说谎,脸不红,心不跳,心中恼怒万分。 刚刚他随众人瞻仰圣上的遗体,哪怕尸体被处理过,他还是看得出来。 圣上表情带有惊恐,面色和手指呈现紫钳色,手肘呈现不自然的僵硬,连收殓时,都无法放平,是尸体痉挛形成的尸僵。 这分明是被活活吓死的死相。 顾玉在圣上临死前,究竟说了什么,做了什么,无人知晓。 但居子石为官多年,脾气又臭又硬,怎能接受堂堂天子,被一个臣子活活吓死? 哪怕他看重顾玉这个后生,也无法当做什么都不知道。 居子石道:“既然圣上临终前没有遗言,那么太子...” “居尚书慎言!” 顾玉声调忽然抬高,打断了居子石的话。 顾玉清楚,居子石这是要当众发难,对太子继位质疑。 可大局已定,太子登基是板上钉钉之事,他贸然站出来,除了惹怒太子,让自己成为众矢之的,没有任何作用。 更甚于,若他说出激进的话,太子为了证明正统,当场将他诛杀也不无可能。 顾玉记得自己被压在京兆府时,居子石替她说话的恩情,不能放任他作死。 孰料居子石直面顾玉,指着顾玉的鼻子道:“镇国公,圣上驾崩前,只有你在旁伴驾,他究竟说了什么,也只有你知道。你可敢对天发誓,你无愧于天地祖宗,无愧于圣驾吗?” 顾玉亦被居子石的直率惹恼,她钦佩居子石的孤直,但他不合时宜的孤直实在麻烦透顶。 眼看居子石摆出誓不罢休的姿态,顾玉只得退让一步:“我顾玉发誓,若我有半分愧对天地祖宗,愧对圣驾,便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二人的争执让场面一时乱了起来,有几个官员甚至膝行上前,劝他们消气。 而上面的景棠用袖子擦了擦眼角的泪,看向居子石的眼神十分冰冷。 顾玉发过誓后,看着居子石道:“居尚书,晚辈的誓发完了,您可还有疑虑吗?若是还有,我还可再发一次,您要我的誓言多恶毒,我就可以多恶毒。” 居子石听到之后,面如死灰,瘫坐在地。 他的脾气向来又臭又硬,此时竟然当众落下两行清泪。 他无法用誓言吓退一个不敬天地,不畏神明之人。 也无法狠下心肠,当众说出圣上的死相不对,把顾玉推到万丈深渊。 更是知道,如今五皇子出家,九皇子下落不明,唯有太子能够继承皇位。 他一生清正廉明,刚正不阿,没想到到了这个岁数,竟被一个小辈逼到死胡同里,进退两难。 顾玉稍微稳了稳气息,道:“居尚书若是再无疑问,便噤声吧,勿要惊扰圣体。” 顾玉这是给居子石一个台阶下。 太子却道:“居尚书失仪,拖下去。” 两个神鹰卫昂首挺胸来到居子石面前。 居子石则看了一眼梓宫,把官帽摘了下来:“臣问心有愧,德不配位,自请辞官。” 听到此言,所有人又是倒吸一口凉气。 不要命了,居石头真是不要命了。 太子还未登基,他竟然摆明跟太子作对,这不是作死是什么? 太子已经克制不住杀意了,好在理智尚存,他把视线放在顾玉身上,只要顾玉点头,他当即将居子石打入死牢。 可顾玉只是长长叹了口气,对太子摇摇头。 太子低垂眼帘,没有回应居子石的话,只是挥挥手让神鹰卫把居子石拖下去。 神鹰卫想来抓居子石,居子石只是抱着官帽,脚步踉跄,一步步走出宫门。 众人回头望去,一向孤直的居子石,背影佝偻。 或许从他站在顾玉这边,帮顾玉构陷绍无极时,他的腰杆就再也无法挺直了。 出去之后,居子石在宫门口大笑几声,无尽悲凉。 “君臣!君臣!” 没人理解他说此话时,心里想的什么,或许连他都不清楚。 只是这一出宫门,此生再无机会踏入。 第763章 太子为剌帝守孝这七日,因为身体不适,几乎都是长公主和顾玉在旁处理政务。 此举引得一些朝臣不满,多次进入东宫,劝谏太子处理政务,勿要让大权旁落。 可是见到景棠的时候,一肚子的话又都吞咽进去,只因太子脸色苍白,形销骨立,似乎一阵风就能把他吹走。 这是将死之相啊。 太子的皇位来之不易,刚经历过宫变的腥风血雨,却要面临生命垂危。 那么下一个继位者,又将是谁呢? 王贼已被擒获,但九皇子依然下落不明。 五皇子出家,皇觉寺附近已经被重兵把守,旁人不得探望,在一些官员看来,便是变相囚禁。 端亲王...嗐,不提也罢。 而这个时候,长公主被太子推至人前,实在耐人寻味。 一些老臣还记得,当年大公主入朝参政的风范,那一方幕帘背后,出过不少治国良策。 只是这么多年过去了,大公主早已成为长公主,离开朝堂许久,还能重拾政务吗? 而景棠守孝放手的这段期间,一些年轻的官员恰好见到了长公主的雷厉风行。 心思灵巧的,已经向长公主府递了拜帖,送了礼物。 而另一些人,还是没能打消对长公主的偏见,暗中寻找九皇子的踪迹。 想要弄清楚九皇子在哪里,最快的方法便是去问王贼。 可惜王贼被关押在天牢,寻常人都探视不得。 顾玉明白,九皇子一日下落不明,长公主将来的皇位就一日坐不稳。 终于在太子登基前夕,顾玉带着一盆花,一壶酒,孤身来到天牢。 牢狱中,王宪并没有旁人想象中的凄凉落魄,反而盘腿坐在角落,侍弄墙角长出来的苔藓。 “白日不到处,青春恰自来。苔花如米小,也学牡丹开。” 顾玉缓步走入,慢悠悠念出这句诗。 王宪抚摸苔藓的手停了,在心里咂摸着这句诗,道:“清新可爱,好诗。” 顾玉道:“不是我作的,是从书上看来的。” 王宪收回手,看到顾玉手中珍贵的花盆,只一眼,便认了出来,道:“素冠荷鼎,一朵千金。” 顾玉道:“王丞相好眼力,果真是爱花之人。” 王宪道:“之前在宫门口还叫我王贼,现在倒唤我王丞相了。” 顾玉道:“今时不同往日嘛。” 偏要在这种地位落差中,用上曾经的尊称,才最羞辱人。 不过王宪面色无异,似乎早就料到这一幕了。 王宪道:“你比我想象中还沉得住气,直至今日,才来见我。” 顾玉道:“王丞相也比我想象中还要沉得住气,落到如此地步,还有心思照看墙角的苔藓。” 王宪轻笑一声:“曾经赏遍天下名花,临到头了,才惊觉轻贱的苔藓,竟如此可爱。” 顾玉把手中的素冠荷鼎放在地上,道:“曾经的王丞相高高在上,自然看不见下面的人。” 王宪哈哈大笑起来:“尊卑有别,从来如此。” 顾玉也学他,盘腿坐在地上,隔着铁栅栏,给他倒酒。 谁也没想到两个不死不休的宿敌,再相见竟然这般平和。 天牢的伙食的确不好,王宪也不跟顾玉客气,端起酒杯,敬了一下顾玉。 顾玉也把酒杯端了起来,就要隔着栏杆跟他碰一个。 王宪道:“你不是还有伤在身吗?绍无极的武功可不弱,还喝酒?” 顾玉自顾自跟他碰了一个,把酒喝了,道:“我不喝,王丞相怎么知道里面有没有毒?” 王宪将杯中酒一口饮尽,道:“你还有话要问我,怎么可能在酒里下毒。” 顾玉过来的确不是跟王丞相以酒会友的,道:“您既然知道我是来做什么的,不如早些坦白,也少吃些苦头。” 王宪道:“若你觉得,我吃些苦头就能坦白,我现在也不能全头全尾坐在这儿跟你喝酒了。” 顾玉幽幽叹口气,不得不承认,王丞相真是打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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