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完了再灰溜溜回府。这回他把小的的钱都卷走了,可也不过十几两碎银子,按照他的性子,怕是很快就挥霍一空,到时候他必定回来。咱们什么都不必做,就在老房子里等着就行。” 论对王沛的了解,顾玉还真比不上王启。 “就按你说的办吧。” 顾玉一边让人继续找王沛,一边在民居里面蹲守,本来不抱什么希望,没想到两天后,王沛竟然真的耷拉着脑袋,趁着夜色回来了。 他一进门,就被躲在暗中的人制住,当即乱叫起来。 顾玉赶紧走了出去,周遭的士兵手里皆拿着火把,映得小院子很是明亮。 王沛看到顾玉先是愣了一下,而后拼命挣扎起来。 “顾玉,你害死了我爹,我要找你报仇!呜呜呜!” 顾玉自然不会把他这些天真的话放在心上,走近了却发现他鼻青脸肿的,浑身是伤,一看就是被人打了。 他身上的衣服也破烂不堪,之前王启在他身边时,再艰难也不会让他穿这种衣服。 可见不仅被人打了,还被人抢劫了,连身上的衣服都没放过。 他能活着回来真是个奇迹。 等王沛咒骂完一通,顾玉把人单独带进屋子里,道:“王丞相曾交给你一张地图,在哪里?” 王沛恨恨地看着顾玉,而后迅速对顾玉出手。 他在少林寺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学到的那些功夫,在顾玉面前就跟小学生打架一样。 不等他的拳头挥过来,顾玉就一脚把他踹飞在地。 王沛在外面被别人打,在家里被杀父仇人打,偏偏躺在地上站都站不起来,默默流泪。 顾玉收回脚,略整理了一下衣摆。 “不说?行啊,那看来王丞相的遗言你也不想知道了。” 王沛当即精神了,挣扎着从地上坐了起来:“我爹遗言是什么?告诉我!” 顾玉反问他:“地图在哪儿?” 王沛一脸痛恨地看着顾玉:“我不会告诉你的,我死都不会告诉你的!” 顾玉道:“王四公子,您要知道,那地图留在您手里什么用都没有,把他交给我,还能造福大禹,以赎罪孽。” 王沛一脸拒绝合作的表情。 他以前真是瞎了眼,才会看上顾玉。 顾玉不想过分难为他,去西北之前,王沛交给她的令牌的确派上了大用场。 但事关重大,顾玉不能跟他耗下去,便冲外面道:“来人,把王启的手指一根一根给我剁下来。” 王沛果真变了脸色,对顾玉骂道:“顾玉!你浑蛋!你有什么事冲我来!牵扯别人算什么本事!” 第773章 外面响起了王启杀猪一样的叫喊。 “四爷!四爷您就招了吧!小的被剁手指不妨事,就怕一会儿小的这十根手指剁完,她就该剁您的了。” 王沛抱着自己的手,脸色煞白。 顾玉道:“我看在王丞相的面子上留你一命,但怎么不是活着呢?就是把你的胳膊、腿都砍了,把你做成人彘,也是让你活着。” 王沛瑟瑟发抖,看着顾玉的眼神既害怕又愤恨。 顾玉道:“那地图留在您手里只会招来贼惦记,交给我,我能把它发挥出最大的价值。” 王沛道:“那是我爹给我的东西,我谁都不给!” 顾玉轻笑一声:“你就没有想过,那么私密的东西,我是从哪儿知道的?” 王沛脑子压根转不动:“从哪儿知道的?” 顾玉无语了一瞬,才道:“王丞相告诉我的,他把东西给你,可不是为了留给你用,而是为了在关键时候,让你用那东西换自己一条小命。” 王沛抽噎起来:“爹啊——” 顾玉道:“所以你说的话,你爹的遗言,王启的手指,还有你的命我都可以给你。” 然后顾玉的表情忽然变得阴冷起来:“不说的话,你什么都没有了。” 王沛痛哭起来。 顾玉就坐着等他,等他哭够了,对顾玉道:“拿笔,拿纸。” 顾玉赶紧去给他备好笔墨,没想到那地图竟然被王沛记在脑子里。 王沛道:“我要是画了,你还杀我灭口怎么办?” 顾玉无奈地伸出手指:“我发誓,你若是把地图画出来,我绝对不会杀你灭口,还会许你荣华富贵,美满一生,若违此誓,天打雷劈。” 王沛这才拿起笔,一边抹眼泪,一边在纸上画地图。 等画完后,顾玉看了一眼,确定了这些财宝都在陇西。 但她又实在担心王沛的脑子,便问他:“你能确定这地图没有疏漏吗?” 王沛抽噎了一下:“我小时候我们兄弟几个被我爹要求默背地图,默不出来就不给饭吃,还赏板子。我几个哥哥都会了,就我一个人笨,被关在祠堂里画一张又一张,就是画不对。” “我爹对我其他事情上都很宽容,唯独此事上寸步不让。足足画了半个月,才把地图记得清清楚楚,一辈子都忘不掉。最后跟我爹分开前,我爹还要求我再画一遍给他看。” 说着,王沛大概又想到他爹,痛哭起来。 顾玉心想,其实不怪王丞相偏心,留下这么个傻儿子,的确能保住命。 王沛前面三个哥哥也都是人精,若是王丞相开口留下他们,顾玉势必会忌惮。 而且那三个儿子也势必会想尽办法替父报仇,稍微弄出点儿动静来,就有可能引起顾玉不满,将其赶尽杀绝。 而王沛傻人有傻福,嘴上说着替父报仇,现在却抽抽噎噎,给她画地图,本人也没什么野心,难过之后,也就认命了。 顾玉道:“那就多谢王四公子了。” 王沛难过极了,抽泣不止:“现在能告诉我,我爹的遗言了吗?” 顾玉道:“刚刚不是告诉你了吗?” 王沛一抽一抽道:“你刚刚,哪儿告诉,我了?” 顾玉道:“王丞相的遗言是,他要用这个地图,换你这一辈子荣华富贵,美满一生。” 王沛傻眼了:“我都落到这种地步了,你还这样欺负我。” “爹啊——” 这一哭哭得顾玉头疼不已,连忙把王启叫进来:“快哄哄他,多大人了,怎么还跟个孩子一样。” 王启只得尽职尽责做自己狗腿该做的事,连哄带骗,才慢慢让王沛止住了哭声。 顾玉再次感叹王沛命好,不过看到他脸上的伤,顾玉还是克制不住好奇,他是怎么把自己弄成这副德行的,又是怎么躲避这么多人搜查? 顾玉笑着问他:“你这段时间怎么弄成这样的。” 王沛脸上露出屈辱的表情,咬着牙不肯张口。 顾玉道:“好歹我答应了王丞相要照顾好你,你说出来,我也好替你出气不是。” 王启也在一旁劝他:“我的爷,你就说吧,现在也就镇国公能给您出气了。” 王启一劝,王沛又哇哇大哭起来。 “呜呜呜,爷,爷被人坑了,被坑惨了。” 顾玉道:“怎么回事?” 王沛哭着把前几日的经历说了出来。 原来王沛知道自己背着一个大秘密,唯恐被顾玉找到,还平白连累到王启,就一个人夜里偷跑出去了。 虽然王丞相没有明说那个地图里的地点究竟藏着什么,但既然他爹那么郑重其事,反复强调,必定是什么惊天大宝贝。 于是他想着自己去陇西,按照地图把东西找出来,可还没走多远,他就饿了。 在一个酒楼里吃了点儿东西,随便点了几道以前在京都吃的菜品,等吃完了,店小二竟然问他要三两银子。 这些菜明明不正宗,还敢要这么多钱,那王沛好歹也是在京都横着走的人物,怎么可能受他们的鸟气,当即就跟他们理论起来。 理论着理论着就打了起来,对方人多势众,还说他吃霸王餐,打着打着他就只剩下挨揍了。 他被人打了一顿,银子也被抢光了,还把他扔了出去,他又不敢去报官,只能灰溜溜离开了。 身上一分钱都没有,他就想着怎么也得去找个活,攒一攒去陇西的路费。 谁知道遇见一个女子,说话温声细语,跟他说在一个地方做工,包吃包住,一个月还有一两银子。 放在以前,一两银子掉在地上他腰都不弯一下,但今时不同往日,他觉得这活儿还行,想都没想就跟着女子去了。 结果人到了地方,他就傻眼了。 是在一个小作坊里,一群人面黄肌瘦的,给人杀鸡,臭气熏天。 他才不愿意干,转身就要走,却被几个彪形大汉拦住,强制他留了下来。 他这才意识过来,他被那柔弱的女子给卖了。 卖给杀鸡的作坊当苦力来了。 第774章 顾玉彻底沉默了,怪不得她派出去的人怎么都找不到王沛,鬼能想到他被卖到黑作坊里。 王沛继续哭诉:“包吃包住是不假,可那东西哪儿是人吃的,给的都是馊饭馊菜,感觉鸡吃得都比我们吃的好。” “那住的地方,就一个漏风漏雨的小瓦房,十六个人挤在一个炕上,一屋子都是别人的臭脚丫子味儿,这么多天我都没睡过一个好觉。” “明明说好的一个月一两银子,可是我问一起杀鸡的伙计,一个月只有半吊钱,连一只鸡都买不来,哪点儿要是做不好,劈头盖脸就是一顿鞭子。” 王启大骇,赶紧去扒王沛的衣服,看他身上的伤。 “鞭子?我的爷唉,您好歹也是练家子,怎么能让那些人抽鞭子?” 顾玉道:“诶诶诶,等会儿你们再扒衣服看伤,先把话说完。” 王沛抹着眼泪继续道:“五六个彪形大汉在那里守着,爷反抗了,可根本就打不过他们,又挨了一顿揍,还得带着伤杀鸡。” “在杀鸡小作坊的日子简直就像噩梦,到处都是鸡毛,鸡血,鸡内脏,连个下脚的地儿都没有,臭不可闻。” 顾玉悄悄离他远了点儿,她说她怎么从王沛身上隐隐约约闻到了鸡圈的味道。 王沛苦着一张脸:“爷这辈子都不要再吃鸡了,呕呕呕。” 生在锦绣堆里的富家公子,吃穿都讲究得很,哪儿受过这样的苦头? 吃不好睡不好不说,动辄就是打骂,一朝从天堂掉到地狱,他还能活着跑出来简直是个奇迹。 顾玉揉了揉眉心:“所以你是怎么跑出来的?” 提到这个,王沛又激愤起来:“虽然有五六个彪形大汉在那里守着,但是跟我一起在那儿杀鸡的人有十六个。我鼓动他们跟我一起反抗,结果那群人转眼就把我给卖了,说我打算逃跑,我就又被他们打了一顿,连馊饭都不给吃了。” “一个个都傻了吧唧的,明明大家齐心协力就能逃出去的,他们却留在那生不如死的地方被那帮畜生奴役。” 王沛一辈子受过的苦难都没有这段时间受得多。 顾玉想了想,这样可怖的压榨,那个黑作坊里面的工人必定都不是自愿去的。 可为什么不反抗,顾玉估摸着一方面是没人成功过,都被打怕了,另一方面是这群人的身份估计都很敏感,跟王沛一样,敢怒不敢言,就是跑出去了,也不敢报官。 至于王沛究竟是怎么逃出来的,王沛继续跟他们解释:“就是这几天总有人来搜查,就不让我们出屋子杀鸡了。” 顾玉暗自点头,这就对上了,那些搜查的人应当就是她派出去找王沛的人。 “我就趁他们来搜查的时候,用火折子把屋子给点了,里面的人都跑了出去,引起搜查人的怀疑,搜查的人要进去,那群畜生拦着不让,然后院子里彻底乱了起来,我也趁乱翻墙走了。” 王沛说的时候抽噎不止,满是心酸。 王启道:“哎呦我的爷,您这是吃了大苦头了呀。” 主仆二人抱头痛哭。 王沛也没想到,外面的世界这么可怕。 顾玉听了,道:“行了,还记得那个杀鸡小作坊的路吗?明天带你去出气。” 王沛强调道:“记得!我记得再没这么清楚了!我要用鞭子狠狠抽那几个彪形大汉,让他们吃馊饭,睡茅坑,还有那十六个劳工也不能放过,都扔到鸡圈里吃鸡屎。” 王启在一旁附和:“好好好!一定给他们好看!” 王沛捂脸哭泣:“爷变了,爷在黑作坊里杀了几天的鸡,心已经像杀鸡的刀子一样冷了。” 顾玉嘴角抽搐,不过有了王沛的交代,怎么处理那几个人心里也有了数。 隔日上午,王沛吃饱了睡足了,换上了新衣服,虽然不比京都穿得华贵,倒也有几分富家公子的气派了,前提是忽略他的鼻青脸肿。 顾玉此时去给王沛出气,并没有惊动多少人。 跟当地县衙通了个气儿,当地县令诚惶诚恐就要过来给顾玉请安,顾玉直接拒绝了,只是借了几个官差来用。 跟着王沛的引路,一路来到杀鸡的作坊,王沛抬脚就把大门踹开。 顾玉昨晚听王启说王沛身上大伤叠小伤,今天来报仇,却是精神气十足,可见是个能挨揍的。 门一开,一股子难闻的臭气扑面而来,让顾玉连忙掏出帕子捂嘴。 里面的人看到王沛身后一大帮子官差,顿时惊惶不已,四处逃窜。 顾玉带的人已经在这里失过一次手,昨晚挨了上峰一顿骂,这次怎么可能再掉以轻心,三下五除二就把所有人给擒获了。 王沛狐假虎威,真就按他昨晚说的那样,把这群人给狠狠收拾了。 满院子的人在这里跪地求饶,看着很是解气。 等王沛好生出过这口气后,顾玉又让衙役把人都抓进牢里,按其行径定罪。 不出顾玉所料,这些劳工大多都是在外犯过事儿的,被官府通缉的嫌犯,就是被坑也不敢反抗。 王沛那个缺心眼,被人从酒楼里扔出来,连个屁都不敢放,所以那女子才料定王沛也是个怕官的,把他坑了过来。 等所有人都狼狈不堪地被抓走,王沛也解气了。 就在此时,官差又把一个女子抓了过来。 那女子哭得梨花带雨,一上来就往顾玉身上扑,好在一旁的官吏拦得及时。 “官爷~奴家冤枉啊~” 一个官差在顾玉耳旁言语一番,顾玉知道了此女看着柔弱,实际上光从她手里卖出的男子都有七八个,王沛就是其中之一。 顾玉没有理会女子的哭喊,而是看向王沛。 “院子里的人都按你的要求收拾了,这个卖你的女子,你也想想怎么收拾吧。是赏她一顿板子,还是抓牢里,亦或者先打再抓。” 那女子看到王沛,先是脸色难看了一瞬,继而又摆出楚楚可怜的姿态来。 刚刚对院子里那些人还凶巴巴、恶狠狠的王沛忽然软了下来。 “她...倒也罪不至此。” 不仅顾玉,就连王启都无语了:“四爷,要不是她,你也进不了黑作坊啊。” 王沛一脸为难道:“可是,她那般柔弱,一定是有苦衷的吧。” 第775章 那女子一听这话,当即扑到王沛身边,啜泣道:“这位爷,奴家是真的有苦衷啊。” 王沛道:“你有什么苦衷,慢慢说来。” 顾玉窒息了,王启也窒息了。 此时此刻,谁不想说一句王沛活该。 女子梨花带雨道:“奴家一介弱女子,面对几个雄壮大汉,哪儿敢反抗啊,还不是他们让奴家做什么,奴家就只能做什么。” 王沛道:“有道理有道理。” 王启道:“有道理个屁啊,四爷,这人摆明了跟里面那些人一伙的。” 王沛道:“王启,你这人怎么一点儿同情心都没有啊,她都说了她是被逼的。” 顾玉深吸一口气:“王四,她可不止骗了你一个人。” 女子还未开口,王沛倒是先理直气壮起来:“可那些衙役不也说了,她拐的人都是官府通缉的嫌犯。本来那些嫌犯可以逃脱的,被他骗过来之后,日子还不如在牢里呢,这是不是算她将功抵过?” 女子知道王沛好糊弄,当即凑到王沛身边:“爷~奴家虽然身不由己,可毕竟犯下过错,害您吃了一顿苦头,奴家愿用下半生来偿还,当牛做马,端茶倒水,在所不惜。” 顾玉一眼就看出这个女子不是省油的灯,但明显王沛已经被猪油蒙了心。 顾玉当机吩咐手下人把女子拖走,惹得王沛吱哇乱叫。 “顾玉,她她她只是一介弱女子啊!” 顾玉道:“她是弱女子,还是女犯人,还是交给官府去评判吧。你若是真的有心,就等她服完刑再说吧。” 官差自然是听顾玉的,不顾那个女子的哭喊便把人拖走了。 王沛依依不舍的看着,还道:“你放心,我不会忘记你的。” 事情已了,顾玉让王启把王沛给安置好,又留下了一批人,就先行回京了。 王家藏在陇西的财产有大的用处,把地图呈给长公主后,长公主当即派亲信秘密前往陇西寻宝。 望着那批人离京的背影,顾玉眼中透露出一抹失落。 长公主从她身后走了出来:“我知道你想去陇西,顺便再去边关找泽儿,但是你身上的伤还未痊愈,这般长途跋涉,你会吃不消的。” 顾玉摸了摸自己的肩伤,虽然已经结痂,但偶尔操劳过度,还是会有锥心之痛。 除此之外,景棠的身体愈发不好了,要么就是昏昏沉沉,要么就是抽搐发癫,现在基本处理不了政务。 朝中大事,基本上都是顾玉和长公主在处理,太后也会协助一二。 顾玉道:“谢长公主关心。” 长公主温和道:“以前泽儿的爹出征,我也如你一般,日日翘首以盼,为他焚香祈福,担心他在外面有没有受伤,有没有挨冻受饿。可直到他走了,我才想明白,与其花时间在思念苦海里煎熬,不如先把自己的日子过好。” 顾玉似懂非懂点点头。 长公主拿手指戳了一下顾玉的脑袋:“你呀,还不如想想,等你们之后见了面,怎么跟他解释你身上的伤口吧。” 顾玉想到君泽屡次因为她以身涉险,气得直蹦哒的场景,便会心一笑:“是得想想到时候怎么搪塞他。” 长公主道:“身体是自己的,不能只让人心疼,你也得自己心疼自己才是。” 顾玉“嗯”了一声:“我知道了,以后会珍重的。” 从宫里回到镇国公府后,恰逢君二叔亲自上门,要把玄芝接走了。 “我娘子在你这里借住了这么长时间,该还给我了吧。” 顾玉道:“那得看玄芝愿不愿意跟你走。” 然后顾玉让人把玄芝叫出来,没想到玄芝到的时候,身上背着一个大包袱,显然是早有准备。 在顾玉出去找王沛的这些时日,这二人之间不知道又发生了什么,竟然和好了。 虽然玄芝脸上带着点儿不舍,但顾玉知道,玄芝已经放下了过往,愿意跟二叔再续前缘。 顾玉对玄芝温声道:“既然你心里已经有了答案,我就不多留你了。” 玄芝无视君显的存在,对顾玉道:“夫君,我会想你的。” 君显果然黑了脸。 顾玉道:“若是想我,就多回来看看我,国公府的大门永远向你敞开。” 玄芝郑重其事点头,而后跟着君显一起离开。 看着他们二人的背影,顾玉心底再次空下来一块儿。 哪怕经过长公主劝导,她还是克制不住对君泽的思念。 天色渐晚,顾玉回到慎独院,却在柜子里发现君泽给她做的衣服。 她小心翼翼拿了出来,明明长公主给她送来了许多霓裳羽衣,华丽饰品,可在顾玉这儿,统统比不上君泽缝制的这件衣裙,蹩脚的针线,连上面的蝴蝶都不知道是他从哪儿裁剪下来的。 顾玉换上衣服,在镜子前挽发,身后恍然出现一个人,将她从凳子上抱了起来。 “你怎么回来了?” 顾玉觉得自己的声音有些不真切,君泽没有回答。 顾玉把头靠在他的胸膛,又问道:“也不提前跟我说一声,我去接你。” 君泽却是皱起了眉头,语气严厉得很:“我跟你说过多少遍,不许以身涉险!为什么总是不长记性!” 顾玉忽然难过起来:“我也不想嘛,可是我一个人在京都,除了拼命,还能做什么?” 朦朦胧胧中,顾玉看不清君泽脸上的表情。 顾玉继续道:“宫变之时,面对王丞相堵在宫门口的千军万马,我也害怕极了。只要算错一步,只要发生一点儿意外,一切就完了,你就再也见不到我了。” “君泽,我知道危险,可是我不能逃跑。我若是逃了,这么多年的筹谋将付诸东流,也会让率军出征的你陷入危险之中。” 王丞相在西戎入侵的时候,选择放弃一切,束手就擒。 实际上,君泽比王丞相放弃得更早,他一收到西戎即将有变的消息,便毅然决然选择出征。 若他坚持留下,顾玉不会遇见这些危险,可那么做的话,便是弃边关百姓于不顾。 所以他们明知前路千难万险,九死一生,依然把后背留给彼此。 君泽低头吻上她的肩膀,像是她最虔诚的信徒。 顾玉道:“你抱抱我吧,我真的好想你。” 可是顾玉的身上轻飘飘的,她睁眼一看,怀中除了一件大氅,什么都没有。 微风从门缝里吹进来,屋子里空荡荡的。 第776章 君泽眼角湿润,迷迷糊糊从梦中醒来,耳畔是士兵晨练的声音,让他心萦绕着一股挥不去的愁思。 “醒了?” 熟悉的声音把君泽彻底拉回现实,君泽试着从床上起来,却发现四肢无力,浑身疼痛。 君泽看向冷流,声音嘶哑:“我这是怎么了?” 冷流道:“发烧了,高烧。” 君泽背上的伤可不算轻,却为了乘胜追击,咬着牙将西戎军逼退五十里。 西戎的确受挫,他却是后背伤口崩裂,劳累过度,硬撑着从边关一路策马疾驰回来。 下了马,大抵是知道安全了,便两眼一翻,昏死过去。 这一高烧,就烧了两天两夜,西戎畏惧他的实力,又没有乌赤可汗带领,一时未敢反击。 君泽略带虚弱问道:“外面情况如何?” 冷流道:“西戎未敢进犯,护国大将军李平在外戍守,还算安稳。” 君泽道:“那就好。” 他就怕这一昏迷,耽误了外面的事。 冷流道:“虽然你醒了,但还是要调养身子,不可再那么不管不顾了。” 君泽揉了揉额头,应了下来。 这次的确过于莽撞了,本来他有伤在身,将其打退便罢了,但是那些西戎人为了保存实力撤得太快。 乌赤重伤,好不容易碰到的机会,他总要趁机咬掉对方一块儿肉来,所以带着兵一路追过去。 好在追得及时,不仅将其逼退五十里,还咬掉了西戎军队的尾巴。 君泽嘴唇苍白干裂,对冷流道:“多谢。” 君泽一向生龙活虎,极少露出这般虚弱的状态,冷流知道他带军的艰辛,从前的偏见与隔阂正在逐渐消失。 冷流道:“我是医者。” 君泽眼中有些失神:“我梦到顾玉了。” 这句话让冷流身上的刺都炸了起来,可回头看到君泽面露忧伤的样子,又收了回去。 罢了,大概是病重易生感慨的缘故,离京以来,君泽都没有像从前那般惹人恨,这次大概也不是故意这么说的。 君泽闭了一下眼睛,眼前似乎还有顾玉的身影,可满腔相思无从倾诉。 “我梦到她穿着一身绿色的衣裙。” 冷流眼神一凝,看向君泽道:“什么绿色的衣裙?” 君泽淡淡道:“我亲手给她做的衣裙,绿色的,她很喜欢。” “嘭”一声! 君泽闻声望去,看到冷流拿着拳头用力砸了一下桌板。 君泽有些不明所以:“怎么了?” 冷流冷冷留下一句:“怎么了?你说怎么了!” 说着,他便气冲冲离开。 君泽皱起眉头,什么情况?他怎么知道怎么了? 莫名其妙! 君泽在心里默默吐槽,而后亲了亲自己手上的扳指,默默缩回了被窝里。 ------------------------------------- 另一边,顾玉答应过王丞相要为王家留一支血脉,二人一致选定了王乐游。 王沛已经安置好了,就该轮到王乐游了。 王乐游是世家子弟,可一心习武,还在江湖上闯荡多年,从前心里存着闲云野鹤的想法,但家中突遭横难,让他幡然醒悟。 若没有家世支撑,何来的闲云野鹤? 顾玉道:“王家倾倒,王丞相把王家复兴的希望都寄托在你身上了。” 王乐游苦笑一声:“当初他见死不救,现在又把王家的希望寄托在我身上,真是...” 真是什么,王乐游说不出来。 只是看到百年世家王家衰微,他心中涌起无尽悲苦。 繁花似锦,烈火烹油,都成了过往,王家是否能在他手里振兴,王乐游持悲观态度。 世家惨败之后,各高门贵族都只能仰顾玉鼻息,寒门以超乎寻常的速度崛起。 世家垄断朝纲,终成过眼云烟。 不过王乐游还是对顾玉一抱拳:“多谢镇国公。” 王乐游在宫变时立下大功,宫里很快下了旨意,封王乐游为城防卫统领,负责皇城安危。 城防卫统领虽然品阶不高,但职责极其重要,非亲信不可封,可见顾玉对王乐游的看重之意。 接旨当天,王乐游背负荆条,就要前往端亲王府负荆请罪。 之前他迟迟不出来,是因为他身为王家人,家里也被绍无极抄了,没有一个清白明确的身份站出来。 现在得封城防卫首领,王乐游便赶紧上门请罪,毕竟把剑架在一个亲王脖子上着实不妥。 馊主意是顾玉出的,顾玉也觉得自己颇对不起端亲王,人家好好一个酒囊饭袋,被迫卷进来经历了一场腥风血雨,所以也跟着王乐游过来。 不过她自然不是如王乐游般负荆请罪的形象,而是带着赔礼。 眼看着长公主是板上钉钉的下一任女皇,顾玉以后必然会青云直上,端亲王心有不虞,却不敢怠慢。 上门后,顾玉先是对端亲王施了一礼:“先前宫变,晚辈迫于时局压力,无奈让王乐游要挟了您,今日特来赔礼道歉,还望端亲王恕罪。” 王乐游则是二话不说跪了下来,脱去上衣,露出精壮的上身,又把荆条呈到端亲王面前,十分诚恳道:“不,是晚辈之过,无论如何,晚辈都不该拿着剑威胁端亲王。” 其实还有句话没说,除了威胁端亲王,王乐游还偷偷拿剑威胁了松阳郡主。 只是此话说出来,有损松阳郡主名声。 不过... 王乐游耳朵稍动,敏锐地听到了一道清浅的脚步声。 他微微侧头看了看,恰好看到一旁的屏风后,有一角橙黄色的衣裙闪过。 端亲王府的下人自然不会这般没眼色,那么屏风后,只有可能是... 松阳郡主。 王乐游赶紧低头看了看自己,刚刚为表歉意,主动脱去上衣,想让端亲王府用荆条抽打消气,现在松阳郡主偷偷过来,他衣衫不整的实在失礼。 王乐游犹豫了一下,还是觉得女孩子的名声更重要些,便赶紧拢住衣襟,想再穿回去。 孰料端亲王立刻接下他手里的荆条,冷哼一声:“本王还没打呢!你把衣服又穿回去算怎么回事?这就是你道歉的态度。” 第777章 王乐游一看端亲王的反应,就知道端亲王不知他女儿偷偷跑来看了。 可他又不能明说你女儿在屏风后面偷看呢,否则松阳一个小姑娘家,还有顾玉这个有妇之夫在场,哪儿还有颜面可言? 本是来请罪的,现在罪上加罪可怎么好? 王乐游说又说不得,穿又穿不得,很快涨红了一张脸。 面对端亲王愤怒的脸,王乐游只能放下手,低着头道:“不,是晚辈之过,晚辈甘愿受罚。” 顾玉也注意到屏风后的动静了,悄悄往前站了一步,挡住了王乐游。 可屏风后的人又悄悄挪了一下脚步,打定主意要看王乐游。 王乐游脸色越发涨红,端亲王见了,当即仰着头道:“哼,看你羞得面红耳赤,想必也是认识到了错误,但死罪可免,活罪难逃,本王今日若不打你,以后岂非是个人就敢拿剑架在本王脖子上!” 王乐游顶着屏风后的打量目光,硬着头皮道:“亲王教训的是。” 端亲王轻哼一声,拿着荆条往王乐游身上抽了七八下。 王乐游都默不作声受了。 端亲王道:“行了,谁让本王大人有大量,不与你一个小辈计较。” 王乐游赶快穿上上衣:“多谢端亲王慷慨,之后亲王若有用得着在下的地方,在下一定赴汤蹈火,在所不惜。” 端亲王也知道王乐游刚被封了城防卫统领,又有顾玉在旁帮衬着,不欲把关系闹得太僵。 打了这几下后,便收下赔礼,让他们走了。 人刚走,松阳就从屏风后面冒出头来,把端亲王吓了一跳。 “你你你,你怎么在这儿!” 松阳理直气壮道:“来看热闹呀。” 端亲王想到刚刚王乐游赤裸着上身,当即气得吹胡子瞪眼:“什么热闹你都敢看!你一个女孩子家家,躲在屏风后面像什么话!” 松阳不以为然道:“你们男子逛青楼的时候,也不见你站出来说像什么话!” 端亲王气地跳脚:“男子与女子怎能同日而语!” 松阳冲端亲王做了个鬼脸:“男女都是爹娘生的,同在一个日头底下,凭什么不能!” 端亲王气恼得很,直骂:“疯丫头!” 松阳才不管他,提着裙子就往外面去,端亲王在身后喊道:“你干什么去!” 松阳道:“我要去找王乐游,他刚刚跟你道歉了,还没跟我道歉呢!” 端亲王在后面追着她:“不许去!像什么样子!你给我回来!” 可端亲王人至中年,未免懒怠发福,哪里追得上灵巧的松阳,气喘吁吁看着她跑走。 顾玉和王乐游的马车没行多远,就被松阳拦了下来。 “王乐游,你跟我爹谢罪,不跟我谢罪是怎么回事!你忘了你怎么把剑架到本郡主脖子上了?” 街上人多眼杂,王乐游连忙道:“松阳郡主,这里不方便,我们去一旁的阁楼上,我好好跟您赔罪。” 松阳扬起下巴道:“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话!” 王乐游只好下了马车,对松阳施了一礼:“先前在下冒犯了郡主,还望郡主恕罪!” 松阳道:“就这?” 王乐游犹豫了一下,总不能当着街上这么多人的面,脱衣服再上演一场负荆请罪吧。 好在松阳又道:“把你威胁本郡主的剑赔给本郡主吧。” 对于一个剑客来说,剑乃是至珍至重之物,但王乐游仰着头,看到松阳郡主明媚的脸庞。 明明是娇俏的容颜,但是骑在马上,一袭橙色衣衫,衬得英姿飒爽。 王乐游没有丝毫犹豫,便回马车取出了他的佩剑,双手奉上。 “此剑赔给郡主,望郡主息怒。” 松阳甩了一下手中的马鞭,把王乐游手中的剑卷了起来,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后,便落入她手。 松阳的唇角更弯了:“就这么轻易给我了?你不心疼?” 王乐游似乎有些不好意思:“宝剑配美人,自然不心疼。” 松阳把王乐游的剑别在腰间:“好,我原谅你了。” 王乐游笑道:“多谢郡主慷慨。” 松阳骑在马上,看到王乐游文质彬彬的样子,跟之前拿剑威胁她时截然不同,多年前惊鸿一瞥的公子仿佛又回来了。 松阳轻勾唇角:“金带河上风景如画,本郡主三日后会去游船赏玩。” 说完这句话,松阳便策马离开。 周遭的人议论纷纷,小声调侃王乐游怕不是被松阳郡主看上了。 王乐游看着松阳远去的背影微微发愣,直到顾玉唤了他一声,他才缓过神来。 重新上了马车,王乐游看起来心情颇好。 顾玉道:“挨了端亲王一顿打,又平白失了一把宝剑,还这么开心?” 王乐游方才如梦初醒:“不是,我只是没想到松阳郡主的性格如此张扬恣肆,令人眼前一亮。” 早先被仇恨笼罩的内心,忽然照进来一抹亮光,那抹明媚张扬的笑也让他不自觉弯起唇角。 还有三日后,金带河上的如画风景,让王乐游隐隐有所期待。 顾玉想到松阳郡主,眼底也满是笑意:“是啊,她就是很不一样。 ------------------------------------- 除了王乐游,朝中还有许多职位的变动,跟王丞相一起参与宫变的世家官员基本上都被撸职或者降职了,新上任的有许多年轻面孔。 大概是年轻人干劲儿足,再加上有顾玉的引领,朝堂上的风气焕然一新,也没了从前的拖延。 因为顾玉的公务实在繁忙,便辞去了文翰司掌事一职,由丁孝吉担任。 也因为世家突如其来的衰微,导致朝堂官员人手不足,顾玉便让吏部、礼部还有文翰司一起筹备今年的恩科事宜。 边关也屡屡传来捷报,似乎一切都在向好的地方发展。 唯有景棠,在一天晚上忽然梦魇住了,不停哭喊,浑身抽搐不止。 被守夜的太监唤醒后,就开始大口大口吐血,紧接着陷入昏迷之中。 第778章 顾玉夜里收到消息,匆匆穿上衣服,策马疾驰而去。 一路上,她也看到了一些官员的府邸亮起了灯,门口停着即将出行的马车。 圣上病危,宫门的门禁也就成了摆设,文武高官纷纷入内。 所有人行色匆匆,都知道这是大事,不敢言语,是以宫城依然寂静一片,偶尔被惊飞的夜鸦,更添几分萧索。 神鹰卫、禁军、城防卫再次打起精神,来往巡视,以防宵小作乱。 顾玉脚下生风,踏着夜色一路来到圣上寝宫。 宫人脸上皆是肃穆,御医们在一旁的隔间交头接耳,讨论病情。 再往里走,入目便是阿姐坐在床边,用手轻轻拍打着昏迷不醒的景棠,嘴里哼着歌谣。 景棠时不时抖一下,脸色惨白如纸,嘴角虽被擦拭过,依然有一丝血迹。 空气中弥漫着浓浓的血腥味,来报信的宫人说圣上吐了许多血,可见丝毫不夸张。 看到顾玉过来,顾玥脸上露出了愧疚的表情,那是对死在景棠手下的人愧疚,也是对险些在国子监吃了糕点的顾玉愧疚,可怀中的景棠一抽搐,她一时就什么都顾不上了。 顾玉没说什么,只是心里闷闷的。 她转身出去,对御医问道:“圣上怎么样了?” 几个御医互相看了一眼,又都摇了摇头。 顾玉冷下脸道:“事关重大,说!” 御医这才道:“圣上脉搏微弱,怕是...” 怕是撑不住了。 顾玉自动在心里补充了这句话,心口忽然传来一股刺痛。 “施针用药,还能撑多久?” 御医摇摇头:“就这几日的功夫了。” 顾玉脸色也很是难看:“尽你们最大的能力,能撑几天是几天。” 几个御医自然不敢怠慢。 太皇太后也在此时赶来,看到顾玉后,招手把她叫了过去。 二人出去,到了无人的角落,太皇太后道:“圣上可有留下遗诏?” 顾玉低声道:“留下了,就在勤政殿的牌匾后面。” 太皇太后又问道:“是你看着他写的吗?” 顾玉道:“是,太皇太后可得偿所愿了。” 太皇太后点了点头,算是放了心。 顾玉垂下眼帘,想到几日前景棠召她入宫的场景。 当时他瘫坐在勤政殿的龙椅上,任由顾玉跪下给他行礼,然后将宫人挥退,说了一句。 “朕不想传位给皇姑。” 当时顾玉心头一紧,连忙抬头,想要劝景棠,却被景棠制止住:“低头!朕的圣颜,不是顾爱卿能够看的。” 顾玉只能将头低下,心中产生了一股异样。 这一句过后,他又道:“小舅舅,不想知道朕为什么不想传位给皇姑吗?” 顾玉低头不语。 一会儿顾爱卿,一会儿小舅舅,让顾玉摸不透他的想法。 景棠又开始莫名其妙起来:“朕的问话,顾爱卿竟然不答,可见朕在顾爱卿这里,没什么威严。” 顾玉道:“臣不敢。” 景棠轻轻笑了一声,似乎这样戏弄顾玉很是有趣。 “也是,反正朕是将死之人,顾爱卿不怕朕是应当的。” 顾玉语气带着点儿冷漠:“圣上言重了。” 景棠继续道:“朕不想传位给皇姑,顾爱卿就不好奇,朕想传位给谁吗?” 顾玉眯起眼,景棠这样反常,让她心里隐隐有了一个不合时宜的猜想。 果然,景棠笑着咳嗽了两声,继续道:“朕想传位给小舅舅。” 轻飘飘一句话,让顾玉再次撩开衣摆,跪了下去:“臣惶恐。” 景棠呵呵笑了起来:“惶恐?朕看小舅舅一点儿都不惶恐,毕竟就连这皇位都是顾爱卿施舍给朕的” 顾玉道:“圣上折煞臣了。” 勤政殿里安静了一会儿,像是顾玉和景棠无声的对峙。 景棠道:“小舅舅,你这么骄傲的一个人,甘心对别人俯首称臣,甘心仰人鼻息生活吗?” 顾玉藏在袖子中的手下意识握紧。 不甘心。 可不甘心又能怎么样? 可惜她生在一个讲究血脉,讲究男尊女卑的时代。 可惜边关战乱,内朝不稳,百姓贫苦,想要谋朝篡位,江山易姓,哪儿有那么容易? 顾玉闭上眼,漠然道:“圣上说笑了。” 景棠道:“小舅舅做了这么多,却是扶持旁人登基,就不怕有一天他们过河拆桥吗?” 顾玉未受他的蛊惑,哪怕心有不甘,头脑依然清醒得很:“若没有逍遥王、大长公主和太皇太后相助,臣断然走不到这一步。” 就算能走到这一步,能够顺利复仇,能够左右江山谁主,也必定是个漫长而又艰辛的过程。 这个过程中,她还会继续担惊受怕,继续如履薄冰,说不定哪一步没走好,就死无葬身之地。 诚然,宫门是她守的,可若没有君家的兵马相助,没有君泽出去稳定边关,没有大长公主这个剌帝血亲,没有太皇太后稳定宫禁,她不会赢得此局。 而景棠口中的过河拆桥,顾玉不是没有想过。 但所有的忧虑,最后都归于一点:她相信君泽,更相信自己。 相信君泽不会背叛。 相信自己不会任人宰割。 若人心异变,她断然不会被爱情蒙蔽,而是会以最清醒的头脑,做出最恰当的反击。 景棠从龙椅上站了起来,一步步走到顾玉面前,对她伸出手。 顾玉眼前的手骨节分明,因为皮肤太过苍白,能够看到上面的青筋。 她曾经牵着景棠的这只手,那时小小的,软软的。 在景棠的注视下,顾玉伸出手搭了上去,任由景棠把她拉了起来。 四年多的光阴,景棠长得比她还要高些。 物是人非啊。 景棠牵着顾玉的手,把她带到了龙椅旁边,命令道:“坐上去。” 顾玉一动不动,叹了口气。 她不再唤圣上,而是唤了一声:“景棠。” 语气中怀着无尽哀思。 景棠用力推了一把顾玉:“朕命令你,坐上去!” 或许是景棠拼尽全力,或许是顾玉怀有异心,她猝不及防跌坐在龙椅上。 “小舅舅怕什么,这里只有我,你一只手就能把我掐死,你怕什么?” 景棠站在顾玉身前,将她困在龙椅之上,许是因为激动,他眼眶微红,愈发显得面容惨淡。 顾玉看着面前投射下来的阴影,抿了抿嘴唇,到底没有诚惶诚恐,挣扎着起身。 “怎么样?这把椅子舒服吗?” 第779章 顾玉坐在龙椅之上,心情却像一潭死水,不起波澜。 她比景棠理智太多,龙椅的诱惑固然大,但现实容不得她折腾。 若她身处英雄逐鹿的乱世,若有机会,定然要拼上一拼。 可现在皇权集中,外族入侵,百废待兴,容不得她的野心。 顾玉道:“自然舒服。” 景棠像是得到了某种肯定,面露一丝疯狂道:“奉天殿的龙椅会更舒服。” “我从前肖想过皇位,幻想过那该是何等的威风,可万万没想到,竟然真的有坐上去的一天。” “百官朝拜,万民敬仰,山呼万岁,至高无上的滋味,的确让人醉生梦死,飘飘欲仙。” “我也想让小舅舅体会这样的滋味。” 顾玉抬头看向景棠,丹药会乱人心志,剌帝如此,景棠亦如此。 顾玉冷静地从龙椅上站了起来:“一些事,没你想的那么简单。” 景棠握着顾玉的胳膊:“小舅舅,我想给你最好的,你也值得最好的。” 顾玉推开他的手道:“于我来说,国泰民安,江山稳固便是最好的。” 景棠笑出了声,眼中却满是失落:“也是,小舅舅怎么会如我一般狭隘。” 他语气里浓浓的自暴自弃,让顾玉不禁皱眉,她把语气松软下来:“一些事情不是我不想,而是我不能。” 不能为了一己私欲,弃江山于不顾。 她从一个无权无势的镇国公世子,到权倾朝野的重臣,是个人都要称一声青云直上。 在这种内忧外患的局势下,再去肖想一步登天,势必会登高跌重。 景棠猛烈咳嗽起来:“我觉得自己很没用。这么多年,我竟不知我在做什么,临了了,什么都不能给小舅舅。” 顾玉道:“你什么都不必给我,我若是想要什么,会自己去争取。” 景棠像是有些累了:“好。” 他缓了缓,坐在了龙椅上:“取圣旨吧,朕要写遗诏。” 语气轻飘飘的,要做的事却有万钧之重。 景棠在顾玉的注视下,写下了禅位给皇姑景婵的圣旨,只是写到一半,因为咳血,弄脏了圣旨,只得毁去,重新取出一道。 写完后,他将玉玺印上印泥,盖在了圣旨之上。 景棠忽然道:“这圣旨,最重要的就是玉玺,没有加盖玉玺,便是一纸空文。” 顾玉看着景棠眼瞳微动,终究什么都没说。 禅位诏书是顾玉亲自登上梯子,藏在勤政殿匾额后面的,以防景棠这段时日身体忽然出现什么意外,什么都没留下。 夜风吹拂,顾玉觉得有些冷,她看向勤政殿的方向,心情十分复杂。 忽而她的手被人执起,竟是太皇太后。 太皇太后嗔怪道:“虽然现在已经是夏天了,但夜风还是凉的,你出来也不知道多穿一点。” 顾玉道:“多谢太皇太后关怀。” 太皇太后摇摇头:“你呀,唯一不好的一点,就是对哀家,对玉蝉儿过于客气了。咱们都是一家人。” 顾玉微微笑了笑,任由她牵着,把自己的手暖热。 陆陆续续也有其他官员赶来,安静候在偏殿。 景棠这一昏迷就昏迷了两天两夜,连同张太师在内的几个肱股之臣来找顾玉拿主意。 张太师道:“镇国公,不能再这样下去了,圣上一直昏迷不醒,人心不稳,不是事儿啊。” 顾玉道:“诸位大人的意思是?” 张太师道:“镇国公,您与圣上最为亲近,圣上先前可有留下什么话,咱们几个也好通通气儿,不至于手忙脚乱。” 顾玉看了张太师一眼,明白张太师这是在给她递梯子。 张太师对时局洞若观火,现在自然看出大长公主想要成为女皇的念头,于是主动来跟顾玉交好。 梯子递过来了,顾玉自然要接:“好吧,圣上先前的确有交代。” 其他臣子都围着顾玉,你一言我一语。 “圣上说过什么话?” “圣上没有子嗣,但尚有宗亲在。” “镇国公,您只管放心说出来,我们总要有个章程。” “...” 顾玉一脸严肃道:“请太皇太后,还有大长公主、端亲王过来吧。” 知道顾玉这是要说了,众人的心再次提了起来。 从顾玉将大长公主放在端亲王前面说,他们大概就猜到了结局,不过还是忍不住紧张。 几人来齐之后,顾玉道:“圣上已下禅位诏书,就放在勤政殿的匾额后面。” 太皇太后暗自松了口气,跟大长公主对视一眼,端亲王则是事不关己的样子,看他耷拉着眼睛,似乎有些困顿。 一个小太监过来道:“释行法师一心礼佛,不愿下山。” 这都在意料之中,一行人心思各异地前往勤政殿,要亲眼看着匾额后的禅位诏书才行。 待到了勤政殿,众目睽睽之下,贴身伺候圣上的太监爬上梯子,恭恭敬敬将圣旨“请”了下来。 “跪!” 大太监一声唱和,让除了太皇太后之外的所有人都跪了下去。 可他们跪下低着头,却不听太监有何动静。 太皇太后奇怪地看过去,却发现太监脸色苍白,双手颤抖。 太皇太后心头一紧,道:“怎么了?” 那太监“噗通”一声,也跪了下去,将圣旨折好,捧到自己头顶。 “太皇太后恕罪,这圣旨,这圣旨...” 他战战兢兢,连话都说不明白。 众官员不禁抬头,面露疑惑。 太皇太后下意识看向顾玉,毕竟顾玉说过这禅位诏书是她亲手放上去的。 可她发现顾玉同样眉头紧皱,满脸诧异,便心底一沉。 顾玉不会骗她,莫不是在顾玉放上去后,景棠又做了什么手脚? 太皇太后当即伸出手,将圣旨从太监手中夺了过来,展开一看,亦是一脸错愕。 只写了一半。 这圣旨为何只写了一半,上面还有一些血迹? 第780章 “这...” 太皇太后拿着圣旨愣在原地,张太师起身去看,亦是一脸茫然。 张太师看向顾玉:“镇国公,这是怎么回事?” 顾玉从太皇太后手中接过圣旨,脸色凝重:“我也不知,我亲眼看到圣上写下禅位诏书,且是我亲手放上去的。怎么会忽然变成了这样?” 端亲王的困意一下子消了,挠着头道:“难不成圣上在您走后,偷偷换了?” 顾玉抿了抿唇:“不知。” 有个大臣道:“当时勤政殿可有旁人在?您将诏书放在牌匾后面,可有人能证明?” 顾玉道:“当时勤政殿里只有我与圣上二人,放诏书时,搬梯子的宫人进来过一趟,很快就走了。” 那个大臣拢着袖子道:“那这诏书究竟有没有被动过手脚,我等就不得而知了。” 太皇太后站出来维护顾玉:“哀家相信顾爱卿。” 太皇太后的表态让那个大臣闭上了嘴,但诏书为什么被换,依然是个谜。 顾玉看着太皇太后道:“多谢太皇太后信臣。” 太皇太后给了顾玉一个安抚的眼神。 张太师再次给顾玉台阶下:“既然是镇国公看着圣上写下的禅位诏书,您可看清了他写的禅位与谁?” 跟来的大臣中,有不愿意让大长公主一个女人登基的,便站出来道:“镇国公慎言,圣上尚在诊治,无根无据的话可不要乱说。” 在此人看来,释行法师还活着,虽然皈依佛门,但真的事到临头,天下请愿,他还能拒绝不成? 甚至连酒囊饭袋的端亲王,都比让一个女人当皇帝来得正统一些。 可他刚想到端亲王,端亲王就往旁边挪了一步,躲在大长公主后面,一副与他无关的窝囊样。 顾玉握紧了圣旨,的确,现在景棠还被吊着一条命,说什么都会被有心之人曲解,她也会陷入危险之中。 唯有等景棠醒来,亦或者驾崩,她说的话才会有分量。 可她也不能什么都不说,不然压不住这些人的蠢蠢欲动。 “圣上禅位诏书我的确看清了,不过正如这位大人所言,无根无据,此时不便多说。” 临门一脚出了差错,太皇太后心情有些烦躁,不过见惯了风雨,此时还稳得住。 “当务之急是让圣上清醒过来。” 还有半句话太皇太后没说,要么就是景棠彻底睡过去。 太皇太后更倾向于后者,毕竟景棠一个傀儡,竟然敢戏耍她和顾玉,先是当着顾玉的面写了禅位诏书,让顾玉放到牌匾后面,现在又用写了一半的诏书换掉。 左右现在前朝后宫都被她们的人控制住了,玉蝉儿登基是板上钉钉之事,只是缺个正经的由头。 而景棠一死,唯一见过禅位诏书的顾玉便是那个由头。 只是... 太皇太后皱起眉头,只是那样会让顾玉遭受质疑,对玉蝉儿继位有意见的朝臣,会把矛头对准顾玉。 顾玉是她的外孙媳妇,且是个心有丘壑的女子,太皇太后不愿见到这种情况发生。 那就只能是前者。 太皇太后当即吩咐了殿中省的宫人,要他们暗中找丢失的诏书。 所有人无功而返,再次回到圣上寝宫,惦记圣上的身体。 只是这一次,他们再问御医时,语气更添焦灼:“圣上究竟何时能醒来?” 御医道:“臣自当会尽心尽力。” 太皇太后道:“国不可一日无君,无论用什么法子,都要让圣上醒来。” 这便是在暗示御医们该下猛药就下猛药了,几个御医对视一眼,道:“臣等再去商议一下下面该如何用药。” 御医们走之后,太皇太后将顾玉单独叫了出去。 顾玉一过去便道:“太皇太后,此事臣真的不知晓。” 太皇太后道:“我从未怀疑过你。” 顾玉若是有异心,早就有了,不会等到这个时候,而且她这么做对她没有半点好处。 顾玉正想说“谢太皇太后”,就被太皇太后拦住:“之前是怎么教你的,在我面前,不要这般生分。” 顾玉这才缓缓放松下来:“那个带血的诏书,的确是我的疏忽。当时他写到一半,突然咳出一口血,诏书便算废了,我去给他取新的空白的诏书来,回来的时候,他已经将带血的诏书交给宫人去处理了。” 太皇太后还是道:“这不怪你。谁能想到他最后还会摆我们一道。” 顾玉没有作声。 太皇太后往圣上寝宫的方向看了一眼,语气微微发冷:“到底是长大了。” 顾玉道:“人总会变的。” 太皇太后道:“现在要紧的是让他醒来,再写一份禅位诏书,只是我担心他弄出这么一遭,有何目的,若真让他醒来,会不会弄巧成拙?” 顾玉坚定道:“大抵是害怕自己悄无声息没了,不过您放心,他一向听我的话,也知道结局已定,不会再出岔子的。” 太皇太后看了顾玉一眼,也能感觉到这一对舅甥之间奇怪的相处状态,便道:“如此最好。” 太皇太后让顾玉先回去,而后自己将自己安插在圣上身边的太监叫了过来。 她从袖子里取出一个手指大小的盒子,交给太监。 太监打开一看,里面赫然是一根针,针头处略微发紫。 太皇太后道:“一会儿我会安排你到圣上身边,若是他乖乖写下禅位诏书,自然万事大吉,若是还要耍花招,你便用此针暗中刺入他的身体,他很快就会疯癫起来,说的话也做不得真了。” 这件事情交给顾玉去做是最好不过的,但太皇太后不愿让顾玉脏了手。 太监应了一声,而后带着毒针低头离开。 等太皇太后回去时,御医们已经商议好了对策,群臣也都一脸严肃地候在侧殿。 林御医上前一步道:“回太皇太后,圣上此番重度昏迷,滴水难进,身子会虚耗渐空。” 太皇太后道:“林御医,现在边关动荡,内朝不稳,圣上绝不可一直昏迷下去,哀家不管你用什么法子,都要将圣上唤醒。” 林御医低着头,一脸为难:“可以用针强制唤醒圣上,只是...这样维持不了多久。” 这便是让景棠回光返照了。 第781章 顾玉看着景棠昏迷不醒的样子,下意识握紧了手。 不过她什么都没说,与其让他在昏迷中悄无声息死去,这个时候唤醒景棠才是最佳选择。 太皇太后看了一眼众大臣:“众卿以为呢?” 大臣们脸上也很是紧张,互相看了看:“但凭太皇太后做主。” 太皇太后一脸悲悯道:“哀家一个女人,实在难以做这个主。” 还是张太师主动担起了这件事:“臣以为,这是没有办法的办法,圣上和天地祖宗定会明白太皇太后的良苦用心。” 太皇太后一副无可奈何的样子,只能对林御医道:“如此,便劳烦林御医了。” 在众人紧张的注视下,林御医带着针走了过去。 被太皇太后安排的太监候在床榻旁边,等林御医过来,便跪在一旁,帮圣上把被子掀开,算是给林御医搭把手。 林御医给圣上施了几针后,圣上果真悠悠转醒。 殿内的气氛再次紧张起来。 他一睁开眼,眼神就落在了顾玉和皇贵太妃顾玥身上。 朝中重臣皆集聚于此,安安静静跪在殿中,等待他的遗言。 他说的第一个字是“冷”。 正值夏季午时,一年中最热的季节,一天中最热的时候,因为殿中人多,人们都汗津津的,可圣上却喊着冷。 他的眼珠子转向皇贵太妃,又唤了一声:“冷。” 皇贵太妃只是坐在床边,抚摸着景棠的额头,温声道:“母妃来了。” 景棠还是道:“冷。” 顾玉对太监道:“去,再拿床被褥。” 那太监迟疑了一下,不过还是低着头退了出去。 景棠的眼珠子又转向顾玉,唤道:“小舅舅。” 顾玉无视旁人的目光,走上前去。 景棠气若游丝道:“朕是不是快不行了?” 之前景棠的脸色一直很苍白,现在却是隐隐发黑。 顾玉道:“别想这么多。” 景棠看了眼殿中的诸多面孔,冷笑一声:“若不是不行了,你们不会来得这般整齐。” 殿中陷入一片死寂。 还是景棠主动打破:“朕知道你们是来做什么的。” 大臣们齐声道:“臣罪该万死。” 他们的确是来听景棠说遗言的,所以要摆出诚惶诚恐的姿态。 景棠轻笑一声:“好,朕给你们便是。” 太皇太后道:“且慢。” 所有人都看向太皇太后,太皇太后道:“圣上,命文翰司草拟诏书吧。” 景棠点点头,似乎是认命了。 刚刚太皇太后已经命宫人去取空白的圣旨了,却不知为何,迟迟未到。 太皇太后对丁孝吉道:“去催一催。” 丁孝吉得了命令,赶快去取诏书,宫殿之中又陷入一片死寂。 景棠缩瑟了一下,再次道:“小舅舅,我冷。” 当初他受景尚欺辱,眼含泪花,依偎在顾玉身边,楚楚可怜的样子是真是假顾玉再也看不清楚了。 而现在,他即将面临死亡,还要受到一群人的逼迫,再次依偎在顾玉身边,楚楚可怜的样子,有几分真,几分假,顾玉依然看不清楚。 看不清楚,不代表无动于衷,顾玉心中又闷又痛,看着他脆弱的面容,才意识到他不过是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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