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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9章

是绝了后路。 朝堂风云变幻在瞬息之间。 一夜功夫,五皇子派和六皇子派满盘皆输。 年前因为废后徐氏而备受冷遇的九皇子派再次走到人前。 九皇子派的人装了半年鹌鹑,一朝挺直了胸膛。 每个人都在感叹祸兮福兮。 君泽回去昏睡了一天,君家的人便登上长公主府的大门。 长公主备受打击,强撑着精神带着君泽一起接待他们。 所有人都愁容满面,向长公主和君泽探寻解决法子。 君泽道:“诸位放心,五皇子虽然被贬为庶人,可终归是圣上和孝悯皇后的儿子。他被幽禁在五皇子府,而不是被幽禁在永安巷,就说明一切尚有转机。” 话虽这么说,可圣上又不止五皇子一个儿子。 六皇子虽然犯了错,但终归什么惩罚都没有,更别说九皇子和十皇子了。 废后徐氏的错可按不到这两位不知事的幼子身上。 只是这时候,除了自欺欺人也没旁的法子。 君泽道:“这段时间,诸位千万要谨言慎行,管好家里人,不可让人抓住把柄。” 君家人都纷纷应下。 君泽又道:“去年推行的均田制已初见成果,你们不要钻空子用奴仆占田地了。今年秋收,务必给圣上一个满意的答复。不仅如此,还有发动各个分支,一起把均田制完完整整地推行开来。” 这可是大出血,君家人虽然舍不得土地,但也没有法子。 只是心里难免憋屈。 君家人陆陆续续走了,君家家主看了一眼君泽,道:“我们心里都有数,只是你二叔...之前传信儿给他,他说会来,不知路上被什么事绊住了,估计也快要到了。你可要看好了他。” 君泽的头更疼了。 叛乱平定后,江南以最短的时间修养生息,以最短的时间恢复了歌舞升平,欣欣向荣的景象。 运河上没什么要紧事,二叔便带着兰兰游山玩水。 五皇子成婚的消息传到二叔耳朵里,他远在蜀地,不能及时赶来参加。 不过就算他能赶来参加,圣上在这里,他也不能光明正大出场。 现在五皇子被贬为庶人,幽禁五皇子府,二叔一直挂念着姑姑君梦兰,若让他知道姑姑的儿子落到这个地步,还不知要气成什么样。 十六年前二叔就敢打着赤膊,提剑威胁圣上。 十六年后二叔在运河上养出来的匪气只会更重。 君泽不敢想象二叔喜滋滋前来看外甥成婚,却面对这样惨淡的成果,会在一怒之下做出什么。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啊。 愁煞人也。 第499章 水面之下,暗流涌动。 圣上自五皇子的婚宴上昏迷后,一直没有插手朝政。 诸多政务大部分交由文翰司处理,世家不愿看到这种结果,纷纷请王丞相出山。 希望王家能够及时站出来,带头与寒门相抗衡。 王丞相府日益热闹起来。 户部的赵尚书从王丞相的花房里出来,近些日子春风得意。 徐皇后虽然被废,但是九皇子还在,五皇子和六皇子相继失了圣心,他们掌控一个小孩子不要太容易。 然而王丞相到底谨慎,不许他们光明正大依靠九皇子,也不许他暴露王丞相已经转向九皇子的事情。 这些细枝末节并未影响到赵尚书的好心情。 他一边哼着小曲儿,一边往前走,不想在拐角处遇见了王沛。 赵尚书一看到王沛,就不由想起自家那个被逍遥王骂得要上吊的倒霉闺女。 赵尚书主动打招呼道:“呦,王公子近来可好?” 王沛摆摆手,道:“嗐,好什么呀,我这腰至今还疼呢。” 赵尚书问道:“好端端的,腰怎么疼呢?” 王沛丝毫不避讳他被君泽打的事情,尤其是赵尚书家还有一个跟他差不多的倒霉蛋儿。 王沛道:“还不是姓君那孙子给老子打的。妈的,下手忒狠,到现在都没好。” 赵尚书心头一动。 短短几日功夫,君家可是从天边跌到了泥地里,逍遥王还能像以前那么嚣张吗? 也到了他们这些人出口气的时候了。 赵尚书道:“王公子可听说了近日发生的事?” 王沛道:“什么事?” 赵尚书凑近王沛,小声道:“五皇子被废为庶人,幽禁皇子府之事。” 王沛略微抬了抬眼皮,道:“听说了。要我说,张太师家的千金真够倒霉的,如花似玉的姑娘,怎么就摊上了这么件事儿。刚抬进府,就跟着五皇子一起坐监牢。” “我爹之前还给我相看过她,但是张太师那个老古板没同意,我要是张太师,怄也要怄死了,你说当初嫁给我多好,再不济也比她跟着五皇子吃牢饭强。” 赵尚书擦擦额头的汗,就算张小姐被幽禁在五皇子府,也有专门的人伺候着,可称不上吃牢饭啊。 王沛一脸神秘道:“唉,我听说五皇子跟个太监搞在一起了,真是人不可貌相啊,堂堂皇子,居然喜欢太监。可惜我当时没去,没看着这场热闹。” “赵尚书你跟我说说,那个太监是不是长得特好看,身段特有味儿,不然怎么把五皇子勾搭到手的。” “还是他们皇族中人会玩儿啊,四爷我最多就是玩玩少妇,太监还真没试过,不知是什么滋味儿。” 赵尚书不免汗颜。 幸好王沛不是他儿子,不然气也要气死了。 再说了,那种紧急情况,谁在意一个太监长什么样儿,依稀记得是清秀的。 不过他可不是来跟王沛讨论太监的,他的目的是逍遥王。 赵尚书道:“那太监没甚好看的,王公子平时那些相好,随便拉出来一个都比他强。不过近来怎么不见王公子出门了?” 王沛“嗐”了一声,道:“这不是伤还没养好嘛。” 实则还有一个原因,怕君泽怒意没消,再打他一顿。 早些年,一个素不相识的小姑娘,君泽都能追着他打大半年。 更别说这次他因为一个婊子,碾死了一个君家人,可不是小事。 所以他最近还是躲着点儿好。 赵尚书看穿了王沛的想法,道:“王公子今后都不必这般小心了。” 王沛反驳道:“我有什么可小心的?” 赵尚书道:“五皇子出了这么一桩事,逍遥王身为皇子少保难辞其咎,今后可再不能像从前那样无法无天了。王公子出门也可自在些。” 王沛皱着眉头,用他久不使用的脑瓜子想了半天,终于把五皇子被贬和逍遥王联系起来。 是啊。 五皇子都倒了,逍遥王还能蹦跶几年? 等圣上驾崩,九皇子继位,这京都还有逍遥王立足之地吗? 就是现在,圣上在气头上,逍遥王缩着脑袋扮鹌鹑还来不及,哪儿敢惹事? 想明白了这一点,王沛脸上的笑放肆起来。 赵尚书看王沛的表情,就知道他把话听进去了。 多年压在胸口的一口气,他自己不好舒出来,先让王沛替他舒吧。 ------------------------------------- 又过了几日,圣上的身子恢复了些,但是手指依然不能伸缩自如。 处理政务时,势必要有文翰学士在一旁辅佐。 这几日隐隐听到风声,王丞相再次被世家请出山,在政务上与文翰学士分庭抗礼。 圣上摸着身下的象牙席,在这酷暑中,身体微微发凉,心也微微发凉。 他费尽心机扶持的寒门,还是不能独当一面。 再这么躺下去,怕是等他再开朝会,朝廷又成了世家的朝廷。 可发一次火差点儿要掉他半条命去,不免让他无力。 他躺在龙床上修养时,想了许许多多东西。 比如他的两个儿子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一个为了太监想要弑父,一个毒如蛇蝎,坑害自己的皇兄。 更多的是对这两个儿子的心灰意冷。 这样的脾性,江山万万不能交给他们。 他又想起九皇子和十皇子,自从徐氏被废后,他已经许久没有见到这两个小儿子了。 废后徐氏对他下毒虽然可恶,然稚子何辜。 圣上缓缓对福海道:“将小九小十带过来,朕要见见。” 福海应了一声。 走出殿门后,福海不禁长吁短叹。 若非五皇子作死,这皇位可是板上钉钉的,他余生还能跟着五皇子和逍遥王享享清福。 现在只能另寻退路了,真是让人沮丧。 在等九皇子和十皇子过来的时间里,圣上意识昏沉。 隐隐约约梦见他迎娶孝悯皇后时,君家人的冷眼。 那时他还只是一个不起眼的皇子,被生母云嫔淫秽后宫一案压得喘不过气。 一开始,君家人更倾向于太子或者是安亲王,从未把视线放在他身上。 直到他跟君梦兰相识,梦兰的两个哥哥才会多看他几眼。 不过也是横眉冷眼,让人心生退意。 堂堂一个皇子,与世家女相处,却要看世家脸色,无疑戳动了他最敏感的神经。 后来,哪怕他登上皇位,君家二爷君显还是没将他放在眼里,竟敢当着他的面赤裸上身,那锋利的刀刃闪着寒芒,几次擦着他的身子而过。 圣上缓缓睁开眼。 是君家人。 君家人一直不喜欢他,所以挑唆他的儿子与他离心。 定是这样... 第500章 五皇子府应当是京都最先感受到秋季来临的地方。 此时衰草遍地,枯叶飒飒,成婚时的红绸带还未完全扯下,在满院的萧瑟中显得格外刺眼。 被关在里面的侍从个个无精打采,五皇子被幽禁其中,他们也遭了殃。 日常的饮食物资都是外面送进来,他们每一旬才能出去一次。 而造成这一切的罪魁祸首无疑是五皇子,明知他再无复出可能,侍从们自然人心动摇。 有宫里有关系的侍从已经准备好了银钱,就等人捞他们出去。 没关系的侍从日日长吁短叹,几个人围在一堆儿发牢骚。 到底是曾经的皇族贵胄,他们不敢明目张胆地为难五皇子。 不过日常的相处中,脸上的不悦和不屑总是不经意间流露出来。 克扣五皇子饮食的事情常常发生。 毕竟虽然圣上贬其为庶人,但府中的份例还是依照皇子标准发放的,更有逍遥王和长公主插手。 五皇子的饭菜与从前别无二致。 可五皇子除非饿极了,否则动也不动那些饭菜。 有时候一天吃一顿,有时候两天吃一顿,好赖还活着。 吃不掉的饭菜都落进了侍从的肚子里。 左右现在的五皇子不会跟他们计较。 从前暴躁狠厉的五皇子却像是换了一个人,对旁人不多看一眼,仿佛失了魂儿。 大概也知道自己落魄了,不是那个能对侍从吆五喝六的主子了。 奇怪的是,五皇子无时无刻不抱着一个靴子,对着一个靴子自言自语。 侍从们躲在角落里偷懒,又开始发牢骚了。 “我看五皇子是疯的不轻。” “天之骄子落到这地步,能不疯嘛!真是可怜。” “五皇子妃才是最可怜的吧。京都鼎鼎有名的贵女,新婚夜丈夫因为一个太监要弑君,被贬为庶人,她跟着幽禁。现在五皇子人也疯了,真是祸福难料。” “看五皇子现在这副德行,五皇子妃以后怕不是要守活寡了?啧啧。” 这个侍从说着,就见对面眼前的两个侍从对他挤眉弄眼。 这时,背后传来一道女声,把他吓了一跳。 “放肆!主子的事也是你们能讨论的。” 侍从转身一看,五皇子妃就站在那里,也不知刚刚他们的对话被听去多少。 她身边的侍女一脸怒火,刚刚那一声就是侍女发出来的。 与失意颓废的五皇子不同,五皇子妃依然高贵典雅,光彩夺目,除了头发梳成了妇人髻,和闺中并无不同。 侍从们连忙请罪,道;“奴才该死!” 五皇子妃道:“妄议主子,当罚二十大板,不过念在你们是初犯,这次也就算了。以后可要谨言慎行,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都要心里有数。” 那些奴才连忙对五皇子妃磕头。 五皇子妃也没与他们过多计较,挥挥手,便让他们下去了。 五皇子妃身边的侍女不服气道:“他们说话这么难听,小姐怎么就放过他们了。” 五皇子妃道:“反正以后也听不到了,何必与他们置气,不值当。” 侍女噘着嘴,暗自为五皇子妃打抱不平。 五皇子妃一路来到五皇子的院子,对紧闭的房门道:“夫君,妾身来给您请安。” 不出意外,里面没有任何声音。 五皇子妃也不失落。 成亲本该是女子一生中的大事,可是她在新床上坐了半夜,也没等到夫君来掀盖头。 直到嬷嬷哭着跑进来,嘴里念道:“完了完了,五皇子要弑君。” 她没有等到洞房花烛,夫妻琴瑟和鸣,却等来了噩耗。 盖头只能由她自己掀。 掀完盖头,她就立刻担起了皇子妃的责任,强装镇定,忙上忙下照顾陷入昏迷的五皇子。 张蓉从小就是比照着贤后的标准培养起来的,一言一行仿佛有一把标尺衡量,是京都贵女学习模仿的对象。 张蓉也一直知道,她不是那种甘于平凡之人。 张太师要求严厉,她对自己的要求更加严厉。 嫁给五皇子是她一直以来的目标。 不是因为五皇子这个人有多好,而是五皇子是最有可能荣登大宝之人。 在五皇子出事当晚,她有过惊惧,有过痛心。 次日,圣上下旨将五皇子贬为庶人,幽禁五皇子府。 张太师命人悄悄联系她,问她的想法。 她或许还留存着一丝希望,毕竟五皇子是她预想中,一直想要嫁的人。 一朝梦碎,总会带着点儿不甘心。 和君泽自欺欺人的想法一样,她也以为五皇子被幽禁在五皇子府,而不是永安巷,就说明一切还有转机。 可是这一日日相处下来,张蓉已经放弃了这个想法。 原因无他,五皇子的心志已经废了。 他自己甘愿当一滩烂泥,谁也救不了。 张蓉跪在五皇子门前,道:“新婚夜,您未掀妾身的盖头,现如今您还是不愿见妾身吗?” 不出张蓉所料,里面依然没有声音。 张蓉幽幽叹口气,说不清是失望还是松了口气。 张蓉对着正门盈盈一拜,不卑不亢道:“五皇子,家父已向圣上求情,允准张蓉归家静修。望您勿怪,实在是张蓉与您缘分浅薄,一别两宽,各自安好。” 张太师登了长公主府大门,游说长公主与逍遥王。 这两位贵人都是明事理之人,再加上到底是他们做的不地道,自然不会揪着张蓉不放。 张太师在朝中名声显赫,联名许多门生上折子,又在勤政殿外跪了许久。 总算让圣上也松了口,放张蓉归家。 只是经此一遭,不会有人敢娶这个曾经的“皇子妃”了。 起身后,她面对紧闭的房门,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儿。 贤后的梦破灭,一向聪慧有主见的张蓉也陷入了深深的迷茫。 张太师宠她,她完全可以做回张家大小姐,可那样的生活并不是她想要的。 张蓉很快收拾好东西,带着侍女离开。 五皇子府的府门开启,张府的马车已经候在门前。 张蓉在侍女的搀扶下上车,放下帘子那一刻,看到了逍遥王从另一辆马车上下来。 一向嚣张跋扈的逍遥王脸上带着凝重,抬步跨入五皇子府。 张蓉再次叹息。 张太师曾跟她说过,逍遥王绝非池中物,五皇子得其辅佐,定能荣登大宝。 可张蓉现在才知道,逍遥王就是再厉害,也不能把一滩烂泥糊上墙啊。 第501章 圣上下旨将五皇子幽禁五皇子府,可到底是亲生儿子,听说五皇子现在半疯半傻之后,便默认了君泽和长公主前去探视。 君泽看到张蓉离开没说什么,径直走到五皇子的房门前。 叫了几声都听不见动静,君泽只好自己推开门。 里面的五皇子可以用颓唐来形容。 他的头发全部散落开来,脸上满是胡茬,整个人瘫在榻上,抱着靴子喃喃自语。 原本壮实的少年,此时形销骨立。 那双靴子是德荣给他做的,成亲前一夜,君泽为了稳定他的情绪交给了他。 现在被他当做珍宝一般抱在怀里,一刻也不愿放手。 五皇子看到君泽,麻木空洞的眼神才算是有了一点儿生机,小声道:“表哥,你来了。” 声音沙哑,一听就知道他许久没喝水了。 到底照顾了这么多年的表弟,君泽一阵心疼,道:“一个太监罢了,值得你这样吗?” 五皇子道:“若有一天,顾少傅死了,表哥又会成什么样呢?” 君泽呼吸一滞。 别说真的发生,就是他想一下这种可能,都觉得心尖儿生疼,此刻迫不及待地想见见顾玉。 君泽道:“你看得出来啊。” 五皇子道:“怎么看不出来?我还看得出来,顾少傅对表哥也用情至深。” 君泽苦笑一声,道:“我知她心里有我,只是她碍于世俗,还有种种我不知道的东西,从来不肯主动靠近我半分。” 五皇子僵硬的身子动了动,却是把靴子抱得更紧,道:“相爱之人,为何不能相守?” 君泽道:“我细细查过了德荣的身世,你知道德荣是谁吗?” 先前德荣的身世被太后的人篡改过,可是尘埃落定后,再去查德荣,竟然顺利地得出了真相。 君泽知道,这是太后的有意为之。 是炫耀还是嘲讽,让人看不透。 五皇子道:“我知道他是谁。他是给我母后剖腹的李御医的儿子,因为我母后的死,被圣上抄了家,他走投无路入宫为奴。” 君泽皱着眉头,道:“你知道?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五皇子仿佛很疲惫,道:“早就知道了。” 君泽心里腾起一股火,既然知道,为何还容许德荣跟在他身边。 君泽道:“你既然知道,那你有没有想过,或许你们的爱没有你想象的那么纯粹,他接近你就是为了报复你,你现在落到这种地步,说不定也是他有意为之。” 五皇子看了君泽一眼,道:“我知道。” 他什么都知道。 知道德荣是被人安插到他身边的,知道德荣身不由己,知道他们的爱并不纯粹。 那又怎样? 他的德荣就连死,都在替他着想。 只是他不争气,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一怒之下辜负了德荣。 可德荣成全他的事情,长公主和表哥想要成全他的事情,甚至是圣上想要成全他的事情。 从一开始,就不是他想要的。 君泽像是一拳打在了棉花上,五皇子什么都知道,却还是闷头撞上南墙。 君泽看着五皇子颓废的面容,试着做最后的努力,道:“景尚,你究竟是怎么想的?” 五皇子闭上眼睛,没有回答,反而道:“表哥,我能求你一件事儿吗?” 君泽道:“什么事儿?” 五皇子道:“我昨晚梦到我在南宁巷里,兰兰在我身边扑蝴蝶,二舅舅在院子练武。” 那几日是他为数不多得以喘息的时刻。 与长公主和表哥不同,二舅舅君显对他的疼爱不掺杂任何利益。 也不会对他母亲孝悯皇后之死讳莫如深,而是大咧咧告诉他母亲君梦兰是个什么样的人。 他终于能在二舅舅的言语中编织出母亲的模样,偶尔幻想一下。 可惜君显不愿意在京都多待,带着兰兰继续游山玩水去了。 提到君显,君泽就犹豫起来。 若让二叔看到五皇子现在成了这幅样子,怕是不会善罢甘休。 这时,一阵啜泣声传来,竟是五皇子在哭。 五皇子一脸痛苦道:“表哥,求你了,我真的很想他们。” 男儿有泪不轻弹。 君泽看着五皇子这副样子,再次心软。 又或许,五皇子见了二叔后,能够振作起来呢? 君泽道:“等二叔入京,我想办法让他来见见你。只是在此之前,你切不可再这么颓唐下去了。” 五皇子得到君泽肯定,眼中这才恢复了一丝神采,道:“好。” 君泽抚摸了一下五皇子的头,道:“我先走了。” 五皇子道:“表哥,你一定要跟顾少傅好好的。” 君泽嘴角露出一抹苦笑,他何尝不想跟顾玉好好的。 五皇子道:“顾少傅是个顶好的人。” 君泽怎会不知顾玉的好。 君泽道:“我知道,我会跟她好好的。” 在君泽要走之时,五皇子再次牵住他的衣袖,还是把最想说的话说了出来,道:“德荣的尸体,在哪里?” 君泽道:“他死后被拉去了乱葬岗,后来我让人把他找了出来,备了上好的棺椁,已经安葬好了。” 五皇子这才放开君泽,喃喃道:“那就好,不至于成为孤魂野鬼,我以后找不到他。” 这话说得着实不祥,但君泽不忍苛责他,带着沉重的心情离开五皇子府。 回去的路上,途经一处无人的小巷,外面传来一阵喧嚣,马车被堵得前进不得。 君泽掀开车帘一看,竟是王沛带着人堵他的道,还嚷嚷着:“这是谁家的马车这么不长眼?敢跟我王家的马车抢道。” 君泽心情不好,一看到王沛手心就痒痒。 但正值多事之秋,君泽不愿跟王丞相对上,便放下帘子,没好气儿道:“让他滚!” 王沛见君泽没有出来揍他,心中大喜过望。 赵尚书说的果然没错,君泽此时不敢惹事。 那么此仇不报更待何时,王沛大摇大摆走近,像是刚发现君泽马车上逍遥王的标识,道:“呦,这不是逍遥王嘛,您换了马车,我一时没认出来,还以为是哪个不长眼的小门小户跟我抢道。” 君泽握紧拳头,忍无可忍,干脆下了马车,冷冷道:“王公子,是上次的伤没养好还是怎么着?怎么又出来找揍了?” 王沛看到君泽那张写着“嚣张跋扈”的脸,就忍不住打哆嗦。 但是看到君泽为了低调,已经将原本坐的双马骈驾换成了普通马车,再加上赵尚书的挑唆,便似有了底气。 逍遥王说话一如既往不客气,王沛终于挺直了腰杆,怼了回去,道:“今时不同往日了,小爷我就是站在这儿给您揍,您敢揍吗?” 君泽磨着自己的后槽牙。 老虎不发威,当他是病猫吗? 就算他一时落魄了,王沛是什么东西,也敢来他面前挑衅。 正要吩咐手下人上去打,只听“咣”一声。 王沛连惨叫都没来得及喊出来,就直挺挺倒在地上,昏迷不醒。 他倒下的瞬间,小巷子里出现了顾玉那张光风霁月,清冷出尘的脸。 只是她手里拎着的粗棍子跟她的形象十分不符。 顾玉一脚踩上王沛的身体,颇为讽刺地对君泽道: “呦,这不是逍遥王嘛,几天不见,怎么这么拉了?” 第502章 君泽看着顾玉苦笑一声。 从来都只有他挑衅别人的份,现在虎落平阳,被王沛欺负到头上来,还刚好被顾玉看见。 有够丢脸的。 一旁王沛带来的侍从紧张地看着他们,王沛都被打晕了,他们手里握着刀枪棍棒,更不敢凑近。 王启在这个时候连滚带爬跑来,他才离开了一会儿,怎么王沛就带着人来逍遥王面前作死了。 看到被顾玉踩在脚下的王沛,差点没把他吓死。 幸好顾玉把手里的棍子扔了下去,随脚踢了一下王沛,道:“把他带走。” 人没死就好,王启松了口气,连忙让王家人把王沛抬走,道:“多谢王爷、小公爷手下留情。” 王家的马车一溜烟儿地跑了。 君泽这才走近顾玉,回应了她的阴阳怪气道:“这不是就等着顾小公爷美救英雄吗?” 顾玉讽刺道:“英雄我没看见,狗熊倒是看到了一个。” 君泽轻笑一声,没有反驳。 自觉最近活得憋屈,从前王沛看见他都躲着走,现在竟敢堵他的路。 再这么下去,真跟狗熊没两样了。 君泽道:“你打了王四,也不怕王丞相找你麻烦?” 顾玉道:“我不打王四,王丞相也会找我麻烦。” 最近朝堂上的斗争尤其激烈。 王丞相在圣上病重时,又被世家请了出来,跟文翰司对抗。 朝堂上最不缺的就是墙头草。 六皇子虽然没有受到任何处罚,但圣上关闭了南书房,不许六皇子学习政务。 她和君泽的少傅、少保之位也顺势被撤了,六皇子一朝回到解放前,只能在国子监读书。 谁都看得出来,六皇子在无形中被踢出了局。 那她这个“六皇子派”的代表自然受到影响。 文翰司在与世家的斗争中隐隐落于下风,原本门庭若市的镇国公府渐渐冷清下来。 不过顾玉知道,该心急的人不是她,而是圣上。 寒门与世家的斗争初见成果,圣上不会甘心的。 所以就算六皇子倒了,只要文翰司不倒,圣上就用得到她。 倒是君泽,现在的处境十分艰难。 圣上本就对长公主府有所忌惮,现在出了五皇子的事,更是给了圣上出手的理由。 思及此,顾玉抬头去看君泽,发现君泽直勾勾盯着她。 顾玉有些不自在,道:“看什么?” 君泽想起五皇子的话,若是顾玉出事,他会怎么样呢? 此时顾玉就在眼前,君泽很想上前拥住她,却发觉自己没有立场。 君泽便道:“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不喝一杯?” 顾玉也想问问五皇子的情况,道:“走吧。” 顾玉跟着君泽上了那辆平平无奇的马车。 看着马车内低调简单的装饰,顾玉不由将其跟从前的双马骈驾做对比。 顾玉道:“如此颠簸,你倒是适应得快。” 君泽道:“都说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我倒不这么认为。毕竟‘俭’是迫不得已的选择。” 顾玉注意到外面驾车的侍从,随口问道:“关言呢?” 君泽道:“他身上有别的任务,离京了。” 实则关言去了落日关,探查顾家当年的事情。 想到德荣和五皇子明明相爱,却相互欺瞒了多年,一个带着悔恨赴死,一个带着悔恨发疯,君泽心头发堵。 前车之鉴正在眼前,他一定不要跟顾玉走到这种地步。 马车到了费酒楼,照例两壶酒一盘棋。 君泽悄悄对楼里的侍从使眼色,给顾玉上的酒要入口清洌,后劲儿大的。 可惜顾玉记着上次喝醉酒闹出的乌龙,并没有多喝。 顾玉跟君泽一边下棋,道:“五皇子怎么样了?” 君泽自饮一杯,颇有借酒消愁的意味,摇摇头道:“不怎么样。” 倒是在顾玉的意料之中。 五皇子废了,她又跟六皇子决裂。 凭她把废后徐氏送入永安巷,跟九皇子和十皇子更不可能。 顾玉看着棋盘,黑白二子打得不可开交,又都陷入困局。 忧愁顿生,顾玉也满饮一大杯。 君泽道:“出手之人已经浮出水面,我却不能对她做什么,我娘亦是黯然神伤。” 顾玉知道,长公主可是太后的女儿,就算太后毁了长公主的心血,他也不能快意恩仇,只能夹在长公主和君家之间左右为难。 可是不知怎么,提到长公主,顾玉脑海忽然一闪而过一个念头。 像是狂风过境,让她瞬间清醒。 她抬头悄悄看了君泽一眼,君泽紧皱着一双剑眉,似乎对当下的局势十分为难。 顾玉捻起一枚白子,落到棋盘上。 死局瞬间盘活。 山穷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 顾玉手握成拳,缓缓吐出心里的郁气。 只是现在还不是时候,再等等。 必要时,她再添一把火。 顾玉压下心里的激动,转而提起另一桩事,道:“长公主还是没能见到太后吗?” 君泽苦笑一声,道:“圣上昏迷当天,太后带着病去守了一夜,现在圣上康复,太后又病倒了。可太后说是早年在五台山落下的老毛病了,需要静修,不愿让人打扰。 我母亲也忧思成疾,弄不明白太后的目的,也不让我出手报复,还要小心君家人查到真相。” 顾玉看他的样子不像很在意太后,便道:“我查到花锦城是什么人了。动不了太后,拿花锦城开刀也不是不可,若你不方便出手,我来。他跟废后徐氏还有联系,我不会放过他的。” 君泽眉头一皱,道:“什么人?” 顾玉道出了一个人名:“金澄。” 四十年前的恩恩怨怨本就无从考证,先前顾玉百般探查都不得结果。 可是五皇子出事后,又被神女教的人轻而易举查到了,倒像是故意让她知道的。 顾玉反而更加紧张,总觉得自己的一举一动都尽在太后的掌控之中,令人胆寒。 君泽对这个名字十分陌生,道:“金澄是谁?” 顾玉饮了一口酒,道:“金瀚的亲弟弟,太后入宫前,跟他有过口头婚约,不过大选后,太后入宫,两家人都没有再提。” 金瀚这个名字让君泽变了脸色。 第503章 世人都以为长公主的生母是当初的江妃娘娘,如今的太后。 可是君泽知道,淫秽后宫的云嫔才是他的亲外祖母,并非当今太后。 而金瀚,正是当年云嫔的丈夫。 身为太常寺少卿,本该前途一片光明,被先帝戴了绿帽子不说,还落得个满门抄斩的下场。 顾玉继续道:“金家出事的时候,金澄在外求学,听到消息后就逃跑了,一直下落不明。” 君泽喃喃道:“既然逃过一劫,又为何入宫?” 顾玉压低了声音,小声道:“我查了花锦城入宫的年份,正是云嫔发疯那一年。这绝不是巧合。” 云嫔二字让君泽的脸色更加难看。 顾玉道:“你不知,一开始的神女教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邪教,打着拯救女性的旗号,实则是对女性的另一种打压。花锦城作为神女教的创始人,定然打心眼儿里看不起女性。” “再联想到他的经历。未婚妻罔顾婚约,入宫为妃。嫂子又被先帝强占,最后落得个满门抄斩的下场。也就不奇怪为何他心理扭曲至此了。” “而他本已逃过一劫,仍然选择入宫,大概是想要报仇。当时先帝痴迷云嫔,后妃早有不满,所以当初的江妃娘娘便将金澄接入宫,故意用他来刺激云嫔的。” “花锦城脸上的烫伤便是为了掩盖他的身份。后面的事我们就都知道了,云嫔忽然发疯,与侍卫私通。” “我在查云嫔一案时,并没有找到后妃给云嫔下药的证据,先帝当年应该也没找到,否则后宫早有一番腥风血雨了,这种手法也太容易留下线索。” “所以有没有这样一种可能。” “江妃娘娘知道云嫔对丈夫一家怀有愧疚,也因为不喜欢先帝,却不得不屈服而痛苦不堪。她故意将金澄接入宫,就是为了让金澄刺激云嫔。” “金澄的出现,让本就敏感的云嫔彻底崩溃。毕竟听说夫家出事,远远没有看到小叔子从贵公子成为面貌被毁的奴才的打击大。” “而金澄能够成立神女教,说明他是蛊惑人心的高手。所以当时只要金澄给予云嫔一些言语上的刺激,云嫔主动做出与侍卫私通来报复圣上的事情也就不难理解了。” 说完,顾玉看到君泽的脸色难看到了极点。 顾玉问道:“你怎么了?” 君泽强压下心里的惊怒,道:“无事,你继续说。” 顾玉叹口气,道:“这只是我的猜测。” 君泽从他娘那里知道更多细节,都能跟顾玉的猜测一一对应上。 他知道,顾玉的猜测十有八九便是真相。 人心是最不能直视的东西。 若云嫔不是他的亲外祖母,他或许能事不关己地跟顾玉分析。 可他知道一切,所以在听顾玉说的时候,难掩心中的悲痛。 真相如此不堪。 顾玉继续道:“云嫔死后,金澄便留在宫里,彻彻底底成为了花锦城,去了御兽苑做事。只是我有一点儿奇怪,先太子宫变失败后,花锦城为何要救景双?” “或者说,花锦城能顺利救出景双,必然有太后插手。太后为何要救景双?景双跟安亲王联系,意图炸毁连海堰,水淹江南,有没有太后的手笔?” “若有的话,太后的野心也太大了些,这场局,她怕是不止做了十六年,甚至更久。” 所有的谜团都在太后身上。 而突破口,只有备受太后疼爱的长公主。 顾玉一脸凝重。 心里隐隐有个猜测,但不敢轻易下定论。 若这猜测是真的... 顾玉看了一眼君泽。 对她来说或许是件好事。 可若不是真的,那太后将会是她人生中,遇见过的最可怕的对手。 平心而论,对上一个将一局棋下了十六年甚至更久的太后,她很难赢。 顾玉道:“现在我已经查到花锦城是谁了,无论来明的来暗的都可以,太后不会再保花锦城。你若不方便出手,就让我用花锦城来探探太后的底线。” 既然太后让她查到了真相,就说明花锦城对于太后来说,并不是那么重要。 甚至是太后有意为之。 将花锦城放出来,是否太后对她的一种示好? 除了探太后的底线,还有一个好处。 那就是再度提起圣上生母淫秽后宫一案,让圣上血脉不纯的嫌疑再度甚嚣尘上。 这次,圣上将会永远被钉在耻辱柱上。 可随即顾玉又反应过来,这一环是否也在太后的计划之中? 就在顾玉思索如何利用花锦城,把事情闹大时,君泽忽然道:“不!” 顾玉有些诧异,道:“怎么了?” 君泽揉着自己的眉心,本是来借酒消愁的,现在愁上加愁。 云嫔可是他娘的亲娘,他的亲外祖母。 他娘好不容易对顾玉有了好感,对他跟顾玉在一起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若是再因为云嫔一事,对顾玉不满,那他追妻的道路岂不又添一堵? 可是面对顾玉的疑问,君泽又说不出口。 云嫔淫秽后宫一案实在不体面,他娘把真相捂得严严实实,他身为晚辈给抖搂出来,实在不妥当。 君泽道:“我不方便跟你解释,太后那里我跟我娘再想想办法,你先别动花锦城。” 顾玉虽然奇怪君泽的反应,但也没坚持。 君泽身为五皇子的表哥,都不急着拿花锦城替五皇子复仇,她急什么? 至于太后那里,就先静观其变吧。 可是看君泽听了花锦城的事后,脸上更添忧愁,闷不作声地又灌了好多酒。 顾玉忍不住软了语气,站起身,伸手要把他的酒夺过来,道:“车到山前必有路,借酒消愁,可也要注意身体。” 君泽顺手握着顾玉的手腕,抬起头认真道:“顾玉,谢谢你。” 见君泽这么客气,顾玉反倒不好意思了,道:“谢什么?” 君泽道:“你关心我,我很高兴。晦暗的生活,总算有了慰藉。” 顾玉低头看到君泽一双桃花眼里氤氲着一层雾气,仿佛触电般,赶忙转过头去,道:“谁关心你了?” 君泽苦笑一声,道:“又是我自作多情了。” 第504章 顾玉就是吃软不吃硬的性格。 若是君泽梗着脖子跟她吵架,她势必要冷下脸,转身就走。 可若是君泽露出这么一副楚楚可怜的表情... 顾玉心里的愧疚和怜爱就止不住泛滥。 可是顾玉说不出什么花言巧语,只是坐在君泽对面,道:“别胡说八道了,现在你我就是难兄难弟,互相帮助、关心都是很正常的。” 君泽脸上的哀伤总算去了点儿,觉得顾玉的说法很是新奇,道:“难兄难弟?” 顾玉想了想,随口而出的话倒算贴切,道:“是啊。” 君泽又饮了一口酒,把顾玉拉到自己身边坐下。 还未等顾玉反应,君泽便长臂一揽,醉意醺醺道:“那你叫声哥哥来听。” 顾玉:... 她连忙把君泽的胳膊拉下去,道:“你做什么梦!” 君泽面对空空如也的怀抱,失望道:“你自己说的难兄难弟,我虚长你几岁,你叫我一声哥哥不应该吗?” 顾玉翻了个白眼儿,道:“不应该!” 她习惯了什么事情都自己扛,永远都是遇见危险挡在前面,被人依靠的那个。 让她像娇娇姑娘一样叫君泽哥哥,想想就头皮发麻。 君泽脸上露出一抹失落,开始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小时候一直期待有一个像你这样的...弟弟。” “我是家里的独子,说话又不好听,很少有同龄人愿意跟我玩儿。读书练武都是一个人来,我其实一直很孤独。” 顾玉完全相信他的话,心里忍不住骂了一声:活该。 这人嫌狗憎的毒舌性格也不知是天生的还是后天养成的。 君泽继续道:“我就经常想,若是我有一个...弟弟,我们也可以像其他兄弟一样蹴鞠、投壶,那么我的童年一定不会如此枯燥乏味。” 顾玉随他怎么扮可怜,依然坚定道:“就算你这么说,我也不会叫的。” 君泽喋喋不休的嘴这才停了下来,不无遗憾地想:不喝酒的顾玉就是不好骗啊。 君泽道:“罢了,不叫就不叫。” 反正他也不想当顾玉的哥哥,这声“哥哥”若是叫得不情愫缱绻,也没什么意思。 君泽道:“喝酒。” 顾玉知道君泽最近的心情很糟糕,左右晚上无事,私心里便想多陪陪他。 看他有些醉了,顾玉旁敲侧击道:“君泽,五皇子一蹶不振,下一步你打算怎么办呢?” 君泽桃花眼里出现了几分迷茫。 他原本有满腹抱负,只等五皇子登基,他便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不必像现在这般遮遮掩掩。 可五皇子一蹶不振,断了这条路。 君泽饮了一口酒,道:“大不了接了君家的兵权去边关,大丈夫何患无用武之地。” 君泽闭上眼,把眼底的纠结掩盖住。 他虽这么说,可却受不了这种憋屈的生活,竟像是被人硬生生赶出京的一样。 更何况顾玉文臣出身,掌着文翰司,定然会留在京都。 他可不能跟顾玉分开。 君泽本想灌醉顾玉,可一杯接一杯酒下肚,自己醉得不轻。 他想到了他娘跟他说过的话,奉天殿前,一念之差,成就一君一臣。 想到他怎么也背不出君家那些精忠报国的家训,被父亲训斥。 想到五皇子躺在屋子里,痛苦不堪的样子。 他曾跟五皇子说过,只有登上最顶峰,才能做自己想做的事。 只是他的想法不便与顾玉说。 一来这想法过于大胆,在他没有完全把握之前,岂能让顾玉跟他一起涉险。 二来顾玉曾想要弑君,龙椅上坐着的人毕竟是他舅舅。他就是有这样的想法,也不会采取这种偏激的法子。 顾玉低低笑了出来,看着君泽一双潋滟的桃花眼,小声骂道:“好一个狗熊。” 她眼底却是一片冰凉。 既然如此,那别怪她出手再逼君泽一把了。 ------------------------------------- 王沛又一次被抬着回家的时候,王丞相正在花房浇花。 一听下人禀报,连忙放下手里的水壶,匆匆赶了过去。 王沛紧闭双眼,躺在床上一动不动,把王丞相吓了一跳,怒道:“这是怎么回事!” 近来他重新掌权,成为朝堂的中流砥柱,与寒门的争斗也渐渐压上一头。 朝中上下,谁不恭恭敬敬? 可一转眼,儿子凄凄惨惨被人抬回来,让他怎能不气? 略一思索,王丞相就猜到是谁下的手了。 王启还在那里支支吾吾,王丞相就自己回答道:“又是逍遥王对吗?” 想想整个京都,除了逍遥王,谁还敢这么放肆? 可恨的是,五皇子都倒了,逍遥王本该夹着尾巴做人,行事竟还如此嚣张。 看来不给逍遥王一个教训,这些晚辈就不知天高地厚。 王启缩着脖子,一时语塞。 他该怎么把“您儿子记吃不记打,脑子抽了非要去找逍遥王的麻烦,结果被路过的顾小公爷打了一闷棍吧”这样的话说得圆滑一些? 府医给王沛把过脉后,擦着额头的冷汗道:“四爷的脑袋受到重击,意识昏迷。” 王丞相道:“可会留下什么后遗症?” 府医道:“得等四爷醒来,再好好诊治一番。” 王丞相的脸色愈发难看道:“何时能醒?” 府医道:“还不能确定。” 正说着,王沛就睁开眼,一看到王丞相就哭着道:“爹啊!您要为儿子出口气啊。” 府医很是惊诧,早听说了王沛耐揍,没想到挨了一闷棍还能如此生龙活虎。 王沛还在那里嚷嚷道:“逍遥王他一点儿都没把您放在眼里,今天我不过是跟他走了一条道儿,他就让我滚。” “我不服气,这路又不是他修的,凭什么他让我滚我就滚。” “我下车跟他理论,他二话不说就让人给了我一闷棍。” 王丞相怒不可遏,道:“君泽小儿!欺人太甚!” 王启见王丞相彻底被带偏了,硬着头皮道:“王丞相,四爷不是被逍遥王打晕的,而是被顾小公爷打晕的。” 第505章 王丞相眼神一凝,道:“顾玉?她怎么会和逍遥王在一块儿?” 王启还没回答,王沛就嚷嚷道:“这不可能!顾小公爷怎会如此对我!上次我还给她送了象牙簟,她高高兴兴就收下了,王启,你小子是不是看错了?” 一听到象牙簟三字,王启暗道不好。 果然,王丞相大怒,道:“什么象牙簟!可是赵尚书进献的那个?” 王沛也察觉自己说漏嘴,但败家惯了,不知道一个象牙簟象征着什么意义。 王沛支支吾吾道:“不过一个象牙簟罢了,爹,您没这么小气吧。” 王丞相怒不可遏,大喊道:“取家法!取家法来!” 一个象牙簟自然算不得什么,关键在于那个象牙簟是赵尚书进献的。 他将暗中联系九皇子派的事情瞒得严严实实,孰不知王沛竟早早在顾玉面前抖搂了个干净。 王丞相喊取家法是常有的事,但每次对王沛都是轻拿轻放。 可事后,王沛会随便找个借口,狠狠处罚那些个把家法取过来的侍从。 久而久之侍从都不愿当冤大头。 现在王丞相又要取家法,他们都慢吞吞地不见动作。 王丞相更加气结,随手从一个侍卫腰间拔出一把刀,不过没有拔出来,只用刀鞘往王沛身上招呼。 王丞相道:“我打死你个不孝子!” 王沛一边捂着脑袋一边躲,道:“爹呀,您要练武能不能等儿子脑袋好了再练武,我现在头疼死了。” 府医再次感叹。 天底下竟然有王沛这般抗揍的人。 寻常人被打晕,怎么也得在床上躺几天,王沛竟然能立马站起来跟王丞相上演猫捉老鼠。 要不是他亲自为王沛诊治,还以为这晕倒也是装的。 王丞相气得话都说不完整,道:“逆子!生你何用!” 王沛扶着脑袋,靠在墙上,若是平常他就让王丞相打了,但今天这脑袋是真的晕。 王沛道:“爹啊,您生儿子不就是为了孝敬您嘛。” 王丞相打了半天王沛没打到,不禁气喘吁吁。 眼底闪过一丝杀气。 既然顾玉已经知道了他决定扶持九皇子。 那么顾玉就不能留了。 世家与寒门的斗争,要更快一步才是。 看着靠在墙边,脸色苍白的王沛,王丞相道:“从今日起,你给我老老实实呆在家里,不许踏出大门半步。” 王沛不明所以,道:“爹,不要啊,我关在府里多无趣啊。” 这次没能在君泽面前占到便宜,他还打算等脑袋好些,再多带着人去挑衅一番来着。 王丞相拿定了主意,将手里的刀鞘一扔,对一众侍从吩咐道:“给我看住他!若是再让他跑出去,我要你们好看!” 在王沛的哀嚎中,王丞相冷着脸走了。 王启连忙去搀扶晕晕乎乎的王沛,在心里叹气,什么时候他这金主能长点儿心啊! 王沛刚躺下,就骂骂咧咧道:“我脑袋这一下,真的是顾小公爷打的?” 王启郑重其事地点了点头,道:“的确。” 王沛再次哀嚎,道:“这是为什么啊!” 王启道:“四爷,要不咱算了吧,天下何处无芳草,这顾小公爷明显对您没兴趣啊。” 王沛却是咬牙切齿道:“不行!爷从未见过如此不识好歹的人,外面的人,哪个看到我不是殷勤备至,我一定要把这笔账讨回来!” 王启道:“您想怎么讨回来?” 王沛想了想,道:“爷要把她弄到手,等她对爷死心塌地了,然后狠狠地往她头上也开一瓢,最后抛弃她,看她追悔莫及。” 王沛说着,脸上浮现出变态的表情。 王启目瞪口呆。 完了完了,顾小公爷这一棍子彻底把王沛打傻了。 ------------------------------------- 一场秋雨后,天气骤凉,太后的病日益严重起来。 嫔妃们轮流前去侍疾,都被太后以“小病罢了,不必兴师动众”的名义赶了出去。 但是御医那边又说太后身子日渐孱弱,需要人照顾。 长公主日日进宫请见太后,终于得到允许。 圣上开恩,特意让长公主前往慈宁宫侍疾。 这也是在五皇子婚后,长公主第一次见到太后。 她跪在太后榻前,这段时间的痛苦和纠结化作满面泪水。 长公主痛心疾首道:“娘,您究竟为什么要这么做啊?” “这十六年来,女儿费尽心机,把五皇子拉扯长大,眼看圣上对五皇子日渐满意,您为何要横插一脚,毁了这一切。” “虽然因为五皇子的出生,圣上将您迁去五台山静修,但五皇子是无辜的啊。他不是一个不明事理的孩子。” “你们初次见面时,不是很融洽吗?您还把您珍藏十六年的佛珠送给了他。他也一直带着视若珍宝。” “当年的事不是五皇子的错,他也唤您一声祖母,您何必害他至此!” 太后闭目修养,对长公主的哭诉无动于衷,道:“再等等你就知道了。” 长公主道:“等?” 太后看着长公主道:“还不够。” 长公主疑惑道:“什么还不够?” 太后一双眼睛平淡无波。 十六年的修身养性,没有磨灭她的野心,却磨灭了她的脾气。 原本以为听到长公主的质问,她多多少少会有怒火,可是此刻唯余失望。 太后幽幽叹口气,道:“这才只是一个开始。玉蝉儿,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迟钝了?” 长公主苦笑一声,道:“是啊,这还只是一个开始。如今圣上已经彻底放弃了五皇子,对我和泽儿多有不满。现如今圣上对九皇子和十皇子多有眷顾。听泽儿说,您早就与永安巷的废后徐氏有了联系。” “若以后是九皇子和十皇子登基,您会成为高高在上的太皇太后,无论是垂帘听政还是挟天子以令诸侯,都不在话下。可,可京都岂会再有长公主府的立足之地?” 说着长公主就哭了出来。 这些日子,她满腔的委屈无处诉说。 午夜梦回,过往十六年仿佛大梦一场。 她怎么也想不明白,从小疼爱她的养母会一举摧毁她所有努力,连同毁掉了她儿子的前程。 江妃娘娘和太后在她的记忆中割裂开来,成了两个截然不同的人。 太后静静地看着长公主,道;“玉蝉儿,你后悔吗?” 第506章 长公主身子僵硬起来。 同样的问题,她听到过两次。 第一次是在宫变当天,叛军如潮水般退去。 奉天殿沉重的殿门打开,她捧着圣旨,看到外面残阳似血。 一步步走出殿门,还是江妃娘娘的太后一头乌发,笑着迎她出来。 所有宫人、宫卫、文武百官,以及叛军,都把目光放在她身上。 在万众瞩目中,她打开圣旨,用颤抖的声线念出上面的话。 念完后,文武百官诧异者有之,惊喜者有之,失望者亦有之。 而她的养母江妃娘娘,脸上的笑容一寸寸僵硬下来。 她从大公主成为了长公主,养母从江妃娘娘成为太后娘娘。 她前往慈宁宫宫里,以为她娘会质问她,训斥她,甚至像她小时候做错事那样,拿着戒尺打她骂她。 可什么都没有。 她娘脸上除了失望,什么都没有。 越是如此,她就越惴惴不安,跪在太后脚边,却不知该说些什么。 对太后的感情也愈发复杂起来。 她感念太后对她视若己出的照料,以至于她一直以为自己就是太后的亲女儿。 可也对太后充满愧疚,因为这个时候的她已经知道了自己的身世,做不到像从前那般毫无芥蒂地依赖太后。 她忘不了太后是怎么与后妃合谋,忘不了云嫔衣衫不整,被拖到大庭广众之下疯疯癫癫的样子。 母女亲情依然深厚,可惜不再纯粹。 太后似乎也猜到她已经知道了自己的身世,只是望着那盏昏黄的宫灯,静静道:“玉蝉儿,你后悔吗?” 当年的玉蝉儿还不知道自己失去了什么。 脑子昏昏沉沉。 时而是云嫔大哭大笑的样子,时而是夫君温柔体贴的样子,时而是君泽调皮的样子。 她还想起先帝那乌糟的后宫,想起先帝衰老的面容,想起朝堂上牝鸡司晨的流言蜚语。 最后,想起弟弟景宣这些年因为云嫔的身世在后宫的艰难日子。 而她在什么都不知道的情况下,放任太子和安亲王对弟弟欺凌,甚至自己也对弟弟颇为不屑。 又在什么都知道了的情况下,站在从小一起长大的太子和安亲王对立面,与先帝一起做下宫变的局。 她眼睁睁看着先太子和安亲王脸上的不敢相信,看着先太子被杀死在奉天殿前,看着安亲王重伤倒地。 奉天殿里放弃皇位,是一时的手足无措,也是一时对未知的恐惧。 还有无限对云嫔、弟弟景宣、先太子和安亲王的愧疚作祟。 若是踩着几位弟弟的尸骨登上皇位,她问心有愧。 除此之外,还有对丈夫君晋和儿子君泽的思虑。 她知道丈夫君晋的为难。 这个时候的小姑子君梦兰刚刚嫁给弟弟景宣,正是如胶似漆的时候。 君晋和君显都宠妹妹,君家本族早对她“牝鸡司晨”有所不满。 种种因素之下,在她离皇位只有一步之遥时,她选择止步。 当晚跪在太后面前时,她的痛苦与纠结难以言表。 太后便如现在一般问她:“玉蝉儿,你后悔吗?” 后悔吗? 她不知道,所有情绪压得她喘不过气来。 外面的宫人们已经在忙着筹备弟弟登基的诸多事宜了,只有慈宁宫里寂静一片。 尘埃落定,再去谈后不后悔有什么用呢? 她不知是破罐子破摔,还是自欺欺人,道:“我不后悔。” 再后来,安亲王叛乱,儿子把安亲王最后的遗恨传达给她。 可笑的是,她当年跟先帝一起设下局,将昏迷不醒的安亲王抬回后殿,趁机扶持圣上上位,断了安亲王的帝王之路。 可君泽在江南时落入安亲王手中,安亲王依然念着过往的情分,没有杀君泽。 反倒是圣上,为了师出有名,为了一举平定江南,不顾儿子的安危,延缓了援军到来。 现如今,五皇子出事,圣上更是在圣旨中提到“景尚近小人”,对她和君泽的责怪之意溢于言表。 后悔吗? 长公主眼含泪水地抬起头,却看到太后正慈祥地看着她。 仿佛天底下所有母亲那样,对做错事的孩子依然怀揣着无尽的包容。 如今天下太平,长公主不敢回答,只是扑到太后膝上,哭着唤道:“娘!” 四十多岁的长公主哭得像个孩子一样,肩膀耸动,抽噎不止。 太后用枯槁的双手抚摸长公主的头顶,什么都没说。 等长公主哭够了,依然回答不上来那个问题。 太后脸上没有失望,只道了句“哀家老了,身子大不如前了。” 好不容易止住眼泪的长公主再次泪如雨下。 太后挥挥手,让宫人搀扶长公主回去。 长公主走出慈宁宫时,腿脚发软。 一出宫门,几乎瘫坐在轿辇里。 诸多情绪弥漫到心头。 没想到问出了太后做这一切的答案,反而让她陷入更深层次的迷茫。 长公主走后,花锦城悄悄走到了太后身边,道:“长公主依然没回答您?” 太后手里握着佛珠,静静捻着,眼底闪过无数红尘往事。 太后幽幽道:“她可是在御书房长大的公主,就连识字都是看着文武百官的奏折,兴趣来时,在圣旨上画画,先帝都不会叱责。” 她这一生冷心冷肺,为达目的不择手段,造下的罪业活该下阿鼻地狱。 唯独景婵这个养女是她的软肋。 先帝将景婵抱到身边时,她恶心极了。 凭什么她要养丈夫和一个臣妻苟且生下的孩子? 可是冰冷的宫殿里,骤然响起一道细弱的哭声。 奶娘将女婴抱给她,女婴看到她的一瞬间,停住了哭声,嘴里发出咿咿呀呀的声音,还露出了一抹笑。 那是她见过的最纯真最可爱的笑容。 奶娘奉承道:“公主与江妃娘娘果真有缘呢。” 这一声“有缘”,便让她掏心掏肺付出了一生。 后来,云嫔被接进宫,在掖庭诞下皇子,深受圣上喜爱。 恰逢敬德皇后去世,后宫群龙无首,唯她因为公主能在先帝面前说几句话,后妃们便将她看作救命稻草,寻求法子。 看穿了先帝令人作呕的内心,她便不再觊觎那点儿可怜的恩宠,只专心教导景婵。 可身边宫女的一句话点醒了她: “公主可是云嫔的亲女儿,有朝一日,云嫔想要回去,可怎么办呢?” 第507章 她本不想参与这些莺莺燕燕无聊的宫斗,但这一句话却说到了她心坎里。 她知道云嫔可怜,可是她不能失去她的玉蝉儿。 她本来就不是什么好人,现在师出有名,便可肆无忌惮地对云嫔出手。 恰好她入宫前的未婚夫金澄,以曾经的婚约威胁她救他。 若是让旁人知道江妃娘娘曾有婚约,倒是件麻烦事。 她以帮助金澄复仇为名,让金澄心甘情愿地净身入宫,然后出现在云嫔面前。 金澄这个人够狠毒,善于蛊惑人心。 顶着一张恶煞般的脸,三言两语就逼疯了如菟丝花脆弱的云嫔。 她将侍卫藏到宫殿里,引云嫔前来,几近疯魔的云嫔真的以跟侍卫苟且的行为,来报复强夺人妻,杀害丈夫满门的先帝。 这是一个善良到愚蠢的女人,终其一生都活在对丈夫一家的愧疚里,又因这愧疚发疯、死去。 从那之后,先帝厌恶景宣,甚至怀疑过景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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