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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7章

斩杀令掷出,人头滚落,鲜血流淌在菜市口。 人群却发出一阵欢呼。 一些百姓喜极而泣,跪在地上大声呼唤青天大老爷,一些人奔上前去,把人头抱起,又泄愤一样狠狠摔在地上。 待官兵简单清理了斩杀台,又有一批囚犯被压了上来。 从前耀武扬威的官吏,现在个个面如死灰,口中塞着布条,满脸恐惧。 君泽面无表情再次掷下斩杀令,刽子手酒水喷洒大刀,手起刀落,再次引起人群的狂欢。 西北官场之腐败,触目惊心。 抄家之时,金银珠宝,成山堆出。 西戎即将更换可汗一事已经传到西北,郑烨原本有意带兵抵抗君泽来西北大清洗,可是边关不稳,西北内斗,大禹朝危矣。 再加上郑烨还寄希望于王丞相在京都起事成功,待九皇子登基,他便可高枕无忧。 所以郑烨派人将西北一些大贪官的名单交给君泽,以此示好,并游说君泽,西北军的重要性。 君泽自然不想在这关键时候跟郑烨起冲突,也就顺水推舟,收下了名单,又顺藤摸瓜,拽出许多勾结的人来。 君泽先让李平前往边关,大军压境,震慑西戎,自己留在西北先处置贪官污吏。 君泽可以暂时放过以郑烨为首的武将,待战事起,他们还需披挂上阵。 但这些啃噬大禹朝根基的蠹虫,君泽处置起来却是毫不留情。 郑烨为此多次修书给他,要他暂且放过西北官场,手握证据,待边关稳定,再清算不迟。 但君泽明白,蠹虫不消,西北难安。一旦王丞相胜了,这些蠹虫将再次死里逃生。 王丞相会胜吗? 想到这里,君泽下意识握紧了手,墨玉扳指抵着他的掌心,让他心中魔障顿起。 还是身边的官吏提醒了他,又该掷斩杀令了。 君泽压下心里的惴惴不安,又一次掷下斩杀令。 这些贪官家中搜刮来的钱,君泽用来给西北军发了军饷,令西北军士气大作。 他又号召百姓参军,以应对西戎随时可能起的战事。 并且,又以重金招贤纳士,暂时填补西北官场的空缺。 待所有贪官污吏伏诛,刽子手也疲惫不堪。 君泽站起身来,从人群的狂欢中悄然退场,各处等他处理的事务还有许多。 回到官衙,他的表情十分凝重,实际上从京都到西北的一路上,君泽一双天生含笑的桃花眼里再没有出现过笑意。 他担心长公主,担心京都,担心西北,担心天下。 可是最担心顾玉。 顾玉无所依凭,做什么都不要命。 君泽冷着脸,对关言问道:“京都还没消息传来吗?” 关言摇摇头,在路上时,还收到了长公主和顾玉传来的一些消息,只报喜不报忧,到西北这几天,却是再也没收到了。 他们对京都一无所知,不过算算时日,这几天该是双方起兵的日子。 君泽握紧了手上的扳指,强忍下不安,安慰自己,没有消息或许就是最好的消息。 君泽心口忽然传来一阵剧痛,这痛来得不明所以,却让君泽顿生恐惧,焦急之下,竟是连坐都坐不下去了。 他用胳膊撑着桌案,深深呼吸了几口气。 关言看到,眼露担忧,想问一句怎么了。 君泽抬起头,眼眶微红,道:“我觉得是顾玉出事了。” 关言沉默了一息,道:“没,消息。” 是没有消息,可这个可怕的想法一旦冒出,就怎么也压不下去了。 他不安地踟蹰,打开窗户,向京都的方向看,可除了晴空高墙什么都看不到。 忧思如春日的藤蔓疯长。 君泽喃喃道:“我想,我想...” 我想回京... 我想陪她一起面对风雨,并肩作战。 话未说出口,也无法说出口。 一个官吏匆匆跑来,道:“报——” “禀将军,边关传来消息,老可汗病重,乌赤王子继位!” 君泽眼中闪过一抹痛苦,道:“集结兵马,前往边关。” 从官衙离开前,雍州太守杜庞追了上来,期期艾艾唤道:“将军。” 君泽手上的马鞭在空中打了一个响,将杜庞吓得浑身战栗。 君泽道:“边关恐有战事,留你一命,让你还在太守的位置上,是要你稳住雍州,继而协助各州新上任的官吏稳住整个西北。若这点都做不好,待我凯旋,你提头来见。” 说完,君泽便勒马离开。 杜庞跪伏在马蹄扬起的尘埃里,高声道:“下官定不辱使命!” ------------------------------------- 西戎。 乌赤可汗手里提着一只硕大的大雁,走入老可汗的营帐。 乌赤可汗生得虎背熊腰,本来宽阔的营帐,因他的到来显得有些逼仄。 老可汗身边一个貌美的妇人,正在给老可汗喂药,看到乌赤可汗过来,便放下药碗,行了个礼。 抬头时,这妇人冲乌赤可汗抛了个媚眼,手指比了一个动作,示意他晚上去自己营帐。 儿子继承父亲的女人,在西戎司空见惯,不过当着老可汗的面,乌赤可汗也没做出太出格的举动,只让妇人下去。 乌赤将大雁丢到地上,道:“父亲,这是我射下的大雁,杀了给你烤着吃。” 老可汗是半受逼迫,半无奈地退位,知道乌赤这是来跟他表孝心,以示父子之情不会因权利交接而变质。 但他还是要说:“我儿,现在不是攻打大禹的最好时机。” 乌赤听老可汗这么说,心里就一股火:“我知道不是!” 他当着老可汗的面给大雁拔毛,血腥味很快弥漫在营帐里。 “最好的攻打时间,是两三年前,西北边防脆弱,一碰即倒。可你听信大禹来的女子谗言,误以为大禹兵强马壮,不敢轻举妄动,生生错过最佳时机。” 老可汗摇摇头,叹息道:“你太小看大禹了,这会害了你,害了西戎。” 乌赤手上用力,将大雁硬生生撕开。 他颇为激愤道:“就是因为父亲瞻前顾后,西戎才会屈辱这么多年。” 老可汗张张嘴,不知该说什么。 西戎是在他手里元气大伤的,落日关一役,他没想到顾家军能在冰天雪地里耗那么久,以至西戎惨败,被迫臣服大禹。 现在儿子要一雪前耻,他哪怕知道时机不对,也没有立场阻止,甚至怀疑自己的判断。 或许真如儿子所说,大禹没他想的强大。 乌赤道:“前段时间,大禹朝的卧底传来消息,说大禹朝即将发生政变,到时新旧主子交替,朝纲不稳,兵力分散,是最佳的进攻时机。” 第747章 乌赤可汗打定主意要起事,现在百草丰茂,牛羊马充足,如果战事顺利,说不准还赶得上大禹朝秋季丰收。 西戎蛰伏二十多年,乌赤见过西戎汉子是何等的勇猛无畏,定能长驱直入,攻城略池。 话到此处,老可汗只得道:“我儿,不可轻敌!” 乌赤道:“顾家军已成过往。” 乌赤十三岁那年,便自诩勇猛,仗着西戎兵强马壮,前往落日关参战。 不过勇士们都知道他是老可汗的儿子,将他保护在后方,前面残酷的厮杀未敢让他参与。 随着一场又一场战事的爆发和失利,乌赤再也按捺不住了,骑着一匹马,凭借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勇气,跑去前线。 却逢西戎和大禹最残酷的一战。 那些大禹人身量不如西戎人高大,可是打起仗来,气势丝毫不输西戎勇士。 他在那场混乱的战役中受伤,自后颈到尾椎,有一道长长的疤痕,险些要了他的命去。 不过那场战役令他印象最深的,不是这骇人的伤口,而是敌方军旗上,那只赤红的火眼。 那是顾家军的军徽,如同烧红的烙铁,在他心底烙出一道疤。 就算顾家军在落日关全军覆没,也难以消除。 唯有西戎的铁骑踏过落日关,方能解脱。 老可汗听到顾家军这三个字,脸上也忍不住露出了悲哀的表情。 他再次强调:“那也不可轻敌。” 乌赤可汗道:“父亲放心,这次来的是护国大将军李平,和平南将军君泽。一个只会给王公贵族看门,一个只会对付南边的矮蛮子。” 老可汗连连叹息。 乌赤可汗道:“好了父亲,您好好养病,得撑到咱们西戎的铁骑踏破落日关的那天。” 说完,乌赤可汗把大雁的毛也给拔干净了。 一走出帐子,刚刚给老可汗喂药的妇人就缠了上来,说着思念乌赤的话。 乌赤一把将她推开,道:“不要你伺候,你老。” 妇人气恼道:“你当上可汗之前,可没嫌弃我老。” 乌赤在她身上捏了几把,惹得妇人咯咯直笑,身子愈发软烂。 乌赤在她要黏上来时,一把将她推倒在地,嫌恶道:“你该向大禹女子学学矜持。” 妇人气得捶地,道:“大禹女子那不是矜持,是压根瞧不上你,人家在乌丹帐子里的时候,叫得比母牛还欢。” 乌赤抽出马鞭往妇人身上抽了一下,道:“滚回去伺候我父亲,记得给他烤肉吃。” 妇人尖叫一声,骂骂咧咧回了老可汗的帐子里。 乌赤则径直来到一处偌大的帐子,掀开帘子一看,文秀正在指导一个西戎女孩如何纺织丝麻。 文秀不仅自己到了西戎,还把大禹朝的耕田、纺织技术带了过来,还有医药、经史、乐器等。 西戎天寒地冻,除了最南边,其余地方都不适合耕种,但是羊毛、棉麻的纺织给西戎妇女帮了大忙。 许多用不起牛羊皮裹身的妇人可以通过纺织,制衣保暖。 也因此,文秀一个年过三十岁的假县主,在西戎颇得尊敬。 帐子里的妇女们看到乌赤过来,纷纷向乌赤行礼。 唯有文秀还站在那里,身上穿着的还是大禹朝的衣服。 来西戎三年多,文秀细腻的脸颊被草原上的烈风吹皱,但不影响她一身的书香气息。 乌赤想到妇人刚刚说的话,哪怕知道不真,但文秀是乌丹那个废物的女人,就足以让乌赤愤怒。 他怎么看文秀怎么不顺眼,当即对身边的随从道:“脱掉她的衣服,换上西戎的服饰。” 文秀听得懂西戎话,顿时大惊失色,拿出身上的县主令牌,道:“你敢!我乃大禹朝圣上亲封的金城县主!” 乌赤都打算对大禹朝起兵了,哪里还会在意她县主的身份。 他一步步走近,庞大的身躯,显得文秀格外瘦弱。 文秀用眼神求助帐子里的妇女们,可妇女们只是一脸担忧看向文秀,都不敢上去帮忙。 乌赤一个耳光忽然落了下来,打得文秀耳朵嗡嗡作响,跌倒在地。 手中的令牌也掉到地上,被乌赤一脚踩上。 西戎女人地位低下,与牛羊无异,文秀一直知道。 可是她是大禹朝派来的和亲县主,为西戎带来了许多中原文化和技艺,地位不一般,连老可汗都会敬重几分。 现在乌赤公然对她出手,看来是打定主意要跟大禹朝撕破脸,先拿她开刀。 乌赤身边的随从上来便开始撕扯文秀的衣服,文秀不停喊叫。 就在她衣服被撕下来一半时,乌丹匆忙赶来,把文秀护在身后,对乌赤道:“哥哥,她是我的女人,就是换衣服,也该我来。” 乌赤伸出手,按住乌丹的头就把他推到一边。 然后乌赤揪住文秀的头发,把她拽到乌丹面前。 当着所有人的面,乌赤对文秀道:“我的弟弟满足不了你,今晚来我的帐子,我让你知道当女人的快乐。” 来到西戎之后,这样的污言秽语文秀经常听见,不过当众被这么说,还是头一回,她倍感耻辱。 乌丹从地上爬起来,抱住文秀,却不敢伸手把文秀的头发从乌赤手里拽出来。 乌丹道:“哥哥要女人,我给你找年轻漂亮的。她是大禹圣上所赐,年纪也大了,绝对不行!” 乌赤往文秀脸上摸了一把,道:“大禹朝的女人都像你一样吗?老了还这么有味道?” 文秀一脸倔强,咬着牙不肯开口。 这时,外面有西戎将士进来,道:“大禹人在边关布阵了。” 乌赤这才放开了文秀,把抓过文秀的手放在鼻下闻了闻,道:“大禹朝的女人,香得很。” 说完,乌赤终于走了。 乌丹赶紧用自己的衣服把文秀裹住,还把她带回了自己的帐子里,又是给她整理衣服,又是安慰她。 不过还是说了一句:“以后你不要再穿大禹朝的衣服了。” 文秀始终一副受惊的样子,听到这句话,才抓住乌丹的手,道:“你哥哥会杀了你,还会凌辱霸占我!” 乌丹眼中腾起怒火,可什么都没说。 文秀抽噎了一下,道:“你想办法联系上镇国公,或者平南将军,他们会帮你杀了你哥哥,到时候,你就是西戎的可汗。” 乌丹默不作声离开了帐子,没有拒绝,也没有答应。 第748章 顾玉醒来时,外面的天色漆黑,分不清是什么时候。 她嗓子像被砂纸磨过一般,浑身上下无一处不痛,左肩和右手尤甚,胃中也灼热异常。 唯有鼻尖传来一缕幽香,得以慰藉。 似乎是心有感应,顾玉没动也没说话,顾玥便醒了过来,激动道:“玉儿,你终于醒了。” 顾玉张张口,却发不出声音来。 顾玥连忙给她倒了温水,用勺子一点点喂了进去。 温水入腹,顾玉才觉得舒服了一些,问道:“几时?” 顾玥一脸心疼道:“寅时末了。” 顾玉皱皱眉,才过去了不到一夜吗? 这痛过于漫长,她还以为起码过去了三天三夜。 顾玉缓了缓,问道:“外面...” 顾玥连忙道:“绍无极已死,君显在外四处缉拿王丞相,太后在外主持局面,太子和端亲王一旁协助,长公主在回来的路上。已经往云卢县送了信,家里人很快就能回京。” 这一串话,让顾玉放心了些。 顾玥摸着她的头,道:“玉儿,不许再想外面的事情了,御医让你静心养伤,外面没有你,天塌不下来。” 顾玉点点头,不过很快察觉捕捉到两个字,问道:“御医?” 此时宫殿里没有宫人,顾玥还是低声道:“昨天你身受重伤,情况紧急,我只能将你女扮男装的真相悄悄透露给太后。” 顾玉合了合眼,表示自己知道了。 她女扮男装的秘密,迟早要揭露出来,现在虽不是时候,但太后是可以信任的人。 还有... 顾玉又道:“头。” 顾玥愣了一下,才道:“绍无极的头颅已经被收起来了。” 说着,顾玥就哽咽起来:“玉儿,你报仇了,你为顾家军,为父亲报仇雪恨了。” 谈不上喜极而泣,也谈不上快意恩仇,如释重负。 看到顾玉被伤成这样,顾玥只觉剜心一般的疼。 顾玉听到这句话,想笑一下,可大大小小的伤口太疼,让她怎么也笑不出来。 她似乎有操不完的心,把阿姐要她精心养伤的话抛之脑后。 “宫中大臣。” 顾玥知道,不说清楚,顾玉休息也休息不好,便道:“昨日宫门口战况惨烈,王丞相带兵撤退,贸然出去,风险太大,昨夜大臣们都留在宫里了,遣禁军给各家各户报了平安。就是刑部尚书居子石一直吵着要见你,太后将他单独安置起来。” 顾玉道:“不必理会他。” 成王败寇,坐在龙椅上的,终究是景家的人。 居子石刚正不阿,心里不舒坦只是一时的。 顾玉已经了却恩怨,大不了让居子石再教训一顿。 说来说去,顾玉刚醒过来,又没休息好,让顾玥心急如焚。 好在茯苓及时端来一碗药粥,让顾玥及时堵住了顾玉的嘴。 药粥下肚,顾玉整个人都精神了些,看阿姐眼睛还是红彤彤的,便道:“还是阿姐喂的粥好喝。” 顾玥道:“你喜欢喝的话,以后我天天喂给你喝。” 顾玉躺在床上,听到外面传来一阵脚步声,道:“可我在宫里多有不便,难免招来闲话。” 她总归是个“外男”。 昨夜不让众位大臣出宫,没有那么多冠冕堂皇的理由,只有因为她身受重伤,无法挪动,所以连累众位大臣也留在宫里。 顾玥想说些什么,被一道声音打断。 “哀家看谁敢说闲话。” 竟是太后顶着夜露前来。 顾玥连忙起身,对太后行礼,被太后制止住了,道:“你们都不必多礼。” 顾玥道:“夜深露重,太后娘娘怎么过来了。” 昨天经历的事情过于惊险,哪怕胜了,太后也难以入眠。 顾玉倒下,太子中毒,长公主还未回京,端亲王是个酒囊饭袋,圣上半死不活受折磨。 前朝只能太后一个人撑着,懿旨一道道发下去,特殊时期,也没人敢反对。 顾玉一手操控了宫变,太后感激不尽,是以让人留意着她的安危。 本来就睡不着,听说顾玉醒来,还喝了药粥,太后便匆匆赶来。 太后道:“我来看一眼,才能放心。” 不知道为什么,顾玉觉得太后看向她的眼神充满慈爱,以前也没什么交集,只有为了共同利益,传过几次消息。 顾玉有些不自在道:“多谢太后。” 太后走到床边,看着顾玉一脸虚弱,更加关切道:“好孩子,疼坏了吧。” 顾玉道:“有阿姐照顾着,好多了。” 太后是何等的人精,怎会不知顾玉的言外之意,当即道:“你为了守护宫门,身受重伤不是秘密,就算回去也是在家闭门疗养,若是在挪动的时候,伤势加重,就更危险了。” “你且安心留在宫里,不会有什么闲话传出去。再说宫里的药材都是最好的,又有你阿姐亲自照顾你,对你养伤也有好处。” 宫里都被太后控制住了,想藏个人自然不在话下。 顾玉看了一眼阿姐,道:“多谢太后。” 太后一口一个好孩子叫着,道:“家里有什么东西需要取进宫来的,跟你阿姐说。” 顾玉道:“除了日常穿的几件衣物,没什么需要取进宫来的。” 太后道:“好。” 知道顾玉现在需要静养,太后没有多留,这便离开了。 顾玉看向阿姐,道:“怎么感觉...太后对我过分热情。” 阿姐看着太后的背影道:“你可知你服用麻沸散,神志不清的时候,都说了些什么?” 顾玉的记忆里只剩下痛了,哪里记得自己喊了些什么。 知道阿姐在身边,一时喊痛示弱,总不能因此引得太后怜惜。 顾玥道:“你喊了一个人的名字,他在你心里一定很重要。” 顾玥没有指名道姓,但顾玉瞬间明白了。 在阿姐的注视下,感觉自己像是被家长发现早恋的高中生,顾玉觉得有些难为情。 人在虚弱的时候,格外多愁善感。 顾玉不知君泽在做什么,只是在浑身疼痛的时刻,疯了一样思念他。 阿姐轻轻摸着顾玉的头,道:“真好啊,我的妹妹,有了心仪之人,是个大姑娘了。” 在阿姐的温声软语中,顾玉卸下了所有负担。 “阿姐,我喜欢他,喜欢得紧。” 第749章 宫门口的尸首清理了一天一夜,才算清理完成。 在宫里的大臣们终于被放回了家,就算心中有万千疑惑,万千揣测,也不敢单枪匹马前去证实。 人人噤若寒蝉,居子石一脸憔悴地被神鹰卫“请”出宫,站在宫门外一动不动打算等顾玉从宫中出来,问个清楚。 但一个密不透风的轿辇被抬出来,里面的人又被迅速抬进镇国公府的马车中,全程连脸都没露,马车就疾驰而去。 居子石想要追上去,却被一个神鹰卫拦住:“镇国公守宫门的时候受了重伤,要了半条命去,你这个时候见不到她的。” 居子石道:“受伤?她被谁所伤?” 居子石皱起眉头,他被顾玉打晕,单独关了起来,外面的风雨一概不知。 神鹰卫道:“绍无极硬闯宫门,镇国公跟骠骑大将军当场将其诛杀。” 居子石惊讶地张开嘴,什么都没说,更加确定圣上是被顾玉下手毒害。 他昏昏沉沉走了回去,一路上,街头巷尾十分萧索。 受了惊吓的百姓,依然大门紧闭,等待着改朝换代的告示。 可居子石知道,短时间内,他们等不到的。 也如顾玉所说,圣上现在可不能驾崩。 居子石不敢往深了想,顾玉会对圣上做什么。 而百姓们闭门不出还是有原因的,这几天各处都在抓叛军余党,京都一些地方发生了小型打斗。 等君显找出丞相府的地道时,王丞相已然跑出了京都,君显只得出城缉拿。 另有九皇子下落不明。 假的能顶一时,却不能顶一世。 只要九皇子在王丞相手里一天,又会有人质疑下一任上位者的正统。 宫变虽然过去,京都依然满是肃杀。 居子石失魂落魄地回到家,发现连老怪抱着大鹅,在院子里等他。 被关在宫中三天两夜,居子石看着很是憔悴,向来笔挺的官服,也如酸菜般皱在身上。 连老怪上来问道:“幸好幸好,你平安回来。” 居子石牛头不对马嘴说了一句:“我在宫里,你有没有给我起一卦,算一算我的命?” 连老怪“嗐”了一声,道:“安稳时候,算一卦也就算一卦,宫变那般凶险,我哪儿敢随意算,唯恐算到大凶,又无能为力。” 居子石一脸颓丧点点头,道:“你算得挺准,该给我算一卦的。” 当初灯会上,连老怪说顾玉卦卦极凶,他还嗤之以鼻。 那个时候,他怎么会料到光风霁月的年轻镇国公,会走上弑君谋反这条路? 连老怪拉着居子石道:“你这话没头没尾的,什么意思?” 居子石把官帽取下来,幽幽道:“我得好好想想,以后该怎么办。” 连老怪悄悄道:“什么以后该怎么办?” 居子石并未明说,只对府上的仆从吩咐道:“闭门谢客,若有人来,便说我受惊得病。” 仆从犹豫了一下,道:“那尚书大人这几天可还要去官衙?” 居子石一边往卧房走,一边褪下身上的官服,道:“不去了。” 连老怪暗道奇怪,居子石素来爱洁,怎会把官服丢在地上。 连老怪想也不想,便上前去把居子石的官服捡了起来,拍了拍土。 ------------------------------------- 顾玉留在宫中养病的时日,顾玥一直陪着,太后也总在百忙之中抽空过来。 期间问到景棠的情况,顾玥面露哀伤,低头不语。 她永远忘不了景棠刚从冷宫出来时,消瘦怯弱的样子,忘不了那个孩子如何亲昵地唤她“母妃”。 她失去过孩子,内心一片柔软,对景棠掏心掏肺教导。 她知道景棠恶贯满盈,手沾许多人命,就连最疼爱的妹妹,也险些栽在这个人畜无害的孩子手里。 她也知道她不该对景棠心软。 可看到景棠被丹药折磨得痛苦哀嚎的样子,她还是忍不住痛心疾首。 去过一次之后,她就再也不敢去了。 太后则直言不讳,说太子已经油尽灯枯,不过是用玄清道长开的“丹药”痛苦吊着命。 顾玉并未多说什么。 只是连续几夜,断断续续梦到景棠泪眼婆娑,唤她小舅舅的样子,快她一步,替她吃下圣上所赐丹药的样子,以及宫门口,景棠拖着病躯走出去的样子。 而景棠日日看着宫殿门口,一旦有脚步声响起,就抑制不住紧张。 可惜来人要么是玄清道长,要么是来伺候他的宫人。 又一次失望时,景棠用力掀翻了眼前的药碗,惹得玄清道长专程过来劝他。 “不喝药,你死得更快。” 景棠捂住脸,闷声道:“那便死了,死了干净。死了她们也不会来看我。” 玄清道长道:“你倒是有自知之明。” 景棠将手放下,一双眼睛恶狠狠瞪着玄清道长。 玄清摸了摸鼻子。 这个内心阴险的年轻人,所有的悔恨只是因为失去了母妃和小舅舅,而不是对那些无辜亡灵的忏悔。 他的丹药间接将景棠害成这样,景棠指不定怎么在心里对他千刀万剐呢。 幸好他还有用,能用丹药给景棠和圣上吊着命。 虽然痛苦,好死不如赖活着不是? 玄清也知道圣上未死,景棠这个太子也不能死,便道:“你若真想见,她们不来,你大可以过去。不过是心里懦弱,不敢面对过往罢了。” 话毕,玄清赶紧侧头,一个枕头险些砸到他脸上。 不过是扔一个枕头,景棠就气喘吁吁,道:“谁说我不敢!” 说着,景棠便起身,往顾玉养伤的宫殿赶去。 可正如玄清所说,到了门口,他又不敢面对过往了。 没人教他怎么当一个正常人,等他想当正常人时,已经迟了,一身罪孽无论如何也洗不清。 好在茯苓刚从里面走出来,看到景棠后,便屈膝行礼:“奴婢见过太子。” 里面的顾玉和顾玥对视一眼,眼中皆有说不清道不明的挣扎。 顾玉躺在床上,虚弱道:“让他进来吧。” 第750章 听到这句话,外面的景棠反而心生退却。 一时冲动,跑了过来,可要真的见了,却不知道说些什么。 里面的顾玉和顾玥并没有催他,他站了一会儿,便扶着门框,走了进来。 景棠脸色不好,顾玉的脸色也没好到哪儿去,好生养了几天,但伤势过重,依然连动都不能轻易动。 景棠脚步迟缓,率先开口:“小舅舅,母妃,我来了。” 顾玥站了起来,沉默不语。 顾玉挣扎着想要坐起来,却被顾玥按住,嗔怪地看了她一眼,道:“你伤势还没好,不要乱动。” 顾玉只得道:“臣身子不便,不能给太子行礼。” 景棠走到顾玉身边,道:“小舅舅,我来看你了,你...身子如何?” 顾玉冷淡道:“多谢太子关心,好多了。” 景棠却像是脚踩到了刺猬,脱口而出:“小舅舅,母妃,我好歹在宫变之时,硬撑着出去相助,我也活不了多久了,一定要跟我这般生疏吗?” 景棠吃着玄清道长的药,脾气愈发暴躁古怪,话不经脑子说出来,落地之后又后悔不已。 他不是故意要刺小舅舅和母妃,他只是觉得生气,只是不想看到小舅舅和母妃对他避之不及。 顾玉沉默了一瞬,抬眼看向他,尽可能用温和的语气道:“景棠,谢谢你,若不是你,宫门不一定能撑到绍无极赶来。” 景棠忽然想痛哭出声。 他感受到顾玉的谢意,可是他感受不到爱了。 曾经小舅舅说话便蹲在他面前,与他平视,轻声细语安慰鼓励的爱,他这辈子都感受不到了。 他求助一样看向母妃,母妃眼含泪意,将落不落,却在目光接触到他的时候,匆匆转头,躲避着什么。 那声“活不了多久了”,让顾玥心痛不已,顾玥也求助似的看向顾玉,不知该如何面对这个看着长大的孩子。 顾玉道:“阿姐,我该喝药了。” 顾玥赶紧去端药碗,路过景棠时,景棠伸出手,想要接过,到了半空中,又放了下来。 景棠看到母妃坐在床上,拿着勺子喂小舅舅喝药,就像从前他生病时,轻声细语哄他喝药一样。 景棠呆愣愣站在一旁,像个局外人。 他甚至有些恍然,曾经他嫉妒小舅舅能得母妃全心全意的关爱,可不知从什么时候起,这种嫉妒变成了渴望。 他渴望融入她们,渴望能得到两个人的关注。 可是他做的每一件事,都是把她们越推越远。 他不但没有得到,反而一直在失去。 等顾玉喝完一碗药,景棠喃喃道:“母妃,我也该喝药了。” 这轻声细语的一句话,落到顾玉耳中,顾玉便对外面的茯苓吩咐道:“将太子的药端过来。” 景棠不似顾玉,为免牵扯伤口,不能轻易动弹。 但他还是像从前那般,乖巧地坐在凳子上,让母妃给他喂药。 最后一颗蜜饯送入他的口中,他嘴里那么甜,心里又那么苦。 他失魂落魄来,又失魂落魄离开。 走出门时,不知是不是错觉,他听到母妃对小舅舅哭诉:“玉儿,他活不了多久了,我心里难受。” 小舅舅为他叹息一声,什么都没说。 景棠似行尸走肉一般,漫无目的走着,听着宫人一个个屈膝,唤他太子殿下。 等他回过神来,已经晃到圣上的寝宫。 他抬步走了进去,圣上如僵尸般躺在床上动弹不得,好在还有宫人伺候,身上没有太多脏污。 看到景棠走进来,圣上先是眼含希望,又在接触到景棠冰冷的目光时,变成了绝望。 他嘴里发出“嗬嗬”的声音,没人听得懂。 景棠把寝宫里的人都遣了出去,自己搬来一把椅子,坐在圣上身边。 景棠道:“我来看看父皇。我知道父皇不好受,我也吃了那丹药,的确有五内俱焚,筋脉寸断之痛,你比我还严重一些。” 药效发作的时候,景棠都想一刀捅死自己,浑身上下像是蚂蚁在爬,若能缓解疼痛,五脏六腑都恨不得掏出来。 他好歹还能惨叫出声,满床打滚,圣上却是中了风,一动不能动。 景棠忽然笑出声:“怪得了谁呢?还不是你太贪心了,就那么一丸小小的丹药,你的匕首挪来挪去,可笑至极。” 圣上眼角不受控制地滑下眼泪,看向景棠的眼里充满愤恨。 景棠一点儿也不怀疑,若圣上还是以前的圣上,此时怕是已经下令,要将他凌迟处死了。 不过现在的圣上,不过是一个连话都说不出来的废人。 景棠看着他半死不活的样子觉得无趣,道:“父皇想知道我为什么吃了药,还能动弹吗?” 圣上眼皮微微颤动,下意识觉得恐慌。 景棠从袖子里掏出一个药丸,不由分说塞进圣上嘴里。 欺辱一个“僵尸”没什么意思,他忍着身体的难受过来,圣上总要有所回应。 很快,圣上察觉到自己右手的手指能动了,紧接着是右侧胳膊。 嗓子的疼痛也有所缓解,不再只能发出“嗬嗬”的声音,用尽全力,还可以沙哑说出一个字。 他说的第一个字是“杀”。 不过寝宫里只有他和景棠,旁人注定不能听见。 他满心欢喜地等待自己恢复,却没有惊喜。 他用尽全力,也只能像蛆虫一样在床上蠕动。 景棠冷眼看着圣上身躯一点点蠕动,直到摔倒在地。 动起来吧。 动起来才有意思啊。 景棠眼中浮现出疯狂的光彩,嘴角勾起一抹残忍的笑。 圣上仅凭一只胳膊,拖动笨重的身躯向门边爬行。 他要出去,他要求生。 短短几步路,圣上却是整整爬了一刻钟,而景棠始终站在那里,静静看着。 直到圣上的手触碰到门槛,外面的光亮甚至从门缝里倾泻进来,他的眼中浮现出巨大的惊喜。 可就在此时,一只脚踩在了他的手上,像是碾蚂蚁一样,来回碾动。 圣上瞪大了眼睛,眼中满是不甘。 “父皇,您想去哪儿?” 很快,说出这句话的人,用一双手拖动圣上的脚踝,将他硬生生从门边拉了回去。 福海从外过来时,看到寝宫外的宫人一个个瑟瑟发抖。 正要教训,就听到寝宫里传来奇怪的声音。 像是垂垂老矣的狮王,在新狮王的残杀下,发出无能为力的愤怒与哀嚎。 福海身子僵硬,犹豫几息,还是挥了一下拂尘,和其他宫人一样,当做没听见。 第751章 圣上的消息传到顾玉这里,顾玉对阿姐道:“就让景棠发泄发泄吧,只是别把圣上弄死了,我还欠圣上一个承诺。” 顾玥没有问什么承诺,走到这一步,是顾玉的精心谋划,也是圣上自食恶果。 顾玉又道:“景尚可有传消息过来?” 顾玥下意识低声道:“圣上和太子一起中毒的消息满城皆知,一些官员暗中前往皇觉寺,想劝景尚还俗。” 顾玉道:“景尚定然不愿。” 顾玥道:“没错,景尚一心向佛,不堪其扰,佛门紧闭。” 顾玉道:“圣上的消息可有传给他,他可有意入宫?” 顾玥道:“消息传过去时,释行法师只念了一句阿弥陀佛。” 顾玉想到景尚在出家之前跟她的对话。 景尚说:“我要让圣上如我母亲一般,承受切腹剜心之痛。如德荣一般,被人敲碎脊梁,打入深渊。如太后一般,身披冤情,百口莫辩。如我一般,满心绝望,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好在他所求的,如今都应验了。 顾玉不知道他想不想入宫,亲眼看看圣上的下场。 但是他若到来,便会发出一个他依然是龙子的信号,势必又会引起朝堂一些人的蠢蠢欲动。 顾玉道:“释行法师已是方外之人,让百里青派一队朝廷军前去皇觉寺把守,勿要让红尘俗事惊扰释行法师清修。” 顾玥忽然扶上自己的肚子,喃喃道:“圣上的孩子都苦,从前我因小产伤心欲绝,如今看来,若是让他来吃苦,他不来,倒是好事。” 五皇子的母亲被圣上所害,他的爱人也死在他眼前,他心如死灰出家。 六皇子生长在冷宫,心志扭曲,圣上还让他以身试药,身子每况愈下,也一日日疯魔起来。 九皇子聪明伶俐,生母,幼弟亦是死在圣上手中,还被当做王丞相夺权的把柄,至今下落不明。 十皇子就更不用说了,因为血脉不纯,被圣上活活摔死。 生而不养,养而不教,勿怪他的几个孩子都盼着他死。 思绪回来,顾玉又问道:“长公主走到哪里了?” 顾玥道:“长公主本来就快回来了,但是路上遇到王丞相的逃兵,她带着兵马前去追踪了,左右现在宫里稳定下来,若能查获九皇子的下落,就更好了。” 顾玉道:“等长公主快回宫的时候,我去送圣上最后一程。” ------------------------------------- 王启跟着王沛一路东躲西藏,吃尽苦头。 从地道走出来后,王启才知道,那天留在王家的下人全都死了,王沛不只是要带他离开,更是在救他。 说实话,王启对王沛的感情十分复杂。 王丞相不把他当人看,断了他的前程,让他给王沛当狗腿子,平日里非打即骂,王沛若是闯了什么祸,出了什么事,皮开肉绽的是他。 可王沛待他属实不错,日常的赏银流水一样落入他的口袋,分支里那些恼人的杂事,都是王沛替他撑腰。 就像现在,逃亡路上,别人辛辛苦苦找来的肉饼,王沛二话不说就给他撕了一小半。 王启心中有愧,推了推道:“四爷,您吃吧,我不饿。” 王沛硬要塞到王启手里,道:“给你你就拿着,有爷一口肉吃,就有你一口汤。” 王启吃着肉饼,心中五味杂陈。 犹豫要不要把王沛的行踪泄露出去,给自己搏一个前程。 但手里的肉饼仿佛有千斤重,王启咬了一口,口感很是粗糙,跟王丞相府吃过的那些简直天差地别。 王沛倒是不嫌弃,用力咬了一口,道:“你别说,吃惯了山珍海味,猛一吃肉饼,真觉得新鲜。” 王启无奈地笑了笑。 不知道该说王沛没心没肺,还是该说他傻,都落到这种地步了还能笑出来。 不远处的王丞相则是食不下咽,整个人狼狈不堪。 有时候,王启都记不清那个在花房里,谈笑间要千万人性命的权臣是什么样子了。 这个老人在一夜之间被拉下神坛,满头乌发白了一大半,身上也散发着衰朽的气息。 王启甚至大胆觉得,自己一脚就能把他踹死。 王丞相似乎察觉到王启的目光,转头往这边看了一眼,王启当即如芒在背,赶紧把视线收回来。 老天爷啊,他怎么突然生出这想法? 就算现在王丞相落魄了,他人在王丞相的阵营里,也是能碾死自己的存在。 王启咬了一口手上的肉饼平复心情,故作轻松道:“四爷觉得好吃就行。” 王沛道:“我刚被我爹押到少林寺那会儿,寺里的素斋简直不是人吃的,嘴里淡出个鸟儿,我还天天挨那些武僧的打。有一次我饿得受不了了,就在树底下抠知了窝,在火上一烧,哎呀那个美味。” 说着,王沛还吸溜了一下口水。 他咬着肉饼含混不清说道:“后来我武功练成了,那些臭和尚不敢多管我了,我闲着没事儿就翻墙出去打鸟儿打兔子,在外面吃第一口荤时,眼泪差点儿没出来。” 王启笑了笑,哪里是他武功练成,分明是王丞相看他天天素斋可怜,让和尚们对他松了管制。 也正是王丞相这片慈父心肠,才让王沛一直成不了器。 王丞相怕是觉得他能护住王沛一辈子,没想到高楼塌了,王沛再无庇护。 说话间,王沛已经把肉饼都给吃完了,还喝了一口酒壶里的酒。 他感叹道:“吃饱喝足,就是人间美事啊。要是再来一个美人儿,就更好了。” 王启心里装着事儿,随口道:“现在哪儿有美人啊。” 王沛摸了摸下巴,道:“刚刚给咱送肉饼的小媳妇就不错。” 王启眼神一凝,心里有种不好的猜想。 第752章 果然,王沛对身边的护卫道:“去,把那小媳妇给爷抓过来,让爷好好享用享用。” 不一会儿,侍卫就把小媳妇抓了过来,她的丈夫是王丞相的随军伙夫,此时抓着妻子的手,跪在王沛面前哀求道:“四爷饶命!她一个粗鄙仆妇,哪里配得上伺候四爷,您大发慈悲,饶了她吧。” 那个小媳妇长相绝对称不上漂亮,但在这逃亡路上,再没比她更清秀的了。 王启看着这一对夫妻,心有不忍,连忙阻止道:“四爷,别了吧,现在各处不方便。” 王沛不以为意道:“爷得开个荤啊,这都多久不开荤了。” 说着,他就要拉那个小媳妇离开,还给她画饼:“别急,跟了爷,爷带你吃香的喝辣的。” 吓得那小媳妇不断往丈夫怀里缩,嚎啕大哭起来。 王启赶紧挡在这二人面前,道:“四爷!说不定一会儿就要启程了,您要是弄到一半不得不走,多扫兴不是!不如等咱安稳下来也不迟。” 若是放到往常,王启不会这般卖力阻拦王沛。 王沛出手大方,哪怕只睡一次,金银必定赏下来不少。若是进了他的后院,也是都是好吃好喝养着,不作死就不会受多大罪,反正丞相府养得起。 这也是王沛渣滓一样的人,依然有狂蜂浪蝶黏上去的原因。 放在平常,王沛自己也喜欢两情相悦,金山银山砸下去,无论是俊俏寡妇,还是人妻人夫,上赶着伺候的人多了去了。 可今时不同往日,先不说这小媳妇本来就不乐意,只说这一路上王沛自己都自身难保,这小媳妇就这么被拖过去,什么都没落下,清白没了,命因此丧了也不是没可能。 王启知道,王沛这怕是饿久了,要尝尝烤知了的滋味儿。 王启道:“四爷,这女子不识好歹,等到了下个地方,我给您找个听话可人的,没必要勉强自己不是。” 见王启阻挠,小媳妇也推三阻四,王沛气恼道:“爷血气方刚,憋得难受啊。” 王启满头大汗,伙夫和小媳妇吓得瑟瑟发抖。 幸好一道声音从后面传来:“沛儿!你又在胡闹什么!” 听到王丞相的声音,王沛不情不愿松了手。 知道他爹这几日心烦,王沛自认是个孝顺的儿子,不想再给他爹添堵。 王启也总算松了口气,给那二人使了个眼色,那二人低着头赶紧离开。 饮食上的凑合没让王沛委屈,没能在女人身上开荤,倒是让王沛委屈得不行,不过他没跟王丞相抱怨,自己坐在地上赌气。 到了晚上,给他们送饭的人俨然换了。 王启原本不甚在意,只当那一对夫妻刻意躲避。 可第二天,王启才从另一个伙夫口中得知,昨日那对夫妻溺水而亡。 王启观察王沛的脸色,显然不知此事。 那就只有一种可能,王丞相出的手。 哪怕沦落到这种地步,王丞相依然不把人命放在眼里。 或许在王丞相看来,既然那个小媳妇不愿伺候王沛,伙夫还让王沛受了气,就没有活下去的必要了。 思及此,王启再次感到命如蝼蚁的窒息,心中摇摆不定的天平悄然向顾玉倾斜。 正当王启想方设法找机会给顾玉传信儿时,西北传来两个消息。 第一个消息,西北官场被平南将军以雷霆之速荡清,据说菜市口的鲜血,三天三夜都没有干透。 第二个消息,西戎老可汗病重,乌赤继任新可汗,现在西戎大军压境,随时可能跟大禹朝开战。 世家军最后的希望破灭,一个个心态崩塌,凄凄惶惶,成了彻头彻尾的丧家之犬。 在逃亡过程中,他们又撞上了长公主回京的队伍。 在朝廷军、君家兵马、顾家军三方人马的夹击下,世家军军心溃散,损伤巨大。 旁人忧心忡忡,王沛没心没肺,王启暗自期待。 终于,在又一次险些被人发现踪迹,仓皇逃跑的时候,王启给顾家军留下了一些线索。 怀揣着忐忑不安的心情,王启回到大部队。 可还没过多久,王丞相身边的护卫就找上了他,丢下一句:“王丞相要见你。” 忽然被王丞相点名,王启只觉自己体内的血液一点点凝固起来,腿肚子都在发抖。 他求助似的看了一眼王沛,王沛依然一副憨傻的模样,还道:“我爹叫你过去,你愣着干什么?” 王启只得咽了一下口水,磨磨蹭蹭去找王丞相。 春末夏初,花开荼蘼,王丞相站在小河边上,半披散着头发。 小河在阳光下波光闪闪,衬得王丞相背影十分落寞。 王启握了握袖子里藏的小刀片儿,心里想着万一王丞相发现他跟顾玉有接触,想要杀他灭口,那他就用这把小刀捅了王丞相,同归于尽。 顾玉若是知道王丞相死在他手里,那么他的家里人,或许还能得到几分照顾。 可等王丞相回头,淡淡扫了王启一眼,王启的身子瞬间不受控制了。 什么小刀,什么同归于尽,统统抛之脑后。 有些人,哪怕日薄西山,哪怕兵败逃亡,但一个简单的眼神,就能让宵小胆寒。 王丞相就是这样的人。 他在朝堂起起伏伏几十载,谈笑间,樯橹灰飞烟灭,风云变动。 上位者的威压,牵动了王启骨子里的胆怯。 王启心都跳到嗓子眼儿了,恭恭敬敬道:“王丞相叫小的有何吩咐,小的一定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王丞相道:“王启,这些年,王沛待你如何?” 王启紧张得冷汗直冒,道:“四爷待小的极好,小的愿一辈子为四爷驱使。” 王丞相道:“你的命是沛儿给的,若不是他,本相早就把你千刀万剐了。” 王启冷汗如瀑,当即跪在地上道:“小的明白!丞相和四爷的恩情,小的永不敢忘。” 王丞相冷哼一声:“记住你这句话,下去吧。” 王启赶紧退下。 回去的一路上,王启腿肚子都是软的。 王丞相说话从来不会无的放矢,哪怕简单几句,就足以让王启反复揣测。 他意识到,王丞相已经发现他暗中投靠了顾玉。 第753章 可王丞相是什么时候发现的? 王沛把王家令牌偷偷给镇国公的时候? 他把丞相府往来官员的名单悄悄交给镇国公的时候? 亦或者,这一路逃亡,他多次跃跃欲试,想给镇国公传消息的时候? 还有,既然王丞相已经发现了,又为什么不杀他,还留他至今呢? 王启脑子成了一团浆糊,直到半夜,才勉强有了一个揣测。 半夜三更,王启被王家私兵粗鲁地叫醒,跟他一起被叫醒的,还有睡得正香的王沛。 王沛不明所以,哇哇乱叫起来,嘴里一直喊着爹。 王沛毕竟在少林寺学过一些功夫,王家私兵又不敢对他怎么样,是以闹出了一阵动静。 还是王丞相踏着夜色赶来,他的脸在黑夜之中看不清楚,王启只听到他的语气一如既往平静。 他说:“沛儿,往后的路就得你自己走了。” 王沛如遭雷劈,崩溃道:“爹,你这是什么意思?” 王丞相像是累了,转身就要离开。 王沛疯了一样向王丞相冲过去,大喊起来。 “爹!” “要走咱们一起走!” “要死咱们也一起死!” “你答应过我,要给我擦一辈子屁股的!” “我也说过,无论如何,我都得死在你前边儿!” “爹,我不能没有你啊,这条路上我害怕啊。” 到了这个地步,愚蠢的纨绔才终于意识到何为穷途末路,也终于意识到父亲为何一夜白头。 在王丞相的命令下,一群私兵紧紧抓住王沛,要把他往外拖。 王沛不停捶打着这些私兵,嘴里的哀嚎一声比一声凄厉。 可是双拳难敌四手,很快,他就被私兵制止住了,为了防止他挣扎,那些私兵甚至用麻绳把王沛捆了起来。 王沛挣扎不过,眼泪哗哗往下流,前半生的悲痛加起来,似乎都没有今夜的多。 “爹,我还没孝顺您呢!” 夜色凄清,王沛只觉眼睛被泪水糊住,一片模糊。 他惊恐不已,发现自己怎么也看不清他爹的相貌。 “爹,你回头,你再回头看儿子一眼!” “也让儿子再看你一眼!” “你回头啊——” 地上留下一道长长的拖痕。 一直到王沛被私兵抓走,王丞相都没有回头,他的背影消失在茫茫夜色中,王沛的哭喊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王启眼睁睁看着他们父子分离,又跟着私兵一路逃亡。 他也终于明白了王丞相那番话的用意。 王沛的哭声不断,这一分离,大概就是永别,怎不让人悲痛。 王启吞咽了一口唾沫,走到王沛身边,试着安抚道:“四爷别怕,以后的路,小的陪您走。” 王沛却爆发出更大的哭声。 ------------------------------------- 晨曦已至,宫门开启时,一道霞光穿透云霄,铺洒在皇宫的红墙金瓦之上。 百里青满脸惊喜跑了进去,披着一身金光,找到顾玉。 “公爷,幸得您安插在世家军的线人抛出线索,前天夜里,君显于郊外生擒王贼,世家军在三方围剿下分崩离析,皆缴械投降。” 顾玉从床上坐了起来,大叫一声:“好!” 她的脸上露出笑意。 西北的消息她自然也听说了,西北军集合守护边关,王丞相再无东山再起的机会。 世家军分崩离析是早晚的事情,不过比她想象的快,还是让顾玉惊喜万分。 不过顾玉问道:“九皇子可也抓到了?” 百里青叹了口气:“九皇子不在其列。” 顾玉眯起眼。 果然,王丞相不会这么快认命,只是不知到了这种地步,他还会利用九皇子做什么? 不过王丞相既然落到她手里,就有机会让他开口。 百里青补充道:“除了九皇子下落不明,您安插进去的线人,以及王家四子王沛也不见其踪。” 顾玉道:“继续查找!” 百里青应了下来,又道:“现王贼被押送回京,长公主也即将归来。” 顾玉道:“吩咐礼部,准备典仪,迎接长公主回宫。另外,暗中准备太子的登基仪式。” 百里青的心猛然跳动,不过也在意料之中,道:“是!” 从宫殿里出来,百里青长长舒了口气。 他的孩子在宫变之后,就交到了他手里,养得白白胖胖,看来在皇贵妃手里没受什么委屈。 现在一切尘埃落定,他勉强是个守护宫门的功臣,往后的路只会更加平坦。 出了宫门,侍卫就把银枪交到他手上。 他感慨万千,决定等各方稳定下来,就问一问顾玉,这银枪从何而来,怎么每一处细节都和祖宗传下来那一把一模一样。 另一边的顾玉撑着身子,从寝宫里走了出去。 身上的伤固然严重,但是修养了这么久,慢点儿走路是绝对没问题的。 她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慢悠悠挪到圣上的寝宫,又命身边人取来一物。 她抬步走进去时,看到床上蜷缩着一个人影。 圣上一双眼睛如同两口干涸的水井,整个人头发蓬乱,衣服皱巴巴挂在身上,嘴里发出一些含混不清的声音,不知他在咒骂些什么。 听到门被推开的动静,圣上就如惊弓之鸟,瑟瑟发抖起来。 看到是顾玉而非景棠,圣上竟然觉得庆幸。 没人知道景棠每次过来,这宫殿里都会发生什么,只是每次景棠离开,圣上都一身狼狈,状似疯癫。 有一次,福海进来收拾残局,看到圣上口歪眼斜,床上一片脏污。 福海靠近时,向来尊崇无比的圣上,竟然对他一个阉人低声哀求。 圣上的眼中满是浑浊的泪水,嘴里含混不清说道:“求求你,杀了朕。” 弑君的罪名福海哪里敢背,当即向圣上请罪:“奴才不敢!” 然后他不顾圣上身上的脏污,带着宫人匆匆离开,等圣上的药劲儿过去,再动弹不得,说不了话时,福海才敢重新进来。 而现在,福海已经把周遭宫人远远遣走,确保不会有人听见这边的动静。 顾玉一步步走近,声音像是带着落日关的雪,冰冷刺骨。 “圣上,臣来履行诺言了。” 第754章 听到诺言二字,圣上身子不可抑制地抖了起来。 顾玉拍拍手,一个宫人从她身后走了进来,将一个大盒子放到了床榻上,而后低垂眉眼,默不作声退了下去。 顾玉道:“臣言而有信,答应过圣上,若绍无极平叛成功,便将绍无极带来见您,现在臣带他来了。” 一股臭气从大盒子里传了出来,圣上大概猜到了里面是什么,惊恐地瞪大双眼。 “不,不,拿走!拿走!” 顾玉拿着一方干净的手帕挡在鼻子下面,抵挡这恶人的臭气。 跟绍无极的最后一战,让她失血过多,此时脸色很是苍白,嘴唇毫无血色。 不过她始终带着一抹笑,让圣上毛骨悚然。 顾玉道:“为什么要拿走?前些日子,圣上不是还日盼夜盼,盼着他来救驾吗?” 顾玉捂着鼻子走到盒子边上,当着圣上的面,打开了盒子,露出了里面的人头。 天气渐渐热了起来,哪怕小心用冰镇着,这颗头依然不可抑制地腐烂起来。 一双鹰目至今睁着,头发被干涸的血凝结成一缕一缕的,表情似乎还带着愤怒不甘。 民间传说中,吃人骨髓的恶煞也不过如此。 顾玉道:“臣真的要好好谢他,若不是他,臣根本拿不下王丞相,更勿论站在这里跟圣上说话了。” “圣上也要谢谢他,毕竟若是您落在王丞相手里,现在怕是已经没命了,哪儿还能在这里跟臣哀嚎?” “绍无极是守护宫门的功臣啊,您不应该这般恐惧。” “啊啊啊啊——” 圣上嗓子里发出可怕的声音,紧闭双眼,不敢去看。 顾玉知道他半疯半癫,其实什么都懂,继续道:“绍无极可是临死前,眼睛都望着您的寝宫,您说要是让他知道,您这么害怕他,他得多伤心啊。” 顾玉一步步靠近圣上,手帕之下,那抹笑逐渐放肆。 “说不定今晚,就得跑到您的梦里问问您,为何对他避之不及。” 圣上疯了一样叫喊起来,道:“拿走,快拿走!朕不要看!不要看!” 圣上说着,身子就猛烈抽搐起来,可因为中风,面部肌肉十分僵硬,比起绍无极的死人脸,好看不到哪儿去。 他紧紧闭着眼,让顾玉觉得无趣。 于是顾玉试着搬起盒子。 盒子还是有一定重量的,顾玉的右手和左肩隐隐作痛,不过既然要玩,这点儿痛也算不了什么。 她像是做恶作剧的孩子,还没走两步,就不小心把人头扔了出去。 那颗人头认主,恰好就落在圣上怀里。 闭着眼睛的圣上感受到怀中忽然沉甸甸的,睁开眼一看,惊恐大叫起来。 这是他最信任的武将,是与他相伴成长,最忠心的臣子。 他疑心甚重,唯对绍无极全心交付。 圣上知道他不该害怕,可故人的头颅以这种方式落在他怀里,那种分量感,和若有若无的恶臭,都让他魂飞胆散。 他只有一条胳膊能勉强动动,那颗人头怎么也甩不下去,在他身上滚来滚去。 他嗓子里喊着:“无极!无极!你救救朕,不,你放过朕!” 顾玉看着他,忽然笑出了声,又因为不小心牵动伤口,疼得她龇牙咧嘴,但脸上的笑意丝毫不减。 她右手捂着左肩上的伤口,笑得眼泪都出来了,道:“你求我啊,像狗一样求我。” 圣上一开始强撑着,用浓厚的恨意瞪着顾玉,怎么也不肯求她,只是嘴里不断嘟囔着“杀”、“你该死”、“逆臣”之类的话。 可渐渐的,大概是他身上的丹毒发作,他整个人在床上扭曲起来,哀嚎不止。 他浑身的经脉似乎被蚂蚁啃噬殆尽,五脏六腑似被烈火灼烧,骨头也宛若一寸寸断裂,眼泪口水不受控制流了下来。 顾玉觉得他太丑,可心里十分痛快,怎么也移不开眼。 “求你。” “杀了朕,快杀了朕!” 顾玉走上前去,手中亮出一把匕首,道:“继续!” 圣上经过景棠和顾玉一轮又一轮的折磨,神志逐渐混沌起来。 他渐渐记不清自己是谁,记不清自己在哪里,记不清自己的年龄。 他的思绪混乱纷杂,像是打乱的棋盘,所有过往都支离破碎。 他从记忆里捡起一粒棋子,恍似回到了年幼,在宫中孤立无援的日子。 皇兄皇姐相伴玩耍,他永远是被排除在外的那一个。 别人有母亲疼爱,他只能跟奶娘和奶兄弟报团取暖。 宫人们看人下菜碟,那些鄙薄轻视、流言蜚语,都像是无形的刀子,一刀刀扎在他的心上。 “求求你,求求你。” 顾玉居高临下道:“大声点!臣听不见!” “求求你,求求你。” 圣上一边抖着,一边大声哀求。 他似乎已经失去意识,只是看着顾玉手里的匕首,知道那是他渴求之物。 事已至此,但求一死。 顾玉看他逐渐失神,尊严被自己碾为齑粉,心中的漏洞被一点点填平。 她握紧了匕首,用手背擦去眼角的泪痕,咬牙切齿道:“我父亲,顾家军,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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