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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7章

战战。 然而返回内殿,他身形不稳,一个踉跄,险些软了膝盖。 一面锋利弯刀撑住了瘫软的腰腹。 古铜色的筋骨覆着汗珠,泛着紫红。 他已是强弩之末。 “……陛下!” 喜公公面露仓惶之色。 “她们顺利出城了吗?” “一切如常。” “那就……好。” 帝王抬起头,没入黑暗之前,最后望了一眼殿外湛蓝的苍穹。 宫墙之外,灰雀掠过田野。 “驾——” 马蹄踏入密林,留下烟尘滚滚。 “王,这有分岔口!” “那就兵分两路!”骑马者有着一副富贵公子哥的锦绣皮囊,然而身披雪甲,内着红衫,腰间银剑泛着铮铮寒气,如同绝色修罗,“若给我跑掉了一个,军令当斩!” 众人背脊发冷,连忙应是。 西绝王是神龙见首不见尾,横空出世,一惊天下。 这位旧朝公子峻丽纤细,初次歃血为盟,曾惹得六国诸侯发笑,欲将西绝垫底。谁知棋盘之上,云谲波诡,西绝反而称雄,力压诸国,众君唯其马首是瞻。他们戌时接到情报,荣皇后潜行出城,西绝王立即调兵搜捕。 区区一个皇后,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用得着七国统帅亲自去追? 诸君认为是小题大做,可主帅都发话了,他们慑于虎威,只得屈从。 据说这位荣皇后容色过人,与统帅有过一段短暂的夫妻恩爱,莫非是旧情难忘?亦或是记恨当年之仇,想要斩于马下,好一雪前耻? 无论众人如何猜测纷纷,他们都不敢当面问人。 西绝王有修罗之名,可不是什么善茬! 骑兵搜寻了整夜,却是一无所获。 他们在清晨薄雾中,经过一座炊烟袅袅的村落。 主帅眯了下眼。 “原地休息!” 队伍整齐有序地停靠。 景鲤翻身下马,身边的人殷勤递上牛皮水囊。 “王,那荣皇后一介弱质女流,定是逃不远了!” 年轻男人喉咙耸动,发出冷嗤。 “我倒是宁愿她是个弱质女流,这么能逃,还学人家螃蟹有八条腿呢。”他捏紧囊袋,“迟早要将这些不安分的腿儿,一一给绞了。” 这……我可不敢接话,谁知道您是怀恨在心,还是打情骂俏啊。下属暗道。 年轻男人痛饮而尽,手腕一甩,将水囊丢了回去,皱着眉问,“这是何地?” 很快有人回报。 “前面是个蚕桑村,大概有四五十户人家,男人们应该外出谋事了,女人们则以养蚕维持生活。夏蚕不容易养活,大多数妇人还干点针线纺织的事儿。”手下人迟疑补充了一句,“村妇们比较谨慎防备,我就远远瞧了一眼,她们立即闭了门。” “哈哈老子知道你为什么娶不到媳妇儿啊,一脸凶相,谁不怕你啊。” “……李武你给我滚蛋!” 景鲤思索片刻,“走!” 一行人接近村庄。 山野的水汽被日光悄然蒸发,房屋低矮,桑树、柿树、枣树等都生得高大,绿泥陂塘曲曲绕绕,盛着雨后的淋漓,偶尔窜动几条泥鳅,平添几分生气。家家户户闭门不出,如避阎罗。 与屋内的女人相比,骑兵们反而很放松,这就是个普通平常的小村子,女人又多,见生人来了,以为是要打劫他们。 景鲤缓步其中,弯腰捡起了路边的一只拨浪鼓。 下属见此场景,随口便说,“这么谨慎,看来这个村子被劫匪洗了一次啊。” “……不对!” 景鲤捏紧拨浪鼓,嗅到了一丝不寻常。 然而提醒迟了。 埋伏在墙头的弓箭手准备就绪,将他们围成了瓮中之鳖。 骑兵凶猛,当即反抗,杀出重围。 而景鲤在这样纷乱的情况下看见一处特殊的墙头,上边一道人影隐隐绰绰,尽管面容模糊不清,他却凭直觉辨认出——那绝对是他要找的家伙! 他以剑挡箭,不再犹豫,直奔而去。 “嘭——” 年轻男人用自己的身板硬生生闯开了门。 门后跌散了一群人,目光惊骇无比。 这他娘的还是人的力气吗? 那分明是十头壮牛一起攻城啊! 他们盯着对方修长纤细的身形,感到费解。 “你果然在这里。” 年轻主帅立持银剑,他的手背被箭矢擦伤,鲜血淋漓,顺着剑刃划开一道红线。而他的双眼也是猩红的,蒙上了一层野兽般的阴翳,沉重又狰狞。暗卫们表情凝重,将他们中间的女子护得更紧。 青衣女子褪下了母仪天下的华服,一副农家蚕娘的打扮,荆钗布裙,不施粉黛,更显清丽秀美。 时隔八年,重逢老情人,她第一个指令就是:“拿下他,生死不论!” 掷地有声,毫不迟疑。 般弱想着,都翻脸了,当然是越狠越好,不给对方一点喘息的时机!对敌人仁慈就是对自己残忍! 景鲤仰了下脖子,看向阶梯上的女人。 “你我虽是和离,却也一夜夫妻百日恩,刚见面就这么狠心?” 他扫过她旁边的一对金童玉女,薄唇微勾,发出令人头皮发麻的笑。 “原来是,为,母,则,刚。” 小孩抖了下身躯。 “动手!” 刹那间,短兵相接,寒芒交加。 般弱在一边观战,心里狂草,男主这个挂逼,八年该不会是修仙去了吧,把她这边的兵衬成了战斗力为五的渣渣。况且这人一动起手来,完全是不要命的疯子打法,惜命的下意识就避开了他的锋芒,反被他逮住了破绽,一攻即破。 男主以一敌众,仍旧势如破竹。 而外头的骑兵也不是吃素的,快速结束一轮战斗,眼看着就能支援总部了。 这可不行。 般弱转动自己的脑瓜,有一个不太成熟的小想法。 她装作跌倒,“不小心”混入了刀光剑影中。暗卫收刀不及,差点要劈在女主人的脑袋上。 “滋——” 横空伸出一条胳膊,施展了空手接白刃的绝招。 般弱虚晃一招后,抽出他后腰的匕首,夹在人脖子上。 战斗一秒结束。 众暗卫目瞪口呆。 他们僵持不下的局面就,就这样被纤细柔弱的皇后娘娘拿下了? 滴答。 那长刀悬在般弱的脑袋上,景鲤单手摄拿住,掌心被刀刃割破,从指尖缝隙中淌出血来,泅染她的乌发。 男人低垂眼帘。 为了让匕首够着他的脖子,她垫着脚,贴着腰,竭尽所能。 殊不知这个姿势更像是拥着自己的情郎,为一朵绢花而撒娇。 “抓我就抓我,干甚么占我便宜?摸腰不够,还要贴胸?” 般弱:“???” 我呸!老娘貌美如花,谁占你便宜! 皇后娘娘很生气,特意让人把他捆得死死的。 擒贼先擒王,王到手了,小兵也得乖乖投降,不多时,满院子蹲满了垂头丧气的“俘虏”。 他们是虎狼之师,一路北上,披荆斩棘,摧枯拉朽,哪里受到这种窝囊气,竟被一个弱女子活捉了!偏偏他们主帅浑不在意,他盘腿而坐,神态闲散,还颇有兴致遛着屋檐下的小孩。 “小鬼,我方才捡着了一只拨浪鼓,是不是你丢的?”他啧了一声,“这么大了还玩这小东西,你娘就没打你屁股?” 昭昭:“……” 好生气!但是他不能跟这人一般见识!娘亲说了留着他的命还有用! 他冲讨厌精扒了个鬼脸,跑进屋内。 倒是旁边的女童,睁着乌溜溜的眼珠,好奇望着他。 景鲤挑眉,“你是妹妹?比你哥哥可要懂事多了。” 众手下:“……” 我的玉皇大帝王母娘娘啊,您能不能注意点情况,现在咱们是阶下之囚,不是让您操心来当后爹的!!! 乌陵阿昭又跑出来,把妹妹挽着走了,哼得很大声,摆明对他不待见。 景鲤眸光微暗,不知道在琢磨着什么,总之大家伙看得很渗人。 一般而言,主帅不常琢磨,一旦他琢磨了,那妥妥得搞事的。 “兵符呢?” 般弱开门见山。 景鲤既然是七国统帅,身上肯定有一半兵符。 她可以从中搞事,假传军令什么的。 “要命一条,要符没有。”景鲤耸了耸肩。 般弱本想要当众扒光人,检查兵符有没有带在身上。下一刻想想,好歹是她以前的老情人,也馋过他脸蛋,给人留点面子吧。 于是她让小兵们把老情人搬回内屋里。 “扒光他!” 她相当神气发号施令。 兵仔:“……啊?” 般弱:“搜身会不会?” 兵仔:“娘娘,我,我答应未婚妻,要,要守住眼睛不能乱看的!” 般弱:“……” 麻麻批,关键时刻,你给我喂狗粮?还想不想拿年终奖了? 她撇下人,决定亲身上阵。 年轻统帅穿了一身繁复的银鳞甲,这种盔甲有点高级,般弱不会脱,研究了半天,采取了暴力拆卸的方式,扯出了内里的一截红杉。胸腹精瘦,线条清晰,纵横着一条条血沟。她认真翻找着兵符的藏身之处,却没注意男人的呼吸越来越急促。 般弱刚想指挥着人把他翻个面儿,对方腹肌发力,猛地仰头。 他恶狠狠咬住她的嘴唇。 血珠滚烫,如燃沸火。 般弱反应过来,抬手掴了过去,清脆响亮,震惊了小兵。 “你发什么疯?!” 她不满擦着嘴唇,妈的,半层皮都快没了,畜生啃得都没他狠,当她下饭菜呢! 年轻统帅舌尖抵了抵发麻的唇角。 他冲她笑,阴森又骇人。 “皇后娘娘,自古情债难偿呀。” 第180章 世子白月光(18) 什么什么?什么情债难偿! 你有本事给我再说一遍! 般弱有点不敢相信自己耳朵听见的话。 讲道理, 她哪里欠情债了,她欠的明明是仇怨! 仇怨比情债更好解决,一刀咔嚓, 或者挫骨扬灰, 男主要是能弄死她,她就当技不如人,趁早拜拜。 但情债就不同了, 说不定她被弄死之后,对方边哭边吃她的骨灰! 那惊悚恶心的场景想想就害怕好吗。 般弱要从源头杜绝这个恐怖的可能性, 连连摇头。 般弱:“我可没欠你什么情债!和离书是你自己写的!” 景鲤:“得势狸猫凶似虎, 落配凤凰不如鸡。” 般弱:“咱们梁子都结下了,你现在一定想搞死我!” 景鲤:“思悠悠,恨悠悠, 恨到归时方始休。” 般弱:“我恨你个老母鸡!” 景鲤:“我本将心照明月, 奈何明月爱照小阴沟。” 般弱:“……” 她忍无可忍,一把揪住他的领子,“说点人能听懂的话!”瞧这给蹦跶的呢, 还给她整一个文科生沟通频道。 一定是毒打不够! 景鲤被她扯松了衣襟, 露出胸膛上纵横交错的血痂, 他往后坠着脑袋,摇摇晃晃的, 闲散得令人欠揍。 “好吧……你要听真话?” 他猫瞳浮着细碎的光。 像这一类预先问答,肯定是狗嘴里吐不出象牙,般弱转身, 特意找了块麻布, 一把塞人喉咙里。 她搜遍全身, 没有发现能藏兵符的地方。 般弱的视线落到他的靴子上。 小兵很可怜被抓壮丁了。 般弱凶他, “别说你未婚妻连看男人的脚板都要管!” 兵仔:“……” 这倒没有。 他委委屈屈上前,去脱景鲤的长靴。 般弱当即远离毒圈。 就在此时,变故突生。 原先捆得跟咸鱼似的家伙蹦了起来,长腿如风,凌厉踹翻了士兵。 “嘭——” 麻绳松松垮垮挂在他身上。 景鲤挣脱开来,连带着雪鳞甲也扔了,砰的一声,似琉璃碎在地上,“皇后娘娘,你们这边的捆绑水平,有待提升啊。”他睨着栗瞳,似笑非笑,“待改日,在下亲自出马,一定让皇后娘娘好生领教,什么才叫真正的捆绑,挣到皮磨出血了也挣不开。” 般弱正想怼他,门外一阵纷乱。 “娘娘,不好了,有一支骑兵去而复返,正往我们这边赶来!” 暗探来报,脸色凝重。 “而且东西方向,似乎也有兵马活动的痕迹。这样下去,我们很快就会被包围的。” 般弱看向松动筋骨的景鲤,皮笑肉不笑,“出动这么多的兵力,专程逮我这么一个弱女子,统帅真是费心了。” 景鲤大言不惭点头,“应该的。” 般弱心想你至于吗,手握天下兵马,什么美人不手到擒来,还咬着我不放。 小心眼儿! 她感觉男主这块硬骨头不太好啃,于是改成了另一种啃法。 “统帅大人应该听过这句话,冤家宜解不宜结。” 景鲤将松动的衣襟拢好,系紧腰带,“对,身也搜了,在下这衣裳也被皇后娘娘解了,您还有何吩咐?” 般弱:“……” “你能不能别这么阴阳怪气?你们的江山又不是我灭的,这和离书,嗯,我姑且算个帮凶,你要是觉得亏,我送你几个绝色美姬好了,不,一车,一车行了吧。” 她一副不想惹事的样子,“我呢,混吃等死第一名,就不掺和进你们男人的事里了,你们爱怎么搞就怎么搞,就是别搞我……你认为怎么样?” 他抬眸,嘲笑她的烂主意,“不怎么样。” 气氛顿时冻住。 般弱发挥了厚脸皮的优势,第一个方案退回,她立刻奉上第二个方案,“只要你同意,我麻溜滚蛋,消失在你的面前,一辈子也不回京城,绝对不碍你的眼!” “一辈子也不回?” 她点头如捣蒜,目光诚恳,表示自己的决心。 “然后找个更老实的男人嫁了?”他幽幽道,“远走高飞,你倒是想得美。” 般弱一噎。 双方谈判破裂,她破罐子破摔,“这样不行,那也不好,那你说这事怎么办吧?” 都是玩战术的政治家,搞什么鱼死网破两败俱伤,差不多就得了啊。 “你,回宫。” “……什么?” “我让你回去。”景鲤倏忽变得冷淡,“回你的皇城,回到你那个王的身边。” “你是不是有病?” 般弱真是满脑子问号,大费周章追到这里,竟然是为了赶她回去? “你觉得是就是。” 他跨步往外走,“你让你的人修整一下,半个时辰后回宫,不要想着逃,你逃一步,我就追一步,天涯海角总有尽头,在下年轻气盛,有无数个春秋陪你耗。” 双方人马陷入僵持。 而等般弱看到尘土飞扬的道路,援军宛如压城乌云,脸都绿了。 十万大军,他用一万来拿她,是不是太夸张了点? “统帅大人,你这个败家法,迟早也要国破的。” 般弱嘲讽。 “未来之事,便不劳皇后娘娘操劳了。” 他不知从何处驾来了一座青帘马车,做了个请的姿势。 车架较高,般弱看了眼四周的虎军,心里咽不下这口气,有意折辱他,“没有上马石,我上不去。本宫看统帅大人肩背伟岸,高度正适合啊。” 众士兵震惊闻言,投来愤怒的眼神,恨不得撕了她。 一国之君,一军之首,岂容得她如此轻贱?! 景鲤目光森冷,“皇后娘娘,您是不是没吃饱,胃口怎的如此大。” 别说是踩他的背,踩他一根头发、一根手指头的家伙,都在阎王殿里好好待着呢。她是不是还认不清自己的身份?她的王朝,她的王,即将被取而代之,落魄之后,还高傲给谁看? 般弱笑吟吟接茬。 “本宫看此地风景秀丽,适合长久居住,倒是不忙回去。不如住个一年半载,再做打算吧。” 她惯会捏蛇七寸,“如果统帅大人觉得不合适,带一具玉尸回去,或许更适合帐内装饰呢。” 男人神色冰冷。 般弱毫不畏惧与他对视。 几绺墨发垂在她的鬓角,如小蛇般曲曲绕绕,蚕娘的清丽素色中又添一分风情。她戴着水滴状的玉珠,领如蝤蛴,冰肌雪骨,好似一支插在红釉瓶里的素梅。这八年,他深处炼狱,她却被另一个男人养在锦绣丛里,发如墨,眸似春,保留了少女时期的天真情态。 娇惯性子一点没变。 ——那个人将她惯成了孩子。 单是想到此处,他五脏六腑就着了暗火。 众兵惊骇发现,他们视线中挺拔的身躯折了下去。 年轻统帅单膝跪地,肩膀一展,将平坦的后背露了出来。 “皇后娘娘,请吧。” 他是跪着的,但言行姿态比站着还要嚣张,一双猫瞳在日光下泛着浅金色的光,俊美得有些妖异。景鲤歪着头,眼珠子冰冷钉住她。 般弱觉得这一脚下去,她很有可能见不到明日太阳。 “统帅大人真经不起玩笑话。”她假惺惺扶了一把,“本宫随便说说罢了。” 裙裾悬空。 她被人猛地抱起来,在众目睽睽之下。 景鲤把她扔进了马车里。 里面堆着锦被,一团软绵。 她是没伤着,而是介意他的举动,还没开口,他一句话堵了回来,“皇后娘娘,在下耐心有限,若你再不配合,在下就在此地舍命陪君子。” 这哪是“舍命陪君子”,分明是“非法拘禁”! 很快,两个小崽子也被丢了上来。 他亲自驾马,看得牢牢实实的。 景鲤还亲耳听见里头的小东西是怎么骂他的。 哥哥:“他是个坏人!” 妹妹:“嗯嗯,坏人!” 哥哥:“妹妹别怕,哥哥会,会打跑他!” 妹妹:“哥哥真好!” 景鲤:“……” 就那点小胳膊,还想打跑他呢。 大军回拨,沿途经过荒野与溪谷。 修整时,景鲤去到溪边,将怀里的拨浪鼓取出来,略微清洗,又仔细擦干水珠。鼓框漆着红,鼓面绘着一个雪团般的小孩,脑袋顶着翠绿荷叶,肥嘟嘟的藕臂正抱着一条红鲤鱼,模样极为凶顽,好似在说“这条鱼是我的谁都不能抢”。 少年夫妻时,俩人如胶似漆,他恨不得日日夜夜与她黏在一起,怎么会想到子嗣那么遥远的事? 老人常言,落叶归根,传宗接代。 他倒觉得人一死百了,香火有什么可传承的,百年之后谁晓得你是谁? 但……有血脉终究是不同的吧。 若她那日有他的血脉,是否就不会那么轻率地和离? 年轻男人凝视了许久,收回拨浪鼓,藏在胸口,使它不受风尘。 又行走了一段路车,城阙遥遥在望。 “到了。” 他跳下马车,将牵绳还给般弱身旁的人。 般弱没有出面,掀开帘子的是昭昭,他探头探脑了一番,又准备钻回去。 “等等。” 他叫住了人。 “小鬼,还你。” 红漆拨浪鼓递到了小孩的面前,比起遗落在路旁的灰扑扑样子,它焕然一新,还有点余温。 “我不要!” 昭昭大声地说,“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景鲤若无其事,“你一个小孩,又爱惹事,混世魔王,我避都来不及,有什么好图谋的?”他撇开视线,“瞎想,拿着。” 众人默默地看他们的主帅哄孩子。 昭昭看了他半天,样子很诚恳,不像是骗小孩,然而小家伙在南犀的时候被景鲤坑了一回,有点不太放心。 他嗓音稚嫩,童言无忌。 “……真的?你没想当昭昭爹爹?他们都说你狗、狗胆包天,想要当我爹爹!” “嘭!” 神你娘的狗胆包天! 景鲤当众摔了一跤。 他一个鲤鱼打挺,又利落跳了起来,拍了拍身上的草屑。 周围发出哄笑声。 他斜眼扫过去,片刻鸦雀无声。 手里的小玩意也沾了点,他顺手吹走了雪白的绒絮。 景鲤镇定自若,“我不当你爹爹。” 天哪!他好像不是那么坏! 昭昭眉头一松,顿时欢天喜地接过了拨浪鼓。 小孩纯善,为自己怀疑人家感到不好意思。 乌陵阿昭软糯糯地说,“那,那你能别打我国家吗?昭昭,呃,分你糖人吃,跟你玩。” “那不行。”景鲤残忍拒绝,“不把你们的人打到服气,我怎么当你‘后爹’?” 昭昭:“???” 可恶的大骗子! 昭昭感觉自己受到了天大的委屈,眼眶一红,就要哭出来,被景鲤一句“不会吧不会吧你这么大了还哭鼻子啊”顶了回去。 他吸了吸鼻子,没哭出来,而是扭着屁股回去告状了。 “娘亲,他凶昭昭,你不要理他,可坏了!” 景鲤:“???” 小鬼,你有种再说一遍! 第181章 世子白月光(19) “乌陵昭, 你出来。” 景鲤强忍怒火。 里边一动不动,好久才掀开了一卷儿帘子,从窗户探出个小脑袋。 “是乌陵阿昭!你别叫错了。” 小家伙极为不满地强调。 景鲤脸上寒意逼人, 阴恻恻地开口,“小鬼, 很快你要改名了, 错不错的, 有什么所谓。” 什么改名?! 昭昭脸色大变。 女官姑姑曾给他讲过,名姓与人荣辱与共, 一旦定下, 不可随意更改。而名姓若是变动,很大程度意味着这个人面临命运的转折点,比如说过继给其他人, 又比如说母亲改嫁,孩子随继父姓。 他果然是对娘亲不怀好意! 不行,爹爹不在身边, 他一定要守护好娘亲跟妹妹! 昭昭如临大敌,小脸皱成一团,“你想当昭昭后爹!你……你休想得逞!”小孩子为了捍卫亲爹地位, 当即抢走他的拨浪鼓,又嘭的一声, 嫌恶般扔进了草丛里, 弃如敝履,“娘亲是爹爹的, 你, 你不行!昭昭不喜欢!” 他大声宣告。 男人身体一僵, 又恢复之前的从容冷淡。 “行不行, 是我说了算,小鬼,你插不了手。” 昭昭怒瞪他。 ——这高个子矮个子可真是太讨厌了! 一大一小不约而同地想,周围弥漫着剑拔弩张的气氛。 般弱并不想搅合进去,但按照这爷俩的吵法,她的晚饭估计又得生啃干粮了。 她抬起手腕,掀开了半扇青帘,发挥自己一贯的护短优势。 “统帅大人何必跟小孩子一般见识。” 昭昭拽着她的衣角,得意于自己有人撑腰。 景鲤心头一梗。 小的骂不过他,大的就上场,以二敌一,实在是太无耻了! 他转过脸,眼不见不干为净。 马车转向了入城口,留下深深的车辙。 景鲤说到做到,没有让人继续“护送”。 亲兵见马车远了,壮着胆子问,“王,您真要当那小鬼的后爹?” 无数双眼睛齐唰唰转过来。 景鲤:“……闭嘴。” 他给了亲兵一个“当后爹是很光荣的事吗你非得给我叭叭一嘴老子不要面子的吗”的眼神。 亲兵很委屈,他这不是为王感到委屈吗。那荣后,容貌俏,身段好,的确是个天姿国色的美人儿,可再美的人儿,上来对你打打杀杀的,跟条美人蛇似的,你就不怕同床共枕时人反手一刀子,把你的腰子给捅穿了? 反正他害怕! 亲兵冒死进谏,“王,我觉得不行,乌部那群爷们,就跟茅坑臭石头一样……” 景鲤瞟了他一眼。 亲兵立马咳嗽了声,他怎么忘了,他们的王是世家出身,半路造反,玩得一手好政治,遂拿下了西绝之国。 听说这些旧朝公子内里坏水,表面却是风流文雅,连用词也忒讲究,明明对荣后欲望难熄,想当人家男人,也不明说,故意拐弯抹角跟小孩打机锋,说我想当你后爹! 啧啧啧。 亲兵表示他又学到了一招追妻计。 虽然但是,他的话还是要说的。 “王,这乌陵阿氏长于草原,游牧打猎为生,最是烈性,宁为玉碎不为瓦全……”亲兵委婉地说,“他怕是不能容忍妻儿被夺。” “他不能容忍,我就能容忍了?” 主帅喉结微动,发出极为冰冷的嗤笑。 “乌陵阿虏当初最错的一件事,便是低估我,没有斩草除根。” 如今他卷土重来,有了前车之鉴,自然不会手下留情。 挡他者,神魔皆死。 般弱顺利回到皇宫。 她这次的阵仗颇大,一万兵马护送入城,还是敌军阵营,想掩饰也掩饰不了。 这次七国联盟倾举国之力,总共开拨了三十五万大军,其中十五万留在中后翼,抵住了镇守南北两疆的乌骑,令他们远水救不了近火。而另外十万连夜急行军,北上京师,以摧枯拉朽的速度拿下了兵家必争之地的虎象关,破了大臣们最引以为傲的防御屏障。 剩余的十万黑兵,不知所踪,成了悬在臣民头上的一柄利剑,谁也不知它的锋芒会率先刺向何方。 京师中枢,危危可及。 人们对于这个结果是意料之外情理之中。 大玄朝的前身便是景氏王朝,从天子到地方官员,追求奢侈享乐的作风,兴建亭台楼阁,喜好酒宴舞姬,导致国库虚空,各地民乱不断。乌陵阿氏上台之后,靠着一支铁血军队抄家灭族,镇压诸方,忍痛割去国家流脓的伤疮之后,新肉才慢慢长好。 乌陵阿虏奉行休养生息的政策,他统治时日过短,多项富国强兵的政令还没来得及实施,就迎上了来势汹汹的七国豺狼。 “陛下,娘娘回来了。” 喜公公走回内殿,满脸忧虑。 乌陵阿虏披着厚重的毡毯,咳嗽了声,勉强支起了腰,视线从舆图转到来人身上,“不是已经出城了吗?怎么回事?” 喜公公一五一十地汇报。 乌陵阿虏的脸色变得极为难看。 他先前接到战报,说是主帅景鲤行踪不定,连带着他的骁勇亲兵也离奇消失。 将军们分析一通,认为西绝王心狠手辣,定是要搞什么奇兵攻城之计,结果防御了半天,这家伙是追人去了! 追的还不是别的,是本朝皇后! 简直荒唐! “现在朝野情况如何?” 乌陵阿虏低声问。 身为天子,自然拥有监察百官的机构,他们潜藏在暗处,或是歌姬,或是西席,做天子视听千里的耳目。 喜公公嘴唇微微哆嗦。 “奴不敢说。” 乌陵阿虏神色淡然,“那就不必说了。” “陛下——” 喜公公跪倒,双手交叉,贴在额头,“容奴斗胆,皇后娘娘正值芳华年月,难免引得豺狼窥伺,而景鲤此人,曾是旧朝罪奴,一朝入狱,对陛下怀恨在心。此獠心胸狭窄,睚眦必报,皇后娘娘落入他的手中,恐怕……” “恐怕什么?” 国君重疾,一双乌瞳仍然威严凛冽。 “奴……奴不敢说。” 乌陵阿虏冷声道,“你都斗胆了,怎么不敢说?你是怕皇后委身贼人,辱我脸面?” 喜公公伏地不起,“陛下,您英明神武,应当早做打算!” “阿喜。” 国君喜怒难辨。 “吾还没死,汝就找好下家了?” 喜公公大惊,连忙磕头,“陛下明鉴,奴绝无此意——” 乌陵阿虏冷笑。 “念你伺候我多年,此事休提,滚出去!” 喜公公慌忙谢恩,擦着汗走了出去。 “干爹——” 狗腿子殷勤伺候,被喜公公一脚踹倒,“没眼力见的,咱家正烦呢,滚!” 喜公公回到自己的房间,坐立不安,思前想后,还是写了一封回信。 这信送到了一处民居。 收信的不是别人,正是荣家二小姐,荣妙娟。 她现在是京城贵女私底下嘲讽的对象,人都二十好几了,却还赖在家中,当个不事生产的老姑娘,人们说荣家的脸可真被她丢尽了。 但荣家很神奇的,竟出了一届皇后选手,先当世子妃,后母仪天下,哪怕风评不好,那显赫权势始终是摆在那上头的。众人心里酸归酸,表面还得做出一副恭敬的模样,挤破脑袋要到皇后娘娘跟前表现,为自己求得个如意郎君。 也正是因为这一层“上面有人”的缘故,尽管荣妙娟多年未嫁,大家也不会在明面上指指点点。 荣妙娟如今就是很气,很不甘心。 她坚信自己是上天钟爱的人儿,既然得了重生这份厚礼,就注定她这一生不平凡,下嫁一个不上不下的世家子,简直就是侮辱她的脸面! 她宁可上吊也不要这般平庸地相夫教子! 然而日子渐渐过去了,花期凋零,红颜易老,她的追求者也纷纷转投她怀,成亲生子,转眼间就剩下荣妙娟一个孤零零的光棍儿,尽管她拼命说服自己好饭不怕晚良缘不怕迟,内心的恐慌日渐加重。 荣妙娟自认不是坐以待毙的废物,所以她为自己接连筹划。 先是礼贤下士,同几个落魄书生交好,让他们在民间散播中宫无子、国政不稳的消息,只要天子下令扩充后宫,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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