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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没有被褥,甚至没有一口干净的水。 饿食人,渴饮雪。 那才叫做求生无路,求死无门。 可哪怕在这种情况下,顾家军都没有往后撤一步。 他们依然选择守护着这道防线,他们依然等着不会到来的朝廷援兵。 顾玉颤抖着声线问道:“为什么!为什么不撤!” 顾飞柏道:“顾家军,会死,但不会逃。” 顾玉不懂,不懂他们这样的牺牲,不懂家国情怀。 可是她不能不报以至高无上的崇敬。 顾玉哭道:“值得吗?” 顾飞柏道:“原本是值得的,但是后来,不值得。” 顾玉想到了什么,道:“为什么朝廷不增援!” 顾飞柏道:“狡兔死,走狗烹,飞鸟尽,良弓藏。” 那是决定大禹朝国运的一役。 顾家军到了极限,西戎也到了极限。 他们本意是南下抢粮,抢夺城池,但是被卡在落日关。 进不去,退不得。 风雪漫天,寸草不生,更何况西戎人呢? 顾家军在以人养人,西戎人也在自相残杀。 到了最后,顾家军全军覆没,西戎人不堪一击。 而朝廷军,只需吹灰之力,便能一举歼灭西戎人,让其再不敢打大禹朝的主意。 顾玉惨白着一张脸道:“所以,最后的顾家军是被困死在落日关。” 顾飞柏却摇摇头。 顾玉眼底燃起了一丝希望,可是老夫人含泪的反应却昭示着没有这么简单。 顾飞柏说:“天寒地冻,绍无极姗姗来迟,当时顾家军还剩八千余人。” 顾玉连忙问道:“那八千人去了哪里?” 顾飞柏再次颤抖起来,嘴角有血溢出来,是他太过激动,只能咬破自己的舌尖保持冷静。 可这并不能压制他的恨意,他比刚才的抽搐还要明显。 冷大夫往他嘴里塞了一颗药,又施了几针。 折腾好半天,他依然缓不过劲儿来。 老夫人含泪拍了拍他的手道:“飞柏,我来说。” 老夫人回头看着顾玉,掐灭了顾玉的眼底那一抹希望。 她缓缓开口: “坑杀。” 顾玉的灵魂受到了重创。 坑杀,多么熟悉的两个字。 就在几个月前,绍无极于江南坑杀了两万叛军。 那时她感慨绍无极‘杀神’之称名不虚传,她怜悯那些曾是大禹朝子民的叛军。 可是她高高挂起,并未去信劝说绍无极一句。 她终究是抱着事不关己的态度。 坑杀的不是我的亲友,而是意图摧毁江山的叛军。 她怜悯,却不会阻止。 可是现在,重新听到这两个字,她觉得从一颗心到手指尖都是冰冷刺骨。 八万余顾家军,扛住了凶狠的西戎人,扛住了漫天飞雪,扛住了人心异变。 仅剩下八千余人,带着无数战友的希望,迎来了朝廷的援军。 他们看着朝廷的援军越过他们,将西戎人赶回草原。 他们的身体和精神都到了极限,却仍为之振臂高呼。 可是等绍无极从草原回来时,举起刀剑,指向他们。 顾玉摇着头,她不敢相信。 不敢相信事实会是如此残酷。 顾玉道:“可是邸报中,绍无极在落日关坑杀的,不是三万西戎人吗?” 老夫人道:“是。” 顾玉刚要松口气,老夫人继续道:“西戎人,与顾家军,同葬一个万人坑。” 顾玉身子打颤,道:“不,不该是这样的,怎么会是这样。这不是真的,这怎么会是真相!我父亲,他该是战死沙场,为国捐躯,这不是真的。” 老夫人跪在顾玉面前,悲痛道:“没有人相信这个事实,玉儿,但你不能不信。是你飞柏叔叔在被绍无极投入万人坑的时候埋得浅,才得以从尸山血海中,从三尺积雪中爬了出来。从落日关,一路爬到京都。 他身受重伤,还要用火毁了自己的脸,以防被人认出。寒冬腊月,积雪三尺,他的双脚被冻残疾,爬到拥雪关附近的城池,才知道朝廷的援军早就到了,只是迟迟不往落日关增援。 他撑着一口气,沿路乞讨,一代英雄人物,成了人见人打的怪物。他爬到顾家时,一双腿白骨森森,身上尽是冻伤坏死的皮肉。他说他是顾飞柏,没有人相信,下人把他从台阶上踢了下去。 幸好顾族长出门,看到这一幕,一时怜悯,过去看了一眼,顾飞柏把肩膀上的胎记露出来,才让顾族长相信他的的确确是银枪小将顾飞柏。这才把真相带了回来。 绍无极的兵马深入草原,俘虏了两万余西戎人,带回落日关。顾家军来不及问一句为何增援如此之迟,就被绍无极的兵马捕杀。 玉儿,你父亲恨透了西戎人,恨不得啖其肉,饮其血,可是到了最后,你父亲和顾家军却被自己苦苦守护的朝廷军杀害。 我顾家铁骨铮铮的男儿,最后跟他们恨极了的西戎人葬于一处。顾家祖坟里,只有你父亲的一副衣冠。而驻守在别处的顾家军,却在不知真相的情况下,被绍无极掌管。” 顾玉瘫软在地,冷流也僵硬着身子,揽住顾玉的肩膀,让顾玉靠在他怀里。 老夫人对顾玉嘶吼出声,道:“顾玉!你父亲冤啊!顾家军冤啊!” 第258章 顾玉眼含热泪,猛然回头,那面顾家军旗正挂在父亲的灵位之上。 赤红、狰狞。 顾玉透过那只眼,似乎看到无数亡灵叫嚣着,挣扎着,痛苦着。 老夫人继续道:“没有人相信真相会是如此,绍无极从落日关回来后,被封太尉,天下兵马尽归他手,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朝野上下皆是歌功颂德。 你父亲一死,顾家的衰落便成了定局,我们知道真相,也无法讨回公道。没有实力的复仇,是在飞蛾扑火。玉儿,你不仅是镇国公,你更是顾家的爵主。 顾家有出息的儿郎,都跟随你父亲出征,死在了落日关。这血海深仇,不仅是替你父亲报的,还是替无数顾家军报的。” 冷流能感觉到怀里的顾玉在发抖,他握上顾玉冰凉的手,企图给她一点儿支撑。 顾玉的脑子里一片空白,她接受的信息太多了。 这颠覆了她过往所有的认知。 她行走在外,与人年龄稍大的前辈接触,自报家门后,往往会被说一声:“顾玉,你是顾钧益的儿子?” 她籍籍无名时,旁人说:“毫无尔父威严之风。” 而她立功之后,别人夸的是:“顾钧益后继有望了。” 由此可见老镇国公顾钧益在天下人心中地位之高崇。 而父亲,也是她想要企及,又难以企及的高度。 那个她虽未见过面,一直引以为傲的父亲,被她当成标杆的父亲。 那个在青史中,为国捐躯,以身殉国的父亲。 那个在百姓口中,威风赫赫,战无不胜的父亲。 居然落得这个下场。 顾家二十万铁血兵马,分守各处。 其中八万精锐跟随镇国公顾钧益戍守落日关。 七万余顾家军在等不到援兵的日子里,于西戎人的厮杀中丧命。 活下来的八千余人死在了绍无极所带的援军手里。 他们一死,就没人知道苦守四个月,等不到援军的真相了。 顾钧益一死,剩下的十二万顾家军群龙无首,被圣上交到了杀害顾家军、杀害顾钧益的绍无极手中。 为他所用,被他驱使。 在这漫长的岁月里,他们仍会在听到镇国公这个名字时感到怀念。 可是短暂的怀念过后,他们又会想起,他们已经不是顾家军了。 他们不知道真相,也不能知道真相。 在顾家复兴之前,贸然知道真相,替顾家军申冤,只有死路一条。 绍无极的势力如日中天,圣上的宠信让他无论做什么事,都会被轻拿轻放。 不。 绍无极嗜杀。 但是他做事,从来不是凭自己的意愿行事。 而是凭借圣上的意愿行事。 狡兔死,走狗烹。飞鸟尽,良弓藏。 落日关后,西戎人再没有与大禹朝抗衡之力。 那么威名显赫的顾家军,也就没了用武之地。 卧榻之侧,圣上不容他人酣睡,不容顾家军这么大一个威胁在。 报仇。 这个仇人。 是绍无极,更是圣上。 顾玉看着那面火眼战旗,与之对视。 她袭爵之后,要走的根本不是一条平步青云、位极人臣之路。 而是一条屠龙之路! 她能够与那至高无上之人抗衡吗? 顾玉像是溺水的人,大口呼吸着,她的脑海里充斥着无数纷繁复杂的念头。 一旁的冷流不停唤她的名字:“顾玉!顾玉!” 老夫人过来,紧紧抱住她,哭道:“玉儿。” 好半晌,顾玉才找回了自己的三魂六魄。 她在大夫人耳边道:“这些,阿姐知道吗?” 老夫人含泪道:“你阿姐入宫时年龄尚小,做不到喜怒不形于色,后来又惨遭小产,空在贵妃高位,却没有恩宠,她做不成这件事。” 顾玉闭上眼睛,她知道,嫡母说得不错。 阿姐在宫中的日子,并不好过。 最痛苦的事情在于,明知真相,却无能为力。 若是让她知道,枕边夫君,是杀父仇人,阿姐不仅做不成这件事,痛苦之下,积郁成疾,怕是活不了多久。 顾玉知道,阿姐是真心爱过圣上的。 只是在深宫寂寥中,这份爱被逐渐磨灭。 还有那个被她寄予希望的孩子,也没了。 这样无情无爱的日子,阿姐苦熬着,已经够难了。 老夫人跪在顾玉面前,道:“玉儿,把这些事情都压在你身上,为娘对不起你。” 顾玉睁开眼睛,任由泪水从眼眶中倾泻而出。 她声音沙哑道:“不必告诉阿姐,我来。” 冷流惊道:“顾玉!你...” 冷流揽着顾玉的肩膀,撞进顾玉那双满是恨意的眼瞳中,要说的话戛然而止。 他有什么资格阻拦呢? 身为顾家人,身为顾氏爵主,顾玉如何能够独善其身。 还有他,今日既然站在顾家的祠堂里,就意味着这件事跟他脱不了干系。 他看向冷大夫,看向老夫人,道:“我呢?我的身世究竟如何?” 冷大夫道:“你父亲是镇国公身边的一等护卫顾锋然,亦是顾氏旁支的子孙。若按照宗族从玉的排行,你该叫做顾流瑾。 你母亲在生下你之后不久,接受不了你父亲死去的事实,忧郁而亡。你生来丧父丧母,旁支里有不好的传闻。正巧你与玉儿同日所生,老夫人便把你抱来,认到我身上。” 冷流握住顾玉的手,喃喃道:“我知道了。” 冷流看着顾玉苍白的脸色,在心里下了一个决定。 祠堂里静谧无言。 所有人都沉浸在刻骨铭心的悲痛中。 顾飞柏终于从激动的崩溃的情绪中缓过来,看到顾玉单薄的身影,道:“对不起。” 顾玉在此时表现得异常冷静,道:“没有对不起,我生是顾家人,享受着父亲和顾家军用生命换来的荣光,就该替所有顾家亡灵讨回一个公道。母亲,飞柏叔叔,冷大夫,小冷大夫,我知道该怎么做了,你们先出去吧。” 冷流道:“顾玉,我陪陪你吧。” 顾玉摇摇头,道:“我想一个人待着。” 所有人走后,顾玉在顾钧益的牌位前坐了一整夜。 没人知道这一夜她都想了些什么。 只有一盘无形的棋局被她悄然摆好。 在晨曦透过窗棂,照向那面赤红狰狞的火眼战旗时,顾玉缓缓站了起来。 她取下那面旗,对顾钧益的牌位道: “你若在天有灵,应当知道我不是你的孩子。” “但这么多年来,我早与顾氏融为一体,所以...” “这个仇我替你报。” “父亲。” “我要走上一条很险的路。” “你要保佑我一路平安。” “知道了吗?” 第259章 喊杀声一阵阵传来。 年轻的景宣躲在一个人的披风下瑟瑟发抖。 那个人身材高大,一把剑使得出神入化,只要有贼兵接近,他就会在空中扬起一层湿漉漉的血雾。 景宣能感觉到庇护着自己的披风已经被鲜血浸湿,正渗透到他华贵的衣服上来。 温热,黏腻,腥味儿令人作呕。 可是身前的人恍若不知,只一次又一次地挥剑,在密如蝗虫的士兵中,杀出一条血路。 他像是拉着救命稻草一般,紧紧拉着这人的衣摆,亦步亦趋,畏缩在那人身后。 可是就在上台阶时,他觉得自己的靴子踩到了什么圆滚滚的东西,发出一声细小的爆裂声。 他低头一看,原来不知是谁的眼珠滚落在地,被他踩碎。 景宣腿脚一软,从阶梯上跌落下来。 为他遮住腥风血雨的披风忽然消失不见,转而映入他眼帘的,是被鲜血染红的丹壁,被断臂残肢铺满了的宫砖。 他胃里一阵翻涌,想要呕吐出来。 可紧接着,一道寒光闪过,竟是一个贼兵拿着刀要朝他的脖子砍下。 死亡即将来临。 恐惧瞬间占据了他的心神,他的脑海一片空白,瘫坐在地上,一点儿也动弹不得。 就在电光火石之间,一把剑横在他眼前,替他挡下这凶险的杀机。 还是那人,长剑一挥,就砍下贼兵的胳膊。 血淋淋的胳膊刚好落到景宣怀里,从贼子的断臂中喷溅而出的鲜血,尽数淋到了他的头上。 刹那间,他的世界被鲜血布满。 同时,他感觉到自己胯下一阵湿濡。 抬头一看,那人眼中闪过一抹异样,显然看到了他的丑态。 在一个空档,那人伸出一只大手,抓起他的衣领,迅速把他揽到身后。 他又回到了安全的披风下面。 那人明明出手凌厉,尽是杀招,语气却极尽温柔。 那人道:“有我在,你别怕。” 可就是这样一句话,像是魔咒一样,不断在他心头回放。 往事如过眼云烟,可是他在这云烟里拼命跑,也跑不出这声魔咒。 更漏的声音传来,福海看着陷入梦魇的圣上,犹豫了一下,还是轻声唤道:“圣上,圣上。” 这一声穿越了二十余年,终于将圣上从噩梦中唤醒。 他猛地坐起身,大汗淋漓,就如梦中那黏腻的鲜血。 圣上沉重的呼吸声响在金碧辉煌的寝宫,福海连忙给他倒了一杯茶水,道:“圣上,您喝口茶,醒醒神。” 圣上连忙接过,御贡的蒙顶山茶,一两千金,被圣上牛饮而尽。 一杯不够,福海连忙倒了第二杯。 圣上再次一口饮尽。 微苦回甘的蒙顶山茶让他缓过神来,他脱去满是汗液的寝衣,揉着隐隐犯疼的额角,问道:“几时了?” 福海道:“丑时将尽。” 圣上道:“伺候朕梳洗吧。” 今日是半月一次的常朝,与以往只需在勤政殿批阅奏折不同,得早起收拾衣冠。 他是大禹朝为数不多称得上勤勉的皇帝,这样早起对他来说司空见惯。 福海应了一声。 龙袍上身,圣上还是觉得身上汗津津的,语气中带着责怪,道:“往后地龙不必烧这么热。” 福海心里虽然嘀咕,这也不热呀,外面这么冷,不烧热点,怎么御寒。 但是他嘴上还是连连应下。 圣上用过早饭,坐在龙辇上,前往奉天殿,昏暗的冬晨,他的脑海里又浮现出那个梦来。 都多少年没做过那个梦了,为何蓦然出现。 圣上掀开帘子一角,问道:“昨日是什么日子?” 福海愣了一下,昨日并非什么日子啊。 可是圣上这么问,他总得说出点儿什么来,绞尽脑汁之后,福海道:“莫非是哪位娘娘的生辰?” 圣上摇摇头,道:“不,不对。” 福海一脸为难,道:“奴才知罪,待会儿一定好好查查,看昨日是什么日子。” 圣上再次摇摇头,道:“不必。” 今日是半月一度的常朝,满朝文武皆至奉天殿,把半月以来的大事都上呈圣上,若遇棘手的问题,也会请圣上与一众大臣商议,做出决断。 圣上刚坐上龙椅,下面的人便行礼跪拜,高呼“万岁”后,一齐站起来。 圣上打眼一看,离他最近的莫过于一品勋爵。 而一众勋爵之中,君泽跟顾玉如鹤立鸡群。 一张扬,一俊雅,让人眼前一亮。 圣上转动着手里的十八子手串,他想起来了。 昨日是顾玉袭爵仪式,他只是漫不经心扫了一眼折子,知道了这事,晚上便做了那个噩梦。 梦到宫变时,他最无力的时候,是顾玉的父亲顾钧益,如天神一般把他护在身后。 废太子带了那么多叛军,围堵在皇子所,是顾钧益在千军万马中为他杀出一条血路,把他带了出去。 他才得以活着跟他的长姐汇合,进入奉天殿,看着父皇写下禅位诏书。 圣上看向顾玉,她如旁人一般,低垂着头,一副温顺忠心的模样。 圣上一时思绪万千,顾玉看似文弱,像个浸润在古籍里的读书人,可是在东郊遇熊之时,顾玉高呼了一声“护驾”,便拔剑迎向那只棕熊。 比之绍无极是差得多,但也称得上身姿飒爽,武力不凡,让他刮目相看。 最重要的是,她跟她父亲一样,不惧危险,忠心护主。 不愧是顾钧益的儿子。 圣上心里暗想。 他因为一些隐晦的心思,终究还是亏欠顾家良多。 若顾玉能成为第二个顾钧益,也是他对顾氏的一种补偿。 但愿往后能免去这噩梦缠身。 而顾玉站在下面,连抬头都不敢,生怕自己在看那个独坐高台的圣上,以及站在圣上左手下方的绍无极时,压制不住眼底的恨意。 她与他们看似同在奉天殿,看似他们之间只有几步之遥。 可是她清楚,若是循规蹈矩,这几步之遥,她一辈子都无法跨越。 顾玉轻吐了一口气,看到离自己不远的逍遥王君泽。 还不是时候。 有这人在,她就难以走出第一步。 顾玉压下心里的难过,再抬眸时,又成了那个文雅的顾小公爷。 第260章 近来没有发生什么要紧事,唯有北境雪灾摆在了明面上。 西戎可汗亲自写信,求大禹朝援助雪灾。 身在草原的游牧族,早在秋季便已预料到今年冬天不好过。 那封信在雪灾来临前,由可汗的儿子乌丹王子亲自送来。 一个异族人,学着写大禹朝的汉字,虽然歪歪扭扭,不像样子,但其语气之恳切卑微,足以窥见诚心。 他们把姿态摆得足够低,像是彻底畏惧了大禹朝。 连这次请求援助,也只敢提饲养牲口的干草料。 只因北境大部分为西戎人生活的地方,一年四季,三季霜寒天。 如今到了冬季,大雪压境,草原上形成冰壳,人且难以生存,那些牲畜更是难以扒开雪层吃草,老弱幼畜饥寒交迫,死亡良多。 这还是在一年有所储备的情况下,到了春季,所有储蓄的草料喂尽,新草未生出来,大草原将会引来彻头彻尾的饥荒。 而牲畜是西戎人朝贡的主要东西,若是在这场雪灾中尽数饿死,来年他们便无力朝贡,连继续繁衍的机会都没有了。 西戎人把自己的地位摆得很低,低到了朝贡的牲畜之下。 而在大禹朝人眼里,如今的西戎人的命根本不值一提,的确连进贡的牛羊马都不如。 顾玉久在京都,边关又平静了二十年,不知西戎人是否真的怕了大禹朝。 但是顾玉不能真的像无数官吏一样,把他们当不值一提的牲畜看。 她的父亲恨透了西戎人,无数顾家军也死在西戎人手里,最后,顾家军也与西戎人埋在一处。 想到这一点,顾玉就忍不住身体发抖。 对于西戎人,她不一定要赶尽杀绝,但是她要完成父亲的毕生的遗愿。 让西戎人彻底臣服于大禹,让大草原,归纳到大禹的版图中。 而不是如今这般,依然承认他们的主权,以为年年朝贡,就是驯服了西戎人。 可汗这个称呼,不过是将西戎语直接音译过来的,实则还是皇帝的意思。 而连年的朝贡,还没有朝廷赐过去的恩赏多。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唯有彻底征服,才是终点。 否则势微时毕恭毕敬,一旦势强,就数典忘祖,反咬一口。 对于西戎可汗的请求,朝堂上分成了两派。 一派认为,二十年前的西戎人气焰十分嚣张,现在看似乖顺,实则是一匹养不熟的白眼狼,更何况大禹朝不缺那些朝贡的牛羊,大可不必费心费力援助。 另一派认为,既然西戎年年朝贡,表明归顺之意,大禹朝何不发挥大国气度,前去援助,一点喂养牲口的草料,换得他们感激涕零,有何不可? 双方争论不休。 毕竟是顾玉第一次以镇国公的身份参与朝政,新官上任三把火。 这第一把,顾玉就决定烧到西戎人身上。 等双方吵得差不多了,就要拍板决定运送草料去援助时,顾玉觉得火候已到,主动站了出来。 顾玉道:“臣有异议。” 圣上转了一下手里的十八子,这是顾玉第一次以镇国公的身份参加常朝,就撞上了西戎人请求信。 毕竟天下人皆知,顾玉的父亲死于西戎人手里,她不同意援助草料也在情理之中。 只是圣上也好奇,现在朝堂一边倒的局面,顾玉会说出什么话。 圣上道:“说说看。” 顾玉道:“西戎人以天寒为由,写信请求大禹朝支援喂养牲畜的草料,在臣看来,此行径并非请求,而是威胁。” 鸿胪寺的章大人道:“镇国公此言差矣,西戎人早对大禹朝俯首称臣,甚至亲派王子前来送信,其中恳切不言而喻,断称不上是威胁。” 顾玉道:“敢问章大人,那信中所说,是否西戎人唯恐饿死了牲畜,明年无力朝贡?” 章大人道:“正是如此。” 顾玉道:“这还不是威胁吗?西戎人满纸诉说他们的不易,但我等不能被其一时卑微的姿态迷惑。究其根本,他们的意思不过是若大禹朝不支援草料,明年便不来朝贡了,其中险恶用心,莫非章大人看不透吗?” 不单是章大人一时语塞,满朝文武包括圣上皆是语塞。 大家都知道镇国公府与西戎之间的仇恨,顾玉不同意在大家的意料之中。 可她说的话,是个人都能听明白是在摆歪理。 但是这歪理一旦反驳,岂不是表明自己心向西戎人? 君泽在前面憋着笑,这样看似严肃认真,实则蛮不讲理的顾玉,属实有意思。 圣上轻咳了一声,对顾玉道:“依你所说,此事当如何处置?” 顾玉道:“依臣看来,既然西戎人说养不起自己的牲畜,不妨让他们提早送到大禹朝,让大禹朝帮他们养便是。” 章大人道:“镇国公的意思莫非是让他们提前朝贡?可是风雪交织,怕是运不过来。” 顾玉道:“不是朝贡,而是救济。他们不是说明年开春的时候,今年秋季囤积的粮草就不剩什么,草原又初生新芽,不可开采吗? 那便等明年开春,让他们把族内牛羊马都送来,让它们吃中原的草,待到立夏,草长出来,再扣下朝贡的份额,剩下的悉数归还。” 此话一出,满朝文武面色红白交织。 顾玉未免太无耻了些。 西戎人身在草原,土地不似中原肥沃,长不出麦子稻子这样的农作物,只凭肉食为生,蔬菜比牛羊贵得多。 而一年之计在于春,春季是牲畜交配繁衍的重要时候。 顾玉要让西戎人把在开春把牲畜送来,立夏再送回去,看似是大禹朝在帮他们养牲畜。 但是这一来一回,耽误动物繁衍不说,就是繁衍了,像羊这种妊期短的牲畜,也会在大禹朝诞下幼崽,送回去一个肚里空荡荡的母羊。 再说牛马,草原的牛马比之中原壮硕不少,若是有心,可以将其与中原的牛马交配,获得良种。 这虽然主意阴损,但对于大禹朝来说,可谓一本万利。 所以众人在感慨顾玉无耻的同时,也不免有所意动。 第261章 君泽在一旁哑然失笑。 顾玉这主意是不错,但是施展出去,未免阴损,落人口实。 牲畜乃是西戎人安身立命的根本,想必西戎人宁可自己的牲畜饿死在草原上,也不会自寻死路。 顾玉此举,一来是压一压西戎人的气焰,让他们知道,哪怕你姿态放得再低,也别想着跟大禹朝谈条件。 二来是顾玉与西戎有着血海深仇,一腔怨怼不可不吐,也是向朝臣表明态度,谁向着西戎,就是跟她顾玉作对。 三来嘛... 君泽根本不能从顾玉身上移开眼,她侃侃而谈的样子,蛮不讲理的样子,怎么看怎么舒心。 三来顾玉定然猜到,圣上那么爱面子的一个人,怎么可能允许这种有损天威的事情发生。 所以这个方案实行不通,绝对还有更妥当的后招。 而这一招圣上拒绝了,那么比之圆滑的后招,圣上和满朝文武便没有再拒绝之理。 果然,圣上随意找了个蹩脚的借口,推拒道:“此法耗时耗力,不算万全之策。” 顾玉再次朗声道:“臣还有第二个法子?” 圣上犹豫了一下,还是道:“说来听听。” 顾玉言简意赅:“恩设互市,以粮换马。” 这法子比先前的温和许多,不失为一个好法子。 虽然西戎年年朝贡,但也年年哭穷,每到此时,圣上便会施恩赐赏。 朝贡的东西甚至比不得施恩的东西。 说句难听的,向来只有儿子孝敬老子,哪儿有老子补贴儿子的道理。 大禹朝看似风光,实则一直在做亏本买卖。 更何况因为二十年前的仇恨,边关人与西戎人势同水火,一直并未互市。 只有一些内地的商人冒险走私,将茶叶丝绸拿去换西戎的良马,而后繁殖卖到内地,赚个盆满钵满。 西戎的马自然不是中原马能比的。 当初西戎人骑马频繁叩边,烧杀抢夺一阵便跑,大禹人的骑兵根本追不上,才委屈了那么多年。 若是能以粮换马,大量购进马匹,长此以往,中原骑兵兴矣,也能将互市所获利润牢牢掌握在朝廷手里。 这是在逼西戎人做选择。 若是愿意换,正中大禹朝下怀。 若是他们不愿换,那就等着牲畜饿死吧,明年牲畜一死,紧接着就该西戎闹饥荒了。 两害相权取其轻,西戎人自然知道如何选择。 圣上略一思索,道:“只怕边关的百姓不答应。” 毕竟二十年前,西戎人屡屡入侵,对边关烧杀抢掠,无恶不作,边关人自然心有印象。 这也是圣上一直不愿互市的原因所在,闹不好就是民声哀怨。 顾玉道:“所以是恩赐互市,以彰天威。在互市前,设立烈士碑,必要西戎人感念禹朝仁厚,三跪九叩,方可进入。若他们不愿,便是心无敬畏,那么大禹朝,也不必与其互通,更不必费心援助。” 众人听罢只觉震惊。 顾玉这是打算敲碎了西戎人的膝盖骨,彻彻底底把他们踩在脚下,让他们只能仰大禹朝鼻息生存。 西戎人敢反抗吗? 或者说他们能反抗吗? 这其实是个未知,毕竟边关和平了这么多年,西戎做出来的姿态过于卑微,和他们真正的实力不一定相符。 一旦反抗,就说明他们的臣服是装的,而且现在大禹朝兵强马壮,对上西戎人只会赢,不会输。 圣上沉默了一会儿,便道:“可。” 一字定音。 西戎人万万没想到,他们只是想借机占大禹朝一点儿便宜,就落到这种地步。 朝臣们震惊于此法不留情面之余,心里也平生快慰。 这才应该是驯服异族的手段。 而非打着施恩的旗号,对这个“犯过错”的儿子予取予给。 与此同时,大家再次刷新了对年轻镇国公的看法。 她文雅的外表下,藏着一颗狠厉的心。 朝臣开始就互市的一应事项,进行了热烈商议。 圣上坐在高高的龙椅上看着顾玉,手里的十八子转得比以往还要快,不知在想些什么。 顾玉在下面松口气,如果收复西戎是她的最终目的,这便是她下的第一步棋。 只要开启互市,大量引进良马,不愁大禹朝练不出精锐骑兵,往后在骑兵上不受西戎的压制,便能深入草原,向外征服。 朝会结束后,众朝臣纷纷散去。 奉天殿外天色阴沉得可怕,寒风拂过,夹杂着几星冰凉的雨点。 许多大臣还都站在奉天殿的廊下,等宫人取伞。 顾玉拢了拢衣领,就跨步而出。 昨夜一夜没睡,在温暖的奉天殿里,顾玉有些昏沉,现在冷雨打在脸上,让她能够更加清醒地思考。 此次送信的是西戎的乌丹王子,她要找个时机会会,探一下西戎的实力如何了。 正想着,身后一阵急促的脚步声逐渐贴近,君泽关切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顾小公爷怎么淋着雨就走了?” 顾玉微微抬头,君泽手执一把伞,倾斜于她,为她挡下了一片雨水。 顾玉淡淡道:“雨又不大,没那么矫情。” 君泽道:“镇国公府离皇宫可有一段距离,雨下得不大,却会湿衣,这样回去,寒气入体,要生病的。” 顾玉皱起眉头,似是不快道:“下官生不生病,与王爷何干?” 君泽愣了一下,这样疏离冷淡的顾玉让他感到十分陌生。 昨日他们不还把酒言欢的吗? 君泽想了想,笑嘻嘻道:“当然和我有关,你生病了,我要心疼的。” 孰料此话一出,顾玉眼底泛起冷光,道:“这种话王爷还是少说得好,翻过年下官就要娶妻了,传到旁人耳朵里,恐生误会。” 君泽脸色一下子变了,相识以来,顾玉还从未用这般姿态对他。 昨日他离开镇国公府后发生了什么,让顾玉态度发生这么大的转变。 难道是那个小冷大夫在顾玉跟前挑拨离间,还是季妙仙从中捣鬼? 君泽心头一跳,拉着顾玉的衣袖道:“顾玉,你怎么了?我们之间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顾玉的表情比这场冬雨冰冷许多,她一把甩开自己衣袖上的手,颇为厌烦道;“没什么误会,只是突然意识到,下官就要成亲了,该与不相干之人避嫌,下官还有要事,先行一步,王爷告辞。” 顾玉快步离开伞下,独留君泽站在原地一脸无措。 在顾玉心里,他是不相干之人吗? 第262章 长公主府,鹤立院。 君泽手边晾着一碗药,被熊拍了一掌后,他至今没有缓过劲儿来。 昨日念着顾玉是第一次以镇国公的名号上朝,便顶着寒风过去。 没想到看了顾玉一顿脸色,听了那些戳心窝子的话。 明明二人的关系已经好转,顾玉忽然如此,怎能不让他起疑。 岚烟悄悄潜入君泽的房间,往日顾玉就当她不存在,就连她通风报信,顾玉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可是这几日岚烟能明显感觉到她的一举一动被监视了,埋在镇国公府的暗线通知她来长公主府一趟,转眼那个暗线就被发配到庄子里。 更有顾玉身边的落雁亲自到她院子里,对她说:“岚烟姑娘既然进了镇国公府,就是镇国公府的人了,还是尽早收收心,不要惦记着外面的人和事为好。” 这一顿敲打把岚烟给打蒙了。 顾玉又不是不知道她的身份,默许她通风报信那么久,这突然来警告她,把她打了个措手不及。 君泽见岚烟迟迟不来,又派出一条暗线去催,不出意外,那人又被发配到庄子里去了。 观望了好几天,岚烟才在今晚找到机会,从镇国公府溜了出来。 君泽摩挲着手上的墨玉扳指问道:“顾玉袭爵那日究竟发生了什么?” 岚烟搜刮着脑子里的印象,道:“小公爷袭爵后,一个下午都在慎独院醒酒,姨奶奶和三小姐陪着,傍晚时,被叫去了祠堂,小冷大夫也过去了,过了许久,小冷大夫才回到自己院中。” 顾飞柏的身份特殊,老夫人和冷大夫有心遮掩着,故岚烟也不知道冷大夫和顾飞柏也在祠堂。 君泽听后眼里闪过一抹寒光,果然是这个小冷大夫从中搞鬼。 上次岚烟禀报时,他的注意力全部放在了季妙仙身上,没想到这个被他忽略的小冷大夫才是伪君子,真小人。 仅仅在祠堂陪了顾玉一会儿,就让顾玉忽然对他如此冷淡。 不过祠堂... 君泽细细思索起来,一个姓冷的人,为什么能进顾家的祠堂? 老夫人和顾玉还允许了。 太匪夷所思了,莫非他舌灿莲花,蛊惑了顾玉母子? 这么一个人长久待在顾玉身边,太可怕了。 君泽一时之间坐立难安,道:“那个小冷大夫究竟是什么人?” 自从窥见了主子与顾小公爷的私密事,岚烟就知道自家主子对顾小公爷怕是已经情根深种。 岚烟急忙道:“小冷大夫是国公府抱养的孤儿,认冷大夫为爷爷,从小养在国公府,听下人的闲言碎语,他与顾小公爷一起长大,感情颇为亲厚,前两年去找了自己的亲生父母,没找到又回来了。” 孤儿,一起长大,感情颇为亲厚... 一个孤儿为什么能进顾家祠堂,君泽心里的疑惑越来越深,危机感也更加强烈起来。 君泽道:“去查查小冷大夫的身世。” 岚烟应了下来,道:“还有一事,顾小公爷似乎在帮小冷大夫找门路,看样子是想让小冷大夫入宫当御医。” 此话一出,君泽紧皱的眉头放下来少许。 镇国公府的嫡长女顾玥可是宫里的贵妃,看来这个小冷大夫是要入宫帮她。 如此一来,小冷大夫肯定要避嫌,不可能日日回镇国公府惹人注意。 这么一想,君泽简直豁然开朗。 入宫好啊,一入宫门深似海,从此萧郎是路人。 他也就不必担心小冷大夫近水楼台先得月了。 君泽把关言叫了进来,道:“助小冷大夫一臂之力,尽早把他弄进御医院,最好安排一个忙碌的位置。” 关言看了一眼君泽那因为嫉妒而略显扭曲的面容,道:“是。” 君泽继续对岚烟道:“你回去后想办法弄清楚,那晚顾玉跟小冷大夫在祠堂都发生了什么?” 岚烟应下。 等岚烟回到镇国公府时,一推开自己院门,发现房间里亮着灯。 她出来时可是把灯熄灭了的,这让她心生忐忑。 小心翼翼推开门,就被里面的人吓了一跳。 顾玉正坐在椅子上,身旁的落雁在帮她斟茶,看起来应该等她有一会儿了。 顾玉可从未踏足过这里,岚烟当即屈膝道:“小公爷怎么来岚烟院子里了?” 顾玉翘起二郎腿,端着茶细细品着。 岚烟打眼一看,这漫不经心动作竟跟王爷十足十的像,无形中就给人巨大的压迫感。 太瘆人了! 顾玉品完茶,合上盖子,道:“你是我的侍妾,我来你院中宠幸你,不应该吗?” 岚烟冷汗涔涔,若是让王爷知道顾小公爷来宠幸她,王爷岂不要撕吃了她。 岚烟道:“小公爷公务繁忙,岚烟微末之躯,不敢耽搁小公爷的公事。” 顾玉淡淡道:“你入我家门已久,怎么到现在都不懂规矩?连称呼都弄不明白。” 岚烟更慌了,艰难地说出那两个字,道:“妾身知错。” 顾玉道:“你既已知错,就来伺候我安寝吧。” 不光是岚烟,落雁听罢也是一愣。 不过落雁迅速反应过来,小公爷也是男人,宠幸自己的侍妾又有哪里不对? 落雁垂首便要出去。 安静的房间里,唯剩岚烟与顾玉二人。 烛火把她们的影子映在地上,有一部分交叠在一起,岚烟看着那影子战战兢兢,竟是连跪都跪不稳。 顾玉幽幽道:“当初在费酒楼岚烟姑娘脱衣服不是脱得挺顺畅嘛,怎么入府这么久,反倒畏首畏尾起来。” 岚烟根本不敢抬头看顾玉一眼,顾小公爷简直是在把她往绝路上逼。 王爷那醋劲儿,光是小冷大夫跟顾玉多说了几句话,他就把人送得远远的。 要是今夜她真的被顾小公爷宠幸了,她不得脱下一层皮? 思量间,顾小公爷竟然伸出手,摩挲着她的脸,大拇指还十分暧昧地按在了她的唇上。 岚烟垂下眼帘,睫毛轻颤,不敢与顾玉直视。 忽而顾玉手下用力,抬起了她的下巴,她的目光躲无可躲,撞进了顾玉毫无情绪的凤眸里。 一滴豆大的冷汗从岚烟的额头滑落。 第263章 顾玉勾起唇角,颇为玩味道:“没进我镇国公府家门时,岚烟姑娘不惜赤身裸体勾引,怎么进了我家门后,反倒变成了贞洁烈女。” 这轻佻的模样,像极了情场的浪荡子 岚烟紧张地吞咽了一下口水,道:“妾身知错。” 顾玉像是很不耐烦,道:“又是这句,你知错什么了?” 岚烟道:“妾身不该深夜出门。” 顾玉眼神冷峻,显然对这并不满意。 岚烟咬了咬牙,道:“妾身不该身为小公爷的侍妾,还心向着旁人,给别人传话。” 顾玉这才松开手,端起茶来喝。 岚烟身子依然僵硬着,不敢动弹。 怪不得王爷一心想要弄明白,当日在祠堂顾玉跟小冷大夫发生了什么,这样的顾小公爷实在陌生,又令人胆战心惊。 你根本猜不透她在想什么。 岚烟还记得自己在费酒楼里脱衣服时,顾小公爷闭着眼,慌里慌张给她套上衣服。 就连那日她坐在马车上,去长公主府接顾小公爷回来,顾小公爷依然是一副被窥破事情,害羞窘迫的模样。 她也真是想知道,祠堂到底发生了什么,让顾小公爷性情大变。 太可怕了。 她再也不想给王爷传话了。 顾玉坐直了身子,用手指轻点了几下桌子。 岚烟冷汗流了下来,随即反应过来,顾小公爷这是要让她斟茶,于是连忙起身,挽起袖子斟茶,而后双手捧着递给顾玉。 顾玉抬了抬眼皮,道:“落雁伺候人的功夫还行,斟茶的功夫却是远不如你。” 这话听得岚烟刚落下的汗又生了出来。 顾小公爷的意思莫非是落雁早已与她行过房事? 不过想想也是,落雁姿容不俗,又常年跟在顾小公爷身边,体贴周到,被收用是很正常的事情。 可要让王爷知道了,该如何是好! 在长公主府和镇国公府跑这么多趟,她算是看明白了,王爷分明是对顾小公爷情根深种,爱而不得。 原本王爷替顾小公爷挡下那一熊掌,惹得顾小公爷心生感激,两人出现了些许不可言说的苗头。 但是祠堂一夜过后,这点苗头不仅被熄灭了,反倒连最初的针锋相对也不如。 现在顾小公爷还想用宠幸她,来刺激王爷。 岚烟越想越怕,原本熟悉的烹茶动作被她做得很是潦草。 顾玉抿了一口,挑剔道:“不好,重新来。” 岚烟只好尽数倒掉,重新烹茶。 烹茶最要求平心静气,但是她现在根本不能平心静气。 又烹了一壶,果不其然,顾玉还是嫌弃道:“不好,重新来。” 接下来就是不断重复。 “不好。” “重新来。” “茶壶都拿不稳,你烹什么茶?” “水凉了,茶叶舒展不开。” “真不知道你是怎么了,忽然之间连个茶都烹不好。” 岚烟在心里道,不是我怎么了,而是顾小公爷你怎么了啊! 反复数次,浪费茶叶不知多少,弄得满屋茶香四溢,茶水四溅。 顾玉才勉强端起茶杯,轻抿一口,道:“勉强能入口。” 岚烟松口气,好歹是合格了。 不过她又陷入更深的焦虑之中,茶喝过了,接下来要做什么? 不会真的要宠幸她吧。 岚烟指尖都在颤抖。 幸好顾玉站起身来,略微整了整衣领,便离开了。 岚烟总算松了口气,她的小命总算保住了。 可是岚烟刚梳洗好,躺到床上没多久,落雁居然亲自过来,手上端着一碗药。 岚烟吓得腿软,这该不会是灭口的毒药吧。 她知道落雁也有功夫在身,只是不知自己能否打过落雁。 不过就算能打过落雁又能怎么样,她还能从镇国公府逃出去吗? 岚烟战战兢兢问道:“落雁姐姐,这是什么?” 落雁道:“这是小公爷亲赐的避子汤,您放心,药方温和,不伤身的。” 岚烟听到是避子汤不是毒药,松了口气,可是随即更加惊悚起来。 避子汤!!! 为什么会是避子汤!!! 岚烟道:“落雁姐姐,是不是弄错了,我与小公爷什么都没发生啊。” 落雁一副我看穿你了的表情,道:“知道岚烟姑娘不甘心,只是小公爷的正妻和侧妻都没入府,您万一怀上了,在嫡长子未出生前,您还是得落胎,那时吃的苦头可比这厉害多了。” 岚烟慌乱起来,道:“不,不是这样的,真的误会了。” 都是女人,落雁对岚烟也生出几份怜悯来,温声安抚她道:“岚烟姑娘,您有闭月羞花之姿,嫡长子出生后,您还有大把机会怀上小公爷的孩子,不急在这一时。” 岚烟欲哭无泪,道:“真的没有啊。” 什么孩子,什么嫡长子的,她就是给小公爷烹了一晚上的茶,怎么可能有这种东西。 落雁叹口气,道:“岚烟姑娘,您安下心来,小公爷已经把您抬举成良妾了,可见心底是有您的,且忍耐一时,以待来日。” 岚烟是乐户,之前是以贱妾的身份入的镇国公府,现在成了良妾。 岚烟崩溃了,她不明白事情怎么会发展到这个地步。 她只是给烹了几次茶,怎么就被抬举成良妾了。 要是传到王爷耳中,指不定要误会成什么样,她焉有命在? 落雁笑语晏晏用勺子舀着避子汤,道:“岚烟姑娘伺候小公爷辛苦了,奴婢喂您喝。” 岚烟总算体会到当初她脱衣服赖上小公爷,小公爷百口莫辩的心情了。 真是让人抓耳挠腮,恨不得两眼一翻背过气去。 岚烟彻底放弃了反抗,接过药碗一饮而尽,苦涩在嘴里和心里蔓延。 落雁见她终于喝了,松了口气,道:“这便好,岚烟姑娘知情识趣,往后您的福气在后头呢。” 这福气给你要不要啊!!! 岚烟在心口怄着一口老血。 这时,外面又有一阵响动,岚烟草木皆兵,问道:“怎么了?” 落雁道:“岚烟姑娘放心,是小公爷贴心,给您请了几个婆子教您规矩,以防日后国公夫人入门,您的规矩不到位,被夫人为难。” 说话间几个婆子进了屋,岚烟打眼一看,个个身强体壮,有功底在身。 站定后齐声道:“给姨娘请安。” 岚烟眼前一黑,这哪儿是教她规矩,分明是困住她,让她不能再往长公主府跑。 不过今夜又是避子汤,又是抬良妾的,闹得满府皆知,怕是很快就传到王爷耳朵里去了。 她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哪儿还有胆子再去长公主府。 王爷那个醋精,不得活吃了她! 顾小公爷,你这招够狠!!! 岚烟只觉前途一片昏暗。 第264章 冷流进入御医院的过程比他想象的还要顺利。 他知道顾玉肩上的担子很重。 他和顾玉不同,顾玉虽然失怙,但还有嫡母、亲娘、姐姐妹妹,以及他。 而在他的世界里,只有养他长大的冷大夫和顾玉两人。 这两个人都背负上了顾氏的惨案。 他不在乎什么父仇母仇,他只在乎冷大夫和顾玉。 看到顾玉跌倒在祠堂那一刻,他的心尖都在冒血,痛恨自己位卑无能,在朝堂上帮不了顾玉。 他全身上下,能依凭的唯有一身医术罢了,宫里只有一个茫然无知的贵妃远远不够。 他要进宫,以待时机。 御医院的任令下来,冷流收拾好行囊,顾玉就来送他,两个人默契地没有说话。 临出门时,冷流转过身来,紧紧抱住顾玉。 一入宫门,危险重重。 为了避嫌,他再难见顾玉一面,又或许,他再也见不到顾玉了。 冷流道:“保重。” 冷流不笑时,褪去了脸上的稚气,顾玉才是真的觉得这个从小看到大的,弟弟一样的冷流成熟起来。 顾玉道:“你也保重。” 话不必多,万千情绪尽在不言中。 马车从顾府的小门悄悄离开,驶向皇宫方向。 没过多久,顾玉也乘上马车,前往刑部官衙。 她的心里压着一块儿石头,但是不影响翻看卷宗。 接近午时,平沙匆匆赶来,道:“小公爷不好了,小冷大夫被人掳走了。” 顾玉“噌”一声从椅子上坐起来,道:“是谁!” 平沙道:“咱们的人已经去查了,掳走小冷大夫的人功夫很高,暂时没找到线索。” 小冷大夫在京都没什么朋友,自然也没什么仇人。 究竟是谁会把他掳走! 顾玉顶着居尚书不满的眼光告了假,召集手下人搜寻小冷大夫的下落。 与此同时,一间昏暗的房间里摆满了各种刑具,一个人翘着二郎腿,慢悠悠品着茶,他面前是被五花大绑的冷流。 如果岚烟在,一定会惊讶地想,这人与小公爷的仪态越来越像了。 冷流脸色阴沉,用力挣了挣身上束缚的麻绳,可根本挣不开,看着这人悠闲的样子,他更是气得七窍生烟。 冷流气的脸都红了,怒道:“放开我!” “本王请你过来是看得起你,劝你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 君泽慢条斯理道,桃花眼里尽是冷冽。 乱套了,全他妈的都乱套了。 岚烟再没有来长公主府,镇国公府的暗线说岚烟已经叛变。 从长公主府回去当晚,就伺候了顾小公爷大半晚,夜里要了好几次水,当晚还被赐下避子汤。 隔天顾小公爷更是把她抬为良妾,镇国公府上上下下都得了赏银,道这是顾小公爷破了童子身的赏赐,还有嬷嬷从岚烟房间里取出了沾血的元帕。 埋在镇国公府的暗线想要弄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岚烟以身体不适为由拒不见人。落实了这一切都是真的。 君泽听到消息后好悬没把手里的墨玉扳指捏碎。 他自然不信岚烟有那个胆子背叛他,但是顾玉的不确定性太强,又明确表示过她不是断袖。 那么无论是出于什么心态,顾玉宠幸岚烟,都合情合理。 不仅如此,顾玉还连续几晚宿到郦若的院子里。 这一切的罪魁祸首就是眼前这个小冷大夫,让他怎能不恨。 冷流冷冷道:“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王爷抢掳无辜百姓,威胁恐吓,按律轻则鞭笞,重则下狱!” 君泽轻哼一声,道:“你可知冒犯皇族的罪过有多大?” 冷流被他这无赖的样子气得说不出话。 君泽看着冷流道:“轻者黥字,重者杖杀。” 冷流道:“你堂堂逍遥王,大禹朝一品勋爵,却目无法纪,霸道专横,我要去京兆府敲登闻鼓告你!” 君泽道:“那也要你有命走出去!” 冷流气的七窍生烟,怒道:“你敢杀我!我跟顾玉有从小一起长大的情分,你敢杀我顾玉不会放过你的!” 这句话成功戳到了君泽肺管子,他对一旁的关言使了个眼色。 关言上前,一个窝心脚把冷流踹倒在地。 “啊——” 冷流猝不及防,痛呼出声。 君泽轻蔑地看他一眼,顾玉也是文质彬彬的样子,但是无论遇到什么麻烦,什么伤痛,都不听顾玉喊过半声。 这个冷流只是挨了一脚罢了,就叫得这么大声,君泽道:“上次说你软骨头还真没说错。” 冷流咬着牙,从地上挣扎着坐起来,但是束缚在身上的麻绳让他的姿势格外扭曲。 君泽再次轻嗤一声,惹得冷流看着他的目光像是要把他千刀万剐。 这样的软蛋,也配在他跟前炫耀跟顾玉从小一起长大的情分。 什么东西! 君泽在心里骂道。 嫉妒使他怒火中烧,但也明白,要是他真对这个小冷大夫做出点什么,只会让他跟顾玉之间雪上加霜。 那不是他想看到的结果。 所以他只能威胁冷流一番,不能真的伤害冷流。 冷流是个斯文人,碰见君泽那是秀才遇见兵,有理说不清,只有任人摆布的下场。 冷流怒道:“你到底想干什么!你到底要干什么!” 君泽道:“本王问你,顾玉袭爵那天晚上,你在祠堂里都跟她说了什么。” 冷流脸色一变,不过随即他意识到君泽这么问,就是不知道真相,不由松了口气。 君泽捕捉到他脸上的变化,道:“看来小冷大夫是不见棺材不掉泪,没关系,这里有十八道刑具,本王陪你一道一道试。” 说话间,关言拿着拶子走进,冷流下意识双腿蹬地,往后面躲。 君泽介绍道:“小冷大夫怕是不懂,这东西名为拶子,人的十指套入其中,施刑人拉紧绳子,轻而易举便能把人的手指拉碎,小冷大夫是医者,若是这双手废了,怕是再也把不了脉,看不了病了。” 冷流唯有医术傍身,可以帮到顾玉,若是手毁了,就彻底成了废人一个。 他惊恐道:“你敢!你敢!” 君泽冷冷道:“所以本王劝你快点儿说实话,不然本王会告诉你,本王敢不敢!” 第265章 冷流看着向他逼近的关言,心都要从嗓子眼儿跳出来了。 但是真相如何他不能说,哪怕他的手毁在这里,哪怕他死在这里。 冷流咬着牙,眼睁睁看着关言把拶子套到他手上。 关言两只手已经放在了绳子上,就等君泽一声令下,冷流的手就会废在这里。 君泽摩挲着自己的扳指,道:“小冷大夫可要考虑清楚了,这一下拉紧,你的医路可要断了。” 冷流看着君泽,眼底满是愤恨,道:“你尽可以试试,看顾玉会不会因为我,从此与你反目成仇。” 君泽磨着自己的后槽牙,这个小冷大夫还不算蠢,知道他投鼠忌器,不敢真的动手。 君泽站起身,居高临下道:“你不说本王也猜得出来,无非就是一些人伦正道,阴阳协调的屁话。” 冷流:??? 君泽道:“本王还真是佩服你,自己明明对顾玉也存着隐晦的心思,却硬生生把她往女人身上推,是知道自己配不上她,所以也不愿看本王这个配得上的人,站在她身边吗?” 冷流:... 君泽恨恨道:“你这种人,真是虚伪得让人恶心。” 冷流彻底沉默了,他万万没想到这个逍遥王脑回路如此... 清奇。 但只要不泄露真相,只能任由他去脑补了。 君泽看着他这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就气不打一出来,道:“本王不妨告诉你,你这次能顺利进入御医院,是本王在背后做的推手,只要你入了宫门,就别想再轻易再出来。” 冷流见他简直要疯魔了,越说越不像话,便道:“阴阳合而万物生,男人跟男人在一起,是天道不容。” 君泽一脚把他踹倒,踩到冷流的胸口,道;“去你妈的天道不容,从今往后,你自有你那套假仁假义为爱成全的虚伪,而我,会一步一步走到顾玉身边。” 冷流梗着脖子道:“那也要看顾玉愿不愿意,她本该有良妻美妾,往后还会儿孙满堂,你一门心思要把她拉入歪门邪道,这是要毁了她!” 这话着实伤到了君泽,他何尝不知世俗不容男人与男人之间的感情,但是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他不忍心把顾玉拉入泥沼,可是又无法忍受冷流口中说的,顾玉良妻美妾,儿孙满堂。 思来想去,竟无两全之法。 冷流见自己成功激怒了君泽,让君泽更加确信顾玉袭爵那晚,是他挑拨了顾玉。 冷流心底松口气,君泽不继续追问就一切都好。 他继续道:“你说要一步一步走到顾玉身边,可是你应当知道,顾玉是镇国公府的独子,而你亦是长公主的独子,顾玉的亲人,你的亲人,会同意你走到顾玉身边吗? 还有,说句大不敬的,皇权之争,你们一个站在五皇子后面,一个站在六皇子后面,两派势同水火,背后追随的人,又会同意你走到顾玉身边吗? 到时候,你是圣上的亲外甥儿,位高权重的逍遥王,可是顾玉呢?她还要撑着整个镇国公府,你想站在她身边,也不看看她肯不肯让你站在她身边!” 冷流的话句句戳心,君泽何尝不知这些道理,只是他不甘心! 他不甘心把心头所爱拱手让人! 冷流还要说什么,君泽暴怒之下,对他又是一脚,直把冷流踹得满头冒汗,狼狈不堪。 冷流忍着疼道:“你就算踹死我,让我不能开口,可是这些现实赤裸裸摆在眼前,你逃不掉!你才是假仁假义的伪君子真小人,为了一己私欲,让顾玉与你一起走到万劫不复的深渊。” 君泽被戳破了阴暗的心思,暴怒之下拔出刀,直指冷流的脖子,道:“你找死!” 关言在旁边拦着他,唯恐王爷一怒之下,真的杀了冷流。 冷流嘴角渗出一抹血来,冲君泽吼道:“杀了我,顾玉会恨你一辈子,杀了我,你还是得不到她!可笑!可悲!” 关言转头一看,君泽气得浑身发抖,眼中猩红,充斥着野兽的凶狠。 不好! 关言被吓出了一身冷汗。 君泽暴怒一声,手里的端方,直直劈了下去。 可就在冷流即将人头落地之时,刀刃转了方向,冷流旁边的木椅子应声而碎。 木头碎屑被强劲的力量冲击到空中,划破了冷流的额头,一道血痕顺流而下。 关言和冷流俱松了口气。 所幸君泽没有被愤怒冲昏头脑。 君泽苦笑一声,一旦涉及顾玉,他的理智就荡然无存,这爱太苦。 君泽收起刀,道:“本王可笑可悲,你就不可笑可悲吗?不过也是个求而不得的可怜人,又比我好到哪儿去。” 冷流亦是闭上眼。 是啊,他又哪里来的优越感,甚至连君泽都不如。 哪怕他知道顾玉是女子,哪怕和顾玉一起长大,哪怕连老夫人,都支持他跟顾玉在一起,为镇国公府诞下一个孩子。 他可谓占尽先机,但是顾玉不一样拒绝得丝毫不留情面吗? 可是眼前这个人呢? 身在福中不知福。 顾玉的心太小,小到只能装下她的家人,连他这个相处了近二十年的竹马,不也是说赶走就赶走吗? 可是此人明明是圣上的亲外甥儿,也是造成顾氏惨案的罪魁祸首的亲外甥儿,顾玉却没有恨屋及乌。 而是费尽心机造势,装作一副自己是个爱女子的普通人,以此来拒绝这份牵扯到世仇的爱。 还小心翼翼隐瞒着他,不让他知道这份世仇有多沉重,不让他知道顾玉背负的东西有多沉重。 君泽闭上眼,他的伤势未好,刚刚暴怒之下,胸口阵阵发疼。 他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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