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上,顾玉一脚踩灭:“苏县令不应该这么惊讶。” 昏暗的房间里,苏仲甫似乎一下泄了气,颓唐地坐在椅子上,张口道:“我没想到...” 顾玉见他这反应,知道他的确隐瞒着什么,垂下眼帘,语气冰冷:“苏县令怎么会没想到。” 苏仲甫抬头,眼神里尽是悲悯和无措,道:“顾世子,此事非同小可。” 顾玉看着他的眼神愈发凌厉,道:“苏县令到现在还想隐瞒吗?你几乎是凭一己之力,把江南学子群体搅得乌烟瘴气。” “我没有!”苏仲甫立刻站起身,满脸惊愕,“我,我真的是为那些学子着想,天下学子千千万,苦于门阀世族久矣,若不放手一搏,那么寒门永无出头之日。” 顾玉继续道:“放手一搏?苏县令说得轻巧,你可知,原先大臣们是怎么向圣上提议的,他们口口声声说江南学子暴乱,恐有不臣之心,当派兵镇压。你觉得那些只知读圣贤书的学子们对上官兵,还有几人能活。” 她每说一个字,苏仲甫的脸色就难看几分:“可现在圣上已经重视这件事了,不是吗?” 第52章 顾玉萌生出想打人的冲动,这个苏仲甫空有一颗圣人心,半点章法都不讲。 看来这么多年未升迁,估计也不单是他不想升的缘故,还有他的确木讷。 她尽量让自己的语气不那么锋利:“你就庆幸我在勤政殿外刚好听到圣上议事吧,才让我有机会献策,才有了清谈会给他们申冤。否则,为了你这放手一搏,还不知要赔上多少无辜的冤魂。” 苏仲甫道:“我知道顾世子心有丘壑,为科举改制付出良多,我衷心替那些天下学子感激顾世子,请顾世子接受仲甫一拜。” 说着,苏仲甫就对着她跪了下去,施行大礼。 顾玉居高临下道:“苏县令,我今晚过来,不是来向你邀功的。我是要弄明白,为何有人不惜代价,也要让朱见春死。” 苏仲甫跪直身体,浓密的眉毛皱在一块儿,道:“个中详情在下真的不知,鼓动学子暴乱只是顺势而为。” 顾玉听罢,只想冲着他的头踹一脚:“你既然不知详情,为何要找长公主救朱见春。你可有想过,若背后的详情连长公主也兜不住怎么办?还是说你记恨着当年的《青梅曲》让你夫人受难,故意让长公主踏入险境?” 苏仲甫立刻举起手起誓:“在下若有此卑劣之心,定叫天打雷劈,死后不得超生。” 饶是在满屋的阴影中,顾玉还是能看出苏仲甫的激动来。 古代人对誓言看得很重,现在他情绪既然到了起誓的地步,那么离说出真相的时机就越来越近。 顾玉继续激他:“可是现在朱见春死了,长公主也联系到了大儒,我亦在学子间大肆宣扬朱见春的美德。 说好的联名上书,现在成了一纸空话,还闹出这么大动静来,好好的清谈会,还没开展,就先有了污点。 你觉得圣上会怎么想那些群情激奋的学子,怎么想你我,怎么想长公主。” 看着已经呆愣着的苏仲甫,顾玉没给他思考的余地,道: “他会觉得学子听风就是雨,不堪大用。你我破坏清谈会在史书上的光辉留笔,渎职无能。长公主与大儒、学子勾结,牝鸡司晨,心思不正。” “苏县令,种种罪名,你担得起吗?” 苏仲甫完全被她说蒙了,根本想不明白这些话,只知道自己似乎酿成大错,又无力弥补。 顾玉在他看不见的角度勾唇一笑,就是要你措手不及,无暇思考,只能跟着我的节奏走。 她循循善诱,将苏仲甫扶了起来:“苏县令,现在能解决此事的唯一办法,就是搞清楚朱见春为何被杀。给学子们一个交代,给圣上一个交代。” 苏仲甫道:“具体真相,在下真的不知。” 顾玉脸色一僵,心里按压的怒火刚要发作,又听他道:“只知道此事非同小可。” 顾玉追问:“怎么个非同小可法?” 苏仲甫叹口气道:“当日我在牢里也这么问他,但是他说此事告诉我,不过是多个人陪他送死罢了,不肯与我多说。 后来果然有人旁敲侧击试探我,幸好我真的不知道,不然,估计也没有命闹出那么大动静来。” 顾玉彻底不耐烦了:“苏县令,你把你知道的都告诉我便是。” 苏仲甫道:“我只知道朱见春年幼时定过娃娃亲,他的未婚妻,后来被人拐走,再相见时,未婚妻已经沦落成了杨府养的瘦马。 朱见春冒名替考,不单单是为了替母治病,还是为了向杨老爷讨要这个瘦马。朱见春知道的秘密,很有可能跟这个瘦马有关。” 瘦马不是马,江南以女子纤瘦为美,有些商人会把一些美貌且瘦弱的女子豢养起来,经过一番调教,再当成货物一样进献给官员,以在某些方面讨些便宜。 说白了,就是美色贿赂。 她早就听闻江南一些官吏不爱金银爱瘦马,富商豢养瘦马已经成了一种扭曲的流行趋势。 既然是瘦马,杨府不会是想自己享用,否则直接养成小妾便可。 所以那个瘦马定是要送到大人物手里,这个大人物,大概率就是追杀朱见春之人。 “那个瘦马还活着吗?”顾玉虽然这么问,心里已经有了答案,朱见春的老母都死了,这个瘦马定然也活不了。 苏仲甫摇摇头:“只怕凶多吉少。” 顾玉紧接着问道:“杨家的本家是哪家?” 苏仲甫早查过杨家了,直接道,“不是什么名门望族,本家就是普通的盐商,在江南的势力算不了什么。” “这就怪了,一个普通的盐商能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大秘密。” 顾玉的思绪高速运转,她能想到的,普通盐商能做到最严重的事情也不过是贩卖私盐。 但说实话,水至清则无鱼,贩卖私盐这种事,是个盐商估计都干过。 可普通盐商,在盐矿有限的情况下,顶天了能贩卖多少。 怎么值得炸毁官船也要让朱见春死? 还有,那个瘦马究竟是要进献给谁? 苏仲甫给出的信息实在太少。 “你方才说,有人旁敲侧击试探你,那人是谁?”顾玉问道。 苏仲甫苦笑一声:“太多了。” “多?”顾玉再次皱眉。 “那段时间我一面煽动学子暴乱,一面要保朱见春安全,可谓草木皆兵,觉得谁都有嫌疑,我的师爷、府里的下人、甚至街边卖菜的老婆婆,打招呼的农夫等等,他们每一句话都似乎意有所指,可深究又觉得不是。”苏仲甫苦恼道。 顾玉再次被他的无能气到了。 好歹是个探花郎,怎么心志如此不堪一击。 顾玉道:“我问你,是你自己故意把他科场舞弊之事放出去,还是他让你放的?” 苏仲甫道:“是我自己,我预感到此事对寒门学子来说可能是个机会,便想顺势而为。 我担心他会介意自己的声誉受损,毕竟天下学子对舞弊深恶痛绝,此事一出,他定会遭到唾骂。 可我跟他说的时候,他竟然同意了,说是临死前也算为学子做点什么,他还说他在参与舞弊之时,就做好了受人唾骂的心理准备。 让我放手去做,不要顾虑太多,这等胸襟实在让我钦佩不已。” 顾玉抓住重点:“他知道自己必死无疑?” 苏仲甫点点头,又问道:“敢问顾世子,朱见春是怎么死的。” 顾玉眼神微眯,故意道:“在船上跳水自杀。” 第53章 “这不可能!”苏仲甫惊讶道。 “虽然他在知道老母死后已经心存死志,但他自己也说过,就是死,也要把这个秘密送到圣上那里再死。更何况他生于江南水乡,水性极好,怎么可能会跳水自杀。” 顾玉垂下眼帘,水性极好,那朱见春会不会趁着船炸时,凫水跑了,所以才找不到尸体。 这种可能性极其微小,但不是没有。 她的手磕在桌子上,在心里把所有信息整理了一下。 看苏仲甫这反应,知道他把该说的都说了,没有再隐瞒什么。 顾玉这才告诉他真相:“的确不是,是他坐的官船被火药炸了,连尸首都没找到。” 苏仲甫紧皱眉头,知道自己这是被顾玉试探了,不过他脾气很好,没有因顾玉的不信任而心生不快。 道:“顾世子是谨慎之人,若是有心定能查明真相。” 顾玉像是突然放松了,缓缓道:“苏县令可别给我戴高帽子,我一点也不想查明真相,朱见春之事也与我无关,今夜,你没见过我,我亦没见过你。” 苏仲甫急了:“若世子不想查明真相,为何要来问我?我觉得世子提出清谈会,定是心怀苍生之人,才将知道的全盘托出。否则,就算朱见春死了,我也会把他跟我说的这些话烂在肚子里。” 顾玉看着他那张虽然年至不惑,俊朗依旧的脸,叹口气: “苏县令,长公主当年真是瞎了眼,才会对你一顾啊。放心吧,我既然知道了,便不会坐视不理。” 毕竟顾家家徽还在扫把星手上,她想独善其身也不能了。 苏仲甫脸色再变,气恼道:“世子,你不必对我百般试探。” 顾玉拍了拍他的肩膀:“还是要的,不然你为什么嘴巴这么紧,连长公主都没说,偏偏我一问,你就倒豆似的招了。” 苏仲甫今晚皱起的眉头就没松开过,他揉揉额头,是啊,他怎么就这么说了。 眼前这个还不及弱冠的顾世子,也太让人难以招架了。 这时,一阵肚子咕噜声响起。 顾玉忍不住扶额,脑子一停下来,肚子就开始叫嚣了,便道:“苏县令,我先告辞了。” 苏仲甫觉得跟顾玉说了这一番话,比他处理一天公文都累,便道:“顾世子慢走。” 临走前,顾玉警告他道:“苏县令,朱见春已死,此事非同小可,谁也不知道会发展到哪种地步,所以不要再让第三个人知道了,哪怕是长公主询问。 我们静等消息传入京都,看看圣上是什么态度,若圣上要查,我会自荐前往,若圣上要压下去,我们也全当不知此事。 现在清谈会才是第一要紧之事,你明白吗?既然你为了天下学子背负这么多,科举改制就差临门一脚,别把事情弄砸了。” 苏仲甫郑重答道:“在下明白!” “告辞。” 顾玉出门时,天已经黑透了,街道上没几个行人,她策马狂奔,想要纾解心中的郁气。 夜色浓郁得像是化不开的墨汁。晚风拂过脸颊,带不走种种忧思。 她知道入朝的路很难,但没想到这么难。 随便哪个人都能成为变数,稍有差池,就满盘皆输。 不知奔马多久,她才带着一身夜露回府。 镇国公府静悄悄的,她回到院子里,落雁还没睡,便吩咐道:“给我准备一份糕点。” 她需要糖分来缓解焦躁的情绪。 “是,世子。”落雁也走了。 她关上门,褪去衣服,借着烛火光,看到左肩上黑紫黑紫一个狗爪印。 扫把星下手真够狠的。 她拿着伤药按在淤青上面,一点点推开。 疼痛让她疲惫了一天的身体再次清醒。 逍遥王扶持五皇子是板上钉钉的事,她也必须要给六皇子铺路。 两个人阵营不同,注定要斗个你死我活。 无论逍遥王为什么替她瞒下顾家家徽一事,都不容她心存侥幸。 生死面前,她绝不会心软。 “叩叩叩。” 敲门声响起,顾玉把衣服拉好,道:“进来吧。” 进来的人不是落雁,而是她妹妹顾琼。 妹妹端着食盘道:“大晚上的不要吃糕点,不好克化。我给哥哥煮了碗百合莲子甜羹,暖暖胃。” 顾玉一笑,净过手后,就坐下喝了起来。 一碗热羹下肚,整个人舒服多了。 “怎么这么晚还没睡。”顾玉问道。 “我也不知道,翻来覆去睡不着,我想了很多事,又觉得什么都没想。在院子里散步,看到落雁给哥哥准备夜宵,我就接过手来。” 晚上万籁寂静,顾琼说话的声音也放得很轻。 顾玉垂下眼帘,这不意外,妹妹终年养在深闺,猛一出去,看过外面世界,睡不着是应该的。 便道:“不要想太多,也别给自己太大压力。” 只听妹妹道:“我想做点什么,思来想去也不知道能做点什么。我会弹琴,会写诗,会刺绣,但似乎没什么用。” 顾玉实话实说:“放在外面是没什么用。” 这些东西对贵女来说是锦上添花,对她妹妹来说,则多了为赋新词强说愁的副作用。 还记得十一二岁那年暮春,妹妹抽抽噎噎送给她一张红笺,上面洒满了泪痕,当时妹妹说的什么来着? “昨夜东风无情,吹散万千樱雪,做了这首诗,送给哥哥品鉴。” 她打开那张红笺,满纸的春花秋月,但字里行间写着两个字:矫情。 但她不忍心打击到妹妹的自尊心,看过后说了句写得很好。 不过谁没有个年少的时候呢。 她在现代的十一二岁时,还在孤儿院舔盘子,学哈巴狗喝水呢。 反观她妹妹都能写诗了,比她强太多。 妹妹接着道:“我以前总是瞧不起那些农妇商妇,觉得她们言行粗鄙,可是现在才知道,能把那么大的田地照顾好,能把一个小摊位经营好,该多难啊。” 她们生得不易,活得不易,反观我,每日衣食无忧,却在伤春悲秋,空度时光,回首看去,尽是惘然。” 顾玉扬了扬眉:“你能这么想,就太好了。” 顾琼眉眼尽是认真,道:“所以哥哥,你说,我能做点什么呢?” 第54章 妹妹已经勇敢踏出第一步了,是个好征兆。 她鼓励道:“不如先从你会的入手,你女红好,可以帮霓裳坊和羽衣阁的衣裙设计花样。 不过这样的话需要你多出去走走,了解京都贵女着装的流行趋势,你可以做到吗?” 这已经是她能想到,妹妹最容易上手的事情了。 顾琼呼吸急促起来,烛光下,眼睛水汪汪的:“我可以努力试试,就是我怕我做不好,砸了咱们家的招牌。” 顾玉捏了捏她的脸,看到妹妹有了干劲儿,她心情也好起来。 便道:“既然决定要做,就不要瞻前顾后,你放心,咱们家的招牌不会因为你设计得不好就砸了的。” 找到了前进的方向,让向来没什么主见的顾琼有些小激动:“那我就浅试一下。” 顾玉欣慰一笑,靠在椅子上。 顾琼抬头注意到她脸色有些不好,轻蹙眉头道:“哥哥看起来很疲惫。是遇见什么棘手的事了吗?” 顾玉故作轻松笑道:“有吗?还好吧,就是今天跑的路有些多,睡一觉就好了,你别担心。” 顾琼又蹙起眉头,愧疚道:“镇国公府现在都是哥哥一个人撑着,一定很累。我还因为这点小事打扰哥哥,实在不应该。” 顾玉道:“家里的事没有小事,何况你这是帮我呢。” 顾琼道:“这样可以帮哥哥?” 她小小伸了懒腰:“是啊,等你上手了,霓裳坊、羽衣阁都给你来经营,你能帮我一点,我也就少操心一点。” 顾琼揪着帕子,道:“太好了。” 顾玉道:“不早了,快去睡吧。” 妹妹走后,顾玉简单洗漱了一下,这一天太累了,她几乎沾上枕头就睡着了。 迷迷糊糊的梦里,逍遥王骑着扫把从天而降,落地的瞬间变成了一只螃蟹,死死钳住她的肩膀,就要往长着一条黑紫色毒舌的嘴里送。 顾玉从梦中惊醒,渗出薄汗。 黑夜中,她暗骂一声:玛德,扫把星怎么在梦里也阴魂不散。 然后翻了个身继续睡了。 ... “她又去了哪里?”君泽手撑着头,面前一副无解的棋盘。 寡言还是第一次见他为了一局棋这么费神,道:“书苑,找苏县令。” “呵,果然。”君泽道,“可听到他们说了什么?” “没有。”寡言道。 君泽满头黑线:“你这结巴的毛病永远治不好,难道就要永远这么说话吗?” 寡言:... 君泽妥协了:“好吧,为什么没去听。” “怕,被,发,现。”寡言一个字一个字往外蹦。 “她很谨慎,且功夫不弱,对吗?”君泽道。 寡言是他捡回来的孩子,说话不利索,耳朵倒是异常灵敏,能听常人所不能听之语。 若是寡言说没有(听到),那必是离得过远,唯一的解释便是顾玉武功不在寡言之下,寡言怕被顾玉察觉,不敢凑近。 只是顾玉无耻的一点在于,她装作一副任他欺凌的模样,惹得他母亲和他表妹心软,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做了什么人神共愤之事。 寡言冷冰冰回道:“对。” “去把苏县令带来。”君泽道。 寡言一言不发,就出去了。 不一会儿,就带着苏县令到了鹤立院。 翘着二郎腿道:“想来苏县令已经知道朱见春死了的消息。” 刚才寡言到阳康书苑的时候直接破门而入,吓得他以为这人是来杀自己的。 寡言二话不说就把他拖到马上,一路狂奔到长公主府,颠簸得他想把晚饭吐了。 听到逍遥王这么问了,苏仲甫脸色变了变,还是道:“回王爷,已经知道了。” 君泽懒洋洋道:“顾世子跟你说的,她还问了你什么。” 苏仲甫心里咯噔一下,不肯说实话:“顾世子问了下官朱见春科举舞弊的详情。” 君泽轻笑一声:“苏县令,你糊弄鬼呐。” 苏仲甫压力很大,还是道:“下官不懂王爷的意思,莫非朱见春之死有疑?” 君泽洞若观火,岂会猜不透苏仲甫在跟他耍心眼,于是打算套一套他的话,便道:“顾世子跟你说朱见春是怎么死的吗?” 苏仲甫顶着压力道:“畏罪自杀。” 君泽摩挲着手上的扳指,漫不经心道:“这个顾玉。” 随即又道:“那本王若告诉你,朱见春不是畏罪自杀呢。” 苏仲甫咽了咽口水,装作惊讶道:“那是怎么死的?” 君泽看着他虚假到家的表情,道:“他坐的船被火药炸了。” 苏仲甫还不知自己的想法被君泽猜得了个底儿朝天,继续道:“什么?何人竟敢如此大胆。” 君泽唇角勾起,缓缓道:“顾家的人。” 苏仲甫瞪大了眼睛:“不可能!” 君泽继续误导他:“苏县令不应该如此惊讶,你难道就没想过,为什么顾玉第一时间就得了消息,去找你?” 苏仲甫呼吸急促起来,一时间脑子里想了很多内容,但理智终究还是占了上风。 他不愿相信,能提出清谈会的顾世子,会千里迢迢害一个毫不相干的朱见春。 除非顾世子跟朱见春藏着的那个秘密有关。 可是若有关,顾世子今晚完全没必要来找他盘问。 但若顾世子今晚只是来试探他究竟知不知道朱见春秘密的呢? 想到这里,苏仲甫吓出了一身冷汗。 “王爷有何证据证明顾世子与朱见春之死有关?” “苏县令可知,本王的人在河里打捞朱见春尸体时发现了什么?” 苏仲甫的心跳得很快,当即问道:“发现了什么?” 君泽把腰间的令牌拿了出来,亮给苏仲甫看。 “苏县令虽然来京都不久,但只要稍微留心,就会知道这令牌上刻的是顾家家徽,你说为什么顾家的人会跟朱见春死在一块儿呢?” 苏仲甫脸色一白,想到方才他对顾玉全盘托出的那些事,暗恨自己轻信了人。 君泽道:“现在苏县令可以把你们所有的谈话内容都说出来了吧。” 见苏仲甫还有迟疑,君泽继续加码:“苏县令信不过我,还信不过我娘吗?” 苏仲甫这才把今晚跟顾玉谈话的全部内容都说了出来。 末了,还说了一句:“我不知道顾世子今晚为何来盘问我,若朱见春之死真的跟她有关,我们该怎么办?” 第55章 君泽眼含怜悯地看着他,说的话跟顾玉如出一辙:“苏县令啊,我母亲当年真是瞎了眼,才会对你一顾啊。” 苏仲甫彻底蒙了:“什么?” 君泽淡淡道:“放心吧,我虽然不知道为何顾世子派人过去,但是她与朱见春之死无关。” 他已经从苏仲甫跟顾玉的这些问话中得知,顾玉也不清楚朱见春的秘密。 只是顾玉这审问套路,真的是把苏仲甫拿捏得死死的。 苏仲甫想来想去,才想明白,自己刚被顾玉套了话并被嘲讽一番,转脸又被逍遥王套了话再次被嘲讽一番。 现在的年轻人,怎么都这么难招架? 气煞人也! “泽儿,你睡了吗?” 长公主的声音在外面响起。 见到两次儿子对顾世子动手动脚后,她心慌得厉害,找人暗中观察儿子的动向。 寡言木讷得很,君泽说是让他把苏县令带来,那就不顾苏县令的意愿,把苏县令带来便是,下马时在门口闹出了点儿动静。 今晚长公主都已经睡下了,听侍女禀报说,她儿子从外面掳来一个男人。 这还了得。 她赶紧穿上衣服过来。 苏仲甫打开门,两个旧相识大眼瞪小眼。 长公主几乎是尖叫出声:“苏县令,你怎么会在这儿。” 苏仲甫有些尴尬,他总不能说,是你儿子半夜三更把我掳来,还把我的话套了个干净,又笑话了我一顿。 君泽不明白他娘为何如此激动,站起来严肃道:“我跟苏县令在议事,娘,事关朱见春之死。” 长公主的重点却没放在朱见春已死上,她继续问道:“那下午呢,你跟顾世子也在议事吗?” “对啊,也在谈论朱见春之事。”君泽理所当然道。 “那你当时怎么不跟我说?”长公主道。 君泽不懂他娘为什么重点偏移,还是道:“我要说的时候你就走了呀。” 长公主松了口气,这才把注意力放在朱见春身上。 “朱见春怎么会死?”长公主跨入门槛,跟苏仲甫和君泽一起坐下。 “如果说得严谨一点,他还没死,但离死不远了。”君泽道。 “什么!朱见春没死?”今日的刺激和反转太多,苏仲甫有些接受无能。 君泽把事情跟长公主说了出来,只有最后一点不太一样。 “我的人找到朱见春时,他全身被火药炸得溃烂,身体浮肿得厉害,只剩下最后一口气儿了。 什么话都说不了,身体也动弹不得,现在在来京都的客船上,找了大夫一路为他医治,希望他到京都时还能活着。” 令牌的事情还没弄清楚,他自然不会跟顾玉说实话。 “没想到这个人情还是没能还你。”长公主不无失落地对苏仲甫道。 “长公主和王爷已经帮过我很多了,我感激不尽。”苏仲甫道。 尽管知道他娘对苏仲甫无意,君泽还是忍不住替自己早死的爹牙酸。 君泽手指点点桌子,提醒道:“两位,现在重要的是怎么压下之前在京都掀起的火。学子们可都等着联名上书,然后看朱见春到清谈会上谢罪呢。” 苏仲甫想起顾玉的话,道:“清谈会是当下最重要的事,朱见春的秘密也要等到清谈会之后,再看圣上的态度处理了。” “苏县令说得不错,但是如今学子间对朱见春的议论甚嚣尘上,该如何压下来?”长公主皱着眉头道。 君泽沉思一二,对着长公主意有所指道:“想要压下一件事,需得用另一件事才行。” 长公主道:“哦?你有什么想法。” 君泽咧开嘴一笑:“娘,把今年的牡丹筵提前吧,让那些江南未婚学子也参加,瞧瞧京都的热闹。” 长公主严肃道:“胡闹!牡丹筵可是我的面子。就是在勋贵之家,也不是谁都配拿到请柬的。再说那些贵女向来娇贵,万一被哪个学子冲撞了,该怎么办?” 长公主的牡丹筵的确是京都盛会,每年也差不多是这个时候。 贵子贵女们都以参加牡丹筵为荣,这意味着自家的家世能入得长公主的眼。 苏仲甫眼神一暗,想到了当年他就是在牡丹筵上受人嘲讽,说他一介寒门布衣,就算穿上官服也掩盖不了穷酸味儿,怎么配得上长公主一顾。 “朱见春已死的消息大概两天后就能传到京都,清谈会五天后举办,除了牡丹筵,我想不到其他法子让那些学子转移注意。”君泽两手一摊道。 长公主也是气急,瞪了他一眼:“就算我同意,那些贵女们也不可能同意。” “那便先瞒着,等到了牡丹筵上,还能再走不成。”君泽道。 苏仲甫握着拳在嘴边咳了一下:“这不是诓人吗?” 君泽对没主意还挑刺的苏仲甫不怎么客气,道:“那还有一个办法,你俩闹出个恩怨情仇来,让当年大火的《青梅曲》再火一把。” 苏仲甫第一次见识君泽的毒舌,当被自己的口水呛到,忙摆手道:“不可不可。” 听到这个馊得不能再馊的馊主意,长公主毅然决然选择了前一种。 君泽忽然想到了什么,略带玩味道: “不过既然那些学子都能参加,不如再办大一点,以往邀请的贵女都是世家之女,一个请柬千金难求,今年不必做这个限制。 凡在京官员,适龄未婚的女儿也可参加。不必诓骗,直接告诉她们学子们也会来,她们自愿参加。” 长公主听了这话也忽然想到什么。 母子两人对视一眼,心有灵犀一点通。 又各自转移视线,默契地当作没想到过那一茬。 一边的苏仲甫从他母子二人微妙的神色中,也忽然想到了什么。 亦是颇为识趣的沉默了。 长公主打破寂静,清了清嗓子对君泽道:“还有,你到时候也要参加,你老大不小了,得赶紧把终身大事解决了。” 在经历了儿子几次跟男人纠缠不清的刺激后,长公主决定把儿子的终身大事提上日程。 虽然她是牡丹筵的主办人,但儿子君泽迄今为止只参加过一次。 就是那一次,君泽把户部尚书的女儿骂得要上吊,君泽因此进了京都贵女们择婿的黑名单。 君泽无可无不可,走个过场就是了,便答应下来。 “还有顾世子,若遇到品貌俱佳的贵女,我也替她牵牵线。” 长公主一边说,一边注意儿子的表情。 君泽道:“还是算了吧。” 长公主皱起眉头。 君泽道:“有松阳在,我敢打赌,没有贵女敢不要命地往顾世子身边凑。” 长公主眉头舒展开来。 第56章 翌日,长公主准备大办牡丹筵的消息传遍京都。 整个吏部的人都察觉到顾世子的状态十分阴郁,像是有人欠了她几万两银子不肯还。 低压之下,没人敢去触她霉头。 除了... 逍遥王。 顾玉被堵在官衙后院,嘴角抽搐地看着逍遥王递过来的请柬。 “王爷这是何意?”顾玉道。 “先前答应顾世子的请柬,本王亲自给你送来。”君泽满脸戏谑道。 顾玉忍了又忍,伸手接过那两张请柬,咬牙切齿道:“满大街都是的请柬,居然还劳烦您送过来,卑下真是受宠若惊。” “顾世子不必太感谢本王,本王也是想让那些光棍儿学子见识一下,京都牡丹筵有多盛大繁华。”君泽道。 “所以牡丹筵的请柬满天飞,是您的主意,对么?”顾玉紧紧捏着请柬,指尖都发白了。 “不错,那句话怎么说来着,‘各美其美,美人之美,美美与共’,本王这是让这群没见过世面的学子们,一起赏京都的美景,美花,美人儿。就算以后中不了举,也不枉来京都这一趟。”君泽道。 顾玉瞪着他那张欠扁的脸,道:“那王爷可真是大爱无疆。” 君泽一笑:“顾世子不必对本王太过敬仰。” 顾玉差点一口气上不来。 扫把星这是故意在搞她。 当时她以牡丹筵的请柬为条件,答应掺和进朱见春这件麻烦事来,现在请柬满京都发放,变得一文不值。 她有一种被白嫖了还要倒贴的感觉,恨不得举着拳头砸向逍遥王那张欠扁的脸。 顾玉深呼吸好几次,调节自己的心态。 不能跟狗一般见识。 狗咬你,你不能咬狗。 她憋着一肚子气转身走了。 君泽还在她背后补刀:“顾世子,届时你可得打扮得好看点,别一天到晚一身绿,那些贵女们可都喜欢姹紫嫣红的颜色。凭顾世子这相貌,说不定还能讨个世子夫人回来。讨不到的话,给松阳做上门女婿也不错。” “王爷还没娶妃,卑下也不着急。”顾玉咬着牙道,在心里把扫把星凌迟了无数遍。 京都谁不知道,逍遥王君泽凭着那张嘴,被各家拉入择婿黑名单。 要是离开了这显赫的家世,他能讨到媳妇就有鬼了。 出了吏部官衙,松阳就等在她的马车旁。 一见到她小跑着就过来了。 “顾世子,牡丹筵你和顾家姐姐还去吗?” 松阳知道这次牡丹筵不比从前,因为那些学子参加,许多贵子贵女都不打算去了。 可她答应过顾世子,要跟顾姐姐道歉,要挽回自己在顾世子心里的形象。 顾玉知道松阳对她的心思,难免有些头疼,她女扮男装,这种桃花太致命了。 便道:“不知道,大概率不会去吧。” 其实她知道,妹妹是想去的。 松阳不可抑制地失落起来,道:“那顾姐姐不去,顾世子会去吗?” 顾玉昧着良心骗她:“我也不去了,郡主会去吗?” 松阳撅着嘴,话说得赌气又暧昧:“顾世子不去,我也不去。” 顾玉面上不动,心里频频点头,正该如此。 “那郡主若无要事,我便先回家了。” 松阳攥住她的衣角,对她眨眨眼睛道:“那我可以邀请顾世子去喝杯茶吗?” 这是松阳惯用的伎俩,之前她喜欢哪个好看的男子,便以喝茶为借口,增加接触机会。 那些人或许是看上她显赫的家世,或许是看上她长相,十有八九就会跟她一起去,饮茶间谈谈风花雪月,诗词歌赋,一段浪漫的小情小爱就自然而然发生。 但顾玉明显不是“哪个男子”,当即拒绝道:“要辜负郡主的美意了,在下还有要事。” 松阳知道顾玉这是在推脱,但屡次三番被拒绝,难免丧气。 她看着顾玉那张清冷出尘的脸,暗自叹息自己情路多舛,平生第一次产生了爱而不得的难过。 她不想表现得过于急躁,给顾玉留下轻浮的坏印象,失落地走了。 看着松阳的背影,顾玉吐了口气。 女人缘太好,也是一种烦恼。 她坐上马车往费酒楼赶去。 先前她答应过要替岚烟赎身,再次踏足费酒楼,应该是岚烟有所吩咐,楼里的侍从径直把她带到一个雅间。 岚烟端坐在一张矮桌后,见她过来,柔柔一笑。 侍从退出去,将门带好,屋内只剩下二人。 “顾世子请坐。”岚烟道。 顾玉坐了下去,道:“我来为姑娘赎身。” “辛苦顾世子为我跑一趟,先喝口茶吧。”岚烟道。 桌上摆着一套青瓷茶具,岚烟撩起袖子要为她沏茶。 顾玉先一步把茶水倒到矮桌旁的金兽炉里,袅袅香烟瞬间被茶水扑灭。 “既然姑娘要为我沏茶,就别让这香炉里的香搅扰了茶香。”顾玉淡淡道,眼中没有多余的情绪。 岚烟轻笑:“世子说的是。” 美人沏茶,自然赏心悦目。 只见岚烟用瓷勺舀上茶叶放进盖碗,用茶炉上烧得滚烫的水淋过,反复相沏三次,倒入青瓷杯中,杯中茶芽在黄绿色的茶汤中舒展起伏,茶香溢满整个雅阁。 “费酒楼的酒天下闻名,但是茶也不错,世子尝尝岚烟的手艺。” 芽影水光,与岚烟的素手纤纤相得益彰。 顾玉接过茶盏,浅酌一口,赞道:“岚烟姑娘蕙质兰心,沏出来的茶也是一绝。” 岚烟微笑道:“世子若是喜欢,岚烟愿日日为世子沏茶。” 顾玉被一口茶水呛到,连着咳嗽好几声:“不必,不必。” 岚烟关切地用帕子帮她擦拭嘴角。 她直接接过帕子:“我自己来。” 她用帕子遮住半张脸,简单平复了一下心情,道:“岚烟姑娘可想好了去处,我可以帮姑娘办户籍,保姑娘下半生衣食无忧。” 岚烟没有说话,静静看着她,眼中盈盈水光,万千情绪,尽在不言中。 顾玉一时不知道该摆出什么表情,看来她得去庙里求个符,去去这过于旺盛的桃花运。 “岚烟姑娘,我并非你的良人,何况我未来还要娶妻,哪里有妾室比妻室先入门的道理。” 岚烟的泪说流就流,她的哭也是极其轻柔、极其有技巧的。 晶莹的泪珠从姣好的面容划过,红唇微张,欲语还休,让人看了就心碎不已。 “岚烟自知身份低微,不敢高攀世子,只求跟在世子身边,做一洒扫奴婢,便心满意足。” 顾玉眉头一跳,正想把拒绝的话说得再无情些,就见岚烟不知解开了哪道系带,轻薄的纱裙瞬间掉落在地,露出雪白的肌肤。 顾玉:!!! 第57章 顾玉心里万马狂奔,连忙转过身去,说话的声线都不稳了: “岚烟姑娘这是做什么,你我结缘全因一场交易,你何至于此。” 岚烟悲戚道:“在世子眼里,岚烟只是您计谋中的一个棋子,但是岚烟,已经心系世子,情难自抑。” 顾玉心道,装,你再装,你道行确实高明,一举一动皆勾人心弦,但我好歹是看过不少八点档狗血言情剧的女人,糊弄别人绰绰有余,糊弄我可就太不过关了。 她把外衣一解,闭着眼转身,披在岚烟身上,得益于身高优势,盖得那叫一个严严实实,滴水不漏。 岚烟还沉浸在自己的表演中,在她怀里仰着头道:“顾世子,岚烟虽然身在风尘,但这具身体和这颗心都是干干净净的。” 顾玉道:“我明白,但是大可不必。你进了国公府,无论是为妾室,还是为奴婢,都脱不了奴籍。 远不如自立门户,归了良籍,自由自在。往后你若有了心仪的男子,我愿意给你置办嫁妆,送你出嫁。 若是你不想嫁人,我也可帮你弄个店铺,你做点小生意,遇到麻烦时,尽管报镇国公府的名号。” 岚烟苦笑一声:“顾世子,您出身勋贵,自然不懂我们这些人的处境。您一句自立门户说得轻巧,但岚烟一介弱女子,孤身在外,只有受人欺凌的份。何况,岚烟已经把一颗心都给了世子,不会再心仪其他人了。” 顾玉心里也清楚,以岚烟的相貌,赎身前还能得费酒楼的庇护,赎身后的确难以自保。 但这不是赖上她的理由啊啊啊啊啊! 顾玉道:“我会找人暗中关照你。” 岚烟饮泣:“世子能关照我一时,还能关照我一世吗?” 顾玉替她拢好衣服,放开了她,话说得十分无情:“岚烟姑娘,你我相识不过各取所需,希望你不要做出这番姿态,自轻自贱。” 岚烟的眼泪像不要钱一样簌簌落下,她喃喃道:“自轻自贱,原来我在世子眼里,竟是这样的人。” 说完就瘫坐在地,伏在小桌上哭。 顾玉看她纤瘦的肩膀一抽一抽,尽管知道她是装的,也架不住一个弱女子这番姿态。 搞得好像... 搞得好像她怎么不可描述了岚烟一样。 她伸出手去,想拍拍岚烟的肩膀,劝她天高海阔,把眼光放长远。 谁知指尖刚碰到,岚烟就立刻撑开:“既然嫌我卑贱,就不要碰我。” 岚烟的胳膊碰倒了桌上的茶具,呼啦啦碎了一地,闹出不小动静。 顾玉无语凝噎:“我什么时候说过嫌你卑贱的话。” 岚烟抬起满是泪痕的小脸:“顾世子没有说,可是一举一动都在表明您心里有多瞧不起我。” 见岚烟这样,顾玉心里也有些恼火,情不知所起,为何偏偏选中她,当她冤大头,好骗是吗? 于是她站起身,冷冷道:“我会先替姑娘赎身,等姑娘想清楚了去留,再来找我帮你办户籍。” 刚往外走没两步,岚烟就从后面紧紧抱住她:“世子别走,求您收了岚烟吧,哪怕是当个丫鬟婢女,只要能守在世子身边,岚烟在所不惜。” 贴得太近,她都能感受到岚烟柔软的身体,半是气半是羞地红着脸,叱她道:“你别太过分!” 哪儿有什么谁离不开谁的戏码,这岚烟看着挺聪慧一个女人,怎么犯起浑来,比松阳还要难缠。 她手上用力,把岚烟甩了出去。 岚烟跌在地上,不停抽泣。 她毫不犹豫地打开门,就要往外走。 然而,走廊的围栏上倚着一个她最不想看见的人。 “顾世子可真是绝情啊,提上裤子就翻脸不认人了。” 君泽手里还拎着一壶酒,满眼戏谑地看着她。 她赶紧回头,看到岚烟已经从地上站起来,披着她的衣服跑进屏风后面。 不由松了口气,岚烟衣衫半解的样子她看看也就看看了,可不能被扫把星一个男人看见。 她开口道:“王爷,听墙角可不是君子所为。” 君泽一笑,上下打量着她:“听墙角不是君子所为?那始乱终弃算不算是君子所为呢?” 顾玉知道,这个人存心跟她作对,便道:“卑下与岚烟姑娘清清白白,不是王爷想的那样。” 君泽的眼神却越过她的身子,道:“顾世子嘴巴一如既往的硬。” 顾玉顺着他的视线转身看去,恨不得立刻戳瞎自己的双眼。 只见岚烟发髻凌乱,眼角含春,泪水挂在粉红的两腮,衣襟像是匆忙间整理好的,贝齿轻咬下唇,微微垂首,仿佛受了无尽委屈。 这些都不是最重要的。 最重要的是,为什么岚烟里面的衣服都穿好了,还非要在外面披着她的衣服啊啊啊! “是岚烟配不上顾世子,顾世子能为岚烟赎身,已经是岚烟之幸,再不敢肖想其他了。”岚烟道。 顾玉心里狐疑,怎么现在终于松口,不跟她入府了? 下一秒,她听到了让她差点心肌梗塞的一句话。 “我的天呐,顾世子玩得花样还挺多。赎身不让入府,莫非是想安置外室,看来妻不如妾,妾不如偷,这俗话当真不假。”君泽大声惊讶道。 顾玉一口老血想要喷他脸上,这都是什么狗屁倒灶的玩意儿。 说话间,外面路过的行人竟然都驻足在雅阁门口,看他们的热闹。 顾玉还听到有人小声议论。 “岚烟姑娘这是要被赎出去当外室吗?” “谁那么财大气粗,帮岚烟姑娘赎身。” “重点不是这个,重点是把岚烟姑娘安置成外室,这不是暴殄天物吗?” “啊,外室,正经人谁安置外室啊,你安置吗?” “我不安置,你安置吗?” “我也不安置。” 君泽还在火上浇油:“顾世子,这就是你的不对了。我能理解你尚未娶妻,不方便让妾室先进门,但是你偷摸安置外室,岂不是更不把未来世子夫人放在眼里?” 顾玉差点气死过去:“卑下替岚烟姑娘赎身,并非是想安置外室,而是要放她自由。” “自由?呵,心在樊笼,谈何自由。”岚烟凄凄惨惨道。 顾玉瞪大了眼睛。 大姐!你说话归说话,为何要用手摸上你的肚子啊! 果不其然,君泽看热闹不嫌事大:“莫非岚烟姑娘她怀了顾世子的孩子?” 第58章 “费酒楼不是有规矩说不让姑娘接荤客吗?怎么连孩子都有了。” “再大的规矩,能挡得过岚烟姑娘一厢情愿吗?” “孩子,什么孩子?孩子多大了?几个了?” 顾玉见他们越说越离谱,气得脑子嗡嗡,指着岚烟道:“我压根没碰过她!哪里来的孩子!” 岚烟泪眼汪汪,哽咽道:“世子说没有,就是没有吧。” 顾玉无语问苍天。 如果她有罪,请用法律来制裁她,而不是让她莫名其妙有了孩子。 君泽感叹道:“唉,真是郎心似铁啊。” 顾玉:... 她上前抓住岚烟的手腕,这动作在旁人看来似乎是她恼羞成怒,要对岚烟动手。 有人正要指责她,她就放了下来。 不是滑脉。 还不算太糟糕。 要不然这个时代,她忽然喜当“爹”,连个靠谱的鉴定方式都没有,那才叫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她垂下头,看着岚烟还带着微红的眼眸道:“好,我带你回府。” 此话一出,不单是岚烟,连君泽都惊讶地挑眉。 费酒楼的管事从人群后挤了进来,应该是岚烟提前说过,管事当即从怀里掏出岚烟的卖身契交给她。 “顾世子,这是岚烟姑娘的卖身契。” 今日本来就是来赎岚烟的,她从袖子里掏出事先准备好的三千两银票。 一手交钱,一手交人。 顾玉拿到岚烟的卖身契后,冷冷地看了君泽一眼。 她弄清楚了,费酒楼的管事不是扫把星是谁。 想不到上辈子她总爱看这种狗血热闹,现在她也有被仙人跳的一天。 扫把星和岚烟一唱一和的,她再不上道,岂不辜负了他二人的表演。 人群自动给她让出了一条道,她一言不发走了出去。 背后有人窃窃私语,她知道明天流言蜚语就会传遍京都。 标题她都想好了。 《大跌眼镜!京都闻名钻石顾老五竟然与费酒楼当红女艺人有了个孩子!》 《震惊!京都大龄剩男顾世子终于抱得美人归!》 岚烟什么东西都没带,跟君泽对视一眼后,就跟在顾玉身后离开了。 君泽看着她们的背影,勾唇一笑,一口饮尽壶中酒。 上了马车,顾玉坐着,看着掀开帘子进来的岚烟冷冷道:“岚烟姑娘,你的目的达到了。” 岚烟顺从地跪在她脚边,把姿态放得很低。 若是在往常,她一定扶起岚烟,说自己没那么多规矩,坐着就行。 但是她刚被摆了一道,心情能好才怪。 她想起在现代时读过的那些狗血虐文小说,忽然满是恶意地开口道: “岚烟姑娘,就算我让你进了顾家家门,也不会宠你爱你。你表面是我的妾室,实际上不过是个低贱的奴婢,只能做一些粗鄙的活儿,在我的后院消磨一生,孤独终老。路是你自己选的,怨不得旁人。” 岚烟很给面子的小脸煞白,惨然道:“奴婢明白。” 顾玉伸手抬起她的下巴,继续羞辱她道:“岚烟姑娘倒是对自己的身份适应得很快,这一声一声的奴婢,叫得真好听。” 岚烟身子微微颤抖,像是怕极了,道:“世子喜欢的话,奴婢天天叫给世子听。” 岚烟还披着她的衣服,狭长的睫毛上挂着盈盈泪珠,那逆来顺受的小模样,看着要多卑微就有多卑微,有多可怜就有多可怜。 顾玉放开她的下巴,用帕子擦擦手,很没有教养地扔到岚烟脸上。 岚烟却把帕子拿下来,小心翼翼叠好,放在桌上。 顾玉懒洋洋看她一眼,不愧是扫把星调教出来的人,脸皮果然比城墙还坚不可摧。 扫把星已经盯上她了,与其在毫无察觉的情况下,镇国公府被安插人进来,还不如将计就计,把人放在自己眼皮子底下。 再往好处想一点。 她这个年龄,在现代也就是个刚进入大学的大学生,但是放在这个时代,孩子都有几个了。 她怕自己身份暴露,迟迟不能娶亲,有岚烟做挡箭牌,也可让贵女们对她望而却步,尤其是松阳郡主。 毕竟京都讲究体面,她这种还未娶妻,就先有妾的人,自然会被许多疼爱女儿的家庭排除掉。 事到如今,她只能这样安慰自己。 回到镇国公府,她没有理会落雁不可思议的表情,指着岚烟道: “把她安排进蘅芜院。” 落雁是顾玉身边十分得用的侍女,顾玉吩咐下来的事情,她都能游刃有余完成,唯独今天她有些无措。 自家世子向来洁身自好,现在突然带着一个女人回来,按说她应该好生敬着,毕竟是世子的第一个女人,意义非同小可。 但是世子又吩咐让她住蘅芜院,那是镇国公府少有的破败小院。 在角落里,很多年没有收拾过了。 岚烟因为在马车上一直跪着,腿麻,走路有些僵硬,这在落雁眼里又是另一层意思。 她家世子怕是破了童子身,还把这位姑娘折腾得不轻。 “这位姐姐怎么称呼?”岚烟一脸乖巧地问道。 落雁一边带她去蘅芜院,一边说:“担不得姑娘一声姐姐,叫奴婢落雁便好。” 岚烟道:“我初来乍到,以后还望落雁姐姐多多关照。” 落雁没接这话,心里腹诽,您可是世子第一个女人,以后还不知道谁关照谁呢。 一路到了蘅芜院,落雁怕岚烟心里不满,便道:“这院子虽然小,但是颇有野趣,今天下午让府里的仆从收拾一番,便能入住了。” 岚烟心道顾世子身边的人真是会说话,把一个杂草丛生的破落院子说成颇有野趣。 不过她不会不识趣地戳破,道:“能有片瓦遮风挡雨,岚烟已经很高兴了。” “岚烟?”落雁觉得这个名字十分耳熟。 岚烟似乎有些局促不安,道:“我原是费酒楼的姑娘,幸得顾世子慷慨,将我赎了回来。” 落雁点点头,没有因为岚烟的出身而表现出任何轻蔑。 “我们世子脾气很好,但有一点,不要自作主张。” 碧螺的先例还摆在前面,虽然岚烟已经是世子的女人了,保险起见,还是先说明白的好。 岚烟乖巧地应了下来,问道:“那我可以去世子的院子侍候吗?” 落雁也意识到,这蘅芜院实在磕碜,世子就是要跟岚烟欢好,也不会来这儿。 但她还是谨慎道:“这得看世子的意思了。” 听说顾世子从外面带着一个女人回来,那女人身上还披着她的衣服,走路姿势还歪歪扭扭的。 整个镇国公府都炸开了锅。 第59章 人生啊,好无常。 顾玉不禁感叹。 她在设计董长茂,拉岚烟入伙时,万万没想到岚烟会赖上她。 也万万没想到费酒楼背后的东家是逍遥王。 这倒是能解释通,为什么在商行时,扫把星忽然说的那些话。 想到自己的每一步计谋都被那人看在眼里,她就不痛快。 顾琼有些激动地在外敲门:“哥哥,听说你把费酒楼的岚烟姑娘带了回来。” 顾琼听说这个消息后,先是去蘅芜院看了岚烟,猜测是因为自己,哥哥才将岚烟带回家的。 顾玉打开门让她进来。 小丫头脸上满是急躁:“哥哥还未娶妻,怎么能先纳妾,还纳个出身乐户的姑娘。是不是因为我,哥哥才被迫将她带回来的。” 妹妹说乐户是很客气的表达,说难听点,乐户就是贱籍,她们这样的人家,就是买奴婢也是买的良籍,更别说纳妾了。 顾玉若是想纳妾,小官小吏的女儿都排不上号,现在被一个乐户女子抢了先。 顾玉有些头疼,她也不知道该怎么跟妹妹解释,道:“别瞎想,不是因为你。” “不是因为我的话,难道哥哥真的看上了岚烟姑娘?”顾琼问道。 “我刚刚去看了一眼岚烟姑娘,的确是仙姿玉骨,可这也掩盖不了她是乐户的事实啊。 哥哥这样,还有哪家的贵女敢嫁给哥哥。就算哥哥真的喜欢她,也要等到妻子娶进门再纳她啊,哥哥你也太糊涂了。” 顾玉被妹妹这一大串话弄得尴尬极了,向来都是她教妹妹做事,现在风水轮流转,变成妹妹教她做事了,偏偏她还不能解释清楚。 只好道:“你放心吧,我有分寸。” 顾琼道:“你要是有分寸,就不会把岚烟姑娘带回来了。” 顾玉叹口气,决定转移话题:“琼儿,今年的牡丹筵与以往不同,一些江南学子会参加,你还去吗?” 顾琼还是揪着不放:“哥哥也知道牡丹筵就要到了,我还指望着在牡丹筵上帮哥哥看个嫂子呢。等等,为什么今年的牡丹筵会有学子参加。” 见妹妹注意力终于被转移了,她暗自松口气,把朱见春的事情简单说了说,又道:“今年生面孔会很多,你若是不想去,可以不去。” 顾琼则是有些心疼哥哥,知道哥哥忙,没想到哥哥肩上担着这么大的事情。 顾琼下意识想拒绝,但是想到之前哥哥说过,如果她能在霓裳坊和羽衣局做出点什么成绩来,就可以帮哥哥分担一点。 那她是不是应该勇敢些。 她思索几秒,道:“我想去,我想看看那些贵女的衣裙都流行哪些花样,我也可以找点灵感。” 顾玉郁闷一天的心情因为妹妹的勇敢而晴朗起来,揉了揉她的脑袋道:“真不错。” 这时,外面传来大夫人的声音:“琼儿,你先回去,我有话跟你哥哥说。” 看到母亲那一脸严肃的表情,顾玉就知道这又是来兴师问罪的,让妹妹先走了,自己独自承担暴风雨。 谁知妹妹临走前又想起那茬来,对大夫人道:“母亲,您好好教训一下哥哥,太不让人省心了。” 顾玉忍不住扶额。 大夫人道:“岚烟是怎么回事?” 顾玉从算计董长茂,到今天赎身的事情都简单说了说,隐去了扫把星在里面掺和的内容。 毕竟扫把星十分得圣上宠信,母亲知道她惹上这么号人只会多添烦忧。 “我是想着,如果娶妻,耽误人家女孩子不说,一旦被发现了我的身份,对咱们家是灭顶之灾,还不如借岚烟一事,装作我对她宠爱痴迷,以此让那些贵女望而却步。” “若你想借妾室弄坏自己的名声,落雁跟在你身边多年,是个好人选。可是岚烟,风险太大了。”大夫人并不赞成。 顾玉摇摇头,她知道落雁对平沙有好感,她做不出这种拆人姻缘的缺德事。 便道:“岚烟绝色的声名在外,别人才会相信,我对岚烟痴迷不已,无心娶妻。” 大夫人叹口气道:“也罢,落雁相貌上是差了点儿。只是这个岚烟,你只能假意宠,不能真的宠。” “自当如此,母亲放心,我有分寸。”顾玉道。 “刚刚你跟琼儿在谈牡丹筵之事?”大夫人问道。 “对,妹妹愿意去。”顾玉道。 大夫人皱着眉头:“你别怪母亲偏心,人有远近亲疏,我实在是担心琼儿的相貌会引起别人怀疑。” “我们是双胞胎,大家只会觉得我们像是应该的。”顾玉道。 其实她因为习武的原因,比妹妹高出半个头。 俗话说相由心生,她常年女扮男装,也让她的眉目带着一些英气。 再加上她会刻意画粗眉毛,伪装声线,带着假喉结。 这么多年,才没被人发现她是个女人。 “母亲,妹妹终究要出嫁的,她那个性子,实在应该多去磨一磨。”顾玉道。 大夫人拗不过顾玉,道:“罢了,牡丹筵上,你多留意她点,毕竟是她第一次去这种场合。” 顾玉笑起来:“多谢母亲,我会的。” 晚上二更天时,落雁进了顾玉的房间,道:“果然不出世子所料,岚烟刚刚潜伏出去了,轻功极好。” 下午时,顾玉便私底下跟她说,岚烟是被旁人安插进来的眼线,要她紧盯着岚烟的一举一动。 “可见到她去了哪个方向?”顾玉手指均匀地点在桌子上,问道。 “翻过墙就向东了,她很警觉,奴婢不敢近身追踪。”落雁道。 镇国公府的东边,住着太多勋贵,费酒楼和长公主府都在东边。 顾玉眼神微眯,她现在百分之百确定,岚烟就是逍遥王手下的人。 “好,你就当做不知道,该对她什么态度就对她什么态度,再有异动,就向我禀报。” 落雁道:“是,只是奴婢不知道,为何世子已经知道她心思不纯,还要让她入府。” 顾玉道:“有她在,才能见招拆招。” 否则,以扫把星的心计,她不知什么时候就又被他坑了。 岚烟是条线,线那边的人动了,她就知道,自己也该动了。 与此同时,费酒楼的顶层。 岚烟跪在君泽面前禀报:“顾世子后院只我一人,她身边有个叫落雁的侍女,颇得信任,不过看样子,也没被顾世子收房。” 君泽在自己跟自己下棋,漫不经心道:“果真如传闻所言,不近女色吗?” “是的。”岚烟道。 君泽一笑,桃花眼里尽是风流:“你找个时机,再去试试。” 岚烟应下。 君泽道:“对了,以后尽可能不要来见我。” 岚烟不太明白,王爷让她过去不就是让她帮忙传递消息的吗? “王爷的意思是?” 君泽手里转动着棋子,道:“她多半已经猜到,你是我的人了。” “是岚烟大意了。” 岚烟脸色一变,反复思考自己今日可能露出破绽的地方。 君泽一笑:“不是你的错,此人足智近妖,看出来不奇怪。” 岚烟皱着眉头,道:“那王爷为何还要让我进顾府?” 君泽摩挲着手上的扳指:“敌不动,我不动。敌动,我先动。” 第60章 在阳康书苑的学子都在谈论牡丹筵的时候,朱见春的消息随着驿站的快马传入京都。 顾玉是在阳康书苑跟那些学子一起接到的官方通知。 说是朱见春所坐的官船夜行时遇见了水匪,不幸丧生。 书苑的学子们满是遗憾。 顾玉在心里冷笑,哪个水匪这么不要命,敢用火药炸官船。 漕运上确实有水匪,当地与水匪几乎是达成了一种默契,你打劫可以,记得把打劫来的东西上供,不要闹出人命就行。 水匪也颇有分寸,在官府的默许下,打劫都换了另一种说法,叫“保护费”,只要把钱交给水匪,就能在运河上畅通无阻。 这种漏洞百出的理由,是谁想出来的? 顾玉在心里隐隐有了答案。 扫把星。 他恐怕是打定了主意要掺和这件事了。 令牌还在他手里,如果他想栽赃嫁祸给自己,易如反掌。 不行,她得想个办法,亲自去一趟江南,查明此事。 “江南水匪一向猖獗,没想到朱见春前辈在官船上也受害了,真是可惜。”高怀道。 顾玉抬抬眼,问道:“高兄可惜什么?” 高怀一时答不上来,他对朱见春的情绪很微妙,一方面是因为朱见春贤名远播,另一方面是他舞弊,令人不齿。 但转念一想,若不是因为朱见春舞弊,他们也没有机会来京都申冤。 高怀道:“顾贤弟,科举改制后,若有一日你我能红袍加身,当为朱前辈供一盏长生灯。” 顾玉道:“自当如此。” 朱见春是个导火索,先炸出了科举改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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