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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0章

路可退,只能暂且低头,艰难地说出一个字:“认。” 居子石道:“她的功你们皆能认下,她的过自己也承认了。” “功是功,过是过的确不错,然而是非功过,不当由顾玉来定,也不当由你们来定,而应该让女帝来定,天下来定。” “尔等既为宾客,就不该在这喜庆之日,搅乱主人家的好宴。若是心有不满,大可上书求女帝做主,大可昭告天下,让天下人评判。” 居子石一锤定音,为双方都解了围,给了彼此一个台阶下。 汪御史等人知道,他们现在在顾府,太子又抱着凤女龙孙步步紧逼,强硬地对峙下去,不会讨到什么好处,便道:“居尚书说的是,我等惭愧。” 顾玉现在已经恢复了淡然,抱着寰晢道:“顾玉在此感谢诸位参加周岁宴,今日只宴饮,不斗气,招待不周,多多见谅。” 景君泽只是看着汪御史几人冷冷留下一句:“若是因顾玉是女子就瞧不起顾玉,那就先超过顾玉再说吧。” 顾玉自己身处舆论漩涡,知道留在这里,只会让大家不自在,便跟景君泽一起,带着两个啼哭的孩子离开,让众人慢慢消化这个事实。 临走前,顾玉叮嘱萧行之帮她照顾好宾客。 萧行之看着顾玉女装的样子,别扭得很,颇有些手足无措,但还是答应下来。 他在商场纵横多年,人情往来很是熟稔,场子很快又热闹起来。 只是现在的热闹跟刚才的热闹大有不同,众人讨论的焦点,也从两个孩子的身上,转移到了顾玉是女子身上。 连老怪用胳膊推搡了一下居子石的胳膊:“嘿,没想到你个老头竟然学会帮私了。” 居子石一脸严肃地看了连老怪一眼:“我只帮天理,不帮私。” 连老怪道:“行行行,我知道了,喝酒喝酒。” 丁孝吉卸下了心头一块儿石头,原来他没有违背道德撬上司墙角,上官本就是女人。 看到孙采薇心神不宁,频频去看顾玉离开的方向,丁孝吉道:“采薇,你在想什么?” 孙采薇紧张道:“顾丞相会不会陷入麻烦?” 今日是太子逼迫,居尚书调和,汪御史等人才暂且熄声,可孙采薇明白,欺君之罪不是这么容易就被带过的。 女帝和太子自然不介意,但就像汪御史所说,顾玉欺的君是剌帝和哀帝,是剌帝赐予顾玉镇国公的爵位,最后剌帝死时,只有顾玉在场,再加上落日关一役扑朔迷离。 若有心人将这些事情联系到一起,顾玉只怕会遭到大麻烦。 丁孝吉握着孙采薇的手:“你放心,顾丞相不是曾经的顾世子,再加上女帝和太子的袒护,不会有事的。” 孙采薇喃喃道:“但愿如此。” 松阳被王乐游用力死死拽着:“松阳,你冷静一点。” 别看刚刚松阳站在顾玉一边,但坐下来想了一会儿后,就压制不住怒火:“好你个顾玉,竟敢欺瞒我这么久!” 亏她之前还喜欢顾玉那么久。 松阳气冲冲道:“还有我表哥,竟然胡咧咧他喜欢人夫!” 松阳的声音就算刻意压低,还是被周围人听到了,不由转头来看她。 看到松阳这副样子,王乐游大概知道为什么顾丞相和太子会瞒住松阳了。 兜不住事儿啊。 文秀坐在随侍中间,听她们兴奋地说顾玉,脸上露出了一抹笑,顾玉是女子,倒在意料之外,情理之中。 百里青想了许多,想到顾家军,想到老镇国公,想到顾飞柏。 他饮下一碗酒,对身边的武将道:“无论顾丞相是男是女,她都撑起了顾家的门楣,护住了大禹江山,你们若有异议,便是与顾家军万千英灵过不去,与戍边将士过不去,与我百里青过不去。” 骠骑大将军的话震慑住了身边的武将,一个武将拱手道:“大将军放心,老镇国公是盖世英雄,顾丞相有过之而无不及,我等岂是汪御史那等只会耍嘴皮子,狼心狗肺之人。” 汪御史几人被大家孤立,酒没喝完,就匆匆离开。 随着宴席散去,顾丞相是女人的消息迅速传遍京都,所有人都震惊不已。 茶馆酒楼,挤满了议论此事之人。 “女子岂可为官当政!” “赵兄慎言,女帝亦是女子。” “女帝乃为皇室宗亲,皇嗣凋零,才有了女帝上位,可顾玉一个欺世盗名之人,岂可混于一谈?” 有人拍案而起,对大放厥词那人怒斥道:“你倒是说说,顾丞相如何欺世盗名了!” 那人不甘示弱:“欺君罔上,女扮男装袭爵入朝,这还不是欺世盗名吗?如若不然,她顾玉区区女子,何德何能,立于朝堂之上?” “何德何能?你是瞎了眼,还是烂了心肠,顾丞相入朝以来立下多少汗马功劳,她的才能气魄,从未输于男儿。” “汗马功劳?你是说她依附太子,挑唆女子不知廉耻,抛头露面的汗马功劳吗?要我说,顾丞相立的那些功,太子或多或少都牵扯其中,说不准她就是靠美色和身体,才在短短十年里就当上丞相。” “你吃了熊心豹子胆,竟敢污蔑顾丞相!” “你为了巴结顾丞相,在这里颠倒是非,该不会妄想当顾丞相的裙下之臣吧,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 “顾丞相高风亮节,岂容你泼脏水!” 两个人很快打了起来,他们的打斗又引来更多人参与,最后演变成群殴事件。 每个人都打得头破血流,也未能分出胜负。 第863章 种种非议纷至沓来,景君泽在外听了一些,心中愤怒不已,恨不得将污蔑顾玉之人统统重罚。 可若真是罚了,便成了欲盖弥彰,会激起更多的反抗。 景君泽担心顾玉心情不好,便找上落雁:“外面那些杂七杂八的话,不必传进来。” 顾玉人在慎独院,却是有自己的消息网,一般都是落雁给顾玉传话。 顾玉刚好听到,便走出来道:“无妨,我早就料到是这样的结局。” 景君泽让落雁下去,安慰道:“不要为了那些鼠目寸光之人生气。” 顾玉幽幽道:“世道虽然在改变,可想要改变男尊女卑的现状,还有很长一段路要走。当一个女子太强,他们又不愿承认,便会用种种恶意去揣测这个女子的成功。” “而男女关系,是他们能够想到的,最方便快捷的恶意。只要这个女子摆不脱这种关系,那么这些人就是不知不觉中维护了男强女弱,男尊女卑的规则。” 景君泽叹了口气:“我会派人帮你澄清,你能走到这一步完全是靠你自己,相反,我娘能在宫变后顺利登基,正是因为有你死守宫门。” 顾玉摇摇头:“澄清就陷入自证的窠臼里面了,就算这一次我自证了又能怎样?到了下一次,别人上下嘴皮子一碰,又是一个新的谣言。” “造谣一张嘴,辟谣跑断腿。有些人,偏偏就喜欢看你着急辟谣的样子,甚至澄清之后还会被反咬一口,说我是一国丞相,仗势欺人,说那不过是一些无伤大雅的玩笑,我何必小题大做。” “我的精力应该放在治国理政上面,而非辟谣上面。我会用实实在在的功劳让他们闭嘴。” 景君泽长吐一口气:“顾玉,我知道你不在意,但三人成虎,那些恶意造谣之人也就罢了,怕就怕那些不明所以的人,被他们影响。” “你是一国丞相,可以不在意,可若这样的事情放在普通女子身上,名声被毁,百口莫辩,对她们便是致命打击。” 顾玉低着头,思考片刻:“造谣之人抓是抓不完的,但可以杀鸡儆猴。只是大禹朝的律法,至今没有针对造谣的条例。” 景君泽干脆利落道:“那就改律法!” 顾玉笑了:“那就改,一定要改。” 二人敲定了一些细节,交给女帝过目后,便交给三司。 这些事情悄然进行着,转眼就迎来了一旬一次的朝会。 一大早,随着太监的唱和,百官鱼贯而入,只是属于顾丞相的位置依然是空的。 众人心思各异,不知顾玉这是什么意思。 很快,女帝在张蓉的搀扶下缓步走来,坐上凤座。 可张蓉却没有像往常一样默默退下,而是站在女帝的下侧,低头候着。 女帝看了一眼顾玉的位置,问道:“顾丞相何在?” 众人面面相觑,不懂这又是唱的哪出戏。 “臣在。” 一道熟悉又陌生的声音从奉天殿门口传来,百官闻声望去,只见顾玉一袭红色的官服,缓步走来。 顾玉的声音没有刻意压低,明显是女声。 而她身上的官服,依然有绣有凤池的补子,可观其规格,又跟寻常官服不同。 那是一袭板正的衣裙,女人的衣裙,上面被熨烫得没有一丝褶皱,穿在顾玉身上,只觉端正大方,而没有娇弱之态。 顾玉已经毫不避讳自己的女子身份,公然女装上朝。 再去看女帝,女帝嘴角含笑,分明是默许了顾玉的行为。 不,不仅是默许。 顾玉不会贸然修改官服,她这身衣服,必是女帝命人精心制作而成。 女帝道:“顾丞相为何姗姗来迟?” 顾玉站在大殿中央,丹壁之下,她放下官帽,撩起衣摆,对女帝郑重跪了下去。 “臣有罪,无女帝传唤,不敢入殿。” 女帝的声音从头顶响起:“顾爱卿,你何罪之有?” 顾玉道:“臣女扮男装,袭爵入朝,曾犯欺君之罪,其罪当诛。” 殿内寂静一片。 女帝道:“众爱卿怎么看?” 所有人都看得明白,这是女帝跟顾玉做的一场戏,谁信谁傻子。 只是这出戏要配合二人唱下去,还是为了所谓的欺君之罪砸场子,就看在场诸人的态度了。 张太师站了出来:“《尚书》有云,任官惟贤才,左右惟其人。顾丞相虽是女子,可文韬武略,德才兼备,乃是世间罕见的贤能之人。女帝心怀宽广,任人唯贤,定能成就一段君臣佳话。” 另有许多人附和张太师的话。 汪御史上前反驳:“欺君之罪乃是重罪,重则满门抄斩,轻则流放千里。虽然女帝提前知晓,可顾丞相欺君不在女帝,而在剌帝、哀帝,若是就此放过,岂非视律法若无睹。” “另外百官皆知,顾丞相与太子虽无夫妻之名,却有夫妻之实,二人已育有一子一女,女帝若不代剌帝、哀帝惩治,未免有徇私之嫌。” 汪御史回去后,虽然知道自己要求惩治顾玉便是得罪世上最有权势的三个人,还会与百官为敌,却依然不愿违背自己一向坚持的“信念”。 顾玉若是为官,便是在朝堂上撕开了一大道口子,以后女子皆可为官,朝中男女混杂,岂不是乱了套? 还有顾玉和太子支持的《女德》,《男德》,在汪御史看来,都是扰乱人心之言。 自古以来,都是女主内,男主外,阴阳调和,一强一弱方能太平,二书一出,便打破了这种平衡。 所以在今天,汪御史依然将欺君之罪压在剌帝和哀帝身上,还试图用“徇私”来逼迫女帝退让。 不惩治顾玉,便是女帝带头徇私,律法威严将荡然无存。 第864章 一些人急着维护顾玉,女帝抬抬手,示意他们稍安勿躁。 女帝道:“汪御史口口声声说朕徇私,可真要按照欺君之罪论处,寰晢宸晰两个孩子,是不是也要受到牵连?太子和朕,可也算做顾玉的九族之内啊。” 女帝和太子不愧是母子,说出来的话都是一样的。 汪御史被太子怼过一次,此时还算能撑住:“顾丞相虽然犯下欺君之罪,但的确立下不世之功,不至于株连九族。” 女帝脸色稍有松动,汪御史就接着道:“只是不罚,又会有失公允,难免助长其欺君气焰,顾丞相可以女扮男装欺君,焉知她以后会不会在其他事情上再次欺君。开了这个先河,不仅顾丞相,天下人亦会对女帝缺少敬畏之心。” 汪御史说得冠冕堂皇,当即引起丁孝吉等人反驳。 “顾丞相对女帝之忠心,对黎民百姓之用心日月可鉴,汪御史空口白牙,便要挑拨君臣关系,居心何在?” 汪御史道:“顾丞相欺君在前,焉能不警惕?不惩戒?” 丁孝吉道:“顾丞相虽然欺君,却是一心为民,多次出生入死,呕心沥血,只为江山社稷,黎民百姓。” 汪御史道:“一念之差罢了,今朝可以为天下付出心血,明朝便能为私情私欲弃百姓于不顾。” 丁孝吉道:“那我是不是可以说,你汪御史今朝可以为律法冠冕堂皇,明朝也可以为私情私欲蝇营狗苟!” 汪御史道:“我不似顾丞相,敢行欺君之罪!” 两方争得脸红脖子粗,唾沫横飞。 而顾玉却是坦然跪在殿中央,任由毁誉加身,面不改色,淡然处之。 女帝眸色渐渐发冷,她抬了抬手,示意群臣安静:“依汪御史看,朕该如何惩罚顾丞相?” 汪御史刚刚与丁孝吉等人辩驳,此时说得口干舌燥,余怒未消,听女帝这么说,他便义正词严道: “罢免官职,以儆效尤。” 所有人都把目光投向汪御史,原来在这儿等着。 顾玉就是一个信号,若顾玉一个女子,能够当一国丞相,那么张蓉这些随侍,便也会趁机入朝,以后女子为官便一发不可收拾了。 太子忽然发出了一声嗤笑,还是熟悉的味道。 他看着汪御史,语气颇为讽刺道:“若是顾丞相罢免官职,那她的活儿由谁来做?汪御史你来吗?” 汪御史不敢说。 顾玉不担任丞相,总有能够担任丞相的男人,汪御史心里便有几个人选,但他不会蠢到真的说出来。 而且汪御史也心知肚明,顾玉思虑周全,知人善任,大刀阔斧,无所顾忌,旁人担任丞相之职,很难做到顾玉这种地步。 只是在汪御史心里,男女之别不可乱。 汪御史道:“臣不敢,但我大禹朝人才济济,再择一良才担任丞相,又有何难?” 景君泽看着汪御史道:“汪御史说得轻巧,自己没什么本事,也见不得女子有。” 一句话直戳汪御史的自尊心,他反应如此激烈,自然不愿承认自己不如女子。 汪御史换了个方向:“臣知道太子与顾丞相有男女之情,只是自古以来,未有女子入朝为官先例,太子若因男女私情坏了天地祖宗的规矩,怕是有损太子贤名。” 言下之意,太子若是帮顾玉,便是为了私情,顾玉能够全身而退,也只是仰赖太子和女帝,无关她自身功绩。 女帝却是目光一凛:“汪御史,古来也没有女子为帝的先例,朕如今坐在这凤座上,是不是也坏了天地祖宗的规矩?” 汪御史心里的确如此认为,但女帝既已登基,便无可挽回,他没有必要再去跟女帝作对。 “女帝乃是凤女,岂能与顾丞相混于一谈?” 女帝道:“顾丞相有治国之才,为何不能混于一谈?朕既能开了古今先例,顾丞相为何不能开女官先例?” 汪御史大惊失色,女帝这是第一次明晃晃表示自己要选用女官! 汪御史道:“女帝!万万不可!” 女帝道:“汪御史为何觉得,女子不可为官?” 汪御史道:“《礼记》有云,六年教之数与方名,七年男女不同席不共食。若无视男女大防,选用女官,混站朝堂,这朝堂岂非成了公然淫乱之地!藏污纳垢之处!” 太子道:“汪御史真是好高风亮节,遇见一个女子,首先看到的不是她的才华能力,而是美色淫乱。可见你的心,才是天下顶顶藏污纳垢之处。” 景君泽的毒舌一如既往,看着顾玉跪在那里,心里有气,说起话来就更加肆无忌惮了。 汪御史被太子骂得面红耳赤,几欲背过气去:“男女有别,臣叙述的乃是圣人之言!还请太子休要胡搅蛮缠。” 景君泽大笑几声:“孟夫子有言,尽信书不如无书。可见圣人亦知自己有不足之处,教诲后人多思多想,灵活应变。” “只有畜生才会在面对异性时克制不住发情,你汪御史竟有畜生心性,若无男女大防,就会生起淫乱之心,倒是让孤刮目相看。” 汪御史被景君泽气得险些昏厥过去,面部肌肉不自觉发抖,血脉倒行。 他知道自己说不过景君泽,便对女帝道:“太子不敬先贤,当朝辱骂臣子,还请女帝约束一二!” 女帝道:“太子说的有何不对?” 汪御史不可思议地看向女帝。 女帝语气平淡道:“汪御史,朕登基数载,你时常见朕,想的都是些淫乱之事吗?” 汪御史连忙跪下:“臣万万不敢啊!” 女帝道:“宫中有宫女来往,汪御史家中也定有侍女,你看到她们,想的也是淫乱吗?” 汪御史战战兢兢道:“女帝,臣绝无此心!” 女帝道:“既然你并无此心,为何要言男女有别,将女子视为洪水猛兽,就连同朝为官都不敢。” 景君泽适时补刀:“他是怕多看女官一眼,便会泄露自己的龌龊心思。” 汪御史早被景君泽一通骂和女帝一番逼问吓得浑身颤抖,此时讷讷不能言语,恨不能痛哭一场。 沉默已久的顾玉忽然抬头道:“汪御史其实并不在意我女扮男装犯下的欺君之罪,而是在意我是女子。” 第865章 顾玉跪在那里,听他们争辩许久,终于一语道出了真相。 她是男子时,汪御史心服口服。 她是女子时,汪御史便有无数理由横加阻拦。 或者说不仅是汪御史,现在站在朝堂上的这么多人,只有极少部分是真心维护她的,大多数人心里依然瞧不起身为女子的她。 只不过这些人或许迫于权威,或许因为利益,或许明哲保身,没有像汪御史这般站出来罢了。 若是不揭开他们虚伪的面容,今日他们可以以欺君之罪,逼她罢官免职,明日就可以用男女大防阻拦女官入朝,往后就能用更多冠冕堂皇的理由,将天下女子压得再也抬不起头来。 顾玉看着汪御史,一字一句说出来汪御史的心里话。 “因为我是女子,所以应该回到内宅相夫教子,不该站在朝堂之上。” “因为我是女子,所以应该谨言慎行,恪守贞操,不该混迹男人中间。” “因为我是女子,所以应该侍奉丈夫,依附家族,不该争名夺利,建功立业。” 顾玉替汪御史剖白心迹,让朝堂上的气氛再次紧张起来。 顾玉轻笑一声,不知是在自嘲身为女子的身不由己,还是在嘲笑汪御史。 “可世上哪儿有那么多应该和不应该。” 顾玉站起身来,一双凤眼扫过朝堂上一张张脸:“你们口口声声说着天生我材必有用,可若女子有才华,有气魄,有能力,你们又用无数冠冕堂皇的理由,将她们框在种种规矩里,磨灭她们的意志,打压她们的心性,让她们自卑自贱,然后再说一句,女子就是不如男。” 顾玉的话掷地有声,朝堂上终于安静下来,所有人心思各异,垂头不语。 良久,汪御史才道:“女子天生卑弱,乃是上天恩德。” 看到顾玉面露嘲讽,汪御史道:“生女犹得嫁比邻,生男埋没随百草。沙场之上,不见裙钗,便是上天对女子的眷顾,世人对女子的爱护。” 顾玉大笑出声:“古往今来行军打仗,或是为开疆拓土,或是为守护家园,或是为争权夺位,或是为起义反抗。” “男子总有无数理由主动拿起刀剑,可女子却只能被迫随着战乱流离失所,受尽苦难。女子进入战场的唯二用场,要么是充当军妓,要么是派去和亲。” “男子挑起战端,尚能挺直腰杆,说自己为了天下大义。” “女子陷入战乱,只能流泪哀叹,成为敌方的战利品。更甚至,妲己,褒姒之辈,还要替战乱背上祸国殃民的骂名。” “可这些仗,是女子要打的吗?” 顾玉内心愤慨,越说越激动,步步紧逼,让汪御史哑口无言。 “汪御史,如果这就是你所谓的上天对女子的眷顾,世人对女子的爱护,那我等女子宁可不要!” 朝堂上响起一道从未有过的声音,是张蓉。 她眼眶通红,说出这句话用尽了全身力气。 曾经世家贵女的典范,一心只想侍奉夫君,借此扬名天下的贤淑贵女,终究是离了经,叛了道。 她一步步走了下来,站在群臣中间,站在顾玉之前,对女帝郑重跪了下来。 “我等女子只求能和男子一般,读书练武,既能在国家危难之际行军入伍,挥洒鲜血,也能入朝为官,为君分忧,为民谋福。” 紧接着,五十多个随侍从殿外走了进来,把顾玉护在中间,而后齐齐跪下。 “我等女子,愿以性命担国家兴亡,尽匹妇之责。” 女子的声音细腻温柔,可五十多个人齐声说出这些话,又铿锵有力,令人肃然起敬。 她们身着裙钗,个个如花朵一般美丽,可目光坚毅,里面是勇气和担当。 汪御史怒道:“你们说得好听!就你们就绣花的手,拿得起刀剑吗?” 顾玉闻声而动,从一个神鹰卫手中取来一把长剑,用力朝汪御史丢了过去。 事发突然,汪御史又疏于锻炼,一时不察,竟然抱着剑连退两步,正要呵斥顾玉大胆,竟敢在朝堂之上拿剑,转头却见众人用一种鄙夷的目光看向他。 顾玉道:“她们拿不起刀剑,是因为她们因为种种规矩,从未学过。汪御史拿不起刀剑...” 顾玉嘴角露出一抹讽刺:“是因为汪御史无能废柴。” 景君泽率先发出一声嗤笑,“她们能不能上战场不一定,但就汪御史这副德行,必定上不了。” 紧接着陆陆续续的嘲笑声响起,算是缓和了剑拔弩张的气氛。 顾玉也轻蔑道:“我自幼习武,汪御史这样的男子,我一口气打二十个不在话下。” 丁孝吉嘀咕了一声:“汪御史觉得女子卑弱,却是连女子都不如,岂不是卑弱中的卑弱。” “哐啷”一声,汪御史手中的长剑掉落,脸上露出衰颓的表情。 见情况扭转,女帝脸上露出欣慰的笑:“汪御史,你可还有话说?” 汪御史受尽打击,身子摇摇晃晃。 害怕汪御史当场来个昏倒,景君泽道:“几句话而已,汪御史可别昏过去了。” 汪御史咬着舌尖,死死撑着。 女帝道:“顾玉。” 顾玉对女帝道:“臣在。” 女帝道:“欺君之罪,不容抵赖,只是你功大于过,死罪可免,活罪难逃,你服不服?” 顾玉道:“臣有罪,臣认罪,不敢抵赖。” 丁孝吉等人还是想替顾玉求情,女帝便道:“朕罚你将大禹朝律法全部誊抄一遍,不得假以人手。” 大禹朝的律法庞大繁多,真要堆起来,称一声书山也不为过,所以这惩罚的确不轻。 但大禹朝律法有种种不完善的地方,顾玉早有心修订律法,女帝虽是罚她,却是正中下怀。 顾玉道:“臣谢女帝赐罚!” 汪御史岂会看不出他们都是商量好的? 事已成定局,女官入朝已经势不可当,汪御史状似疯癫,大声喊道: “诸君可知外戚干政的后果吗?” 女帝已经累了,挥挥手让神鹰卫把他带下去。 汪御史一边被拖走,一边哭喊:“外戚干政,祸国殃民,顾丞相与太子早有男女私情,帝位相位合为一家,彼此再无约束!中庸之道沦为虚妄,百官谏言成一纸空谈啊。” 汪御史今日说了这么多,唯有这一番话发人警醒。 顾玉低着头再无反驳,因为她知道,汪御史说得对。 一瞬间,顾玉脑海中有万千思绪闪过,她忽然跪下对女帝道: “顾玉愿终身不嫁。” 第866章 此言一出,如同凉水泼进了油锅,炸得人头脑发蒙。 刚刚还不停哭喊叫嚣的汪御史都愣住了,女帝更是直接从凤座上站了起来。 景君泽站在她身后,看着顾玉笔直跪下的背影,脑子一片空白。 他不知道为何顾玉要说出这样的话,明明昨晚他们还相拥入眠,明明这件事还有许多妥当的处理方法。 顾玉却选择走向如此决绝的路。 顾玉背对着他,他连顾玉的脸都看不到,更猜不出顾玉现在的想法。 终身不嫁这种话,她怎么可以轻易说出口? 顾玉分明知道,他一直期待着他们二人成亲,一直期待着二人光明正大在一起,一直期待有个正经的名分。 景君泽脸色难看至极,紧握的双拳上面青筋暴起,眼中暗含悲痛。 他还是明白了一个道理,在顾玉眼中,他们之间的爱情永远排在许多东西后面。 仇恨,亲情,事业... 这个认知让景君泽心如刀绞,也明白了冷流当初被顾玉“请”出顾府的感受。 顾玉跪在地上,脊背挺直,脸上无喜无悲。 女帝露出一个很牵强的笑意:“顾爱卿是被汪御史气糊涂了。” 顾玉道:“臣没有糊涂。” 声音不大不小,却是让人听得清清楚楚。 汪御史大声喊道:“顾丞相与太子之事人人皆知,你终身不嫁,就能改变帝相亲近的事实吗?” 顾玉冷漠地看了他一眼。 改变不了,但是这层窗户纸捅不捅破十分关键。 首先,太子妃是皇权的附庸,丞相是皇权的制约者,二者绝对不能混为一谈。 汪御史的担忧也是许多人的担忧,若帝相一家,皇权则再无制约。 汪御史所说,中庸之道沦为虚妄,百官谏言成一纸空谈或许过激,但不可否认,长此以往,会令朝廷阿谀奉承之辈频出,刚直果敢之人噤声。 女帝已经坐在高台,双眼双耳被百官蒙蔽,顾玉不能因为一个太子妃身份,成为第二个。 汪御史会是提出这点的第一人,却绝对不是最后一个人。 顾玉深知世人对女子的苛刻,只要这个担忧不消除,就会有源源不断的人向女帝进言。 劝她安分守己,劝她放权归家,劝她相夫教子。 而女帝,亦有此心。 顾玉怀孕期间,女帝就一点点在收她手中的相权,所以刚生下孩子没多久,顾玉就急着看折子,处理政务。 她费尽千辛万苦,将女帝扶上皇位,帮女帝稳固江山,是为了能够更好的施展抱负,而非被套上“太子妃”的名义,任由女帝削权。 其次,顾玉虽然知道女帝的心意,对景君泽也十分了解,但她是个极有想法和主见的人。 未来若是她与女帝和景君泽政见不合,又难以调和,她身为丞相还可以与皇权抗衡一二,身为太子妃,便只有低头听令的分。 再次,顾玉并不希望天下人说她走到这一步,都是靠女帝和太子维护,也并不希望别人在提到顾丞相时,再说一句她是太子妃。 也不希望一些想要入朝为官的女子,会因为她的经历,就觉得嫁个高官权贵,有夫家保驾护航,是为官的捷径。 最后,顾玉承认,她的确对女帝不够信任。 她忘不了多年前的花灯节,她因为仇恨跟君泽的关系降到冰点,曾有刺客刺杀她,她跟妹妹也分散了片刻。 那些刺客正是女帝派出来的。 这就像是心中的一根刺,虽然女帝待她很好,顾玉却是知道,这种好是基于她和景君泽的关系上。 所以她无法对这个婆婆交付自己的相权,也不能把命运寄托于女帝对她的这种“好”上。 既然注定以后会有源源不断的麻烦产生,那不如从一开始,就把源头解决掉。 利弊在顾玉脑海中迅速权衡,她也迅速做出理智却又罔顾人情的选择。 汪御史还在那里喊:“还请女帝三思!” 女帝忽然厉声道:“下去!” 神鹰卫连忙拖着汪御史走了出去,然而众人心里都明白,这声“下去”,更多的是想让顾玉闭嘴。 女帝很少有这般控制不住情绪的时候,不免让群臣惴惴不安。 景君泽站在原地,面色阴沉,细看还会发现他眼底满是悲伤。 顾玉也如女帝所想,闭上了嘴,却是跪得挺拔,无声抗争。 女帝不想当恶婆婆,对顾玉的选择从来都是支持,也尽心维护顾玉,不让顾玉被人逼迫。 但这一次,女帝忽然意识到,顾玉不信任她。 思及此,女帝略带疲惫道:“朕身体不适,诸位爱卿有事起奏,无事退朝吧。” 群臣都看得出女帝的情绪不对,都不会这般没眼色,就算有要紧事,也可以将折子呈到勤政殿去。 既然无人应答,太监便道:“退朝。” 百官陆陆续续离开,顾玉从地上站了起来,赶紧回头去看景君泽。 景君泽面露哀色,双目沉寂。 身边还有许多未走的官员,一些话不便给外人听,顾玉一时哑然,还有些手足无措。 见顾玉不说话,景君泽自嘲笑笑,一言不发转身离开。 这是摆足了姿态,要跟顾玉赌气了。 顾玉心有些乱,哄人这回事一向是景君泽比较擅长,他们之间偶有吵架,也总是景君泽先低头。 顾玉知道,这回的确是自己过分了。 可再给她一次选择,她还是这么做。 可再怎么说,还是掩盖不了她先斩后奏,忽略了景君泽感受的错处。 顾玉自觉做错了事,待群臣都走得差不多了,便只身前往东宫。 没想到等待顾玉的是一个闭门羹,东宫的宫人道:“顾丞相,太子不在呢。” 顾玉微微皱眉:“是不在,还是不愿意见我?” 宫人道:“真不在。” 顾玉在东宫门口徘徊几圈,加之自己也颇为心绪不宁,便转身走了。 或许他们两个人都需要冷静一下。 顾玉径直去了刑部,居子石看到她这个时候过来十分诧异,但也没说什么,只是把她带到了书库。 如山的律法昭示着顾玉未来很长一段时间都不会轻松,但她不觉担忧,反而升起一股兴奋。 居子石要离开时,顾玉惦记着自己在朝堂上说的话,问道:“居前辈,我...我这么做,才是最妥当的。” 居子石“嗯”了一声:“你若是成为太子妃,就摆脱不了外戚干政的桎梏了。” 得到居子石的肯定,顾玉悬着的心稍稍放下来点儿。 居子石又道:“只是太子那里...” 居子石也不好说,年轻人的感情,他不太懂。 顾玉赶紧问道:“太子那里怎么了?” 顾玉希望从旁人口中得到肯定,若能再得到些她跟景君泽现在关系的指点就更好了。 居子石瞥了顾玉一眼,硬邦邦道:“我也不知道,你觉得你做得对就行。” 说着,居子石就离开了。 顾玉默念,我做的对,我做的对,我做的对。 念了好几声,心里的愧疚却是不见少。 顾玉抓着头发,心中焦躁难安,只能暂且埋头于书山,摒除这些杂念。 一直到下值时间,顾玉才磨磨蹭蹭从刑部官衙离开。 可没想到回到顾府,自家的两个孩子不见了。 第867章 顾府谁不知道顾玉和景君泽的关系,尤其是寰晢和宸晰的周岁宴后,景君泽进入顾府就像回家一样。 所以这回景君泽一路来到慎独院,把两个孩子抱走,压根没有受到阻拦。 老夫人知道的时候,还主动让侍女送来两个亲手做的小帽子,怕孩子吹了风,竟是连问景君泽抱着孩子干嘛去也没问。 顾玉很是无奈,对落雁道:“他要抱走你们就让他抱走吗?” 落雁也是在顾玉回来前,才刚知道顾玉在朝堂上说了终身不嫁的话,猜测到两人这是闹脾气了。 落雁也知道错了,连忙道:“奴婢知错!这就去把孩子要回来。” 顾玉语气带着责怪:“你往哪里要,宫门都下钥了,你怎么进宫?” 落雁一脸惊慌失措。 顾玉捏着鼻梁道:“罢了,你下去吧。” 景君泽怎么说也是孩子的亲爹,定会照顾好两个孩子。 落雁道:“是,那少爷和小姐今晚怎么办?” 顾玉道:“今晚就让他们先在东宫住一晚。” 左右景君泽不会亏待了他们。 落雁道:“是。” 顾玉又问道:“等等,他今天来是怎么把寰晢和宸晰带走的?” 落雁小心翼翼地看了顾玉一眼:“太子过来后,在屋子里等了好一会儿,见等不到您,就抱着两个孩子走了。” 顾玉闻言更加丧气,东宫的宫人说的是真的,景君泽的确不在东宫,而是来了顾府。 顾玉问道:“他有留下什么话吗?” 落雁摇摇头:“不曾留话,走时太子脸色不是很好看。” 景君泽等她认错呢,等不到她,脸色能好看才怪,顾玉无奈道:“我知道了,你下去吧。” 晚上,顾玉躺在床上自己睡觉,自从跟景君泽在一起后,屋子里的床就换了个大的,两个人睡不会觉得空旷,一个人占一张床倒是让顾玉有些不适应。 之前景君泽总是要抱着她睡,就连生下寰晢和宸晰,也只是在头几个月,跟他们睡在一张床上,后面晚上就交给府上的侍女了。 夜色寂静,顾玉孤枕难眠,辗转反侧,坐起身来,想做点什么,又不知该做什么,只能又躺回去。 倒不是担心寰晢和宸晰,只是她早已习惯了跟景君泽抱着睡。 折腾了一夜,也没怎么睡着,第二天她就生出了黑眼圈。 顾玉照着镜子,本想用轻粉遮一下,转念一想,黑眼圈总能表露一二自己想他想的彻夜难眠。 刚把粉放下,又想到这简单的伎俩,景君泽岂会看不出来,万一景君泽还是不理她,她不是又丢了脸? 纠结来纠结去,顾玉还是扑上了粉。 出门后,顾玉照例先去文翰司,把手头的一些要紧事处理了,又去看了看随侍,吩咐了一些事情,最后准备去到刑部,誊抄律法。 顾玉从张蓉那里出来,在宫里慢慢踱步过去,隐隐期待着能够偶遇景君泽一次,最好再借机搭上话,可景君泽大抵是刻意避着她,一直没露脸。 女帝那边知道她入宫,也没有召见她。 看似一切风平浪静,可要说顾玉不忐忑,那是假话。 她跟景君泽少有这般冷战的时候,以前就算有什么矛盾,都是很快就解决了。 而且女帝疼她,但顾玉始终跟女帝保持着距离,伴君如伴虎,女帝肯将她当成儿媳妇来疼,顾玉却不能肆无忌惮依靠女帝的宠信。 在这一点上,顾玉反倒是对太后的防备更少些。 “她非但无知无觉,还有心思涂脂抹粉。” 景君泽透过窗户看到走出殿门的顾玉,语气不善道。 女帝面色不虞,气不过,说了一句:“狼心狗肺。” 景君泽自己说顾玉可以,却听不得旁人说,自己娘也不行,下意识就给顾玉找补:“顾玉天生丽质,寻常不注意装扮,今天忽然涂脂抹粉,想来是昨夜没睡好遮掩憔悴。” 女帝道:“我待她不好吗?她想做什么事,只要传一句话进来,我便会鼎力支持,竟还会与我这般生分!” 太后倒是看得透彻:“现在的顾玉,不过是当初的君晋罢了。” 女帝愣了愣。 太后道:“你当君晋只是更疼妹妹,所以才支持剌帝上位的吗?” 女帝抿抿唇,眼神忽然复杂起来。 太后道:“他是害怕他跟你的距离越来越远,害怕他堂堂君家嫡长子,南征北战的平南将军,最终只能依附你生活。” 景君泽也不禁握紧拳头,内心纠结起来。 太后对女帝道:“玉蝉儿,你敢发誓,你没有动过让顾玉成为太子妃后,就削弱相权的心思吗?” 女帝诧异极了,唤道:“母后!” 皇权与相权之争向来是无声的拉锯,从前的王丞相权倾朝野,甚至能够左右皇位变更,虽然最后王丞相败了,那场事关生死的动乱还是让女帝心有余悸。 女帝的确觉得丞相之权太大了些,顾玉也就罢了,都是自家人,生下的也是景君泽的孩子,自不必怀疑她的忠心。 可下一个丞相呢? 既然如此,何不在顾玉担任丞相时,通过太子妃之位,慢慢削弱相权,将权利收拢皇室? 太后道:“顾玉的处境和从前的君晋并无不同,都是天之骄子,天之骄女,傲得很,谁愿意成为爱人的附庸。” “只不过君晋选择拖住你往前走的步伐,顾玉则是想要握紧手中的权柄,试图跨越身份悬殊,一步步走向泽儿罢了。” 景君泽喃喃道:“她也会担心尊卑有别,让我们日渐疏远吗?” 太后不以为然笑了笑:“她又不是真的铁石心肠。” 景君泽道:“是我没有给她足够的安全感吗?” 太后幽幽道:“安全感这种东西,只有自己给自己的,才足够让人放心。” 景君泽转身离开。 太后道:“你到哪儿去?” 景君泽道:“去找顾玉。” 太后拍着桌子道:“回来!没出息!” 景君泽停下脚步。 太后教训道:“她做出的选择虽然情有可原,但擅自做主,丝毫不顾及你的感受,还是要让她长长教训的。” 景君泽磨磨蹭蹭走回来:“那我该怎么做?” 太后道:“等她自己来找你,让她知道,感情是两个人的事,不能她想怎么样就怎么样。” 第868章 景君泽走后,女帝依然十分惆怅:“我只是怕,顾玉之后会出现第二个王丞相。” 虽然劝住了景君泽,却没有劝住女帝,通过顾玉入手,是削弱相权最好的捷径。 太后道:“玉蝉儿,世家日渐衰落,寒门逐渐崛起,很难再出现下一个王丞相的。” “汪御史说的话我都听说了,前面那么多不堪入耳的胡言乱语,却有一句说到了正地方,中庸之道。” “就算你从顾玉开始,削弱相权,集中皇权,焉知往后景姓子孙不会再出现一个荒淫无道的惑帝,一个刚愎自用的剌帝。若是那样,还不如再出第二个能扶大厦将倾的王丞相制衡一二。” 女帝惊道:“母后!” 太后只是淡淡道:“庸人自扰之。” 女帝心乱如麻,理智告诉她太后说的是对的,但是感情上,宫变给她带来的影响还是太大了。 “那泽儿呢?泽儿怎么办?难不成他要一直单着?” 太后不以为然笑了笑:“说的好像他单着就有多寂寞了一样,两个人孩子都有了。” 女帝语气不善道:“没有正经成亲,有孩子也是私生子。” 太后漫不经心道:“你若要这么论,你也是私生子。” 女帝大骇,几乎失声:“娘!” 太后叹口气:“两个孩子上了顾家族谱,明明白白写了二人的名字,也快要上皇室玉牒了,且父母是谁大家伙儿都清楚,怎么会是私生子?” 女帝道:“我就是心里头发堵,一直以来,泽儿也太委屈了些。” 太后道:“玉蝉儿,你和泽儿一样,人生路走得太顺了。一出生就是长公主,深受惑帝宠爱,又有我为你谋划一切。后来你自己不争气,走了岔路,又有顾玉和泽儿帮你成事。一路都有人为你保驾护航,虽有波折,终究有惊无险。你不懂君晋,也不懂顾玉。” 女帝想到父皇重病之前,各方明争暗斗,风声鹤唳,君晋在她身边,常常患得患失,她却觉得是君晋想太多,无论她是公主还是女帝,自己都会爱着君晋。 顾玉那么冷漠的一个人,也会因为担心景君泽以后上位,尊卑有别,二人的距离会越来越远,而患得患失吗? 太后继续道:“顾玉看似无情,实则对泽儿的用心不比泽儿少,她若是真的贪恋权柄大于一切,就不会冒险扶持你上位。” “你别忘了,当时她手上可是攥着景棠。后来景棠屡次对顾玉示弱,顾玉但凡不那么坚定地选择泽儿,就会约束景棠不让他再服丹药。” “亦或者想方设法让景棠生下一个孩子,自己挟龙子以令诸侯,不比冒天下之大不韪,扶持你一个女帝简单吗?” “那才是真正的手握大权,而非现在,想要做什么,还需上书于你,仰你鼻息,听你训斥。” 太后的一番话把赤裸裸的现实摊在女帝面前。 太后道:“你是怎么登上凤座的,自己好好想想吧。” ------------------------------------- 顾玥在后宫中,也对朝堂上发生的事有所耳闻。 一听说太子把孩子抱回东宫,就知道他们二人闹别扭了。 顾玥知道顾玉性格太硬,又好面子,便连忙把顾玉叫到宫里。 顾玉心神不宁,头发都被她揉得乱蓬蓬的:“事情紧急,还是汪御史最后一番话点醒了我,我就没想那么多,直接说出来了。” 顾玥语重心长道:“顾玉,你对太子到底是什么想法?” 阿姐温柔的声音让顾玉放下防备,默默道:“我爱他。” 顾玥道:“你既然爱他,为什么又要把事情做得这么绝?” 顾玉心乱如麻,从阿姐身边站了起来,有点像无头苍蝇一样乱转。 “我走到这一步,成为女相是因为我值得成为一国之相,靠的不是女帝的封赏,也不是太子的偏袒,而是我自己努力得来的。” “我身为丞相,可以左右律法的修订,可以决定国策的实施。我知道女帝宠信我,我要做的事情,女帝大多会支持。现在我们之间没有矛盾自然皆大欢喜,君臣相宜。” “可我若早早依附皇权,把太子妃和丞相的身份混淆,把丞相该有的权利都用在替皇权做事上,万一有一天,我们有了矛盾,政见相左了呢?” “一句君臣就已经限制了我做许多事情的权利,以后再多一个外戚干政,一个婆媳孝道,那我这个丞相,将会处处受到桎梏。” 顾玉像是忽然泄了气:“我不能把以后的路都寄托在女帝对我的恩赐上面。我信任君泽,信任女帝,可我不能一味依靠君泽,依靠女帝。” 顾玥道:“女帝对你很好,太子也对你一心一意,从未离去。” 顾玉道:“女帝和太子对我好,我对她们难道不好吗?” “宫变之前,我知道自己在京都会面临什么,毅然让君泽带着君家兵马离开,又将为数不多的军队分给前往皇陵的长公主。” “女帝上位之初,遭到多少非议,我都顶着压力出面解决,帮她稳固江山,帮她培养自己的势力。” “不是因为他们对我好,我就应该感恩戴德,一切听他们安排,为他们做事。” “我也一直在付出,也在用实际行动回馈。” “只不过因为他们是上位者,所以他们对我的好被放大了,似乎这是上位者的垂怜,对我的偏重,是极其难得的恩赏。” “而我是臣子,我对他们的好,对他们的付出,就被认为是理所应当,是一个臣子尽忠尽责的本分。” 顾玉还有一句话没说,担心吓到阿姐。 她觉得这凤座合该有她一半。 说她狂妄也好,自负也罢。 这一半不应当是通过姻亲来的,而是她应该得到的。 只不过她差在皇室血缘上,既然血缘无法改变,那就只能通过丞相之权来弥补。 太子妃和皇后的表面尊崇算什么,只有能与皇权相抗衡的相权才是实实在在的东西。 顾玥知道自己妹妹向来有主见,她的选择自己无法指摘,但有一点,却是顾玉做错了。 “就算你选择终身不嫁,也该跟太子商量着来,让他心里有个准备。他抗住群臣劝他选妃的压力这么多年,你冷不丁说不嫁就不嫁了,这谁受得了?” 顾玉低着头,面露愧色:“我知道,是我当时没有顾及到他的情绪,这是我的错,我认。” 顾玥见顾玉终于低了头,松了口气:“他一直在追你,可你不能因为他追赶你,你就不回头,一味往前走。” 顾玉抬头看着阿姐道:“那我该怎么办?他现在在避着我。” 顾玥道:“他不是顽固不化之人,尤其是涉及你们两个人的事情,要多跟他商量商量,而不是自作主张。” 顾玉悄悄抬眼,问道:“我是说,我现在该怎么办?” 顾玥对顾玉招招手:“你附耳过来。” 第869章 从景秀宫出来后,顾玉没有出宫,而是去文翰司拿了一个折子,直奔东宫而去。 不出意外地被太子拒之门外,东宫的宫人道:“太子在忙,不然顾丞相等等再来?” 顾玉自知伤了景君泽的心,合该低次头,认个错了,便道:“太子什么时候忙完?” 宫人道:“丞相稍候,奴才去问一问。” 这宫人到了东宫,太子正在跟几个武将商议秋狩之事:“丞相差奴才问您,什么时候忙完。” 景君泽脸色并不好看,只说了两个字:“不知。” 几个武将互相看了看,一个有眼色的武将道:“军中还有要事,臣先行告退。” 剩下几人也都这么说。 景君泽便放他们回去了。 宫人刚把“不知”两个字转告顾玉,就见几个武将走了出来。 顾玉跟他们互相见过礼,又看着他们离开,才对宫人又问道:“现在忙完了吗?” 宫人道:“顾丞相稍候。” 宫人再回去的时候,景君泽拿着布老虎逗两个孩子玩儿,宫人小心翼翼道:“太子,顾丞相在外面等着,看着好像有要事相商,您若是忙完了,不如让她进来。” 景君泽硬邦邦道:“孤没忙完。” 宫人只能擦着额头的冷汗回去对顾玉道:“太子还有其他事要忙,您要不再等片刻。” 东宫门口人来人往的,顾玉心里的拗劲儿又上来了,她淡淡道:“那我等他忙完再过来一趟。” 宫人连忙拦着:“顾丞相要不再等等?说不定再等一会儿,太子就忙完了。” 宫人觉得自己暗示的已经够到位了,太子虽然拿着架子,但定然舍不得顾丞相等太久。 顾玉指指东宫的大门:“在东宫里面等吗?” 宫人为难一笑:“恐怕得劳您在外面等等。” 这像什么样子? 顾玉看了一眼东宫大门:“我还是等太子忙完再跑一趟吧。” 说完,顾玉就转身走了。 宫人愁眉苦脸地向景君泽回话:“顾丞相说,她等您忙完再过来。” 景君泽怒从心起,要不是怕吓着寰晢和宸晰,都要把手中的布老虎扔了。 景君泽恶狠狠道:“让她等着吧。” 这一等就到了晚上。 宫门下钥之前,顾玉还在文翰司中,面前堆着一摞折子,按照顾玉从前的效率,这些早该弄完才是,但现在还有许多。 文翰学士客气问道:“丞相不回去吗?” 顾玉轻咳一声,一本正经道:“无妨,我在这里守个夜。” 夜色深沉,直到宫人来添茶,才发现里面空无一人,喃喃自语:“奇怪,顾丞相去哪儿了?” 与此同时,一道鬼魅的身影翻墙进入东宫。 虽然东宫里有守卫,但顾玉对东宫的了解比那些守卫多多了,倒是轻车熟路就进来了。 东宫多了两个孩子,灯熄得早,黑洞洞一片。 顾玉打开窗户,狗狗祟祟潜了进去。 窗户关上后,不远处目睹一切的关言,默默走开。 屋子里十分安静,只有一个人均匀的呼吸声,寰晢和宸晰应该由宫人照顾着,不在这里。 顾玉悄悄走到床边,还未掀开床帘,就被一把刀抵住喉咙。 景君泽衣衫整齐,从床帐里走了出来。 月色入户,顾玉看得出景君泽的冷脸,便举着手,一言不发,随着他的刀剑前进而一点点后退。 退到桌子边上,就退无可退了。 景君泽语气冷然问道:“你来做什么?” 顾玉沉默了一下,颇为不自在道:“我来私会我的姘头,你见到我姘头了吗?” 从前景君泽听到姘头二字,还能自我调侃一下,现在却是直接炸毛:“没见到!” 黑暗中,顾玉红着耳朵道:“那你如果见到了,能不能帮我带句话,我想他了。” 说完顾玉就在心里唾弃自己,她真的不是说情话的料,这乱七八糟的都说了些什么。 景君泽冷冰冰道:“不能!” 顾玉看他一点儿都不为所动,不禁心急。 她忍住羞耻,把阿姐教她的话说了出来:“那我该怎么办?没有我的姘头,长夜漫漫,孤枕难眠。” 景君泽冷哼一声,把刀收起来:“随你怎么办,你现在就走,我不想看见你。” 顾玉做了许久的心理建设,学着景君泽的样子腆着脸来,却没能撩动他,不禁感慨自己真的不是说腻腻歪歪的情话那块儿料。 “那我走?” 景君泽冷酷无情道:“走!” 顾玉走到窗户边上,回头道:“我真走了?” 景君泽并未回答,已经走入床帏,听声音是又躺下了。 顾玉瘪瘪嘴,轻轻打开窗户,翻了出去。 脚步声渐行渐远,景君泽看着头顶的床幔,用力蹬了一下腿泄愤。 她的心一点儿都不诚! 说走就走。 景君泽不甘心,站起身来,打开窗户,看了看外面,果真静悄悄的。 可下一瞬,顾玉的脑袋就从拐角处钻了出来,一副“我就知道你会来看”的狡黠表情。 景君泽气急败坏地把窗子砸上,又将顾玉拒之窗外。 他以为顾玉会过来敲窗,可是并没有,这下外面是彻底安静了。 乃至于景君泽翻出窗外去看,都不见了顾玉的身影。 景君泽的眸色愈发冰冷,他自嘲一笑,不知道自己在期待什么。 过了好一会儿,窗户“吱呀”一声,被人打开。 景君泽直挺挺躺在床上,不理会来人。 感觉到脚步声越来越近,他索性闭上眼睛,眼不见心不烦。 下一瞬,就有个东西蒙在他头上。 景君泽下意识就要用手把东西拿下,却被顾玉自上而下桎梏住手脚。 “别动!” 景君泽恶狠狠道:“顾玉,你究竟想干什么!” 她把他当什么了? 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狗吗? 她想亲近就亲近,想疏远就疏远,一句“终身不嫁”断了景君泽长久以来的盼望,丝毫没有考虑他的感受。 顾玉不善于表达爱意,也不会表达爱意。 在她看来,亲吻比情话更能直接表达她对景君泽的爱。 那些腻腻歪歪的情话她说着实在别扭,索性便不说了。 顾玉隔着盖头,摩挲着吻上景君泽的唇,又控制着他的手脚,不容他拒绝。 一吻毕,不等景君泽再说出什么赌气的话,顾玉便情意缱绻道: “君泽,我来娶你了。” 第870章 景君泽顿了一下,而后用力把顾玉推开,盖头也拽了下来。 他恨恨地看着险些从床上摔下去的顾玉,却什么都说不出来,唯有起伏的胸口,昭示着他的愤怒。 这点儿偷偷摸摸的小伎俩,就妄想哄好他吗? 顾玉扒着床沿,身子用力撑着,才勉强没有掉下去,坐稳之后,她也沉默下来。 房间一时安静下来,只有两个人并不平稳的呼吸声交织着。 “对不起。” 平静的声音宛如一声惊雷,让景君泽心尖微颤了一下。 这人也会说对不起? 真是新鲜。 景君泽依然冷着脸:“对不起,下次还犯,是不是?” 顾玉连忙道:“不是!” 景君泽撇过头,轻嗤一声,显然不信。 顾玉的声音在夜色中稍显丧气:“我当时只是一时情急,脱口而出的话,没有考虑太多。” 景君泽颇为讽刺道:“只怕你早有此心,才能抓住时机一吐为快。” 顾玉双手下意识握紧:“我承认,我的确不想当太子妃。” 果然如此,猜到是一回事,听顾玉亲口承认又是一回事,景君泽的脸色愈发难看,他自嘲道:“我就知道。” 顾玉不着痕迹地往景君泽身边靠了靠,低声道:“我该早点跟你说的,但我不知道怎么开口,尤其看着你期待的样子。” 景君泽往旁边挪了挪,离她远了些:“你是不知道怎么开口,所以就在朝堂上直接通知我了。” 顾玉凑近他,拉着他的袖子道:“汪御史刚好指出来了,所有人都听见了,我不做出回应,没办法安旁人的心。尤其是丁孝吉他们,我若是都依附了皇权,他们这些寒门的处境就更尴尬了。” “女帝出身高贵,不懂民间疾苦,高坐庙堂,难下田野。对寒门的态度虽不冷漠,可也并不亲近,丁孝吉等寒门只有依靠我。” “张蓉等随侍,在女帝身边多年,不尴不尬,不上不下,差一步就能入朝了,我该是带她们入朝为官之人。顾丞相能够身着女装堂堂正正站在群臣中间,可太子妃总要遭人非议的。” 顾玉把话掰开了,揉碎了说给他听。 她少有这般细心解释的时候,因为她跟景君泽心有灵犀,默契十足,往往一个眼神就能了解对方的心意。 但这一次,顾玉断了景君泽长久以来的期盼,令他执迷于感情受挫而不悟,看不清顾玉身为女官,世人给她扣上的条条框框。 其实景君泽早在太后那里就已经明白了。 就像太后说的,顾玉现在的处境跟他爹当年的处境是一样的。 如果他娘没有后退一步,他爹就会成了男皇后,套上“外戚”之名后,别说以平南将军的身份带兵征战了,就是朝堂上的事,朝臣都不会轻易让他参与。 他爹是君家长子,从小被寄予厚望,岂会愿意离开疆场,离开他的手足兄弟,为了当男皇后,就被困于后宫。 只不过他爹选择在他娘要争夺龙椅时,拉住了她,让她依然是长公主,自己依然是平南将军。 顾玉却是成全了他娘,也成全了他。 如今顾玉坚持要当丞相,而非太子妃,亦是不愿让相权依附皇权,不愿让自己被套上“外戚”之名,在朝堂上用权受到制约。 想明白归想明白,但心里的火气还是下不去,景君泽用力把袖子扯出来:“你连丁孝吉和张蓉都考虑到了,就是没考虑我!” 顾玉见他生气归生气,总归是听进去了,便松了口气,继续道:“你得封太子那天,是我带着群臣一起跪你的。” 景君泽一想到那天的场景,呼吸不由一滞。 他知道顾玉是怎样一个骄傲之人,三司会审时被衙役用水火棍压在地上,都过了许久才跨过这个坎儿。 他们明明相爱,却要顾玉跪在他面前,对他俯首称臣,顾玉面上不显,心底一定难受至极。 这也是景君泽患得患失的原因,他害怕长此以往,顾玉会与他生出嫌隙。 景君泽苍白地替自己辩解道:“可是我晚上也给你跪回来了。” 顾玉趁他心绪不宁,开始动手动脚,摸上了他的脸:“如果我们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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