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这点很像圣上,圣上也爱转着十八子手串,不然总觉得手里缺点儿什么。 圣上继位之初,便兴起战事,镇国公率领兵马,把困扰北方百年的西戎人逼回草原,元气大伤,十余年老老实实上供,不敢再侵扰边关。 而战事起,必定劳民伤财,圣上羽翼未丰,哪儿来的那么多钱,除非,先帝在位期间,便国库充盈。 圣上从先帝手里接过来的,并不是烂摊子,而是一个可以让圣上大展拳脚的基业。 君泽开始怀疑自己过往的认知,圣上真如传闻所言,因为生母云嫔淫秽后宫,倍受先帝厌弃吗? 君泽道:“为什么?” 长公主道:“先帝看似昏庸荒淫,实则眼明心亮,你当为何宫变时安亲王及时赶到,因为先太子事先与安亲王商量好了,若先太子起事顺利,便一切皆好,若失败,则让安亲王及时救驾,威逼先帝写下让安亲王禅位的诏书。 可是他们都小瞧了先帝,他们做的这一切,都在先帝的掌控之中。这也是为何向来中立的镇国公,会在宫变时把圣上牢牢保护在身后,为何你娘我,维护局面维护得那么及时。 我们都在宫变前,接到了先帝的密令,就等先太子宫变,先帝名正言顺地废太子,扶圣上登基。” 君泽还是不懂,道:“圣上的生母云嫔,不是淫秽后宫,使得先帝连带着圣上也厌弃了吗?为何千方百计,要让圣上登基?” 长公主道:“因为圣上的生母云嫔,之所以会成为掖庭罪奴,是先帝一手策划的。” 君泽心头的疑惑更甚,道:“先帝想要什么样的女子不行,为什么要大费周折,把云嫔一家打为罪奴,而后又去掖庭救她出来,封为云嫔?” 长公主苦笑道:“因为云嫔在入宫前,已嫁为人妇,且孕有一女,最重要的是,云嫔根本不爱先帝,甚至可以说是厌恶。圣上得到了她的人,却得不到她的心。” 君泽瞪大了眼睛,他觉得有点恶心,明明早知先帝的荒淫,别说强夺人妻,就是姐妹同榻他都干过。 可是他看到自己的娘明明在哭,可眼睛里没有眼泪。 他疑窦丛生,一股声音在心底叫嚣着,不要再问了,不要再问了。 再问下去的结果,不是你想听到的。 可是心结未解,又迫使他继续坐在这里。 第214章 长公主道:“先帝随意给云嫔的夫家按了一个罪名,抄家灭族,唯独把云嫔放在掖庭豢养着,云嫔遭此横难,心如死灰,可肚子里的孩子支撑着她活下去。” 君泽的心跳得很快,道:“她的孩子,最后去了哪里?” 长公主惨然一笑,道:“那孩子,就是为娘啊。当今圣上,是为娘同父同母的亲弟弟。这才是为娘为何舍下与我情谊深厚的太子和安亲王,转而支持圣上的原因。 先帝在云嫔嫁为人妻的情况下,微服出宫与云嫔欢好,还勒令云嫔的丈夫不得与之亲近。 云嫔的丈夫为了自己的族人,让先帝在自己的府邸,宠幸自己的妻子。 云嫔怀了我后,对先帝和丈夫都厌恶至极,她放任先帝把丈夫一家抄家灭族,又不愿意入后宫,先帝便把她豢养在掖庭里。” 尽管心有准备,听到真相的这一刻,君泽的脑袋还是一片空白。 半晌,他才按压下心里的恶心,道:“太荒唐了,这太荒唐了,先帝简直是个疯子,是个畜生。” 长公主继续道:“云嫔生下我后,先帝把我认到了江妃娘娘那里,我是他的第一个孩子,也是他深爱女人的孩子。他对我很好,亲自教养,我是唯一一个在御书房长大的公主。 等云嫔怀上圣上时,先帝自以为驯服了她,便把她从掖庭接了出来,封为云嫔。其实她对当今圣上也很好,只是圣上稍大时,云嫔就被发现与侍卫私通。 当时我不知道她是我的生身母亲,还偷偷跑去看热闹,觉得云嫔疯疯癫癫的样子可笑又可怜。她彻底解脱了,留下了我和圣上两个人,到了先帝油尽灯枯之时,才知我们是亲姐弟。” 君泽道:“既然娘跟圣上都是云嫔的孩子,为何先帝只疼爱娘,而不疼爱圣上?” 长公主道:“因为娘长得像先帝,而圣上,长得像云嫔。尽管先帝知道,圣上是云嫔在掖庭所怀,不可能是那个侍卫的孩子,依然无法对圣上亲近。” 君泽想起在江南时,他放任圣上生母淫秽后宫的流言传出去,一时五味杂陈。 宫廷,真是世间最藏污纳垢的地方。 君泽道:“这些事,圣上知道吗?” 长公主的脸色愈发难看,道:“知道。” 君泽道:“他既然知道,为何还对母亲如此忌惮,你们是亲姐弟,我是他的亲外甥儿。” 长公主道:“宫变那日,所有人都以为是为娘逼迫先帝写下禅位诏书,孰不知是先帝自己写下的。只是他在写之前,看着我和圣上,犹豫了片刻。” 君泽想起先帝说过的话: “若长公主是男人,大禹朝后继有望矣。” 君泽道:“就是这片刻的犹豫,让圣上对娘你产生了忌惮。” 长公主苦笑道:“是啊。” 君泽有些愤然,道:“娘,您为何不争?皇宫已经被您牢牢控制住了,在先帝的犹豫下,您未必没有一搏之力,现如今,也不必被他磨去一身傲骨,只能当个安分守己的长公主。” 长公主眼神之复杂,让人无法参透,她缓缓道:“你不懂。” 先帝在时,她就是摄政公主,她有野心,有手腕,可是她对自己最高的期许也只是一个摄政公主。 先太子宏德,安亲王仁厚,当今圣上心思深沉,除了他们三个,她还有几个野心手腕同样不缺的弟弟。 当女皇,对她来说是个遥不可及的梦,偶尔想一想,自我满足一下便罢了。 先帝死前,看着她和当今圣上犹豫的那一片刻,让她第一次知道触碰梦境的感觉。 她有些飘飘欲仙,她知道,只要自己在寂静的奉天殿向前走一步,那个皇位,她未必不能坐一坐。 可是先帝的一声咳嗽,把她从梦境拉入现实。 报复性的荒淫掏空了先帝的身体,他满脸皱纹,眼袋淤黑,两鬓发白,涎液顺着嘴角流了下来。 她一时恍惚。 这个垂垂老矣的人,真的是抱着她在御书房,拿着奏折教她识字的父皇吗? 太子要弑父,安亲王要杀兄,父皇要杀子,还有后宫像养蛊一样,互相残杀的女人们。 父子相杀,兄弟相杀,妻妾相杀。 所有人都在权势的浸染里变得面目全非。 这皇位,真的是那么好坐的吗? 这一瞬间的迷茫落入先帝的眼中,先帝咳嗽之后,在传位诏书上,写下了圣上的名字,盖上了玉玺。 尘埃落定,她失去了许多,又保留了许多。 不是没有后悔过。 在圣上猜忌的时候,在丈夫和儿子陷入险境的时候,她会在夜晚回忆起那富丽堂皇的奉天殿。 由赤金宝石打造的龙椅仿佛触不可及,又仿佛唾手可得。 她会想,如果当时她走出了那一步,现在会是什么样呢? 万民朝拜,青史留名。 那才是真正的烈火烹油,繁花似锦。 她的丈夫不必奔赴战场,马革裹尸还,却会在后宫里泯灭一身武艺,枯燥度日。 她的儿子不必费尽心思掩盖锋芒,却会在满朝文武的监视下,变得循规蹈矩,呆板无趣。 甚至于她会因为是女子登基,一举一动被各路人马虎视眈眈盯着,一生不得自在。 于是等到第二天醒来,她又是那个安分守己的长公主了。 冷眼看着圣上的后妃们阴谋频出,看着五皇子、六皇子渐生龃龉。 她的弟弟成了天底下最有权势的人,也成了天底下最孤独的人。 反观她,丈夫未去世前,夫妻和睦,幸福美满。丈夫去世后,君泽又被她教养得如此出色,平日里虽然张扬恣肆,但是自有分寸。 往事不可追,因为根本说不清后不后悔。 长公主道:“狄家大公子狄罗认了绍无极为义父,自圣节宴会进献了那只病鹰后,我们和五皇子的处境越来越艰难了,泽儿,你好好想想吧。” 狄家的选择在意料之中,他若是投靠了徐皇后,徐皇后也不会完全信任狄家。 至于六皇子派就更不可能了,郑源朗之死扑朔迷离,与六皇子也脱不了干系。 放眼天下,唯有绍无极,能与长公主府抗衡。 长公主临走时道:“我与你说的这一切,你要烂在肚子里,也不可妄生念想。” 君泽把玩着手上的玉扳指,垂下眼帘,长而密的睫毛遮掩了他所有情绪。 他默不作声,目送长公主走了。 秋天到了,满院萧索,天高云淡。 第215章 距离秋祀还有小半个月,顾玉难得有了一点儿空闲时间。 镇国公府的请帖越堆越多,冷寂许久的门槛,被人踩来踩去,什么赏菊会,品茶会,斗香会,一个个心照不宣。 大夫人轻咳了几声,道:“你也看到了,圣上赐婚给你远不算完,世子夫人的位置一日空缺着,就一日遭人惦记着。” 在祠堂那晚,大夫人还是着了凉,咳疾又犯了,却还忙着处理各府送来的帖子。 顾玉喂她喝药,轻声道:“我这次从江南带回来一个叫郦若的侍妾。” 大夫人摇摇头,道:“一个妾室,终究上不了台面,等你入了朝,贵妇间的交往不会少,无论是孙采薇还是郦若,都不能代表你的脸面。” 顾玉不是不知道这点,只是觉得平白把一个姑娘家困在自己后院不好。 大夫人道:“想必你也听说了我从季家接回来一个表姑娘。” 顾玉道:“听说了。” 庄子里传来的消息,表姑娘名叫季妙仙,长得也貌若天仙。 大夫人道:“她无论从哪个方面,都很适合当你的正妻,她是季家的孤女,父母双亡,无依无靠,长得倾城绝色,寻常女子见了都要自惭形秽。最重要的是,她的性格..” 大夫人顿了一下,道:“她的性格实属罕见,我已经把你的身世告诉她了,她欣然同意了。” 顾玉一惊,道:“母亲,这太草率了!” 顾玉唯恐嫡母以季妙仙是个孤女而拿捏她,若季妙仙不甘不愿,很容易遭到反噬。 大夫人道:“你先别忙着拒绝,去庄子上见一见她,就明白母亲为何为你挑这么个人了。” 顾玉放下药碗,道:“我去见见她,若她不愿,母亲,我们另想法子好吗?” 大夫人道:“我知你对女子格外心软,放心吧,若她见过你之后,反悔不同意,我们另想法子。” 顾玉道:“我先去看看。” 顾玉的马车从镇国公府一路往城郊的庄子驶去。 另一边长公主府的马车疾驰在皇城的官道上,驾车的关言忽然拉开车帘,对里面的君泽道:“顾府,马车。” 君泽探出身子,遥遥看到顾府的马车逆着方向奔来,顾家一家子足不出户的女眷,里面坐着的只能是顾玉。 君泽立刻道:“撞上去。” 关言:... 眼看顾府的马车就要过来了,君泽再次强调道:“给本王撞上去,注意不要撞得太狠。” 顾玉脑子里装着季妙仙,一时走神,忽然马车“砰”一声,跟人相撞,她差点又飞了出去。 顾玉下了马车,看到君泽从马车上下来,俊美的脸上洋溢着欠扁的笑。 顾玉阴阳怪气道:“几日不见,关言的驾车技术真是提升不少。” 君泽在顾玉的马车旁看了看情况,还是关言深得他心,这一撞不仅顾玉完好无损,顾家马车的左侧车辕裂开了,现在耷拉在轱辘上,怎么看怎么滑稽。 君泽一挑眉头,道:“是提升不少,关言,记得回去领赏。” 顾玉瞪着他道:“你是故意的!” 君泽道:“要说故意,也只能是顾世子你这碰瓷专业户故意吧,本王的马车好好在路上走着,你横冲直撞就过来了。” 顾玉冷笑一声:“王爷颠倒黑白的本事真是越来越厉害了。” 君泽笑得开怀,连日来心头的郁气在看到顾玉的这一刻烟消云散了。 他道:“走吧顾世子,想去哪儿,本王大发慈悲捎你一程。” 顾玉看了眼自己的马车,道:“我要去城郊庄子,路途遥远,就不麻烦王爷了。” 君泽刚刚转晴的心再次乌云密布。 顾玉去庄子除了去看那个劳什子的季表妹,还能干什么。 莫哲彦那只花孔雀一天天不知道在干嘛,至今为止,跟季表妹一点儿苗头都没有。 君泽厚着脸皮道:“巧了,本王正要去城郊的庄子上看望一个故人。” 顾玉皱起眉头,道:“长公主府的庄子与我顾家的庄子怕是不顺路吧。” 君泽道:“刚买下的庄子,就在你们隔壁,顺路极了。” 为了让莫哲彦近距离接触季家表妹,君泽直接买下一个庄子让莫哲彦住进去,便于他近水楼台先得月。 顾玉一脸你有病吧的表情,道:“顾府隔壁的几个庄子年年亏空,王爷真是有钱没处扔了。” 君泽道:“在别人手里亏空,可在本王手里,自然日进斗金。” 顾玉再次被他的厚颜无耻刷新了认知。 君泽走到她跟前道:“走吧顾世子,城郊遥远,若你再这么耽搁下去,回来怕是天都黑透了。” 顾玉还在衡量等顾府新安排马车过来,还是跟他一起走。 按说江南之后,二人之间不必如此避讳,但是顾玉这些日子总是莫名其妙想起这人,让她下意识抗拒与他过多接触。 君泽揽着她的肩膀,像是他们关系多好似的,道:“本王都屈尊降贵来请你了,顾世子还不赏脸?” 顾玉把他的胳膊从自己肩头甩下来,不自在道:“那便恭敬不如从命了。” 两匹照夜玉狮子在前面行驶,车里依然奢华无比。 君泽道:“顾世子成婚的日子定下来了吗?” 顾玉道:“在等礼部的时日,届时王爷若是有空,可来观礼。” 君泽转动着手里的玉扳指,觉得他问这个问题纯粹是给自己找堵,看着顾玉脸上平静的表情,他还是不免在想,或许顾玉并不期待这场婚姻。 君泽试探道:“若你不愿娶亲,本王可以向礼部递话,把婚事往后拖拖。” 顾玉面无表情道:“王爷说笑了,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我年岁已到,怎么会不愿娶亲呢,倒是王爷,今年二十有二了吧,婚事也该提上日程了。” 君泽又给自己添了堵,忽然道:“马上二十三。” 顾玉没懂他的暗示。 君泽道:“一个月后,本王生辰,请顾世子前往长公主府为本王贺生。” 顾玉道:“我道王爷为何非要载我这一程,原来是借机讨要生辰礼物。” 君泽目光灼灼,桃花眼里涌动着复杂的情绪,道:“是啊,我等着收顾世子的礼。” 顾玉想了想道:“好。” 第216章 到了城郊的庄子后,君泽还真在隔壁下了车,大摇大摆地走了进去。 不中用的莫哲彦刚打开门,就挨了他一脚,揉着自己的腿委屈道:“又是谁惹你了,气性这么大。” 君泽没好气儿道:“本王让你过来,是让你勾引季妙仙,不是让你来睡大觉的。” 提到季妙仙,莫哲彦一脸无奈,道:“非是我不想,而是这季妙仙实在...” 君泽道:“她怎么了?” 莫哲彦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形容,挠着头道:“季妙仙长得真是如仙女下凡,但是,怎么说呢,这样脾性的女子,实在难以言喻,油盐不进,我说什么做什么,感觉她都像看戏一样。反正我说不出来,你一会儿看到她就知道了。” 另一边的顾玉在推开院门的一刹那,真的体会到了什么是仙女下凡。 季妙仙身着一袭纤尘不染的白衣,坐在院中的秋千架上,一双柔荑抓着秋千的绳子,头懒懒散散靠在左手上,墨发未被束起,瀑布一般披散在肩,随着秋千的晃动,发丝微扬。 她嘴角微挑,笑容又不达眼底,瞳色很淡,似是蒙上了一层寒江缥缈雾,让人看不清她的所思所想。 说她仙女下凡,非是她的五官有多优越,而是她通身洋洋洒洒的气质,让她宛如飘然入世的仙子,无比随意,又透着说不出的赏心悦目。 若是细看,会发现她裙摆下,连鞋子都没穿,赤着一双白如玉石的足,在这深秋时节,她倒是不嫌冷。 这姿势放在别人身上可以说很不端庄,但是在她身上却自有“绝世而独立”的味道。 见到顾玉,她也没从秋千上坐起来,只道:“顾表哥好。” 顾玉走近,帮她把一双被她踢乱的鞋子拎过来,道:“季表妹好,先把鞋子穿上吧。” 季妙仙一动不动。 莫哲彦趴在房顶上,小声道:“神仙表妹不会想让顾世子帮她穿鞋吧。” 一旁的君泽脸都绿了,回头瞪了莫哲彦一眼。 莫哲彦道:“赌一把,看顾世子会不会帮神仙表妹穿鞋。” 话音刚落,顾玉已经翻身上了屋顶,语气冰冷道:“二位,梁上君子的滋味如何?” 莫哲彦没忍住缩了缩脑袋。 君泽的脸皮自然不是常人能够比拟的。 他毫不心虚地在房顶站起来,还拍了拍身上的灰尘,道:“本王在自己家的屋顶,顾世子管得未免太宽了些。” 顾玉看着他道:“男女有别,王爷在自家的屋顶我管不着,还请不要窥视我家表妹。” 君泽听后醋意大发,顾玉此人真是色欲熏心,他们之间好歹是生死之交,先前因为“红颜知己”郦若跟他吵架也就罢了,现在一个刚见了一眼的表妹,就又把她的魂儿勾走了。 君泽道:“本王什么女子没见过,岂会稀罕窥视你家表妹。” 顾玉怒道:“强词夺理。” 君泽却道:“非也。本王自然知道男女有别的道理,所以本王窥视的是顾世子。” 莫哲彦一脸震惊地看着君泽:??? 顾玉骂道:“你!厚颜无耻!” 季妙仙已经从秋千上下来,赤足踩在地上,道:“顾表哥不是来看我的吗?何必与他二人计较,下来吧,我们进屋好好说说话。” 君泽脸色铁青,提醒道:“顾世子,男女有别。” 顾玉冷笑一声,道:“呵。” 顾玉从房顶下来,看着季妙仙的赤足,主动挡到她面前,对房顶上的两个人警告道:“非礼勿视,非礼勿听,二位请回。” 要让君泽说顾玉哪点儿不好,那必定是她贴心太过,见到一个女人就像是护雏一般揽到身后,时时刻刻当着护花使者。 君泽眼中泛着怒火,道:“孤男寡女共处一室,顾世子自己不要脸,也要考虑一下季小姐的名声。” 顾玉顶着他的怒火道:“我顾家的家事,就不劳王爷操心了。” 说着,就带着季妙仙进了房间。 季妙仙进去前,淡淡地看了房顶一眼,不仅对君泽的敌意视若无睹,还摊开手耸了一下肩膀。 君泽被她这一眼看得心生警惕,直觉告诉他,季妙仙已经看穿他对顾玉不可告人的心思了,还像是看戏一样,饶有兴趣地看待。 莫哲彦没出息道:“神仙表妹怎么连耸肩这么不雅的动作都做得这么好看。” 一旁的君泽冷着眼看他,莫哲彦把口水咽下去,不甘心地问道:“你不觉得她好看吗?” 君泽道:“呵。” 莫哲彦下了屋顶,继续作死道:“顾世子本就气质出尘,跟季表妹站在一起,真是一对神仙璧人。” 君泽看向莫哲彦的眼神格外可怖,道:“你还记得我让你来干嘛的吗?” 莫哲彦挠挠头道:“我说句实话,这事太缺德了点儿,明明知道季家表妹是说给顾世子当世子夫人的,你还让我勾引她。” 君泽道:“这种缺德事你以前少干了吗?” 莫哲彦道:“那不一样,我以前招惹的本来就是不安分的姑娘。但是季家表妹清清冷冷,跟王母娘娘瑶池里的莲花似的,只可远观,不可亵渎,她一个眼神看过来,我就觉得我跟个笑话一样,什么心思都无处遁形,施展不开拳脚啊。” 君泽烦躁道:“要你何用。” 另一边顾玉进了季妙仙的屋子,里面让她大吃一惊。 那根本不像是女子的闺房,倒也不是说脏,而是太乱了些。 衣服首饰书籍乱扔一通,顾玉走进去,冷不防还踩到了女儿家的里衣,季妙仙还没怎么样,顾玉替人尴尬的毛病就犯了,默默帮她收好。 季妙仙一进来,就没骨头一样瘫坐在摇椅上,一双白皙的脚在空气中晃荡。 顾玉道:“表妹,秋日凉,穿上鞋吧。” 季妙仙道:“不必,若不是知道你今日会来,我连衣服都不想穿。” 看她未施粉黛,未带珠钗,懒懒散散的样子,顾玉明白了嫡母为何说“她的性格实属罕见”了。 想来她是季家的孤女,平时没人教过她,顾玉便道:“我来是想跟表妹说,我母亲的话你不必觉得困扰。” 季妙仙道:“我为何会觉得困扰,嫁给你很好啊。” 第217章 顾玉强调道:“我是女子。” 季妙仙不以为然道:“我知道顾表姐的意思,无非就是觉得你是女子,我嫁给你,是在耽误我。” 顾玉点头,道:“不能因为我的一己私欲,把你困在我的后院。” 季妙仙道:“大可不必这么想,对于我来说,当来则来,当去则去,随心随性随意,我人在哪儿都一样,季家养了我这么多年,我不过是挪个地方而已。” 顾玉忍不住皱眉,她看不透这个表妹,道:“季表妹就没别的追求或者想法吗?” 季妙仙道:“我无欲无求,活一天是一天。” 她说这话的时候很认真,顾玉忍不住去看她的眼睛,想要审视她话的真假。 季妙仙的眼瞳是少见的灰色,哪怕笑着,也察觉不出里面的温度,似乎世间没什么值得她在意的。 顾玉忍不住反驳道:“人活一世,吃穿住行,皆在凡尘世俗,怎么可能真正做到无欲无求。” 季妙仙道:“所以我格外感谢季家,愿意养我这么一个闲人,季家富贵,让我可以坐享清福。哦,这也是我为什么答应嫁给你的原因,我在季家吃了这么多年白食有些不好意思,换个地方吃吃吧。” 顾玉觉得这个想法新奇,啼笑皆非道:“所以你嫁给我,就是打算来我镇国公府吃白食的?” 季妙仙道:“是的。有你在,镇国公府的白食应当会比季家还要丰盛。” 顾玉觉得有趣,季妙仙一副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子模样,说的话却如此接地气。 顾玉忍不住诱导她道:“我镇国公府的白食是比季家的好,但是比起王孙贵胄,又相去甚远,凭借季表妹的相貌,哪怕嫁去皇宫也不成问题,那里的白食岂不更好?” 季妙仙道:“我是一个能坐着绝不站着,能躺着绝不坐着的人,让我入宫,光那些一层又一层的衣服就够我烦的了。” 顾玉注意到她衣衫单薄,赤足而立,不由问道:“你不冷吗?” 季妙仙伸出手,按在了顾玉的手上。 顾玉万万没想到季妙仙清清冷冷一个人,身体却如此燥热。 顾玉翻了手,按在季妙仙的手腕上给她把脉,脉搏正常,身体健康。 顾玉继续拉回话题,笑道:“那你的算盘可是打错了,我注定要入朝为官,以后贵妇的宴饮不会少,你需要受累帮我应付。” 季妙仙叹口气道:“人在樊笼,哪儿能做到真正的清闲呢,镇国公府已经是我能想到的最清闲的去处了。” 顾玉道:“如果不是遇见了我,你打算怎么办?” 季妙仙道:“季家还有其他女孩,我不能一直赖着不走,有碍她们的名声。本来打算到了年纪就找个尼姑庙继续躺着,苦是苦了点儿,胜在清净自在。现在你来了,我可以继续享福,虽然偶尔要帮你应付场面。” 顾玉看着她毫无仪态地躺在摇椅上,道:“你这副样子让我很怀疑,你能不能帮我应付场面。” 季妙仙道:“小瞧我了不是?” 她随即坐了起来,把桌子上乱七八糟的东西一扫而空,一桌子的衣服裙子,剪子刀子,盘子果子呼啦啦落地。 季妙仙收起了懒散的表情,对着空气开始动作起来。 顾玉一眼就看出她是在凭空沏茶,一举一动优雅流畅,跟刚刚葛优躺的样子截然不同。 顾玉鼓掌道:“厉害厉害。” 刚夸完,季妙仙就又故态复萌,躺回了摇椅,翘着二郎腿道:“季家好歹是百年世家,该学的东西我都学过,只是我懒,不想装模作样而已。所以啊,你娶我是稳赚不赔的买卖。我会帮你应付场面,但你得尽可能让我清闲,我不想太累。” 顾玉看着她道:“你真是一个难懂的人。” 季妙仙道:“为何要懂?” 顾玉道:“我喜欢把控人心,但是你,我把控不到。” 季妙仙道:“你不需要懂我,就像我也不懂很多人。我不懂为什么有人明明家财万贯,还会因为丢失一吊钱而捶胸顿足,我不懂为什么你们锦衣玉食,还要追求看不见摸不着的权势,我也不懂为何自己一个人就能生活得很好,偏偏世俗规定,要找另一个人相伴余生。” 她晃了晃自己的脚,道:“不过我也懒得懂。” 顾玉道:“因为人的欲望是无穷无尽的,我是个俗人,手上有了权势就想要更多,站上了一个台阶就想往上继续爬,累是累了点儿,但是登高望远,一览众山的快感让我沉迷。” 季妙仙道:“高处不胜寒。” 顾玉道:“不够高,就会被人踩在脚下。” 季妙仙道:“踩就踩呗。” 顾玉没听懂,道:“什么?” 季妙仙再次道:“踩就踩呗。” 顾玉道:“怎么能踩就踩呢?” 季妙仙道:“荣辱高低不都是自己的一种感觉吗?只要你不觉得他们在踩你,不就好了吗?你看那些乞丐,若是有人施舍给了他们一文钱,又在他们旁边吐了口口水,你说他们会为了一文钱,能买到一个窝头充饥而快乐呢,还是会为了一口痰而觉得耻辱呢?” 顾玉迷茫起来,道:“若你是乞丐...” 季妙仙道:“若我是乞丐,自然会因为那一文钱而快乐。” 顾玉浮躁已久的心忽然安定下来。 她前生过得太难,知道饥饿的滋味,若是在她快要饿死的时候,有人给了她一个馒头,又冲她吐了一口痰,她的第一反应也绝对会是快乐。 可是今世她出身世家,锦衣玉食,却日日想着怎么平步青云。 前世那个会因为一口蛋糕而快乐的自己,如今变得欲壑难填。 季妙仙道:“人和人之间是不一样的,你想要的权势我不懂,我想要的清闲你也不懂,表哥,人心是最难把控的,无论是自己的还是别人的,需知清醒容易糊涂难。” 顾玉笑道:“是我着相了。” 季妙仙道:“表哥,你活得太累了,顺从自己的本心,会更自在些。” 顾玉道:“多谢表妹,我白长你几岁,还没你活得通透。” 季妙仙道:“这谢我可不敢接,若不是你们这种不通透的人汲汲营营,我哪儿有通透的条件,怕是要躺在街头巷尾,当个乞丐等人施舍了。” 顾玉一笑,道:“等我来娶你。” 季妙仙道:“外面有人在等你,我就不送了,回头见。” 第218章 顾玉走出庄子时,脸上的笑意刺痛了君泽的双眼,他不知道顾玉跟那个女人说了些什么,但看样子,顾玉高兴得不行。 顾玉在上车前对莫哲彦警告道:“我会派人过来守着,若让我发现,你再敢爬上房顶觊觎我的未婚妻,信不信我把你的眼珠子扣下来。” 季妙仙懒散得很,听她的意思,别说穿鞋,寻常连衣服都懒得穿,莫哲彦心思不正,顾玉岂容得他窥视。 “未——婚——妻。”君泽一字一顿,任谁都能听出他的咬牙切齿来。 莫哲彦觉得自己的后背冷飕飕的,君泽看向他的眼神就像是在看一个废物,让莫哲彦紧张地吞咽了一下口水。 从牡丹筵上君泽射箭放水,莫哲彦就看出君泽怕是对顾玉有点儿意思,现如今从江南回来,这点意思似乎比他发展得还要快。 只是君泽也太缺德了点儿,让他去勾引顾玉的季表妹,季表妹又是那种性子,谁扛得住啊。 莫哲彦下意识去看顾玉,顾玉却不动如松,道:“季表妹乃是我母亲从小给我定下的娃娃亲,有什么问题吗?” 问题大了好吗? 你不说那是未婚妻还好,你一说,王爷那个小心眼儿还得了。 莫哲彦擦擦额头的汗,决定快点儿遁走,道:“在下定当克己守礼,告辞告辞。” 君泽的手紧紧抓着马车车壁,道:“本王怎么不知道,你什么时候多了这么一门亲事。” 顾玉道:“我顾家的亲事,王爷不知道不是很正常吗?” 君泽肺管子都要气炸了,他一眼就看出季妙仙是个段位很高的狐狸精。 正经女子哪儿有第一次见表哥就披头散发的,还故意把鞋踢飞,露出赤足,勾引顾玉去捡,甚至邀请表哥单独入室说话。 这下好了,顾玉本就不是一个心思坚定的男人,这一进去,魂儿都被狐狸精勾走了。 君泽恨恨道:“顾世子的艳福当真不浅。” 顾玉道:“还行,庄子上有马车,就不劳王爷送我回去了,告...哎哎哎,你干什么!” “辞”还没说出来,君泽就一把抓住顾玉的衣领,把她拽到车上,对关言吩咐道:“走。” 顾玉上了车后挣开他的手,气恼道:“你要干什么!” 怪她一时疏忽,忘了这人有多恶劣,跟着他过来,身边也没带自己人。 君泽磨着后槽牙,道:“是了,顾世子艳福不浅,正妻未入门,妾室一大堆,还有个圣上赐婚的侧妻。季小姐在庄子里消息不通,受你蒙蔽,若她知道你那些莺莺燕燕之后,不知还肯不肯嫁给你这个朝三暮四,花心滥情之人。” 关言只恨自己耳力太明显,他家主子有够卑鄙的,不舍得对顾玉干什么,偏偏在季表妹那里下工夫。 让莫哲彦勾引季表妹还不够,现在又要在顾玉跟前嚼舌根。 顾玉却道:“不劳王爷费心了,刚刚我已跟季表妹提过,她贤良大度,不是那等拈酸吃醋之人。” 君泽道:“贤良大度?顾玉!若一个人真的喜欢你,怎么可能容忍你身边有其他人,她分明是攀权附势,看重你镇国公的家世了。而且她行事不端,第一次见你就披头散发,赤足而立,明知我和莫哲彦在屋顶,还不知收敛,依我看,她不仅攀权附势,还水性杨花。” 顾玉眯着眼,不落下风道:“你嘴巴给我放干净点,我的事情,跟你有什么关系。” 君泽一拳捶向马车车壁,外面的关言也被他吓了一跳,微微侧目,还是忍住没有拉开车帘看戏。 君泽问道:“郦若也就罢了,她又有哪点儿好?让你仅见了她一面,就决定娶她?” 顾玉来的路上,明明提到季表妹时她没什么反应,可是才一会儿功夫,顾玉就决定娶她了。 顾玉道:“这还用说,表妹她美若天仙,是个男人都喜欢。” 君泽不可思议道:“顾玉,你什么时候这么肤浅了。” 顾玉道:“我一直都这么肤浅。” 君泽道:“那我呢!” 顾玉没明白,道:“那你呢?什么意思?” 君泽道:“我长得不美吗?” 顾玉瞪大了双眼。 有一说一,君泽的容貌绝对称得上天下少有。 便如此时,他的头发被银冠束起,因为动作滑落到了脸庞,透露些许邪气。外形俊朗,五官深邃,一双剑眉让他英气十足,多情的桃花眼因为他的隐怒显得凌厉,举手投足间都是矜贵。 若非他性子不好,长公主府的门槛怕是早被媒人踩烂了。 他的眼神太认真,似乎是非要一个答案,看得顾玉心头一跳,不自在地偏过头去。 君泽伸出手,抓住顾玉的脸,强迫她看着自己的眼睛,道:“我在问你话。” 顾玉道:“王爷说笑了,王爷雄姿英发,何必与女子比美。” 君泽目光灼灼,看着她道:“我问你,我美吗?” 顾玉有些招架不住,道:“美美美,王爷美得很。” 君泽道:“我跟郦若、岚烟、孙采薇、季表妹比,谁更美?” 顾玉没忍住骂道:“你是不是有病。” 说着就要甩开他禁锢在自己两腮的手,君泽的手却像是钳子一样,怎么也掰不下来。 君泽觉得顾玉在敷衍他,把她抵在马车车壁上动弹不得,道:“我在问你话!你给我好好回答!” 一来二去,顾玉的脾气也上来了,道:“王爷厉害了,堂堂大男人,跟女子比美,还在此威逼我,是不是想听我说你更美?嗯?那我说就是了,王爷更美,王爷天下第一美,够不够啊?” 这话阴阳怪气到了极点。 君泽却道:“既然我比她们都美,那你喜欢我吗?” 他问得认真,寂静的马车里,顾玉听到了心跳声。 二人贴得很近,顾玉分不清是自己的心跳还是君泽的心跳。 一下,两下,三下,四下... 两人一时无言。 顾玉在这急促有力的心跳声中,逐渐冷静下来,半晌才开口道:“别说笑了。” 君泽看着顾玉出尘的面容,喉结滚动了一下,把她的手按在自己心口,认真地看着她的眼睛,道:“顾玉,我没在跟你说笑。” 第219章 等一个答案是煎熬的。 他没有时间了。 他感觉到自己在一点点失去顾玉。 哪怕他从未得到过。 郦若在顾玉身边,他可以说服自己,顾玉只是把郦若当朋友,实则另有安排。 孙采薇被圣上赐婚,他可以说服自己,顾玉只是被逼的,她不会喜欢孙采薇。 可是突然出现的季表妹让他再也无法找到蹩脚的理由说服自己。 他是个有眼睛的人,知道季表妹的样貌对于一个男人来说诱惑有多大。 那个女人要相貌有相貌,要手段有手段,还得到了顾玉嫡母的支持,看来世子夫人的位置非她莫属。 他只能把希望寄托于顾玉不是一个贪图美色的人。 所以看到顾玉从季表妹的院子里出来,脸上洋溢着笑容那一刻起,他的心就像缺了一块儿。 他不能再当作若无其事,骗自己说他只想跟顾玉当朋友,当知己。 他的外祖父,荒淫无道的先帝,在知道他的外祖母已嫁为人妻的情况下,还对她强取豪夺。 这混乱淫秽的关系让他感到恶心。 可更让他感到恶心的是,刚刚有那么一瞬间,他想要重蹈先帝的覆辙。 哪怕知道这个人不爱自己,也不能忍受她对另一个人笑,跟另一个人亲密无间。 他想要像先帝把云嫔囚禁在掖庭那样,把顾玉囚禁起来。 这种想法一瞬而逝,却让他出了一身冷汗。 他不能那样做。 他喜欢的,是骑在马上意气风发的顾玉,是隐忍负重,脊梁从未弯过的顾玉,是不惧千军万马,挥剑杀敌的顾玉,是与他心意相通,默契十足的顾玉。 而不该是一个被他夺取自由,心生怨怼的顾玉。 他不想眼睁睁看着顾玉妻妾成群,恩恩爱爱,更不想毁了她。 留给他的时间不多了,若是不能在顾玉迎娶妻室之前跟她确定关系,他将彻底失去顾玉。 君泽看着顾玉一点点变得冷峻的面庞,他跳动的心也在一点点变冷,冷得他牙齿打颤,呼吸艰难。 顾玉缓缓从他心口抽回手,转移了视线。 “不喜欢。” 她的声音像是春季里刚刚解冻的泉水,带着细弱的冰碴,划过嶙峋的峭壁尖石,碰撞的那一刻,所有关于春日的幻想,都成破碎的水花。 飘浮其中的光影,碰不到,抓不住,留不下,安安静静地随着凉薄的水一去不回头。 君泽收回手,不知在想什么,一动不动。 车厢内一时静谧起来,见君泽不再发疯,顾玉暗自松口气,可心底又有一股怅然若失的感觉。 季妙仙说“顺从自己的本心,会更自在些”,可本心是什么,她自己都看不清,怎么顺从。 顾玉能感觉到君泽对她不寻常的情感,早在不夜城,那一个拥抱,就感觉到了。 他别扭了这么久,终于说出口来,顾玉倒没有想象中的手足无措。 她只是犹豫了几息,就把该说的都说出来了。 这样也好,明知不可能,早早断了念想,于他于己都是好事。 她以为就此这个不伦不类的表白就结束了,可下一秒,君泽的身影就向她压来。 她还来不及反应,手脚就被君泽禁锢住了,他眼底有火,放肆燃烧着。 可是真正贴过去的时候,又带着无限的温柔,蜻蜓点水,过水无痕。 顾玉还来不及过多挣扎,就结束了。 这一吻猝不及防,顾玉摸了一下自己的嘴唇,看着已经坐回去的君泽,顾玉脑子宕机了一下,刚刚发生了什么? 她是被强吻了没错吧。 为何吻她的人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一本正经坐在那里。 可是顾玉很快反应过来,他哪儿是一本正经,而是心虚的手脚不知如何摆放。 顾玉眼神瞬间变暗,伸手就朝君泽的脸打了过去。 君泽也不躲,硬生生受了她一耳光,脑袋嗡嗡的。 顾玉揪起他的衣领,咬牙切齿道:“你他妈的犯什么神经!” 君泽捂着脸道:“刚到江南时,你分明也吻了我,这是一报还一报,我们扯平了。” 外面的关言瞪大了双眼,一边驾着马车,一边把耳朵往车厢贴近。 顾玉发狠一般,道:“我什么时候吻过你。” 君泽道:“在船上,你趁我昏迷不醒,偷吻了我。” 顾玉想到那件事,怒吼一声:“去你妈的一报还一报。” 顾玉一拳挥向君泽的面门,他的鼻血瞬间流了下来。 这不算完,顾玉就在狭小的马车里跟他打了起来,或者说一个人打,一个人挡。 马车车厢一阵晃荡,坐在外面的关言一时手足无措,按说他现在应该停车,救主子于水火。 可是以君泽身手,若不是心甘情愿,怎么可能任由顾玉这么放肆。 关言便只能尽职尽责当着马夫。 顾玉到底还残存着几分理智,没往君泽脸上招呼,可是身上看不见的地方,她毫不手软。 连续挨了好几下,君泽才挡住她的拳头,道:“你吻我我挨打,我吻你怎么还是我挨打。” 顾玉听罢朝他肚子又是一拳,道:“因为你犯贱!” 君泽制止住了她的手脚,认真道:“顾玉,不是因为我犯贱,而是因为我喜欢你。” 顾玉愣了一下,随即手头更加用力,道:“我也告诉你了,我不喜欢你!你听明白了吗!我不喜欢你!” 君泽一双桃花眼里的火热消退得干干净净。 他怔怔道:“听明白了。” 顾玉发泄完,才放开他,用袖子狠狠擦着自己的嘴唇,道:“若下次你再发疯,别怪我翻脸不认人。” 君泽沉默着点了点头。 马车里的气氛有些焦灼,顾玉心里的气还未散去。 嫌恶地看了眼君泽,闭上眼睛。 他怎么敢,怎么敢把她当成那种可以随意轻薄的人。 想到这儿,顾玉身体里的暴虐因子再次沸腾。 可是一睁眼,就看见君泽安安静静坐在那里,鼻子下面还有一点儿血迹。 一向嚣张跋扈的逍遥王变成了这幅模样,瞧着有些可怜。 真是物是人非,他们之间怎么会变成这样。 明明大半年前,她还总是被君泽压得死死的,每每被他气到炸裂,又无可奈何。 现在她依然被君泽气到炸裂,但是她仗着君泽的喜欢,直接上手打,君泽都不还手。 正想着,外面传来一阵马嘶,关言停下了马车。 第220章 指望关言说话是不能了,君泽就要拉开去看看,被顾玉制止住,递给他一个帕子擦鼻下的血迹。 君泽接过,胡乱擦了几下,恢复了逍遥王的气派,才拉开帘子,问道:“怎么回事?” 顾玉也从车帘的缝隙中看到来人。 一个身着国子监衣服的男子刚要开口,就看到了顾玉的身影,给君泽使了眼色。 君泽认出这是他埋在国子监的暗线,急急忙忙过来,定然是发生了什么大事,道:“什么事,但说无妨。” 那人犹豫了一下,才道:“禀王爷,五皇子在国子监把六皇子的头打破了。” 两个皇子已经入了南书房,但是国子监的课业并没有落下,依然天天过来听讲。 顾玉脸色一变,道:“怎么回事!” 那人道:“五皇子和六皇子都不说,我们也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 君泽冷声道:“他们回宫了吗?” 那人道:“六皇子脑袋破了,请了御医过来,御医说不宜挪动,五皇子不肯回宫,闹着要见您。” 君泽道:“此事传进宫了吗?” 那人道:“已经有人入宫了,圣上派下来的人估计也在路上。” 得趁圣上的人赶到之前,先把事情弄清楚。 君泽道:“关言,想办法拦一拦宫里的人。” 顾不上刚才发生的事情,君泽和顾玉走下马车。 事情紧急,坐马车回去太慢,让关言把拉马车的两匹照夜玉狮子拉了出来。 两个人骑上马,径直往国子监奔去。 到了国子监,萧行之已经在外面等了,他在事情发生之后立刻派人去找顾玉,估计错过了。 看到顾玉跟君泽一起过来,他有些诧异,不过正事要紧。 顾玉走到萧行之跟前问道:“到底发生了什么?” 边问边走,跟着萧行之去看六皇子,另一边君泽面色冷峻,去另一个方向找五皇子。 萧行之小声道:“皇子围房打听来的消息,似乎是六皇子不知为何,要罚五皇子身边一个小太监,五皇子一怒之下,拿着砚台砸了六皇子的脑袋,六皇子当即头破血流,晕了过去,具体内情就不清楚了。” 顾玉道:“御医怎么说?六皇子伤得如何?” 萧行之道:“已经包扎起来了,现在人昏昏沉沉的。” 看来那一下打得不轻。 到了厢房里,顾玉就看到六皇子的脑袋被白布包着,他伏在床上干呕,小脸苍白。 顾玉初步判断是脑震荡,帮他顺着气。 六皇子抬头看到是顾玉,眼睛里就蓄满泪水,委委屈屈道:“小舅舅。” 顾玉给萧行之递了个眼色,萧行之默默退出房间,把门带上,留给他们足够的空间说话。 顾玉道:“发生了什么?五皇子为何突然打你?” 六皇子抽噎起来,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 顾玉顺势坐在床上,替他擦泪,道:“不哭,小舅舅来了,跟小舅舅说说,到底发生了什么?” 六皇子却没有说究竟发生了什么,而是道:“小舅舅,我好想你,你回来这么久,怎么不来看看我。” 若放在以前,她定要心疼死了,但自从郑源朗一事发生后,她再也难以用看待孩子的目光看待六皇子。 五皇子为何忽然打六皇子,她得弄清楚。 顾玉面色不动,道:“是小舅舅的错,这些日子太忙了,原想来找你的,总有事情绊住脚。不想今日你就出了事,到底怎么了,跟我说说。” 六皇子道:“我,我难受。” 顾玉已经没有太多耐心了,君泽那边已经在找五皇子了,她得赶在君泽动作前,做出最有利的回应。 现在她跟六皇子是绑在一条船上的蚂蚱,哪怕她知道六皇子心术不正,也不能就此弃了。 徐皇后虎视眈眈,若是阿姐失去了六皇子,那就彻底失去了与徐皇后的制衡之力。 顾玉道:“小舅舅知道你难受,但是圣上的人就快要到了,你得跟小舅舅说说,你跟五皇子之间发生了什么事,让他拿砚台打你,这样才不至于太被动。” 六皇子抽抽噎噎道:“我不敢说。” 顾玉道:“这里只有我们两个人,你放心说出来。” 六皇子道:“我说出来,小舅舅会相信我吗?会站在我这边吗?” 六皇子说出这话的瞬间,顾玉手心捏出了一把汗。 她不能把六皇子当做寻常孩子来看,也暗道自己疏忽,回江南后没有及时来看他,让他察觉到自己对他的疏远。 顾玉稳了稳心神,道:“我是你的小舅舅,当然会相信你,站在你这边。” 六皇子这才一边落泪,一边把刚刚发生的事情说了出来。 “午时,我看见五皇兄他,他偷偷跟身边那个小太监抱在一起,嬷嬷说过,只有男人和女人才会那样抱在一起。我就想看看那个小太监是不是女人,所以下午趁着五皇兄不在,要解开他的衣服,谁知我还没动手,就被赶过来的五皇兄用砚台砸了脑袋。” 这话的信息量太大。 小太监,抱在一起,女人... 可是五皇子才十四岁,不,夏天时五皇子过了十五岁生辰。 尽管这个时代的孩子早熟,别说十五岁跟人抱在一起,就是十五岁当爹的都有。 顾玉还是难以把五皇子当做一个成年人来看。 而且圣上一直没有给五皇子安排侍寝宫女,从一方面说明,圣上并不希望看到自己的孩子过早接触性事。 顾玉道:“你能确定那个太监是女人吗?” 六皇子摇摇头,道:“好像不是,我说要脱他衣服的时候,他没有怎么反抗,但是我还没动手,就被五皇兄打了。” 这件事可大可小。 那个太监不值一提,重要的是六皇子还在其中受了伤。 若那个太监真的是女人,捅到圣上面前,圣上大概会斥责五皇子荒唐,处死那个有欺君之罪的太监。 若那个太监是真的太监,五皇子怕是要落入万劫不复的深渊了。 毕竟没有任何一个父亲,能忍受自己才十五岁大的孩子跟太监厮混。 顾玉问道:“他们抱在一起的时候谁看见了?” 六皇子道:“只有我看到了。” 顾玉道:“你要脱那个小太监衣服的时候,都谁看到了?” 六皇子道:“几个伴读都在。” 顾玉眯起了眼睛,思考今日六皇子整这一出的目的。 第221章 六皇子若是直接跟圣上说,他看到五皇子和太监抱在一起,五皇子定然会竭力否认。这事没有其他人证,弄不好,圣上还会觉得是六皇子构陷。 而六皇子当众扒太监的衣服,引起五皇子那么大的反应,圣上的疑心会加重。 可再怎么疑心,圣上也不会希望自己的儿子和太监厮混,很大可能会直接处死那个太监了事。 既然在圣上那里,六皇子不可能一次性扳倒五皇子,那就只能说明六皇子在憋大招,他要凭借这个污点,彻底让五皇子翻不了身。 六皇子知道单凭自己很难做到,就是做到了,也会引起圣上的不满。 一个儿子把另一个儿子不可告人的私事捅了出来,兄弟阋墙,不是圣上愿意看到的。 于是六皇子把这件事告诉了她。 这也是为什么六皇子不在皇宫发作,而在国子监闹起来的原因。 顾玉心下了然,六皇子是在给她递话。 若她以后打算对五皇子出手,这是最好的一个切入点。 与此同时,五皇子定然也猜到,六皇子已经把这件事告诉她了。 而君泽,大概率也从五皇子口中知道了来龙去脉。 一个秘密横在中央,把两人的界限划得更清晰了。 顾玉在心里暗自揣摩,君泽会怎么做呢? ------------------------------------- 另一边君泽看着跪在地上的小太监,面色阴沉。 五皇子道:“六弟他目无兄长,趁我不在侮辱我的人,我一气之下,就把他给打了。” 君泽道:“我让你说实话。” 五皇子硬着头皮道:“这就是实话。” “啪”一声。 桌上的茶盏应声而碎。 君泽看着五皇子道:“景尚,你把我当三岁小孩儿一样糊弄吗?” 五皇子怕得不行,依然嘴硬道:“表哥。” 君泽道:“景尚,你知道你这么做的后果是什么吗?为了一个太监,你打了自己的弟弟,你觉得你们会有好果子吃吗?” 五皇子道:“表哥,是我没控制好脾气,父皇要罚就罚我吧,与德荣无关。” 君泽压着怒火道:“你给我说实话,为什么六皇子要当众脱他的衣服不可。” 五皇子不敢说。 君泽对德荣道:“他不说,你说。” 德荣脸色苍白道:“奴才该死,六皇子以为奴才是女人,所以想要让奴才当众脱衣。” 五皇子噌一声站了起来,道:“德荣!” 君泽冷冷看了五皇子一眼,道:“你给我坐下,这个太监比你聪明。” 君泽盯着他道:“他好端端的,怎么会以为你是女人。” 德荣开始用力给君泽磕头,道:“奴才该死!奴才该死!” 君泽道:“好,你嘴巴也咬这么紧,就在这儿等圣上将你处死吧。” 五皇子神色惶惶,面无血色,他走近君泽,抓着君泽的袖子道:“表哥,你救救他,你救他一命。” 他向来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看到六皇子要当众脱德荣衣服时,他想都没想,就顺手拿砚台砸了下去。 等他回过神来,六皇子已经满头是血倒在地上。 他上了六皇子的当,六皇子是故意激怒他的。 君泽不可思议地对五皇子道:“景尚,你知道你在干什么吗?” 五皇子桀骜不驯,第一次露出这样的求人的姿态,却是为了一个小太监。 五皇子眼里急出了眼泪,道:“表哥,我知道你一定有办法的,你救救他。以后我一定改,我再也不乱发脾气了,我都听你的话,我好好读书,讨父皇欢心。” 君泽看着五皇子,这大半年里,他长高了许多,下巴隐隐可见没有刮干净的胡茬,喉结格外明显。 十五岁已经不能再说他是孩子了。 君泽把视线转回到那个叫德荣的小太监身上,因为是阉人,德荣生得唇红齿白,眉目清秀。 他忽然意识到了什么,震惊地看着五皇子道:“六皇子究竟为何以为他是女人?” 五皇子觉得自己在君泽面前,所有想法都无处遁形,他艰难开口道:“我跟德荣抱在一起,好像被他看到了。” 君泽抓住了关键信息,道:“你为什么会跟他抱在一起?” 五皇子什么话都说不出来,只唤道:“表哥。” 君泽在心里确定了自己的猜想,扬起手,就想打五皇子,可是抬到半空又生生停下。 忍了几忍,君泽拔出刀,直指德荣,骂道:“贱奴该死!” 五皇子身边的人大多是圣上和长公主安排的,不可能教他这种东西。 德荣比五皇子大很多,定是他为了得到五皇子的宠信,蓄意勾引。 五皇子挡在德荣身前,道:“表哥!是我强迫他的,你别杀他!” 德荣却把五皇子推到一边,重新朝着君泽跪好,道:“王爷,只要能保全五皇子,奴才这条贱命,您拿去。” 五皇子再次抱住德荣,对君泽哀求道:“表哥,我喜欢他,从小到大,我没求过你什么,这次我求求你,只要能保住他,我以后什么都听你的。” 君泽额头的青筋都在跳动,道:“喜欢?你才多大,你知道什么是喜欢吗?” 五皇子道:“我喜欢他,我不能失去他,只要能跟他在一起,我什么都不要了。” 君泽道:“你给我放开他,你是皇子,他是太监,你说什么喜欢,说什么不能失去!” 五皇子仰起头,一双眼里泛着无尽的悲痛,道:“表哥,难道只有门当户对,一男一女才能说喜欢吗?” 君泽从他的眼睛里看到了自己。 多难回答的问题,他根本答不上来。 只是恨恨地看着德荣,这个贱奴,明知这样的感情为世人所不容,他还要勾引主子。 可是在另一方面,他跟德荣又是何其的像,他不也想引诱顾玉,把她带上一条为世人所不容的道上吗? 不同的是,德荣成功了,五皇子为了他,低下头颅,甚至想放弃一切。 而他没有成功,顾玉依然是那个不为所动的顾玉。 此刻他憎恨着德荣,也憎恨着自己。 君泽对五皇子道:“你还小,等你二十五,三十五,再谈喜欢。” 他的话让五皇子看到了一点儿希望,道:“表哥,你会帮我的,是吗?” 君泽道:“想让他活命,就听我的。” 第222章 宫里的人到国子监的时候,德荣已经被打得不成人样了。 事情重大,圣上身边的福海亲自过来的,看到德荣半死不活的样子也是一惊。 君泽坐在上首道:“宫里人不守规矩,挑拨两位皇子的关系,我越俎代庖,替福海公公管教了一番,福海公公可不要跟我计较。” 福海笑眯眯对君泽道:“这说的是哪儿的话,原是我管下不严,劳王爷受累了。” 君泽道:“此人心术不正,绝不能让他在五皇子身边伺候,福海公公随意给安排个去处吧。” 福海忍不住抬头看了君泽一眼,没想到君泽还要留下德荣一命,道:“他犯了口舌之过,原该把他打入慎刑司,但看他的样子怕也说不出来什么了,就哪儿来回哪儿去吧。” 君泽道:“福海公公做事妥帖。” 福海道:“不敢当不敢当。只是此事非同小可,奴才斗胆,想问问几个伴读,今日究竟发生了什么,回去也好跟圣上交代。” 几个伴读有五皇子的人,也有六皇子的人,自然都挑对己方有利的方面说。 五皇子的伴读已经在私下里对过口供,道:“今日这贱奴顶撞了六皇子,六皇子只是寻常罚他一下罢了,他却在五皇子跟前嚼舌根,说六皇子是刻意为难,不把五皇子放在眼里,这才惹得五皇子一时失手,伤了六皇子。” 五皇子打六皇子的事情没办法赖账,只能用受人挑拨的由头敷衍过去,反正五皇子脾气暴躁,是人尽皆知的事情。 六皇子的伴读也跟顾玉对过口供了,此时站出来道:“分明是五皇子早就对六皇子心生不满,平日里对六皇子就是非打即骂的,今天更是一过来就不分青红皂白打了六皇子,这个奴才连说话的机会都没有,怎么挑拨。” 五皇子的伴读道:“那也是这贱奴挑拨已久。” 六皇子的伴读道:“五皇子一个主子,做错了事情却要推到奴才身上吗?” 这大半年里,五皇子和六皇子在南书房,昭贵妃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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